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世弘气恼地将宝剑高高举起,一挥而下斩去围栏上一个石狮子的头,怒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杨怀青,还不快快动手,除去这些叛贼!”

杨怀青不由深吐一口气。

娘的,早知如此,他当年说什么也不会为了荣光而进了禁卫军。

看看现在,无论是他身后,还是他的对立面,那都是他曾经的兄弟,他没有在战场上挥刀对敌,倒是用手中的刀手足相残了。

自己人打自己人,别提多窝囊了。

想来对面的禁卫军们也如是想,虽然个个提刀在手,却没有一人往前冲。

杨怀青手中的刀挥一挥,最终仍没挪出一步嘴张一张没发出声来,就闭上了。

天边闪电频发,雷声轰隆,哗哗的雨水打在身上,然后顺着铠甲小河般流下来,两军就这么对峙着,谁也没有动,仿佛在比赛,看谁能站得更像个雕像。

安世弘被激怒了,他在台阶上如困兽般来回走了几圈,再一次高举宝剑,喊道:“全力杀退叛逆者,重赏,遇敌不动者,罪同谋逆!”

仍然没有人动,安世弘被气得失去了理智,走下台阶,抬手砍翻一名士兵,大喊道:“再不前进,这就是下场!”一并说,一并带人往前走。

众人皆惊,杨怀青打一手势,立时在两旁让出一条小道给安世弘,另有两名士兵上前,抬走伤者,众人眼扫过去,情知就算救活,也已是个废人,不由红了眼看向安世弘。

宁泰郡王也没想到安世弘如此行为,见此不由叹道:“何必如此?”

罗刚也开口道:“众位弟兄,你心同我心,都不愿兄弟相残,是以对峙不前。然,面前这位皇帝,却可以毫不心软地抬砍伤你我兄弟,而这名兄弟本是维护他的。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还要维护他吗?你们若觉得问心无愧,那便对着兄弟们举刀吧,若是还有点良心,就只管放下刀,我们不能手足相残,让他们宗室自己和平解决。”

罗刚说罢,手中的刀也随之掷于地下。

他手底下的人见状,也有样学样,一并弃刀于地。

唯有宁泰郡王带的一队人尚手执刀剑,逼宫军队里,也不过占了一两成。

安世弘见状,大喜,忙以眼色示意杨怀青借机而上。

然,安世弘思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故方才行走几步后,又原路退回,他本离杨怀青远,又是站在众人后面,故杨怀青没有接收到信号,而是也跟着丢掉兵器。

恨得安世弘直跺脚,不想宁泰郡王此时也扔了刀,同着安世瑜等人一起往安世弘处走。

丢了兵器的众人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安世弘见状,惊骇之下,接连后退几步,却发现殿内诸王公大臣也都走了来,竟呈两面夹击之势,他不由惊恐,强自镇静质问道:“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宁泰郡王看着双手握剑随时准备砍人的安世弘,不屑道:“你放心,我们还记得祖宗家法,就算你时刻想着取宗室子弟的性命,我们却不会这样做,顶多将你贬为庶人幽禁一生罢了。”

安世弘看着台阶下广场黑压压一片,福至心灵,仰天大笑:“说得好听,还不是想谋反又怕天下人的唾沫不敢做!什么长兴皇帝遗诏?已相继两三位皇帝后,这遗诏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除了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天底下谁还认这个?我明白了,你们是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想逼得我主动退位,你们好落个身家清白。呸!我偏不如你们的意。成王败寇,我既然已经做了皇帝,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护,就是真命天子,你们能耐我何?”

殿前众人不由黑了脸。

身后名声,的确是他们的软肋。

安世弘说的很有道理。

梁王父子历任两代皇帝,在史书和民间早就实至名归了,何况他们在民间的名声还真是不错,政绩也是有圈有点。

如今大家反安世弘,一方面是刘娘娘等人要帮安天祐再次夺得皇位,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公开了讲。

至于永平郡王等人的理由,更是讲不得。

若是忠臣,君要臣亡,臣不得不亡,自来少有没杀过大臣的皇帝,也没见几个因此造反的。关键是安世弘虽有滥杀宗室的倾向,但他确实没拿平民开刀,故而在百姓眼里,他父子二人是个好皇帝。

若说因安世弘杀父弑君不堪为帝,今天一旦强行拿下他来,终久是以下犯上,先自己得了不是,而后公布出的安世弘的所谓罪证,怎么取信于天下人?

