“也没什么,”季棠棠敷衍,“我有个叔叔,06年的时候来过这边,说是跟阿坤很好。这趟过来,我还想着能见上一见呢。”
饭后不久,天渐渐黑下来,偌大店里只有这寥寥几个人,都搬着凳子围着锅庄烤火听音乐,季棠棠待着无聊,先回房去了,回房前问毛哥:“有网么?”
问的时候,她基本不抱希望,想不到毛哥懒洋洋地答:“有无线,就是卡的很。”
季棠棠已经很满足了。
——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网页打开的速度非常卡,等着网页出现的无聊当儿,手机又响了,还是凌晓婉家。
季棠棠按下了接听键,信号不好,她一边喂喂喂,一边赶紧打开门出来。
那头响起的是凌家阿姨陪着小心的声音。
季棠棠叹气:“我刚到尕奈镇,明天去尕萨摩峡谷。有什么消息会及时通知你们。”
放下电话,无意间瞥到岳峰正上楼来,木制的楼梯被他踩的吱呀吱呀的,岳峰也看到她了:“一个人?下楼一起聊天吧。”
季棠棠摇头:“忙活了一天,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
岳峰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明天要去哪?”
“嗯?”季棠棠没听明白。
“刚有其它旅馆的客人过来,想找人拼车明天一起去高原海子。拼车的话,一个人均摊的车费能便宜点。你要不要一起?”
“明天有点事,再说吧。”季棠棠语焉不详,冲着岳峰抱歉的笑了笑,撇下他直接回房了。
睡觉前,季棠棠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塑料气泡薄膜的包包,撕开透明胶带,从里头取出一个风铃。
风铃的式样很普通,古铜色,莲叶形的铃盖,撞柱是各种不同形状的古钱币。
季棠棠把风铃悬在床尾,黑暗中,她盯着风铃的轮廓看了许久,才慢慢睡去。
这一觉睡的极不踏实,楼下的音乐声起不到催眠的作用,反而频频扰人清梦,音乐声停的时候季棠棠看了看手机,居然已经是夜半两点了,看来这群人都是夜猫子。
第二天的闹表定的是凌晨六点,横竖一个人独占十人间,不怕吵到旁人。晨起洗漱,完了之后从背包内囊掏出一把普通版型的瑞士军刀和袖珍户外手电筒揣进兜里,又解下包上的一根登山杖,匆匆下楼去了。
厅堂里所有的凳子都上在桌子上,不是开门营业的模样,但旅馆的正门却大开着。季棠棠去隔壁的清真饭店要了碗粥,加了碟咸菜,又让老板用塑料袋装了两个鸡蛋。
吃完饭,主街上几乎没有人,季棠棠一路向西,不一会就到了尕萨摩峡谷的入口。
顺着河一路往里走,路不算险,有些河滩已经被河水漫过了,好在不深,登山鞋又防水,一路也就踏水过来了,两边的石壁一览无余,要说一个大活人能在这个地方失踪,季棠棠还真是不相信。
又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河水渐渐变成了暗流,地上只留乱七八糟的卵石,地势渐高,视线不再一览无余,多了很多半人高的灌木丛。
季棠棠觉得灌木丛是重点地带,她在这一块逡巡了很久,用手扒拉开草丛仔细地查看,希望能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事实上,她只找到两个废弃的农夫山泉的矿泉水瓶。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举动纯属徒劳:都过去这么久了,哪还真的能留下什么现场痕迹让自己去发现?
季棠棠叹了口气,走到一块石头边上坐下休息,空中传来辄辄的声音,抬头看时,是两只秃鹰,盘旋了一阵,又回到高处的巢穴里去了。
尕奈镇的另一头有藏民的天葬台,季棠棠一想到这些秃鹰是惯常吃死人肉的,就禁不住浑身发毛。
休息了一阵,季棠棠准备继续朝里走,才走了两步,身后有人远远叫她:“嗨。”
季棠棠很意外:还有谁也这么早?
回头一看,认出是昨天跟自己一起到尕奈镇的那个眼镜男生,待他到了跟前,季棠棠瞪大眼睛看他:“这么早?”
“你不也是。”眼镜男生笑,“我下午要跟人拼车去高原海子,怕时间赶不及,所以起早来走尕萨摩峡谷。”
然后他一拍脑袋:“都认识这么久了,还没跟你说我的名字呢,我叫陈伟,就叫我大伟吧。”
季棠棠点头:“我叫季棠棠。”
“那我叫你棠棠?”
