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若兰低下眼眸,悄悄掩下美目中满含的嘲讽。

这田氏当年嫁入丘家时,手中倒有些嫁妆,可哪知太爷丘钊是个吝啬的,金山银山堆满屋,却深怕儿子丘菡年少不懂事,把家业给挥霍了,每月除了定数的月例银子,一分也休想从老爷子手中抠出来。

田氏便少不得拿出嫁妆银子贴补丈夫孩子,等到迁到南边时,手中已所剩无几了,偏丘钊又宠爱上侍妾,自从生下幼子,银钱更是一文也难到丘菡手中。

丘菡是个愚孝懦弱的,田氏又是个没主见只知顺从丈夫的,所以丘钊不给银子,他们也不敢伸手要,一家子的日子过得十分窘迫。

如今仗着自己从丘钊继室手中夺得的几万两银子,她倒财大气粗起来。

丘若兰收敛起心思,轻笑道:“母亲说的是,只是如今哥哥们身上还没有功名,咱们与婶娘交恶,又露了富,只怕不是个好主意。如今那府里也穷了,听说正四处里寻摸银子,婶娘这边原本不知是敌是友,暂还能相安无事,若是与她家闹僵了,越发被人作践,毕竟咱们只是富却不贵。”

第五十七章 心生嫌隙

田氏听了女儿之言,脑子清醒了过来,不由抚一下鬓发,懊恼道:“幸好你提醒了母亲,差点因小失大。既然如此,少不得暂受些委屈与她们打交道,只是你们要记得: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她们一家不是好相与的,只求面上和睦相处,万不可交心。”

丘如山总算是松了口气下来。其时当年之事,他也听说过一二,知道如果不是祖父在其中兴风作浪,叔祖父一家也不会落魄到那等地步。故此次回乡,也不敢企求得到堂叔父一家的热情相待。

后来见于氏也派人来帮着打点,虽不热切却也算大面上过得去,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知道这门亲还是可以走下去的。

再者虽然他不如妹妹聪慧,但与丘如海打过几次交道,却也看出那是个公道的人,所以他不太相信叔父家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这次的羞辱。

可惜母亲认定于氏不安好心,但愿以后能把这个结打开,叔父一家不是傻子,虚情假意只能瞒得了一时,时日久了,两家真闹掰了,他家已算是这里的地头蛇,到时不仅自己兄弟的路也不好走,妹妹也难嫁到好人家。

丘如山从母亲房中出来,不由长叹一口气,自从父亲走后,他不得不挑起这个家,面对继祖母及其娘家人的蛮横无理,才知世道艰难,没有族人相护持,他一家便如江中独行的小舟,一阵风浪就被打翻了。

他那时便生了回归故乡的念头,偏父亲临终留了言,‘子孙中了功名才能返乡,否则宁愿在异地他乡做个野魂孤鬼’,让他无路可退。

幸好有妹妹在旁相助,从继祖母手中夺得一些财产,又说了许多大道理,才劝得母亲同意还乡,如今才刚和堂叔父一家亲近了些,偏又生出这个支节来。

这时丘若兰正好自母亲房中出来,看到大哥在外长吁短叹,笑着上前劝道:“大哥不必担心,这事若是母亲想错了倒也罢了,日久见人心,只要她家好,自然就能解开这个结。若她家真存心报复,咱们也不必害怕,只要咱们谨慎不惹人眼红,那府里与她家面和心不和,将来咱们也可以靠到那府里去,毕竟那才是嫡系正派,将来得他家提携,哥哥们的仕途也好走些。”

丘如山闻言,脑中清明起来,笑道:“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只是那是万不得已的法子,终归他是嫡,咱们贴上去也热乎不了多时,还是与堂叔父一家亲近才是正理,毕竟这才算是骨肉相连。还望妹妹多开导母样。”

丘若兰语笑嫣然:“这是自然,妹妹晓得这其中的道理,只是哥哥也要防着热脸贴到冰块上,反伤了自己。”

