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听见了萧士及刚才说的话。

从长安跟来的下人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那些刚从定州买的下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主人的“前夫”,不约而同目光炯炯地看着萧士及和杜恒霜的背影。

一阵风吹过,杜宅院墙边上的几棵大树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萧士及转头看了看,道:“我等下给你把院墙边的树都砍掉再走。”

院墙边树多的话。很容易招贼。

杜恒霜只命人砍了后院院墙边上的树,前院这边的还没有顾及到。

“不必了。我家下人不少,等下让他们动手就行了。”杜恒霜摇摇头。转身道:“天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天黑就要关城门。萧士及就出不去了。

萧士及侧过身子,看着杜恒霜线条分明的侧脸,淡淡地道:“我昨晚上就来了。”

杜恒霜脚步一滞,心里漏跳几拍。她斜睨萧士及一眼,暗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士及没让她继续猜下去,有些酸溜溜地道:“夏侯小王爷真是大手笔,水晶霜华灯笼挂满一条街。”

杜恒霜挑高的眉毛渐渐放平。“是不错,很漂亮,我喜欢。”毫不留情一刀扎下去。

萧士及苦笑,转过来看着杜恒霜道:“……你最能耐就是往我心窝子里扎刀。”

“彼此彼此。”杜恒霜淡淡地道。她很不愿意跟萧士及再提他们之间的事,连忙转移话题道:“萧大爷既然来了,不去见见三个孩子?”

萧士及默然半晌,抬头看见大门台阶上杜家下人们兴奋的脸,窒了窒。低声道:“他们都还好吗?”

“不太好。我这个做娘的没有好好护着他们,是我的错,我会想法弥补的。”杜恒霜的眸色顿时黯淡下来。今天的事,对她的打击,不比她跟萧士及和离的打击小。

和萧士及分崩离析。她还能告诉自己,是萧士及不地道,不尊重她,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移情别恋,才让他们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时候,她深信自己没有错,只是所托非人。

可是今天,两个孩子在夏侯氏的家学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她却在最后矛盾爆发的时候才发现出了问题。

之前的那些日子,她都做什么去了呢?她是孩子的亲娘啊,孩子们居然能把自己的情绪在她这个做娘的面前掩饰下来,难道她这个做娘不该好好反省反省?

她是不是其实跟萧士及一样,犯了同样的错误,都以为自己是为对方好,所以可以不顾对方的意愿,为对方做出一切安排。

她对三个孩子,是不是就如同萧士及对她一样?

杜恒霜的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半垂了头,十分内疚。

萧士及一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又有些钻牛角尖了。她总是想事事尽全力做到最好,可是很多时候,她都是过犹不及……

不过到了现在地步,萧士及一点都不想责怪她,因为在她身上,他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无须自责过甚。其实这种打击,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成长。与其责怪你没有照顾好孩子,我更欣慰你没有把他们保护得密不透风,而是让他们有机会见识到这个世间残酷的一面。不是每个人都会对他们甜言蜜语,也会有口蜜腹剑、尔虞我诈。”萧士及宽慰杜恒霜,“不被欺负过的孩子,简直都不能说自己曾经是个孩子。就连宫里的皇子、公主,也曾经有过憋屈的时候。重要是好好引导他们,当遇到委屈欺侮的时候,他们要如何面对。”

杜恒霜很是意外,眯着眼睛打量了萧士及半晌,“你好像很懂这些?你真的不怪我?”

“不是我懂,而是我小时候,也曾经是这样过来的。当年你们一家回了洛阳,我们家在长安,我娘生了病,没法照顾家里,我是长子,一家大小所有人都指着我出去找吃的。——我吃过的苦,虽然不想我的孩子也跟着吃一遍,但是如果有机会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觉得是好事,不是坏事。”对于萧士及来说,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能够经受挫折的男子汉,不是一遇到委屈就回家哭着找娘亲的软蛋。

想到那个时候,杜恒霜坚强的外壳有一丝触动。

“平哥儿不是软蛋。他自己在外面解决那些欺侮他、羞辱他的同窗,从来没有跟我说诉过苦。今儿是那些人太过份了。他的衣裳都被扯破了,他担心我看见生气,才偷偷跑回来换衣裳。结果被我发现了。而且,对方家里也不是善茬……”杜恒霜就简短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萧士及只看见后面的情形。并不知道前面在杜家外院里闹的那一出。

“我说怎会有人让我儿子偿命,原来是被某人拿来做了替罪羊了。”萧士及冷笑一声,“是刚才那个背着孩子的那家人?”