“我比你大,干嘛不叫我棠棠姐?”季棠棠咯咯笑起来,笑得大伟怪不好意思的。
再然后他忽的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手机:“棠棠姐,留个号码吧,出来一趟,认识挺不容易,以后逢年过节,给你发短信什么的。”
季棠棠为难:“我出来时没带手机啊。”
“报号码啊,”陈伟瞪大了眼睛,“你不会连自己手机号都不记得吧?”
季棠棠无言以对,她还真不记得自己的手机号,因为一直没什么要联系的人,现在的这张卡号是为了和凌晓婉的妈妈联系临时买的,里头的联系人就凌晓婉妈妈一个。
“我…脑容量有限,真不记得,”季棠棠硬着头皮解释,“回去的时候再给你吧。”
好在大伟也没多想,两人搭伴往里走,一路上,大伟给她介绍尕萨摩峡谷里著名的景观。
“有个鹰嘴岩,据说从某个角度看特像一只鹰,不是谁都有运气看到的,还有个仙女洞,洞里有神石,很多藏民都定期去拜的。”
“什么样的神石啊?”季棠棠好奇。
“没见过。”大伟摇摇头,“就是块石头吧,听说挺灵的,如果头痛,在石头上蹭蹭脑袋,马上就不痛了,如果肚子痛,就蹭蹭肚子。”
“那我昨晚睡的不好,脑袋发晕,我一会去蹭蹭脑袋。”
“洞里还有个洞,在那里许愿,仙女会听见的。”
“你要许什么愿?”
大伟叹了口气:“保研成功。”
“藏族的仙女,还管得着大学里保研的事?”季棠棠笑他。
“也就是个心愿嘛…”大伟又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运气不算太好,到底没能看到什么鹰嘴岩,不过仙女洞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仙女洞的洞口结着藏民惯用的经幡和哈达,很显眼。
洞口只一米来高,必须弯腰进去,从外头朝里看,里面黑漆漆的,时不时还听到滴答滴答的流水声。
“里头有活水?”季棠棠奇怪。
“不知道,那大哥没说。”大伟弯下腰来,“哎,我打头阵。”
倒是挺有绅士风度的,季棠棠心里赞了一句,也跟着弯腰进去,也不知道是因为进洞还是弯腰的关系,总觉得气喘不顺,有点费力。
需要弯腰的路途很长,两人不得不时时蹲下身子歇息,越往里走越黑,季棠棠掏出手电来照明,灯光在不远处晃了晃,那里很亮,积着一摊水。
“水深不深?”季棠棠问前头的大伟。
“深倒不深,过脚面,哎呀,可怜我的鞋!”大伟大呼小叫,季棠棠在后头偷笑,她的登山鞋不怕水,一步步很是肆无忌惮。
约莫过了五分钟左右,前头的大伟长吁一口气:“终于能站直身子了。”
季棠棠一步步挪过来,扶着石壁站起身,手电四下那么一扫,扫见一块圆柱状的石头,石头上扎着哈达。
“那就是神石?”
“八成是。”大伟提醒她,“你不是头疼么?快去蹭蹭。”
季棠棠依言过去,把额头贴在石头顶上,石头面上凉凉的,出奇的光滑,也不知被多少人蹭过了,季棠棠念叨了几句,回头看大伟:“你不蹭蹭?”
“我找那个许愿洞,保研比较重要。”大伟四下张望,“究竟是哪里来着?”
季棠棠打着手电帮他照明,手电的光柱一遍遍在渗水的嶙峋洞壁上扫过,大伟忽然叫了一声:“别动,就那,那儿!”
“哪?”季棠棠将光柱往回移了移,过了片刻才反应出那处的黑色比周围似乎浅些,看起来是个小洞。
“哎,棠棠姐,帮我照着些,保研成功与否,在此一举了!”大伟很激动。
季棠棠噗一声笑出来,将手电打低了些:“那边也有积水,小心鞋子。”
大伟应一声,踮着脚尖往那个小洞走。
“怎么样?到了就快许愿吧。”季棠棠催促他。
大伟两手撑着洞壁,把脑袋慢慢探进洞里去,忽的又惊又喜:“哎,棠棠姐,这洞洞口小,里头高,刚好能容一个人站进去!”
没等季棠棠回答,他矮着身子进去了,从外头看,只能看到他的两条腿。
季棠棠揿下手电的开关,以便多省点电:“大伟,快许愿吧,许了愿好出去。”
大伟应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洞里的关系,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季棠棠听到他卯足了劲的喊声:“我要保研!保研!保研!”
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多少能想象出几分,季棠棠忍住笑:“行了,出来吧。”
“怕仙女没听见,再喊三声。”
“我要保研,保研…”
声音一下子断了。
季棠棠等了一会,忍不住提醒他:“不是说三声么?怎么才两声?”
