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雪摇摇头。漫说她没有账本在手里,就算是诸素素在这里,也是绝对不会把账本拿出来的。

开玩笑,若是让别人看见诸素素收银子的账本,他们医馆都要被人拆了……

“不行,不能让她这样继续闹下去。”杜恒雪咬咬牙,“我出去一趟。”又叫学徒给她把药箱拿出来。

许言邦很是担心她,忙道:“不如请安国公夫人来吧?她才是老板呢……”

杜恒雪却是摇摇头,嫣然一笑,道:“那怎么行?这医馆我也有份子的。”杜恒霜为了杜恒雪有事情做,特意往诸素素的诸氏医馆以杜恒雪的名义投了银子,也算是杜恒雪跟诸素素合伙开的医馆。虽然份子不多,但是也够她以老板自居了。

许言邦见劝不动杜恒雪,只好道:“那我陪你出去。”

杜恒雪点点头。不知怎地,有许言邦在她身边,她确实觉得胆子大一些。

两人从医馆里面走出来,男的高大威猛,女的高挑柔美,恰似一对璧人,看得围观的人目不转睛。

萧士及看见许言邦居然在这里,也是一愣,然后也赶紧下马,站在人群后,抱着胳膊看许言邦和杜恒雪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种事,在他看来,自然是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如果对方真的心狠手辣,故意找一具死尸来闹事,却是不好处置。

“那是柔嘉县主,也是郎中呢!”人群中有人叫道,纷纷给杜恒雪行礼。

杜恒雪含笑点头,和许言邦一起走到那哭闹的妇人身边,看了看她的面容,清脆地道:“你是张李氏,你夫家姓张,娘家姓李,闺名晶芬,长安南城小石子坊人士。你夫君永昌三年得喘疾过世。当时过世的时候,因你去了邻家玩投壶,疏于照顾,才让你刚刚大病一场的夫君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死在床上。这之后,你公公婆婆相继去世,你们张家就只剩下你和你那时候才八岁的儿子相依为命。这些年,你们都是在南城以做些小生意,顺便坑蒙拐骗为生,是南城尽人皆知的拍花子婆。最近你儿子跟你夫君一样,也有了喘疾的苗头,所以你千方百计打听到我们诸氏医馆,听说诸郎中给毅亲王妃治愈过喘疾,想来碰碰运气,是也不是?”

杜恒雪不紧不慢地将那哭闹的妇人的情况一一点了出来,甚至连她丈夫是什么时候出生,在哪里长大,什么时候跟她成亲,成亲之后生过几场病,都是找谁治的,最后一次重病,是什么时候发作,然后是几日去世,甚至能精确到某两个时辰中间。

这些情况,其中包括她当天问出来的,还有事后诸素素让人去南城小石子坊打听来的情况。

因张李氏儿子的情况,用诸素素的话来说,是胎里带来的,跟李晶芬夫君有很大关系,所以需要了解她的家族病史,特别是她丈夫去世的情况,这样才能更好地对症下药。

结果没想到就在这里派上用场。

那张李氏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美得不像真人的县主居然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得,不由呆了一呆,连哭都忘了哭,只是愣愣地看着杜恒雪,被她可怕的记忆力吓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连那些想要诬赖抹黑的话都忘了说。

杜恒雪这样一说,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声喊,“居然是拍花子婆!还有什么可问的?!——一定是骗子!兄弟们,上去打啊!”就要冲过来暴打张李氏。

张李氏这才猛醒过来,抱着头大叫道:“知道这些情况不奇怪!我说了我是带儿子来看过诊的,这些都是她那天问我的!”

许言邦大喝一声,将就要冲过来的人群呵止住,大声道:“大家稍安勿躁,让杜郎中看一看那孩子还有没有救!”