瞿娘子他们带着孩子出去的时候,萧士及看见了,他只知道这大概就是跟平哥儿发生矛盾的夏侯家的人,并不知道还有“诬陷栽赃”一说。

杜恒霜点点头,“就是他们。瞿娘子也许不是有心。但是一时失手,马上就想到用平哥儿做替罪羊,只能说,有人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萧士及冷笑一声,“那孩子竟敢欺侮平哥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他有这样的后娘。”

杜恒霜无语,半晌道:“那也是因为他没有亲娘在旁边。才长成这个 样子。”说着,又趁机道:“你看,有后娘就有后爹,你还是放心把孩子放在我这里养大。以后你再娶妻,就好好跟你的新妻过日子。不用因为我们的孩子,跟你的新妻不开心。她也会给你生孩子,以后有的是孩子叫你爹,你就不要来跟我争这三个孩子了。”言辞处处,还是担心萧士及来定州,是想把孩子带走的。

毕竟三个孩子依然姓萧,她是跟萧士及和离,但是孩子却没法改成跟她姓,萧士及不松口,她永远不可能把孩子带走,所以在这件事上,她还是感激萧士及没有如同以前说的一样,非要拿孩子威胁她。

萧士及哭笑不得地看着杜恒霜,闷声道:“我娶谁,不劳你操心。”

“我不是操心。我是担心你来要孩子。”杜恒霜索性直说,“我也希望你能跟你以后的新妻把这话挑明,不要再竭竭嗷嗷来烦我们。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萧士及凝视着杜恒霜,“那如果你再改嫁,难道也带着我的孩子们一起改嫁?让他们叫别人做爹?”

“当然不会。就算我改嫁,他们也不会叫别人爹,这你可以放心。”杜恒霜警醒自己,不能再如同以前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有孩子呢,等撞了南墙就晚了……

杜家大门台阶上的那帮子下人听了这些话,简直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一个跟钱伯熟悉的下人在背后捅捅他,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钱伯面无表情地道:“崩管唱哪一出,都跟你小子无关……给我闭嘴!”训完下人,钱伯却扬声道:“夫人,天色不早了。”

杜恒霜回头看了一眼,“你们先回去,今儿的事都做完了?”

下人们顿时作鸟兽散,赶回去做活去了。

“你要进去看看他们吗?”杜恒霜迟疑着问道。

萧士及正要开口,从他身后又传来齐月仙的声音。

“萧兄,昨夜分手之后,你就不见踪影,真是让小妹好找!”齐月仙还是一身男装,不过娇美靓丽的面容,清脆悦耳的嗓音,让人一见就知道是个女人。

杜恒霜看向那声音的来处,点点头,“居然是绥元县主贵脚踏贱地。”又看了萧士及一眼,“原来是有伴同行,我原不知,您别见怪,见不见孩子都没关系,我会好好照顾他们。——先告退了。”说着,微微颔首行了个礼,迅速往大门台阶上行去。

她走得这样快,似乎生怕萧士及会出手抓住她一样。

钱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等杜恒霜一进大门,就立刻跟进去咣当一声关上门,吩咐门外的两个门将好好看着大门,不要放闲杂人等进来。

萧士及本是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着杜恒霜的衣袖,但是钱伯在台阶上对他凶悍地一瞪眼,他只好悻悻地缩回手,眼睁睁看着杜恒霜如同防贼一样跑上台阶,往屋里去了。

很快阖上的大门挡住了他的视线。而刚才她还站在他身边,就连空气中似乎都还有着那淡淡的,久违的玫瑰芳香……

萧士及深深吸了两口气。转身看着齐月仙,“你故意的?”

齐月仙笑着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你昨夜确实甩了我。”说着,背着手绕着萧士及走了两圈,“你昨儿去哪里了?我满城的人手都找不到你的人,还是刚才在外面听说秦国夫人的前夫来给她撑腰了,我才赶紧过来瞧瞧。啧啧,居然来晚了,一场热闹没有瞧着。”

萧士及白了她一眼。“你再蹦跶几次,迟早死在我手上。”

齐月仙面色一凝,正色道:“如果能死在你手上,我求之不得。”

“你真是失心疯了。”萧士及鄙夷地说道。大步往前走,离开杜家门前的这条街道,往出定州城的城门而去。

齐月仙在后面追着他道:“你别跑得这么快啊!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不听你会后悔一辈子!”