谋反容易,谋反事过后,能不背负罪名骂名却难。

这也是永平郡王逼不得以拉安世弘下马,却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如此大费周折地布置的缘故,说到底还是企图能让安世弘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罪责,好减轻他们的罪责。

安世弘却不傻,自然不会入彀,情知捏了他们的软肋,不由举剑傲然大笑:“朕乃上天所授的真命天子,除了苍天,谁也不能耐我何。你只管上来试试,管教你们身败名裂,受万民唾骂。”

众人面面相觑,欲擒拿于他,却又不愿第一下上前。

罗刚等了片刻,终于越众而出,走向安世弘。

安世弘也不惧他,知他既然是大内统领,自己从前的举动,定瞒不过他去,故才被他拿到杀父弑君的罪证,此时不由低声冷笑:“我行的事,父皇早就明了,却仍坚持把皇位传给我,这就说明了他的态度,你若真对他忠诚,就该以他的心思为宗旨,助我巩固皇位。”

罗刚不为所动,正色道:“你借了。我无须对梁王忠诚。我本是长兴皇帝安排下的暗人,当年因你父子在安刘两家挑拨事非、兴风作浪,为保安氏一脉,我才不得已助着你们除去了刘氏一族,也因功得此大统领之职。故我的忠诚只献给我的主人。他们怕杀了你,坏了名声,我不怕。只是我出手,你得不了好,若你肯谢罪逊位,还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第三零八章 烟消云散

“好一个忠诚的暗人!”安世弘摇头冷笑:“亏你说的出来。◢随*梦*小◢.1a安世诚已死,莫不是你真要尊个傻子为帝?就不怕将来大楚败在他手中,害你主子成了大楚的罪人?”

“是很怕出现这种情况。”罗刚叹道:“不过,若他不仅不是个傻子,还是带着记忆转世的长兴皇帝的话,我认为你说的那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你说什么?”安世弘惊恐道:“安天祐是安世昆的转世,还是带着记忆的?不,不可能,你是在胡编乱造。”

“他能有此奇遇,想来是上天的旨意。君权神授,只能说他是真正的真命天子。”

罗刚轻描淡写道,但听到安世弘的耳边,却不啻一道响雷,恰巧天上也正炸开一道响雷,二者并一,直击得安世弘头晕脑胀。

他告诉自己,罗刚方才是满嘴的谎言,然想起刘娘娘的作为,抬眼又看到一直被罗刚隐蔽、因罗则进前而露出面容的李全,安世弘直觉,罗刚说的都是真言。

所以长兴帝是来拿回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所以他父子狗苟蝇营上窜下跳,辛劳多年,全是为长兴帝作嫁衣裳。

不,他不甘心。

他既然已登帝位,就该是真命天子。

可既然他是真命天子,上天为何还派个有记忆的安世昆回来,关键是他现在根基未稳,而安世昆却上有刘娘娘扶持,下有李全及众多死士暗人相帮。

安世弘简直要疯了,他摇头大喊:“不,我才是真命天子。他不是,他是个妖孽。”

对,安世昆就是个妖孽,他的存在不能宣之于众,只要自己不退位,他们就不能冒着骂名杀了自己,甚至自己还可以将他们一军,直接将宣布并将安天祐当妖孽烧死。

安世弘越想越觉可行,不由精神大振,立剑于前,护着自己以防罗刚下手,一面冲着众人正色道:“我乃天命天子,受命于天,非尔等凡夫俗子能侵犯的,还不快快叩头认罪,我便宽宏大量,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天神不饶。”

一道闪电在天边滑过,照得安世弘面容庄严神勇,宛如天人下凡,众人皆惊,底下禁卫军们更是惶惶:“果是神授天命?”

安世弘更是得意,越发将剑上举,直插云霄,大笑:“朕乃是真龙天子,除了老天,谁也不能收了我的皇位去。我必能做千古一帝,上天也要为我行方便。”

老天似是在回应安世弘,待他话音一落,天空又炸下一声响雷,震耳欲聋。

众人来不及掩耳,又被从来而降的火光闪了眼。

待众人回过神来,却听到扑通一声响,茫然看去,竟是安世弘手持宝剑直直摔在高台之上。

众人紧走几步,却见他面色发乌毛发焦枯,一探鼻息,已然气绝。

事情变化太快,大家不及反应,皆呆愣愣站在雨中。

半日,方有内侍太监尖声泣道:“皇上驾崩了!”

众人这才呆呆回神,这算是唱的哪一出。

轰轰烈烈逼宫,本以为会是血流成河,哪知道竟是如此结局。

上天果有好生之德。

众王公大臣心里大松一口气,不用自己动手,老天就善解人意地帮着解决了,真是快哉乐哉!