丘如山笑着点一点头,往前院走去,丘若兰眼睛闪了几闪,口角含笑往自己房间走去。

这时坐在马车上的于氏却莫名打了个寒噤,靠在她身上睡不踏实的丘如意也感觉到了,便抬头看着母亲,笑道:“车子行驶起来本就有风,极为凉爽,再放上冰块,却有些太寒凉了。”

于氏也笑道:“是有些凉,母亲年纪大了,还真有些受不住。”

丘如意便起身和丫头一起把冰撤了下去。

于氏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色,心里寻思一番,终是问女儿道:“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把那处宅子借出去,莫不是兰丫头先说了什么话?”

丘如意听了心里奇怪,但还是据实说道:“她倒也没说什么,是女儿看她家住的太窘迫,又气那府里伯娘枉称好人,却给了这么小的院子,这才提起的,兰妹妹才说最好是个清静能读书的地方,女儿便想起咱们从前住着的院子,那边房舍宽敞,堂伯娘住着舒服,又地处幽静,是个读书的极佳之地,况且当年父亲和大哥就是在那里读出功名的,反倒是二哥在顺阳城读书,却没个长进。”

这时只听丘如海在外笑道:“我不过一时没在,你就逮着机会说我坏话。”

丘如意不由掩口笑道:“二哥好长的耳朵。”

于氏的心情也随着儿女的斗嘴放松下来,暗笑自己也太多疑了,这事也不过是凑巧罢了。

丘若兰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知道那处宅子,若是知道了想借住,也该与田氏商量,自然不难清楚上代的恩怨,断不会撺掇女儿来提,否则既刺激了自己的母亲,也让两家关系受影响,所以只能说事有凑巧。

只是这个丘若兰,于氏心中暗叹,不知为什么,那样一个几乎无可挑剔的小姑娘,偏她自第一次见面,心中便生出不喜来,故此女儿说错了话,她第一个就怀疑是那个小姑娘捣的鬼。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了,丘若兰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未必有这样的心机,便是有这样的心机,也没那个动机。

于氏想到当时田氏脸上形容未动,知道田氏到底还是受了那话的影响,心里已然埋下嫌隙,以后也只好见机行事来消除了,如若不然,两家分道扬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于氏回到家中,把儿女叫到身边,将上代人的恩怨细细讲了一遍,为防以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丘如意虽然是个忍不住气的人,但到底事情年代已久,她虽自小长在洼子庄上,却因为于氏早就将庄子修的舒适漂亮,她又没有吃过苦,所以不能深刻体会祖父母当时生活的艰辛。

便是恼恨伯祖父被钱财迷了眼,作出那等恶毒的事,偏人又都已经作了古,若是将那恨发作到田氏一家身上,却有失公允。

尤其是想到田氏虽尚可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但额上眉间和眼角处皱纹颇多,嘴唇又总是紧闭,比起母亲来要苍老的多,明显是之前生活不如意。

两位堂兄看着也是个憨厚老实的,堂妹又良善乖巧,若真迁怒到她们身上,丘如意有些于心不忍,可不管不问从前的事,明显不是自己做事的风格。

丘如意不由得作了难。

于氏见女儿眉头皱成一团,知道她心中正纠结不清,便道:“当日你祖母去世时说道,‘人不能一味地活在过去,活在仇恨里,得往前看往前走’,况且两家都成老死不相往来之势,所以上一代的恩怨,便从没在你们跟前提起。如今他家又是这个样子,也算是得了上天的惩罚,以后两家如何,只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了。”

第五十八章 两家和好

丘如意听母亲如此说,对如何相待田氏一家有了底,同时心中也释疑不少。

原来在田氏办丧事时,丘如意认为自己家的表现很是失了礼数,但她向来相信母亲的办事能力,故只在心中存疑,如今她才明白过来,那时确实是近不得远不得。

想到今天提洼子庄的宅院确实不妥当,丘如意不由担心自己的行为,给两家的关系雪上加霜。

于氏却安慰女儿道:“你伯娘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但不管怎么说,当年确实是她家老太爷办事太绝情,做错了事难道还不许人说?两家相处不在一时一事上,时日久了,自然见真心。”