萧士及早知道这女人最会胡说八道,完全不鸟她的话。若真是不听后悔一辈子的话。还能拖到现在说?当他是三岁小孩好糊弄吧……

萧士及往长安赶回去的时候,定州城的事已经被定州的官府用快马报到了长安永昌帝跟前。

永昌帝在太极殿跟太子说着这事。

“想不到定州的士庶矛盾已经到这个程度了。他们居然敢跟夏侯氏打一架。”永昌帝脸上的神情像是很欢喜的样子。

太子笑了笑,道:“儿臣觉得父皇想多了。这件事,不是士庶矛盾,而是夏侯氏有人看秦国夫人不顺眼。而秦国夫人也不是软柿子,自然有几分手段。还有……”暗示这件事是杜恒霜在背后搞风搞雨,那些所谓的“庶族”,说不定都是杜恒霜的人。

永昌帝却淡淡地道:“秦国夫人才去定州不久,人生地不熟,如何能一下子召集到这么多人手?你也太针对她了。秦国夫人为大齐射杀突厥可汗,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你再故意为难她,小心得不偿失。”

太子一想到这事就憋屈。这一世,这杜恒霜是生来跟他做对的吧?

上一世,这个女人明明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哪里有这一世的风光无俩?

太子窒了窒,躬身道:“父皇明鉴。”看了看定州城地方官的奏表,转了话题道:“萧士及不是南城的守门官儿吗?如何去了定州?”

萧士及在定州帮杜恒霜找回场子的事儿,也被定州的地方官悄悄报到长安。

永昌帝更加不满,淡淡地道:“萧士及是守门官儿,可是也有休沐的时候,又不是不能随意离京的王侯将相,你到底是想用这个人,还是不想用啊?”言辞之间,已经对太子有些不满。

太子心里一惊。他本来是打着以后他要重用萧士及,所以现在要永昌帝多打压萧士及的旗号,来劝说永昌帝夺去萧士及的官职和爵位的。

其实他心里也矛盾着。

真的不用吧,他手里真是没有给力的大将。本来想借杨文干谋反一事,将安子常笼络过来,可是这个人滑不留手,居然打着毅亲王的旗号,几乎兵不血刃地就把杨文干给平定了,让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要用他吧,可是这萧士及实在是让他琢磨不定,不知道他到底是忠心于谁的……

永昌帝看了太子一眼,“这样吧,不能太过让功臣寒心了。依朕看,既然庶族中人还是这样看重萧士及,是时候把他调回来了。——传朕的旨意,调萧士及为皇城禁军教头。”

第617章 好命女 (粉红100+)

晋升萧士及做皇城禁军教头?

太子毫不犹豫地表示反对,“父皇,皇城禁军教头一职太过事关重大,对于一个曾经抗过旨的人这样加恩,不太好吧?”

永昌帝想了想,也觉得快了点,便改口道:“太子言之有理,这样吧,就让他到两仪殿的后门做门将吧。那里是前朝和内宫的关口,让他把守应该无事。”

这个位置,比皇城禁军教头低多了,跟萧士及现在南城城门护军的级别差不多。

太子满意了,笑着点头道:“父皇英明,这样加恩下去,萧士及如果有心,定能感激父皇的恩典,为父皇鞠躬尽瘁。”

……

定州城的杜宅里,杜恒霜在对方妩娘说着白天发生的事情。

听到平哥儿受的委屈,方妩娘忍不住哭了起来,哽咽着道:“这可怎么办啊?咱们也不能把孩子就关在家里吧?”

