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你个大人不明白?”张雁声冷笑。

她眼中的讥讽和鄙视太明显。王姨汗水涔涔。她当然明白啊,她自己也养过孩子的。谁要替她孩子写作业,她得抄扫帚疙瘩追着打。

可张硕成小鬼头是拿着红红的钞票要她写啊

写一次作业一百元,这么轻松的钱王姨怎么会不想赚?

要是在别人家,有父母盯着,她或许不敢。可张家,男人甩手只管外面赚钱的事,女人呢,成天化妆化得妖妖娆娆的,一出门就是一整天,孩子都丢给保姆。她胆子就大了。

王姨其实心底不是不知道这种事迟早有被雇主家发现的一天。但人就是这么经不住诱惑。

眼下被张雁声揭穿,还被威胁,王姨这脸就白了。

丢工作还是其次,还可以再找。但要是让她赔钱或者进局子……

张雁声忽然嗤笑一声,嘴角斜斜勾起,慢条斯理地说:“我刚才说了,以前的事我不管。我就从今天管起。明白了吗?”

她这么说,王姨就如释重负。她连忙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张雁声问:“张硕成呢?他起了吗?”

“他在后院玩呢?他小孩子起得早。早早就吃过早饭了。”

张雁声什么也没说,只看了眼墙上的挂表,再看一眼王姨。

王姨福至心灵,说:“现在该是学习的时间,我这就去叫他!”

王姨奔后院去了。张鹤翎却说:“姐,这个阿姨不行,我们把这件事告诉爸爸,让爸爸开除她吧。”

张雁声眼刀一扫:“谁授权你来管这个事了吗?”

张鹤翎顿时蔫了。

张雁声却随即就后悔了。

她死的时候张鹤翎已经十五岁了。

正应该是青春明媚的少女,可她的性格不太好,不太敢说话,不会表达自己,有点唯唯诺诺。更直白点说,就是个懦弱的性子。家里有张雁声这个随时爆的炸弹,和张硕成这样无法无天的魔王,张鹤翎就是个小透明,没有存在感。

连阿姨们都不怎么把她当回事。

这种性格的养成,是在长期的家人忽视,和进入青春期后她母亲动不动就甩到她身上的贬低、斥责造成的。

就如她刚才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便否定了她。

想起在自己的葬礼上,那个平日里没人关注的妹妹泣不成声的模样,张雁声这个骄纵大小姐的心里难得地泛起一点愧疚。

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竟然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的为了她的死伤心难过的人。

但张雁声也是被一帮子狐朋狗友捧着哄着惯了,她素来脾气也大,从来不会做什么道歉的事。

瞅着小姑娘咬着嘴唇低下头去,眉间没了神采,张雁声把视线别开。

可自己终究是一个重生的人呀,自己都二十一了成年了,难道还跟个小学生别扭吗?

张雁声看了会儿天花板,吸了口气,终究又转回头来,僵硬地说:“你说的也不是不对。”

张鹤翎抬起头。

小姑娘的脸粉嫩嫩的,眼睛水润润的。张雁声的心彻底软了。

“开除她也是一个选择。但是她要走了,就得再找一个新阿姨看着张硕成。”张雁声说,“就张硕成那个皮劲,新来的阿姨未必看得住他。回头三天换俩阿姨,烦也烦死了。不如这个,带了他好多年了吧,对他什么都熟。被张硕成抓了挠了的也不至于一惊一乍地要辞职走人。”

张鹤翎欲言又止:“可是……”

张雁声明白张鹤翎的想法。小孩子嘛,看世界,非黑即白。人只分好和坏,事只分对和错。

张雁声以前更是一个极端的人。想要张寰的关注,便各种作各种闹。

最后她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也是小孩子。

“她的确是做了错事,但这样正好,我拿着她的把柄,我说话她就不敢不听。”张雁声说,“要不然你觉得,像以前那样,她会听我的话吗?”

姓王的这个阿姨,以前也挺不把张雁声放在眼里的。

她是以前梁莹莹还没进张家的时候就雇佣的,从张硕成出生就照顾他,后来又跟着梁莹莹一起进了张家大宅。她心里边只把梁莹莹当成雇主东家。

张雁声跟梁莹莹又是后妈和继女的关系,不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嘛,王姨自然而然地就觉得不必把这个前妻生的太当回事。

反正她的主要工作也是照顾张硕成,跟张雁声不搭界。

虽然从来没人真正点出来过这些事,但张鹤翎其实也是有点感觉的。张雁声这么一说,她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点头:“原来是这样。”

“你没事干吗?”张雁声忽然问,“暑假作业写了吗?干嘛一直跟我这儿黏着?”