没人答应。
季棠棠愣了一下,似乎是觉出什么不对劲来了,一颗心登时跳的厉害。
她咽了口口水,慢慢把手电筒的开关又推了上去,光柱照向刚才大伟站的位置。
从这个角度,明明可以看到大伟露在洞口的两条腿的。
但是现在,只能看到黑洞洞的洞口。
季棠棠握着手电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大伟?”
5第5章
还是没人回答。
季棠棠打了个寒噤。
四周安静的可怕,滴答的水声分外刺耳。
季棠棠将登山杖握在手里,打着手电慢慢向那个洞口踱过去。
洞口很小,季棠棠将登山杖送进去,反握着手柄摇了几下,杖端磕在石壁上,发出闷闷的声响,除此之外,并没有碰上别的障碍物。
季棠棠心一横,矮身钻了进去。
大伟说的没错,这洞洞口小,里头却高,刚好能容一人站得下。
只是,除了洞口,根本没有别的出口,那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季棠棠站了半晌,突然开始觉出害怕来,似乎这洞口就是一张嘴,再迟上半晌,利齿闭合下来,自己就再也逃不脱了。
她双腿发软,几乎是落荒而逃,出洞的时候几次磕到洞壁,连登山杖都落下了。
去到洞外,阳光炽烈地刺眼,季棠棠只觉得头晕,慢慢倚着石壁大口喘气,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发酸,俯下身子冲着洞内大声叫道:“大伟!大伟!”
没有回音,只高处秃鹰盘旋,风吹过,岩上的灌木丛草微微晃动,季棠棠站在最盛的日光之下,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直到左近传来絮絮人声。
回头一看,又有当地的藏民进来,是两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手里摇着转经筒,嘴唇上下翕动,似乎念着六字真言,季棠棠仿佛落水者捞到了稻草,赶紧迎上去:“能帮个忙吗?我朋友在洞里…”
对方茫然,先是摆摆手,示意听不懂汉话,然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藏语,这回换了季棠棠听不懂,她呆呆看两人过去,那两人似乎也觉得她很奇怪,走出老远还回头看她。
——
毛哥很早的时候就起身了,先把旅馆的门打开,他记得那对上海小姑娘前两天跟他说过,早上务必给开个门,因为要赶今天的早班车回兰州,然后从兰州转机回上海。
开了门之后,他又转回去睡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打着呵欠正式起床,先把锅庄的水烧上,然后挨个把架在桌子上的凳子放下来,最后去到隔壁的清真餐厅,给自己点了份牛杂汤,给岳峰和光头点了粥和馒头咸菜。至于鸡毛,他一直回家住,不需要自己负责早餐。
点完了忽然想起昨儿到店的季棠棠,也给她点了一份粥。
汤饭送来之后,毛哥挨着窗边的桌子坐下,很是心满意足地享受早餐,岳峰起的最早,跟他打了声招呼就去了洗手间,接着下来的是那对上海女孩中的一个,好像是叫什么羽眉的…
毛哥的眼睛刷的瞪圆了。
羽眉跟毛哥道了早,懒懒地打着呵欠去洗手间,不一会岳峰进来倒水喝,毛哥腾的就窜了上去。
“那个…那个羽眉,”毛哥气急败坏,“不是说要赶今天一早的车走么?不是要赶飞机吗?我还特意起个大早把门给开了…”
“改签了。”岳峰答的轻松。
“为什么改签?”
“在这玩的开心,想多待几天呗。”
“是不是你?”毛哥咬牙切齿,伸手就戳岳峰的额头。
“哎,哎,”岳峰躲他,“我可什么都没做,我不好那款的。”
“那还不让人走?”
“都说了人自己乐意留的,再说了,现在人少,多些人多点热闹,不也变相给你赚多点房费么。”
毛哥没语言了。
说话的当儿,光头也进来倒水,听得挺乐呵,末了拍拍毛哥的肩膀:“岳峰也不容易,牺牲了色相给你赚那点房费,不值当。”
“呸。”岳峰和毛哥同时啐他。
“赶紧洗漱了吃饭。”毛哥没好气,“哎,谁帮我上楼叫叫那姑娘,就昨儿来的那个,怎么现在还没起?一会粥凉了。”
岳峰还没来得及说话,光头开口了:“我去叫吧。”
上楼没两分钟他就下来了:“那姑娘不在。”
“不在?”毛哥大吃一惊,“走了?”
“人不在,东西都摊着,八成是出去了。”
“出去了?”毛哥赶紧朝窗外探出半个身子,主街上空的很,闲晃的人不过小猫两三个。
“不可能是去高原海子,下午才有拼车的。也不会是去天葬台,最近没死人,没天葬。”岳峰在对面坐下,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