杜恒霜笑道:“我已经想过了。我们不去夏侯家的家学,就去定州城庶族孩子的学堂。有几个学堂还是有很不错的大儒做先生,再不济,我出钱办个学堂,请些名师过来坐馆,自然不愁没有学生的。”

方妩娘叹息道:“唉,我还以为夏侯元……”

杜恒霜打断方妩娘的话,“娘,我说了,夏侯家门槛太高,我不适合的。”

“你想明白就好。”方妩娘拭了拭泪,觑着眼睛打量杜恒霜,见她脸上真的一点难过伤心的神情都没有,跟当年她得知要和萧士及退婚,就在家里闹绝食的模样完全是天差地别。

杜恒霜见方妩娘看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把一沓银票塞到方妩娘的包袱里。道:“娘,我不是小时候了。嫁人而已,有好的就嫁。没有就不嫁,我又不是指着嫁人吃饭。”

这话倒把方妩娘逗笑了。她抚摸着自己面前玉色天竺棉布的包袱,感慨地道:“你爹给你留这么多银子,也不知道对你是好还是坏。如果不是我和你爹把你宠坏了,你没有这样的底气,你也不会从小到大都不懂回旋两个字怎么写。”

杜恒霜跟着笑,偏着头道:“娘,其实我是随您。您看您从小到大,哪怕嫁了两次人,都是从来不受委屈的。”

方妩娘一窒,半晌才缓缓点头道:“做人哪里会完全随心所欲呢?就说你爹吧。他对我是够好,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不用我操心,就连想他帐的那些女人,他都自己处理得干干净净,从不让我烦心。可是他说要出海就出海。我怎么拦着他都不听,一意孤行去了,将我们娘儿仨扔在长安……后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我们孤儿寡母回洛阳,差一点被杜氏宗族夺了家产。”

杜恒霜一怔。半晌才讪笑道:“不是吧?爹那么好的人,如何会……”怎会不跟方妩娘商议一下,就一意孤行呢?这太颠覆杜先诚在杜恒霜心里的形象了。

方妩娘笑了笑,低下头,从面前的山茶花清漆小几上捧过茶杯,抿一口茶,淡淡地道:“我骗你作甚?你不信,去问你……杜伯,看我有没有一个字说谎。再说和许大人,他在我们一家危难的时候救过我们,我心甘情愿嫁给他,但是在许家,我虽然是主母,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也看见了,就连你三弟,也是从两三岁就被带到外院,由不得我插手半分。老爷虽然表面上敬我是一家主母,可是实际上……唉……”她说着摇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杜恒霜默默地听着,给方妩娘又续了一杯茶,低声道:“我从来没有听娘说过这些话。”

“以前觉得没有必要说与你听。我以为士及是不一样的,他必会如同我们一样疼你。你这辈子就是好命女,会从爹娘手里交到夫君手里,人人都会宠你一辈子。”方妩娘看了看杜恒霜,半是打趣,半是伤感地说道:“现在说这些,却又迟了。所以,这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杜恒雪坐在旁边看医书,一边竖着耳朵听娘亲和姐姐闲聊。

听到这里,她有些不服气地放下书本,道:“娘,姐姐就是好命女。萧大哥有眼不识金镶玉,是他的损失。我姐姐一定会找到更好的男人!”

杜恒霜失笑,道:“雪儿,你别说我,你倒是说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嫁人啊?”

杜恒雪一听说到自己,马上打马虎眼,站起来揉揉眼睛,道:“天晚了,我好困。娘、姐姐,我先去歇着了。”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杜恒霜和方妩娘相视而笑,刚才有些郁闷的心情倒是一扫而空。

两人一起歇下,第二天,杜恒霜就和杜恒雪一起,送方妩娘和许言朝回长安。

许言邦也说有事要回长安,跟着他们一道走,路上有个照应。

杜恒雪更加高兴,给许言邦送了个香囊,把许言邦乐得一路笑到长安,这是后话不提。

只是夏侯无双听说许言朝要走,连忙赶来送他,却发现他早已去得远了,心里很是失望,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只去烦夏侯老夫人,一再表示不想嫁崔五郎。

夏侯老夫人这些天,就处于曾孙夏侯元和曾孙女夏侯无双的两面夹击当中,实在让她头疼死了。

小五房老三填房媳妇闹的那一出,让夏侯家既丢面子,又丢里子,就连夏侯老夫人知道了,也大怒不已。

等小五房夏侯老三回来之后,特意把他叫到夏侯家大宅,说他媳妇太过了,后娘不疼原配的孩子不算稀奇,但是像她那样失手把孩子打晕了,还要去嫁祸别人的人实在少有,这样的媳妇,已经是失了妇德,要他自己看着办。