张鹤翎吐吐舌头:“这就去写。”说完准备上楼。

“张鹤翎!”张雁声却忽然叫住她。

张鹤翎止步,回头望去。

她这大姐坐在沙发上,反手托腮,手掌覆着口鼻和小半张脸,眼睛却看向别处。好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似的。

张鹤翎:“?”

张雁声挣扎了几秒,终于克服了自己的内心,放下手,看向张鹤翎。

“我刚才对你说话态度不太好,是我不对。”她说,“你有想法,就像刚才那样说出来,不要因为别人否定你就不敢说。你说出来,别人才能看到听到,才会注意到你这个人的存在。”

张鹤翎似懂非懂,但内心又有点隐隐的高兴。张雁声这样和气地、平静地,带着教导和指点地跟她说话,可还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呢。她湛然一笑说:“好,我知道了。”

小小少女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明媚得像阳光,清澈得像泉水,一点阴霾都没有。叫从前偏激愤懑阴暗怨恨的重生者,竟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看着张鹤翎蹦蹦跳跳地上了楼,张雁声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准备上楼拿包,她要出趟门。

可大概是她乌鸦嘴吧,刚才才说了王姨“被抓了挠了”,王姨就举着胳膊冲回来了。

“雁雁小姐,你看看!可不是我不尽职啊!你看看,你看看!”她手臂上居然真的被张硕成挠了,“我可弄不动他,你看他把我挠得。”

张硕成才一年级,就已经这么无法无天,想到他长大以后做的事,张雁声脸上立刻就蒙上了一层戾气。

“他在哪呢?”

“后院沙子池。”

那个沙子池还是小时候张雁声的妈妈给张雁声修的呢。后来张雁声长大了不玩沙子了,就荒废了,沙子日渐凝结成土。

再后来梁莹莹带着张鹤翎和张硕成入主这个房子,张寰又叫工人换了新沙子,给小孩子们玩。

张雁声大步从王姨身边走过去,步履矫健,落地有声。

王姨暗暗咋舌。这大小姐从前虽然经常和太太吵架,但对家里的工作人员倒还好,并不对她们使脾气。

她是个孩子,还是前妻留下的。眼看着这后妈是生了儿子的,她和另一个阿姨对张雁声就很一般般,不太放心上。

没想到昨天这大小姐忽然发威了,先揍了张硕成这个小魔王。等先生太太回来,她们几个都凑到走廊看个热闹,看看这丫头怎么收场。

结果看到平时只对靶子沉闷打拳的少女差点把她那后妈扼晕过去。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先生居然也没太责备她,和着稀泥吧,那态度好像还更偏向她一些?

总觉得这个家里有点要变天的节奏。

王姨咋着舌,赶紧跟上了。

张硕成挠了王姨。但王姨说了:“你姐让我喊你写作业的!你大姐姐!”

王姨走了,他虽然没挪窝还在那儿继续玩,但一看到张雁声出现在后院,他立刻就窜起来逃跑了!

张雁声转头一看,房子屋檐下的玩具箱里,有个膝盖高的跳跳球。球上有两个犄角似的东西,那“犄角”是给小孩骑坐在球上的时候抓着用的。

张雁声一把抓住那犄角,眼睛追上了张硕成的运动轨迹,瞄着他奔跑的前方,手臂一甩把跳跳球砸了过去。

正正好砸在张硕成的前面。

张硕成才是小孩,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能力,一下子扑到球上。本能地抓住了那“触角”,抱着球在地上了滚了两滚,刚想爬起来,后脖领子已经被张雁声揪住了。

张雁声揪着张硕成脖领子想把他提起来,没想到张硕成跟个泥鳅似的,俩小胳膊一抬,人刺溜一下从衣服里滑出来了,光着小膀子撒丫子又想跑。

张雁声险些被气笑。但她动作敏捷,反应也迅速,伸手一捞,就把张硕成拦腰捞起来了。

张硕成小短腿乱踢:“放开我!放开我!”

又扯开嗓子喊:“妈——!妈——!”

张硕成可知道,这个时间,他妈还在家呢!

第14章

“我让王姨来喊你做作业,你没听明白吗?”张雁声喝道,“你跑什么!你还跑得出这个家去?”