丘如海也道:“妹妹不必担心,现在洼子庄的宅院可不是从前的茅草房,堂伯娘又是经过世事、吃过苦头的人,断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与咱家生了隙的。而且我看丘如山两兄弟倒是个实诚人,也是相当顾念骨血之情的,这点小意外,还不至于真正影响到两家的情分的。”

于氏也觉得有理,她见丘如山兄弟读书用功,中得功名也是早晚的事,将来两家或可相互帮扶,所以不肯怠慢田氏一家,当天便叫了管事来询问宅子事宜,第二天就派人送了图样给田氏挑选。

田氏经过一夜的缓冲,火气本就消了不少,如今见于氏行事迅速周到,也有些后悔是自己昨日想得多了。

不过因为有丘若兰在旁以言语挑拨,昨日之事终还是在田氏心里种下一根刺。她婉言谢绝了于氏的好意,只道想在此多陪陪逝去的人,二则搬来搬去也实在有些麻烦,三来则是宅院的事情如今也有了些眉目,故不麻烦于氏了。

于氏听了,知道这事还是在田氏心里有了阴影,不过也算是人之常情,便一笑置之,不多做理会。

这时丘若兰又劝母亲:“此时咱们家根基尚浅,有些事上还要借他家的势,不能因此与他家生分了。还是该常走动的。”

田氏却有些左性,说道:“母亲性子和顺,为了个贤孝的名,憋屈了一辈子,这辈子受的气也够了。怎么如今年纪老了,反还要去奉承个弟媳妇!”

丘若兰听了,心中暗笑:自己立不起来,窝囊了一辈子,临到老真是说改就能改的吗?早干什么去了。

田氏没等丘若兰言语,与女儿商议道:“听宋氏说,只要捐银子多了,便可二进祠堂,眼见于氏没这心思,不如母亲拿这个荣耀来,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说到底也不过一两千银子的事。”

丘若兰点头,确实不过是千两银子的事,但那也是好大一笔银子,前世人家于氏可是一分未花,就被宗族的人恭恭敬敬地请去祠堂给祖宗进香呢,而这个荣耀却是她带给于氏的,只可惜好心没好报,于氏,今生再不会有这个巧宗了。

丘若兰松开紧握的双手,面上带了微笑,赞同道:“这是个立身的好法子,只是现在不成,至少得等咱们买好宅院田产才好。所以得让哥哥们抓紧时间了。”

田氏见女儿忽然目露凶光,不由吓了一跳,再看时,又是一个笑靥如花的甜美女儿,只当自己年纪大看花了眼,此时便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等大宗儿都拿下了,再花这注钱震一震那起子眼皮浅的。”

于是田氏母女仍时常和丘氏众人来往,因着血亲远疏,与于氏一家更是频频你来我往,外人见了都道:家和万事兴,两家又都是肯读书的,看来他们这一支脉要兴盛起来了。

倒是丘如意原本打定主意,要与田氏一家保持距离的,但架不住两家常相来往,所谓见面三分情,丘若兰又是个乖巧嘴甜,她身为姐姐的若只记着往年的旧事,倒显得小气了。

故丘如意先头冷淡对着丘若兰几次后,见她仍小心讨好自己,可怜巴巴的,让丘如意狠不下来,便也逐渐对着她亲切起来。

此后相处几次,见她乖巧处事甚合自己眼缘,又想她住在城外,甚是孤单,丘如意便免不了心生疼爱,于是时日一长,也开始频繁地约丘若兰来家做客玩耍。

因为田氏肯低头服软,倒真得了一些人的同情,遇着有合适的田产也愿意介绍给她。

倒是田氏私下和女儿抱怨道:“几间茅草房也叫宅院?这倒也罢了,咱们推倒了重建,可城东五亩城西三亩的田地算什么。”