夏侯老夫人是夏侯氏实际上的族长。她一发话,小五房的夏侯老三当然不敢反驳。况且当他知道了自己嫡长子在家里过的日子,也很是心烦,一怒之下。就把填房瞿娘子休了,再让人聘了个不能生育的老姑娘做继室。

瞿娘子这才慌了,跪在夏侯家大宅门口三天三夜。又去杜恒霜门前磕头求恳,希望能原谅她。放她一条生路。

杜恒霜知道了这件事,实在觉得这瞿娘子是罪有应得。对孩子不好是一回事,把孩子打到快死了,然后还要去嫁祸别人,就是另一回事。——完全是搅家精的做派。

她也没有派去劝,只让人去叫夏侯家的人自己处理。

夏侯老夫人知道了,倒是夸杜恒霜知礼。命人叫小五房的老三叫来,问他到底想对瞿娘子怎样处置?

夏侯老三说已是休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想再见她。

但是瞿娘子生了两个孩儿。做娘的放不下自己的孩子也是常情。

夏侯老夫人就折衷一下,劝道:“如果她肯并嫡,就把她接回来吧。这样你家三个孩子各有人照应,你也能舒坦几天。”

夏侯老三还是有些不愿意,道:“她实在太狠毒了。我担心她回来了,我家老大又要遭她的毒手。”

“那你去让她做个保证,如果老大有个三长两短,就唯她是问就行了。”夏侯老夫人给他出了个主意。

夏侯老三这才应了,回去找了人问瞿娘子。问她肯不肯并嫡。

瞿娘子只要能回夏侯家,哪有不应的?故连声称好,拣了日子,又回到小五房老三家里做了他的并嫡之妻。

这件事解决之后,就到了十日之期,是杜恒霜和夏侯老夫人约好的日子。

夏侯老夫人定了日子去杜家拜访杜恒霜。

坐在大车里,夏侯老夫人一直想着夏侯元这些天对她说的话。他明确表示,这辈子非杜恒霜不娶。

夏侯老夫人重重地叹息,她知道,是自己不慎,让人看出了她的心思,才惹了这么多的事。对于上位者来说,其实最忌讳喜怒形于色。因为上位者表露了喜好,下面的人就会为了各种目的,去迎合上位者的喜好,来为自己谋取私利。

小五房老三家的嫡长子跟杜恒霜嫡长子之间的矛盾,肯定是被人利用了,然后有意挑拨,最后才闹成这个样子。

虽然不是夏侯老夫人亲自指使,但是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样的道理。

夏侯元也是想通了其中的道理,才不再听从夏侯老夫人绵里藏针的各种计策,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就是要娶杜恒霜。如果有人看不惯,那不是对杜恒霜不满,而是对他这个世子小王爷不满。他自认自己娶杜恒霜,对夏侯氏来说,是助力大于阻力。就算杜恒霜出身低点,但是她立下大功,得封秦国夫人这个爵位,就能弥补她出身的不足。

还有,庶族在定州城表明了挺杜恒霜,也给了夏侯元诸多的底气。因为他知道,夏侯老夫人是有远见的士族中人,是万万不想跟定州城的庶族闹翻的。

因了这两个原因,夏侯元的态度从举棋不定,变得坚决起来。

夏侯老夫人知道自己操之过急,失了先着,如今骑虎难下,不聘下杜恒霜恐怕两边都难以交代,一咬牙,便亲自来劝杜恒霜,想给她和夏侯元下小定,先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再说。

 

第618章 定亲 (see_an仙葩缘+3)

“老夫人,您就真的要给小王爷聘下秦国夫人了?”夏侯老夫人的贴身婆子在车里轻声问道,明明老夫人是不赞成聘杜恒霜的,结果闹了一通,居然让那女人真的得逞了,这婆子不是不懊恼地……

夏侯老夫人睁开眼睛,看了身边的人一眼,道:“元儿难得看上一个人。这次他这样坚决,我也不能抚了他的意,伤了我们祖孙的情意。”

“可是……可是……她不过是寒门庶族出身,又是嫁过人的,您还说,她生得像……像……前朝大周的原婵娟大公主呢!万一她……,咱们夏侯家怎么办?您不是说不想她嫁给小王爷的?”那婆子有些着急了,觑着眼睛,不断打量夏侯老夫人的神情。