萧士及默默地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张李氏的面容,眉头不由皱得更深。

 

第564章 失态 (4K,粉红450、480+)

这个张李晶芬人士,确实曾经是南城一带比较出名的拍花子婆,不过那是在南城。诸氏医馆却不是在三教九流汇集的南城,而是在长安城富贵人居住的地方。

而长安城有百万人口,南城的人最多,诸氏医馆这边的人不认得张李氏不奇怪。

奇怪的是,张李氏怎会想到跑到诸氏医馆这样专给非富则贵的人看诊的医馆来给她儿子治病?

而且诸氏医馆义诊这回事,就连萧士及都不知道,杜恒霜也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大概也是不知道。

很可能才开始没几天。

而这张李氏居然就能从南城找到这里,着实可疑。

他一向知道,如他们这些以前在黑道上混的人,如果还在道上,最忌讳就是在那些富贵人中露脸。张李氏如果现在还在黑道上混,她不应该跑到诸氏医馆露面,而且还闹起来。

黑道上的人从来信奉“民不跟官斗”的原则。

诸氏医馆的老板诸素素是安国公的原配夫人,而安国公是出了名的凶残嗜杀,一个不如意,前朝皇帝,自己全家都能杀的人。这样的人,别说黑道上的人,就连陛下和太子想对诸素素板个脸,也要细细思量一番,是不是会引起安国公的不满。——这是满长安城都知道的事儿。

去年废太子妃带着穆侯府的三小姐过来诸氏医馆闹事,差一点被安国公用鞭子把穆三小姐结好的腿再抽断的事儿,至今还被长安城的闲人们津津乐道。

而这张李氏不仅敢来露脸,还敢闹事,真是胆子大到没边没影了,这背后,到底是谁的意思呢?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呢?

萧士及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东西是他漏掉了,所以很多线索连不起来。

他只能确定。诸氏医馆一开始义诊,就有人做局找上门来,那人一定跟诸氏医馆有仇。不仅有仇,而且仇还不小。不然不会一直这么关注诸氏医馆的动态,一开始义诊,就马上找了张李氏这种不要脸也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这人到底是谁?谁跟诸氏医馆有这样的大仇呢?

而且看这人的手笔,这样做,好像是他们以前道上用过的“投石问路”,但是用得比较生疏,就如同是一个小孩子偶尔听了些大人的棋路。就依样画葫芦在棋秤上摆出来一样。

萧士及背着手站在人群中,看着杜恒雪在许言邦的保护下,在那孩子躺着的草席旁半蹲下来,搭上那孩子的脉搏。开始诊脉。他看着她眉梢轻轻一跳,略有喜色,然后从背后的药箱里取出银针,在那孩子的头脸上插满银针,一支支轻轻捻动……

张李氏目瞪口呆地看着杜恒雪做这些事情。在心里暗叫不好。她的儿子当然没死,她给他吃了道上惯用的一种假死药,撑几个时辰是没事的。结果还没等她闹够,这女郎中居然就过来扎针了!

难道她真的有法子解他们的这奇药?

杜恒雪一边行针,一边吩咐小学徒去熬药。聚精会神,目光专注而宁静。

许言邦看着杜恒雪的侧脸,眼神温柔地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在漠北不近女色,只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鲁莽男子!

萧士及默默地看着许言邦,他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对杜恒雪志在必得的信心和深切热烈的感情。

就如同他当年对杜恒霜一样。

那时候,他家家破人亡,杜恒霜是他心中唯一的念想。从小到大,他的愿望就是娶杜恒霜为妻。

后来两人分开那么多年,再见面时,她还是非君不嫁……

萧士及移目看向天边的云彩,悠悠地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那躺在草席上的少年咳嗽一声醒了过来。

“活了!活了!杜郎中真是神医啊!——诸氏医馆真是名不虚传!肉白骨、活死人,厉害、厉害啊!”人群中有人高声叫起来。

张李氏面色灰败地看着那刚刚醒过来的少年,忙一把扑上去抱住他,一边嚎啕大哭:“我的儿,你终于醒了!”一边在他胳膊上暗暗掐了一把。

那少年也甚是机灵,顿时明白过来,闭目不语,一脸大病初愈的样子。

“好了,我不知道你的儿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但是他还没断气,你不去找郎中医治他,却来医馆闹事,实在不堪为人母。”杜恒雪背着药箱站起来,不满地指责那哭闹的张李氏。

张李氏哆哆嗦嗦抱着儿子跪在地上,被围观的人不断斥骂,只好又给杜恒雪磕头,表示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云云……

杜恒雪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不肯再执行诸素素说的义诊的事儿,就对许言邦道:“我得去安国公府一趟,把这件事跟素素说一说。”

许言邦点点头,“我陪你去?”