没多久,云收雨住,又是一个明媚天。

新皇安世弘驾崩的消息也传了出云。

别看前朝闹得人仰马翻,后宫却是风平浪静万事不知——此是大内统领之功。

太后听说儿子被雷轰而亡,直唬得魂飞魄散,继而痛彻心扉,几次哭晕过去。

皇后丘玉娟也免不了黯然,到底做过几年夫妻,还是多少有些情分在的,虽然期间难免有欺瞒伤害。

倒是贵妃丘若兰,早就知道安世弘是这么个结局,已然有了心理准备。

雷雨天,站在高台上高举宝剑,活活的引雷靶子,不劈他劈谁,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了。

况他二人情感已现裂痕,她心里真没多少伤痛,只一心打算日后。

于是思索一番,跑来撺掇丘玉娟,一定要替夫守住他的江山社稷。

“若让别人得了这皇位,咱们可就尴尬了,偏又年纪轻轻,少不得为了避嫌,明明是这天下最为尊贵的人,却不得在关在寺庙里,青灯古佛一生。”

丘玉娟却没往心里去。

她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只要父母兄弟安康,她便再了无牵挂。

活了两世,她早就心如枯井。

看着丘若兰满脸掩饰不住的算计和昂扬斗志,就冲这劲头,她忍不住打心里羡慕。

丘若兰见丘玉娟无动于衷,不由急了。

“一定要看好姚嫔腹中的胎儿,她务必会生个男孩子出来,到时你身为嫡母,又有我从旁协助,定可扶持小皇帝治理好天下,真正做到母仪天下。男人能做到的,咱们女人照样能做好。”

丘玉娟摇头:“我本无甚才能,更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况且,那个孩子,你真不知道他的蹊跷处?一旦事情暴露,你能有刘娘娘脱身的本领?”

丘若兰不由哑然。

根本就不用丘若兰算计,那个孩子非安世弘骨血的证据,早早就被有心人摆在太后娘娘面前。

太后娘娘怎能允许别人给自己儿子戴绿帽子,虽然这个帽子是安世弘自己主动戴的。

所以姚嫔的那个孩子到底没留住。

姚嫔因伤心过度流产,而她本人,也因为没有护好大行皇帝子嗣,被降罪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后因自裁而亡,尸身被其家人领回,太后又再次借故将姚嫔娘家人远远地发配到边关才作罢。

太后气顺了,于是该考虑皇帝人选了。

谁知,却被刘娘娘拉住:“好妹妹,咱们女人就不要干预朝政了,免得外面名声不雅。”

好像从前执掌朝政十数年的不是她刘氏一样。

太后本无野心,且梁王父子的罪证,同样毫无征兆地摆在太后面前后,她也真没有脸面再站在朝堂上了——丈夫儿子的行为,她自是知道几分的,如今不得不放手,以换取丈夫儿子的身后名,同时放弃的还有几个庶出儿子的皇位继承权。

安世弘既然无子,太后又一力指出他庶出兄弟才德不足,于是这时长兴帝已经指定了继承人的遗诏就公示于天下。

安世诚成了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第三零九章 身后之事

可惜安世诚已经死了。

幸好他还有两个儿子。

从嫡从长,安天祐成了帝位的不二人选。

只是听说这个孩子,头脑好像有些先天不足,也不知能否担得起这个重担来。

几位王公重臣亦是顾虑重重。

天祐大楚,听说这个孩子顺利通过了几位王公大臣的考校。

民间甚至流传,那几位考校的王公大臣们出来后,皆淌眼抹泪,红着眼笑叹道:“其子聪慧异常,绝类长兴帝。有此子为帝,实乃大楚之福。”

丘如意听了,越发忧心忡忡。

她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没有资格参与那天的逼宫行动,不只是她,卢郡王府的诸人都没参与,而是被李全等人送到秘密之处保护起来——以防逼宫不成,再生不测。

幸好安世弘及时被老天给收了去,兵不血刃,卢郡王府的危机得以解除。

不等丘如意安下心来,紧接着儿子竟被立为新帝,而且还朝中众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俨然命定的一代伟君明主。

她不由得着急上火起来。

少有人能拒绝唾手可得的权富,丘如意也不例外,但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能力去得到。

儿子是什么样儿,她比谁都清楚。

不过是个最寻常不过的小孩子,却被吹得天花乱坠,可见他们的居心不良。

以稚龄被推上那个位置,少不得又是个傀儡皇帝。

没自由活得憋屈,即便是皇帝,哪里及得上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活得开心,况且多少人盯着那个位子,一个不小心,就会没了小命。

丘如意越想越心惊胆战,便问卢郡王道:“父亲,夫君他到底是生是死?”