这一次,夏侯老夫人一点异样都没有,她只是缓缓摇头,淡淡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说她跟原家没有关系,就算有,又能怎样呢?从她娘这边说,连当今的陛下,都跟前朝的皇室原家是嫡亲的表亲,总不见陛下把他自个儿给连坐了?——你啊,还是少些见识。士族门阀这么些年彼此联姻,早就盘根错节,哪一家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那婆子被夏侯老夫人说得心里一跳,不敢再上眼药,只是陪笑着道:“老夫人说得在理。奴婢的小见识,自然不比老夫人。”说完就袖手坐到一旁,不敢再吱声。

夏侯老夫人在心里暗暗摇头,霎时明白这一次的风波,跟自己身边这个本来最信任的婆子脱不了干系。这么多年的主仆情义。果然还是敌不过银子的威力……看来,这婆子得让她回去跟她儿子媳妇颐养天年了。

夏侯老夫人也没有再说话,一直到了杜宅下车,才对那婆子道:“你就在车里候着,我带着小丫头们进去就行了。”

那婆子一愣,进而满脸煞白,嘴唇嗫嚅几下,却不敢再求。眼睁睁看着夏侯老夫人带着人进去了,将她和车夫孤零零扔在外面。

她知道老夫人这是疑心她了,心里愈加惶恐不安。

夏侯老夫人也是故意晾着她。

带着小丫鬟来到杜宅,杜恒霜在二门上将她迎了进来。

来到中堂,彼此分宾主坐下,夏侯老夫人就带着歉意道:“秦国夫人,前些天的事。是我们夏侯家对不起你,我代我们夏侯氏向你道歉。”说着,就要站起来对杜恒霜行礼。

杜恒霜大急,忙过来扶着夏侯老夫人,不许她拜下去,惶恐地道:“老夫人,您这是要折杀恒霜!”

夏侯老夫人抬起头。看着杜恒霜毫无瑕疵的绝世丽颜,又想起当年夏侯信“侧帽风流”的盛名,心里一软,拉着杜恒霜的手,轻声道:“我这次来,是为我曾孙做说客。不是我夸自己的孙儿,他人品好,生得又好,这么多年,连通房妾室都没有。只想等着他最心仪的女子做他的妻室。对你,他是痴心一片,只想娶你过门。你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跟我们夏侯家结这一门亲事?”

杜恒霜一下子瞠目结舌。她万万没有想到,夏侯老夫人居然说了这样一番话。

她一直以为,前些日子的那场风波,就是这位夏侯老夫人的手笔,因为她不想杜恒霜嫁给她的曾孙夏侯元。所以出此下策,想敲打敲打杜恒霜,不要痴心妄想。

可是现在她却主动说出帮夏侯元求亲的话,她到底是该信她。还是不该信她呢?

杜恒霜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夏侯老夫人看着杜恒霜的神情,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杜恒霜对自己的曾孙全无情意……

没有情意就好。对自己的男人没有情意,才能做一个好的主母。夏侯氏的主母可不能是善妒之人。而且夏侯元这样心爱她,万一她一心独霸着夏侯元,影响了夏侯家的子嗣就不好了。

夏侯老夫人是过来人。当年她的小姑子就是非常善妒,就算最后做了皇后,依然把持内宫,前朝大周的第一任皇帝德坚帝除了皇后,一个妃嫔都没有,内宫那是干干净净,只有夏侯氏生的两个儿子是他的子嗣。

可是这样的坚贞又怎样呢?

生的两个儿子其实都不成器,一个被夏侯皇后自己废掉了,一个断送了原氏的江山。如果不是夏侯氏如此善妒,德坚帝多几个皇子,就能多些选择,也不至于辛辛苦苦谋来的江山,只传了一代就送给了齐伯世那老儿。

所以夏侯家的主母,第一要求就是不能妒。

“你仔细想想,现在那些人是看不起你,甚至闹出种种事端来让你知难而退,你难道就要如他们的意?”夏侯老夫人越发大胆地劝说杜恒霜,“你若是做了我们夏侯家的主母,你儿子、女儿肯定不会再被人轻视。我知道你小时候跟你娘在许家吃了不少苦,我却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儿子女儿绝对不会吃你当年吃过的苦。”

夏侯老夫人的保证,让杜恒霜还是有些动心。她确实需要给三个孩子找个爹,夏侯元这个人有股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厚道和绵软,不比萧士及那个武夫,心肠和手段都比石头还硬……

一想起那天追着萧士及过来的绥元县主齐月仙看着她一脸挑衅的神情,杜恒霜有股隐隐的恐惧。她担心,齐月仙在千方百计嫁给萧士及之后,会撺掇他把三个孩子要回去。杜恒霜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是无法跟娶了绥元县主的萧士及对抗的。

也许跟夏侯家结亲,能够保住自己的三个孩子?