杜恒雪摇摇头,“你在这里候着。除了我,这里还有别的郎中坐诊,你帮着看着吧。”

萧士及听见杜恒雪的话,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许言邦可是戍边大将,可是杜恒雪好像把他当打手使……

许言邦当然不以为意,只要是杜恒雪说的,他都一概说好,忙不迭地点头,道:“我让人给你套车。——就坐你县主驾制的车吧。”

杜恒雪点点头,“劳驾了。”以前不觉得,不过做了县主之后,才知道权势对女人来说,也是护身利器。这可是比嫁人还要稳妥的利器。

张李氏拖着自己的儿子慌慌张张走了,围观的人群也四处散去。

萧士及对跟着自己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会意,将他的马缰绳扔给另一个小厮,自己混入人群中,追着张李氏和她儿子往南城的方向去了。

这边萧士及等杜恒雪坐车去安国公府了,才走到医馆里面,对坐在门口桌旁一脸傻笑的许言邦敲了敲桌子,笑道:“看把你美的。真是没出息……”

许言邦抬头,看见是萧士及,马上收了脸上的傻笑。本想刺他两句,但是想到他战胜归来。却接二连三地遭遇打击,就算他再对他不满,他也说不出那些讥讽他的话。——作为曾经军中的同袍,最恨的就是贪功背德,往同袍背上插刀子的人。

“是柱国侯啊,坐。”许言邦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萧士及一撂袍子,坐了下来。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进来问诊,就好奇地问道:“不是说素素的医馆很有名气吗?怎么病人这么少?别的郎中呢?”

许言邦笑着叫小学徒过来给萧士及烹茶,一边道:“你不知道诸氏医馆是有名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吗?——我们医馆只做大买卖,小小的伤风咳嗽,是不用到我们医馆求诊的。至于那些郎中嘛,他们都有自己的屋子,不在这边大堂上。”

萧士及翘了翘嘴角。跟许言邦说起闲话。

“……你们医馆?这医馆你也有份?”萧士及听出许言邦刚才话里的意思。

许言邦笑道:“我现在在这里帮忙啊,安国公夫人给我工钱的。”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

想到一个士族门阀家里的嫡子,还曾经是朔北都护府的都护,如今却窝在一个医馆里面做打手。这份反差,实在让萧士及叹为观止。

他端起小学徒送上来的茶,低头吹了吹,轻抿一口,抬眸看着许言邦道:“你在这里,就是为了雪儿?”

许言邦也不否认,也不承认,嘿嘿笑了两声,反问道:“你说呢?”难不成他还真的没饭吃了,要到医馆做打手?

萧士及摇摇头,“你爹会同意吗?”

许言邦满不在乎地道:“我爹不同意,也要同意。总之他要不同意,我这辈子就不娶妻!”其实许绍最近已经不怎么反对了,至少没有再给他冷脸。

自从许言朝落水遇救之后,许绍整个人都有些变了,对他们这些儿子也不再如同以前那样苛刻不近人情。当然,对大哥许言辉还是一样的苛刻,并且又主动给大哥挑了几房绝色的妾室,他大嫂曾氏不仅不生气,反而喜出望外……

许言邦想着家里的事儿,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古怪。——都是怪里怪气地……

“你这样跟家里闹,可是要置雪儿于何地?”萧士及轻声劝道,不过再一想许言邦的继母,正是雪儿的亲娘,雪儿如果能嫁给许言邦,是完全不会有婆媳问题的,比自己当初的情形,却是好多了。