“我不做!妈——!妈——!”

“让你妈睡个好觉吧。你是有姐姐的人,以后,姐姐来管你!”

这对姐弟两看相厌了一辈子,从来都没真的把对方视作姐姐或弟弟。这会儿张雁声自称“姐姐”,很有点阴险的感觉。

反正张硕成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张雁声说着,挟着张硕成往房子里去。

张硕成觉得要糟,感觉要羊入虎口。他奋力挣扎,张雁声一个不小心,叫他挠了一爪子。

火辣辣的疼!

张雁声大怒:“无法无天了你!动不动就挠人!”

她就地蹲了下去,直接把张硕成反剪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这次没用工具,她扬起手,直接“啪啪啪”给了张硕成的小屁股几巴掌。

张硕成声嘶力竭地叫:“妈——!妈——张雁声打我——!”

又一巴掌狠狠落下,疼得张硕成嗷一声叫。

张雁声冷冷地说:“我昨天怎么说的?张雁声是你能叫的吗?”

张硕成梗着脖子,没停下嚎叫,只是叫的内容却变了:“妈——!我姐打我!妈——!”

“闭嘴!”啪啪又是两下。

但张硕成这回没白叫,三楼的窗户忽然打开,穿着蕾丝性感睡衣的梁莹莹探出身子,怒气冲冲地喊:“张雁声!你放开我儿子!你给我住手!”

她本来睡得正香呢,听见了张硕成的鬼哭狼嚎。她空调被一拉,蒙住了耳朵,根本不想起来。反正有阿姨呢,张硕成那么叫,阿姨肯定就会过去了。

谁知道再一听,什么,张雁声打张硕成?

梁莹莹腾地就起来了!推开窗户一看,险些没气晕!

张雁声不仅打张硕成,她还扒了张硕成的衣服,张硕成光着膀子呢!

欺人太甚!

张雁声抬头看了眼梁莹莹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胸脯,嗤笑了一声。

低下头去,在张硕成耳朵边上问:“你觉得你妈从三楼冲下来,要花多少时间?你觉得这时间够我打你多少下?昨天的教训都忘光了吗?指望你妈来救你?昨天我摁住你妈的时候,你看她有还手之力吗?”

“怎么样,你是想接着挨揍呢?还是想乖乖去写作业?”

这女的是恶魔吧!张硕成心想。绝对是世界上最坏的坏人!

但是张硕成的屁股现在很疼,虽然没有昨天用衣架打得那么疼,但也很疼。张硕成想起昨天那顿打,想起昨天自己妈妈被张雁声扼在沙发上根本无力还手,到底是怂了。

“别、别打了~”他带着哭腔说,“我写,我写作业!”

张雁声嘴角勾了勾。

“人呢?人呢?哪去了?”

等梁莹莹冲到了后院,已经不见了张雁声和张硕成的踪影。她原地打了个转,生气地抓了抓头发,想了想,转身又冲进房子里,在楼梯上和张雁声碰了个正着。

“硕硕呢!你把硕硕怎么了?张雁声!我跟你说,你再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没完!”梁莹莹指着张雁声,厉声喝道。

张雁声看着那根快戳到自己鼻尖的手指。

手倒是挺好看的,指甲也长长的,做得非常精致,还粘着碎水晶,blingbling的。

张雁声撩起眼皮,倏地伸手攥住了那根手指,反向一掰!

梁莹莹嗷一声叫,人直接跪下了。为了缓解手指的疼痛,身体顺着张雁声的力道拧着,基本上趴在了楼梯上。

“放开!你快放开!啊——”最后一声里带着点哭音了。

疼啊。

张雁声攥着那根手指:“谁教你用手指指着别人说话的?你妈?”

梁莹莹尖叫:“疼~啊~啊~疼~!你快放开!”