杜恒霜暗自琢磨着,不断权衡这桩婚事能给她三个孩子带来的利弊之处。

夏侯老夫人嘴角的微笑越发大了,她拍了拍杜恒霜的手,“你好好想想。这是我们元儿的庚帖,你拿去,找人去合一合八字。如果妥当,咱们就先下小定。等过了年,明年春上,再下大定,你看如何?”

如果只下小定,就只是一个初步的意向,以后纵然反悔也不算太失礼。

杜恒霜就点点头,“您的提议太突然了,我要好好想一想。”

 

第619章 目的 (4K,含enigmayanxi和氏璧1+)

“应该的,应该的,这样的大事,确实该好好想想。”夏侯老夫人高兴得不得了。她就知道,杜恒霜看在三个孩子份上,也不会拒绝她的提议。如果能跟着杜恒霜进夏侯氏的门,哪怕不改夏侯氏的姓氏,对这三个孩子以后的好处,也不是一点半点。

远的不说,就说杜恒霜和杜恒雪姐妹俩,跟着她们娘亲进的只是洛阳许氏的门庭,而洛阳许氏不过是士族门阀中的二流人物,这通身的气派就已经不再是寒门庶族人家的姑娘所能望其项背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算士族的后人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可是士族门阀千余年的底蕴,不是庶族的那些暴发户能赶得上的。就算他们再赶一百年,也远远落在士族后头。

一般有了钱的人家,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四代才有了点子世家大族的底蕴。而很多人家,又有富不过三代之说,所以现如今还存在的士族门阀,在整个大齐来说,已经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了。

因为稀少,所以更有绝种的可能。

夏侯老夫人在这一点上,对洛阳许氏的族长许绍还是颇为钦佩的。不管什么原因,他娶了方妩娘这个寒门庶族的寡妇做续弦,并且生了许言朝这个儿子,就知道他不是因循守旧之人。

士族需要补充新人。

不过杜恒霜……

夏侯老夫人在心里笑了笑。

就当她是个过渡吧。

每个男人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夏侯元遇到杜恒霜,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夏侯老夫人打算成全宝贝曾孙的这一点念想。等心中的女神走下神坛,和他柴米油盐酱醋茶过上俗世夫妻的日子,他就会明白今日的执着,是多么可笑,也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杜恒霜送走了夏侯老夫人,自己拿着夏侯元的庚帖想了很久,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就去杜恒雪屋里坐坐。

杜恒雪居然不在屋里。

“县主去哪儿了?”杜恒霜问杜恒雪的侍女。

那侍女笑着屈膝道:“县主说要去做两样点心。给大少爷和大小姐尝尝呢。”

平哥儿和安姐儿自从那场风波之后,就再也不去夏侯氏的家学,而是去了定州城庶族的学堂。

杜恒霜担心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暗暗派了两个机灵的小厮,除了下人丫鬟婆子以外,他们也每天暗中跟着两个孩子去学堂,一直看着他们。直到他们下学回家。然后这两个小厮要将在学堂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都要跟杜恒霜复述一遍。

杜恒霜也会问两个孩子,在学堂都做了些什么,两相对照,看看有没有一方在故意隐瞒或者撒谎。

除了这些安排以外,杜恒霜自己也会不定时地往学堂走走。暗地里瞧瞧学堂的情形是不是跟大家说的一样。

这样三管齐下,她总算是确信平哥儿和安姐儿在这里待的比在夏侯氏的家学要快乐。

现在还不是平哥儿和安姐儿下学的时候,杜恒霜走到窗前瞧了瞧,正好看见刚学会跑的阳哥儿在抓蝴蝶。蝴蝶飞得高,他不得不弯着胖胖的小腿一次次往上跳,企图去够那些飞得越来越高的蝴蝶。可惜他还太小,不能掌握身体的平衡,每跳一次,总会摔个屁股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