丘若兰笑道:“积少成多,以后未必没有法子连成片,太平盛世有的买就不错了。”

田氏便听了女儿的建议,悄悄悉数买了下来,那些介绍的人家也得了谢礼,彼此得益,关系愈发的融洽起来。

丘若兰在闺中的名声亦是风生水起,这其中丘如意的衬托作用起了不可磨灭的功劳。

丘若兰本不真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与众位小姐相处时,从不意气相争,从容大度,该乖巧天真时,又带着浑然天成的纯真烂漫。

至于她的绝世容貌,因为她年纪尚小,性情讨喜,倒是极大的消减了众人嫉妒之心,所以容貌远不及她的,自然懒怠嫉妒她,自诩美貌无双的,因为丘若兰身边处处立着个夜叉护花使者,倒不敢轻易挑衅于她。

这时众人才想起,丘如意之前可是顺阳城第一美人的,连她都折服于丘若兰,众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况且她二人容貌虽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但论性情论德艺,丘如意给丘若兰提鞋都不配。

就连于氏也有所查觉,只是虽然她不喜丘若兰,也怀疑这其中定有她的捣鬼,偏一点影儿也捉不到,只好提醒女儿注意。

丘如意却笑道:“有什么好注意的,女儿用不着那些虚名声,便是没有若兰,女儿名声也是坏了的,倒不如用来成全了她,也让那起子眼高于顶的嫡系们看看,咱们这一支脉的女儿可是最出类拔萃的,醋死她们。”

于氏闻言,不由苦笑摇头,一时无计可施,只好暂放一旁,专心打理丈夫休沐回家之事。

不想丘荣回家,却给于氏带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来:“前几天卢国公竟请我去他府上做客,几年不理不睬地,突地如此热情,莫不是想重提那年的亲事?”

第五十九章 各有打算

于氏心里打了突,笑道:“既然这些年都不理不睬的,这骤然亲热起来,怕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断没有好事的。”

丘荣闻言,皱眉思考道:“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有什么值得他一个国公爷谋算的。”

于氏展眼想一回,笑问道:“国公爷是单请你的,就没有别人?”

丘荣答道:“不只我一人,还有那府里的敬大哥,不过当年救助他家的,可是那府里的茗二哥和咱们家,我想请他来,不过是顺水的人情吧。”

于氏却冷笑道:“管他谁救的,外人只道是丘氏家族,我倒觉得国公爷想请的是敬大哥,毕竟他家是嫡派正支,怎么也比咱们家尊贵些。但即便如此,丘氏仍是高攀不起国公府的。国公爷到底是凤子龙孙,又是太祖皇后一脉,将来皇上大婚册封太子,他家也少不得要再进一步的。”

丘荣一听,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只是复在心里叹道,当日不该拒了他家的亲事,也是女儿没福气,谁能想到当年一介落魄的穷乡公,会一跃而起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公爷。

再则说了,当年拒了他家的亲事,他家飞黄腾达以后没有出手为难已是大幸,哪里还敢奢望他家再次上门提亲?

丘荣惋惜道:“如意那性子也就罢了,确实不适合嫁入那样高的门第,倒是若兰侄女儿真是个难得的,品貌自不必说,竟颇有当年老辈姑奶奶们的气派,若是当年没有拒亲一事,便是把她嫁入国公府也是相配的,必能使国公府成为丘家的一大助力了。”

于氏撇嘴,冷笑道:“若兰那丫头再好,你割肉也不能贴到她身上去,如意再不好,也是你我的骨血,她不过是外面脾气大些,若论其他的,我倒没觉出她差别人哪里了。”

丘荣知道妻子护短,便不再吭声,夫妻二人歇下不提。

再说此时宋氏也正生气呢,只听她恨道:“老夫人便是不喜欢我这个儿媳,也不能如此埋汰晴儿,说她远不如娟儿那丫头,我也只当她是偏心,可怎么能说晴儿连若兰那丫头也比不上呢?”