“我妈从小教育我要自尊自爱,我是容不得别人这样指着我鼻尖说话的。”张雁声说,“我不管谁教得你这样没教养,你回去指着那个人说话去!你要是再敢这样用手指指我,这根手指就别要了。”

“我没把你儿子怎么样,也就是揍了他几下屁股而已。”她说,“我爸说你不会管孩子,张硕成也不太像样子,他让我来管。我答应了。我已经给张硕成说明白了,这个暑假每天上午写作业,下午才可以玩,他也答应了。我现在要出门了,等我回来他要是还没写完今天的作业,我还会揍他。”

张雁声说完,终于松开了手。

梁莹莹立刻攥住那跟被掰得生疼生疼的手指,倒吸气。

张雁声跨过她的身体,下楼去了。

梁莹莹疼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她呼呼吹了半天气,才不那么疼了。

张雁声早走出大门了,梁莹莹气恨恨地爬起来,吸吸鼻子,上了三楼。

张硕成竟然真地在房间里写作业,他一看见梁莹莹就嘴巴一瘪:“妈,我姐打我——”

挨了两顿打,终于长记性,不敢直呼“张雁声”了。

梁莹莹心疼,说:“让我看看。”

脱了张硕成的裤子看了看,小屁股白生生的,连前一天挨揍的红痕都没有了。小孩子的恢复能力真是强。

梁莹莹:“……”

梁莹莹又恨恨的!连点痕迹都没有,告状都拿不出像样的证据!张寰那个心大的,肯定又会说“没事,没事”了!

“妈,我不想写作业!我姐非让我写作业!她说我写不完就要揍我!”张硕成摇着梁莹莹的手告状。

“她敢!”梁莹莹骂道,“你别怕她,妈决不让她再揍你!”

张硕成眼睛亮了:“那你今天别出去!你在家里保护我!”

梁莹莹一噎。

梁莹莹哪能不出门呢,那简直是要她的命啊。

“我跟你Lisa阿姨约好了有事……”

她话还没说完,张硕成不干了:“你出去了我姐就要揍我了!你不许去,不许去!”

他揪着梁莹莹的睡衣乱扯。

那睡衣晃动间,短得根本遮不住屁股。梁莹莹那黑色T-back的内裤和白屁股就时隐时现。

其实平时梁莹莹要是穿睡衣下楼,会在外面罩一件真丝睡袍的。今天是被刺激得着急,直接穿着蕾丝睡裙就下来了。

幸好这房子里也没有别的男的,张硕成也还小。

但王姨站在一边看得还是直翻白眼,心里暗骂一句:有伤风化!

张硕成撒泼不许梁莹莹出去,梁莹莹烦了,啪啪给了他屁股两下,吼他:“有完没完!妈有事不知道吗!干你自己的事去!过来,过来!写作业!”

今天大概是张硕成的倒霉日,不知道家里的女人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打他屁股,都逼他写作业。

张硕成躺在地上哭,不肯起来。

即便这样梁莹莹也不会为了他不出门。她招呼阿姨:“看着他,别让他哭太久。”

抬眼看了看时间,着急:“我再不化妆,就要迟到了!”

匆匆忙忙地上楼洗漱化妆去了。

张硕成躺在地上干嚎。

他躺地撒泼是家里常态,王姨见得多了,也不急躁。她坐在一旁织着毛衣,说:“你可要快点,你写作业那么慢。你大姐说了,中午之前必须写完。她让你二姐给你检查。你要是没写完,你二姐一定会告诉你大姐。到时候你大姐又要揍你。”

张硕成说:“我妈说她不敢!”

王姨说:“昨天今天都揍你两回了,你说她敢不敢?”

她又补刀:“你看你妈在家,你不是照样还挨揍了吗?没用的。你妈你爸不好使!”

张硕成:“……”他不嚎了。

“快点吧,你看看都几点了。语文数学英语,你可有三门作业要写呢!”王姨说,“我可不敢再给你写了,你大姐说了,这是犯罪,再帮你写作业就把我送进警察局里去!哎呀呀,那可太吓人了。听说小孩关一间牢房,大人关一间牢房,警察看着你写作业!”

张硕成:“……”

王姨碎碎叨叨:“再躺下去,你大姐就该回来了,快点吧……”

张硕成终于气哼哼地爬起来了。

王姨也觉得稀奇。在过去,这家里谁说话能让张硕成这么快就范的?这张雁声还挺厉害。

她扯张纸巾,给张硕成擦去眼泪鼻涕:“快写。”

梁莹莹洗脸换衣化妆,挎着名贵的包包,妖妖娆娆地准备出门了。走出房子,却不见了车子和司机。

司机知道她日常的作息,一般这个时间都会把车停到门口等她的。

梁莹莹有点生气。她掏出电话给司机拨过去:“喂,小周,你哪去了?赶紧把车开过来,我赶着出门呢!”

电话那头,司机却无奈地说:“雁雁小姐让我送她去办事。”

他说着,下意识地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不想后座那个少女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明明还只是个中学生而已,那冷冰冰的眼神怎么那么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