“放心,他活得好好的,等祐儿登基后,他差不多也就能回来了。”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回来接替皇位?”

丘如意不解:“咱们府上的危机已经解除,他的消息完全可以公布于众了,他回来当皇帝,岂不比祐儿更合适。帝位看似繁花锦簇,实则遍布荆棘,夫君年长见多识广,应对起来更能自如,祐儿到底年少,儿媳很担心。况且本就是传位给夫君的,朝中人却偏要舍他而抬举一个孩子,如此反常,必有阴谋,祐儿处境危矣。”

卢郡王语塞,半天支吾道:“这是众人协商的结果,我也莫之奈何。”

说了等于没说,丘如意看着儿子一阵心酸,生恐他步了长兴帝的后尘,然她一个内宅妇人,在国家大事,并无发言权,只得暗自祈求丈夫早日归来,好一起想对策。

不过,想也知道,既然儿子被有心人立为皇帝,除非儿子登基了,否则丈夫是不可能回来的,现如今还不知他被怎么拘禁看管呢。

丘如意越想越担心,心里倒实实在在希望儿子快些登基。

反正怎么也避不过躲不开,倒不如试着接受,至少一家人还能在京城团聚。

丘如意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必定能想个让一家人平安的稳妥法子。

丘如意既然想明白了,便极度珍惜眼下的时光,带着老二每日专心陪着安天祐,皇宫深似海,一旦儿子去了皇宫,一家子怕是短时间内不能够再团聚了。

安天祐有所察觉,便对母亲道:“我是小孩子不懂事,将来就让父亲做摄政王,我什么都听他的,而且到时咱们一家子都住在皇宫里,永不分开。”

丘如意笑晏如花,搂着儿子连连称是,脸上却不免黯然。

他们怎么可能让丈夫做摄政王呢。

哪知,没几天,卢郡王也道:“永平郡王和几位老大人已经商量妥当了,祐儿登基后,就让世诚做摄政王。”

丘如意大吃一惊。

如果丈夫做摄政王,他们还怎么能摆~弄儿子呢。

这和直接让他做皇帝也没差什么了,那为什么却非要多此一举地转一道弯呢?

丘如意小心问道:“夫君是不是伤得很厉害?毁了脸,还是缺胳膊断了脚。”

天家也是要脸面的,自不会立那有碍观瞻的人为帝的。

卢郡王额上急出了汗,他现在的日子实在艰难。

类似问题,每天被家人不停地问起,他也的确很难回答。

这事自然不对劲,但真实原因却不能说。

安天祐说了:“我已经失去祖父和父亲,不想再失去其他亲人,尤其是母亲的爱。”

所以,卢郡王只得勉强答道:“没有,世诚他很好,但朝中的事,错综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只要知道这个消息是真的就成。另外,你也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诚儿也是诚心将皇位让给祐儿的,并没有受他人胁迫。朝中众人是真心辅佐祐儿,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丘如意虽不全信,但事实证明,卢郡王所言倒也不虚。

安天祐既然被确立为新帝,便不能袖手旁观安世弘的丧事。

对于梁王父子,安天祐思虑过后,终没有公布其恶行。

他在对刘娘娘及永平郡王等知情人的谈话中,提道:“梁王对安氏贡献不小。早前他随先皇驱乱定国,功勋赫赫,后期治理朝政颇为清明,百姓受益不小。只是前期为了争得皇位,针对宗族众人使了不少手段,甚至卖国通敌,可恨可耻,但终久也用了手段进行了有效的控制,大楚总体来说也没吃太多亏。死者为大,对外就不必大张旗鼓地宣扬,他为人如何,交由后人来评说吧。”

众人点头道:“皇上仁德!如此处置甚妥。他本极受百姓爱戴,皇位更替的关键时期,朝堂内外最怕节外生枝,如来行~事,可以极大的安定局面,朝廷和百姓都能受益。”

安天祐又格外安抚曾被梁王父子迫害的永平郡王等人。

事情已久远,永平郡王等人对于梁王的愤恨已是减轻不少,如今里子面子又都有了,也愿放他一马,况且史官自会据实记载梁王的一切行为,到时他的恶行自会流传千年万载,也就不争这朝夕之气了。

梁王事毕,安世弘的身后事也就很好解决了。

此时公布他的恶行,世人未必会信,反而会认为是新帝往他身上泼脏水,进而怀疑新朝。

故仍是比对着梁王,关于他的生平事迹言行,史官据实记录,却不会对外大肆宣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