丘敬听见妻子嘟囔,断然喝道:“你做的好儿媳!竟敢连母亲都抱怨上了,还不是你平日里总想压过于氏,为此故意纵着晴儿处处和如意置气,如意性情是不讨喜,晴儿与她相比,也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倒还有脸说。我看若兰那丫头就很好,可惜不是咱们家的人,如果晴儿有她一半好,母亲也不会为保险起见,急着叫娟儿回乡了。”

宋氏被丈夫揭了心事,又被指责未交好女儿,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低头生闷气。

原来丘敬那日赴卢国公府的宴,便自卢国公的话语中听出,他似乎为报救命之恩,欲与丘家联姻。

卢国公只有两个儿子并无女儿,长子年已弱冠,次子尚不过十来岁,如此看来必是为长子安世诚娶亲了。

丘敬欣喜若狂,他早就看出卢国公府极得太后皇上的信宠,前途必不会止步于此,到时安世诚最次也能是个国公爷,这样的贵婿能带给丘家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宋氏得了这个消息,也是喜出望外。她知道当年卢国公府欲报救命之恩曾提出过联姻,虽然事不成,但宋氏一直记在心里没放下,尤其是前几年国公府大公子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愈发地上了心。

后见卢国公府一直没动静,越发的认为他家是在等丘家女孩长成,也正是因为这个心思,她才冒着可能会损害丘家名声的风险,没有及时制止别人对丘如意恶名的传播,毕竟论样貌丘如意更胜一筹,其他方面,自家女儿也未必比丘如意强多少。

现在宋氏越发的为自己当年的远见而得意,可惜接着就被婆母泼了冷水。

丘太夫人得知消息,心中亦喜,思忖道:“晴儿的性情到底欠稳重,又向来是个争强好胜的,怕不能入国公府的眼,不如把娟儿也叫回来,两个中总能选出一位吧,到底咱们家是丘家嫡派。”

宋氏心里就不高兴了,暗道母亲总是偏心小儿子,故偏心小儿子家的孙女,但她可不敢守着婆婆说出来,此时讷讷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一来一往最少也得一个多月呢,谁知国公府什么时候来相看,倒不如把心思都放在晴儿身上,好好教导于她,更实用些。”

丘太夫人早就看出宋氏的心思,不由冷笑道:“卢国公这次也不过透透风试探一下罢了,断不会紧接着就相看的,倒象是他家的儿子娶上亲似的。这事急不得,若是晴儿能有那边若兰丫头的一半,我也不会非要把娟儿叫来,再则也不是我偏心,当年救他家的本就是茗儿和丘荣一家,叫娟儿回来也是该当的。”

宋氏不敢多言,但到底心头不忿,如今被丈夫一顿呵斥,便有心争辩一二,强说道:“别说我这做伯娘的低看娟丫头,她比晴儿还小上半岁呢,年纪不占先,性情也不如晴丫头大方,若是国公府看不上晴儿,她更难入人眼。”

丘敬细思,不由叹道:“想咱们家虽比上不足,但在顺阳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怎么教出的女儿一个不如一个,反倒是菡大哥一家吃苦受穷,倒把个女儿教得不输世家闺秀。”

丘敬感叹一番,便自去睡了,宋氏越发生起闷气来,丘若兰再好,也不过是个穷了的旁支,国公府断不会找这么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儿媳的,不然他家小儿子还怎么娶亲。

丘敬兄弟如期回京,两家后宅却不平静,各有打算。

这日于氏便对丘如意道:“咱们明天去西山寺烧香。”

丘如意便埋怨道:“母亲怎么不早说,我和兰妹妹约好,让她明日来家玩呢。”

于氏便道:“这有什么,让她一同去就是了,家里也就这些事什,早就没什么新鲜处,正好明日一同去逛逛。”

丘如意听了,不由喜笑颜开,她明白这就说明烧香事小,关键是游玩了,于是忙命人去说给丘若兰,让她也好有个准备。

第二日,两家在路口相会,丘若兰上得车来,先是对于氏歉意道:“我母亲也极想一起去逛的,可惜家中事多,实在脱不开身,还请婶娘勿怪。”

于氏明白,她家最近正张罗着买院买田的,便客气几句,自己闭目养神,任她姐妹二人小声谈笑。

丘如意一路上高谈阔论,把西山寺的各处景致描述给丘若兰,不多时便到了西山寺一处禅院里,姐妹二人随同于氏下了车,便见一个妇人带着个丫头迎了上来。

丘如意不由哀叹道:“我就说母亲怎么会这么好心带咱们出来玩,竟是丑媳妇来见公婆了。”

第六十章 装模作样

丘若兰闻言一怔,忙问道:“什么丑媳妇见公婆?”

丘如意没有时间解释,而是拉着丘若兰随母亲走上前,笑着见礼道:“甥女见过康家姨妈。”

原来眼前这位妇人乃是于氏娘家一个远房的堂姐妹,嫁的是顺阳城下小镇上的一家姓康的小富之家。

偏康于氏也是个命苦的,成亲不到两年便生下一个儿子,夫妻二人日子倒也过得恩爱甜美。谁知京城动乱的那一年,她丈夫便遭了变故撒手西去,幸好还留下些田产祖业,也够她孤儿寡母支撑生活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哪知康家族人欺她年轻柔弱儿子又小,说她年轻守不住,倒不如早嫁了去的好,竟使着法儿逼她改嫁,好接手她家的产业。

康于氏本与丈夫情深,又怜惜儿子年幼,早就存了为夫守节的心志,故只一心教养儿子,再无二嫁之心。

偏偏康于氏父母早逝,兄弟又无能耐,她实在被逼得狠了,若不是担心儿子落入虎狼之心的康家族人之手,她真想一死相酬丈夫的深情。

幸好世上还是好人多,便有人辗转将此事传到于氏耳边。

说起来,于氏与她虽名为堂姐妹,却婚前婚后并无来往,但于氏生性有些侠义心肠,得知事情原委后,恼恨康家族人眼中只看钱财,全无人情,便出手过问起来。

一来是借着丘家百年积得的名声,她虽是丘家远支,但在外人看来,却只认得一个“丘”字,二来则是丘荣那时已经中了进士,眼看入京做官,那些康家人也得了些好处,便自此丢开手去,不敢再招惹康于氏。

康于氏母子这才过上太平日子,且又在于氏的相帮下,越发把个家业整治的风生水起,康于氏内心深处便认于氏为她母子的救命恩人,时刻想着报恩,只是尚无机会。

再说于氏心内深记关于丘如意早嫁的规劝,也早在前几年便做了打算,暗中相中了几家,哪知这两年丘如意的名声一日坏似一日,竟把那几家尽数吓了回去,倒让于氏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几年。

康于氏与于氏也常有来往,便瞧出了点端倪,想到自己儿子虽天资有限,且喜心性尚好,长相也端正,便暗地里透给于氏:若是丘如意寻不到合意的人家,她家却是‘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不敢委屈了如意,将来定当做亲女待之。

自此再见丘如意,果然态度不同寻常,丘如意虽然粗枝大叶,但在儿女亲事上也是很敏感的,时日长了,自然也能感知一二,便不免抱怨给母亲:“母亲既然不是十分看上她家,明拒绝就是了,何必把她家吊在半山腰,白耽误了人家。”

于氏却道:“拒绝的话,母亲早就说了,是她家甘愿如此,怎么怪得了咱们家耽误他?况且这门亲事对于他家来说,可是极大的高攀了,所以只要有几分希望,就值得他家等。再说姻缘之事,最是难说,谁知月老红线牵给了谁,将来未必不是一家人,反正她家儿子年纪不大,看几年再说吧。”

话虽如此,丘如意却心里觉得没意思极了,便刻意躲着康于氏,于氏心知肚明,也不十分强求。

丘如意见康于氏笑迎而来,便知定是母亲与她约好了的,却瞒了自己,看来母亲对于两家亲事是有几分意思了,这才在懊恼之际失口说了那句‘丑儿媳终要见公婆’,故此时只装没听到丘若兰的疑问。

再说这边康于氏已经挽着丘如意的手,笑道:“出门在外,快别这么些虚礼了,咱们又不是外人。”

丘若兰也忙上前见礼,康于氏连声赞叹丘家女子果都气度不凡,几句客套话后,便又对着丘如意一阵的嘘寒问暖。

丘如意虽生中不自在,倒也一路陪笑着往禅房而去。

原来丘如意因为丘氏族人低看母亲,故在她们面前时时在意,只要一有动静,便张牙舞爪反击回去,因此累得她名声不雅。

而在于氏亲眷这边,则因为于氏嫁入丘家,如今又是官夫人,因此极有脸面,处处受人敬重,丘如意便不肯下了母亲脸面,与人相处时,不论那人贵贱贫富,处处在意礼节仪容,端得是一位知书明理端庄秀美的大家闺秀。

只是丘如意大多长在丘家,不拘小节的性子早已形成,装一时还倒罢了,这装的时间长子,便觉心神疲惫。

等到两位长辈说话稍歇时,丘如意便袅袅站起身来,欠身温柔笑道:“今日好容易见到姨妈,如意心中欢喜,原本要时刻相陪的,只是我这妹妹首次来寺里,原本在家里就答应要陪她好好逛一逛的…我想姨妈也不是外人,便想暂时告罪,一会用膳时,再来相陪。”

康于氏听到‘不是外人’,心中早就喜得什么似的,连声道:“姨妈早就说了,咱们又不是外人,不须如此客套,你只管去吧。”

又转头对于氏笑道:“咱们如意不仅知礼,还如此友爱堂妹,这么些亲戚的女孩儿,还真没有能及上她的呢。”

于氏哪里不明白女儿的心思,便笑道:“妹妹须要如此夸她,她不过是玩心重罢了。”

康于氏便笑道:“她这般花朵似的年纪,玩心重才好呢,若是木木呆呆不爱玩乐,那才有得人愁呢。正好这寺里的好些花木正当花期,你们去赏玩一回,好甥女儿,快去快回,免得热一身汗,吃不好斋饭。”

丘如意低低答是,站起身时,丫头们便上前替她姐妹二人戴上帏帽,康于氏眼中的赞赏愈发浓了起来。

一时收拾妥当,丘如意又一次告罪,这才带着丘若兰离去。

丘如意出了禅房,仍是一幅大家小姐的稳重派头,直到出了院子来到一处避静的苗林花圃旁,丘如意再无顾忌,一把摘下帏帽,在手中拿着当作扇儿,上下扇着风儿,大呼道:“方才真是憋闷死我了,这才算是喘上口气了。”

被冷落半天的丘若兰,也深深吸一口带着芬芳的清香空气,心情畅快不少。

今天的丘若兰也算是出师不利了。

但丘若兰却因其出色,无论何时,总是众人瞩目的,任谁也无法夺其风采半分,偏今天康于氏的心思都在丘如意身上。

虽说康于氏身为长辈这样做并无不对之处,但丘若兰鲜少被人如此冷待,心里不由生出些不忿来,不过也只一时便想过来这康于氏是何等人物,心下倒平静下来。

虽然心情平静下来,可到底不得不沉默了半天,心情便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时嗅着芳香看着绿树红花,丘若兰的心情便又明媚起来,笑道:“那位姨妈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姐姐如此小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