萧士及轻轻吁一口气。杜恒霜和雪儿是嫡亲姐妹,性子却是两个极端。雪儿是性子太软,杜恒霜的性子却是太硬,不会作小伏低,也不懂转圜。她嫁给他这些年,开始让他最头疼的就是婆媳问题了。没成亲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亲娘和自己最心爱的妻子会闹到最后不可开交的地步……

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亲娘,一个是妻子,哪个都放不下、分不开。最后他企图和稀泥,却得到的是几乎两败俱伤的下场。

萧士及突然发现,对于女人,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弄明白过。她们从来就不是他以为她们是的那种人。

“就算你爹同意了,可是雪儿呢?她愿意嫁给你吗?”萧士及摇摇头,不去想自己和杜恒霜之间的事儿。他一向把雪儿当亲妹妹看待,对她的终身大事也很关心。

许言邦的神色有些黯然,过了许久,道:“不管她愿不愿意,只要她一天不再嫁,我就一直守着她。直到她嫁给别人,或者嫁给我……”

萧士及愕然,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你怎么还是这样没出息?雪儿已经嫁过一次了,你还是这样,难道要等到下辈子?——你要是真的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就该……”

许言邦抬头,好笑地看着萧士及,“就该什么?强迫她嫁给我?或者先斩后奏,强迫她成为我的人?”

萧士及语塞,又有些心虚。虽然他的意思没有许言邦那么直白,但是,大概,可能,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当然,他是不会用强的,但是如果需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用索子绑在自己身边,他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士及,你真的不能这么想。”许言邦叹口气,想到萧士及跟杜恒霜这一阵子闹的矛盾,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就这位萧大爷似乎还老神在在,以为杜恒霜就是他手里的蚂蚱,逃不出他的手心。

“我不知道你对雪儿到底到什么程度。但是如果是霜儿,她生来就是我的人,我这辈子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她留在我身边,绝对不会让她离开我,跟别人在一起。”萧士及斩钉截铁地道,“当然,霜儿是绝对不会离开我的。她跟雪儿不一样……”萧士及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又重复了两遍,“她跟雪儿很不一样,很不一样。我也跟你不一样。我和她成亲这么多年,这样恩爱,她曾经以为我阵亡了,连独活都不肯,宁愿抛下孩子,也要追随我而去。”

许言邦几乎是带着一丝怜悯看着萧士及,听着他突然激动起来拔高的声调,淡淡摇头,道:“士及,我看在曾经的同袍份上,劝你一句,霜儿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禁脔。你这个样子,让她在人前抬不起头。而她,我想你还真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萧士及几乎是恼火地立刻打断许言邦的话,一拍桌子,指着许言邦的鼻子道:“你闭嘴!我不明白,难道你明白?还是你大哥明白?”说着,横了许言邦一眼,似在责怪他怎能说出这样无稽的话。

许言邦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萧士及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作为一个曾经战场上的主帅,萧士及一向是以冷静隐忍、谋定而后动著称的,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许言邦不由偏头打量了萧士及一眼,沉吟道:“你这是怎么啦?我就是随便一说,你发这么大火干嘛?”

萧士及自知有些失态,一双手抬起来,往脸上抹了一把,“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跟霜儿的事,就心浮气躁,惶惶不可终日。当初在漠北中了突厥人的埋伏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心慌过。——唉,我真怀念漠北的战场,横刀立马、快意恩仇,比在这里畅快多了。”

 

第565章 过往 (4K,含浅笑轻纱和氏璧+)

听了萧士及的话,许言邦暗忖,这人的脑子还不算太糟,至少也意识到了霜儿的不妥之处……

想了想,许言邦就有意点拨萧士及。

“霜儿是比较娇气一些,不仅娇气,而且特别傲气,从不肯低头。你不知道,小时候,她娘刚带着她们姐妹嫁给我爹的时候,我和我哥都很讨厌她和雪儿,很喜欢欺负她们姐俩儿。”说着,许言邦有些失神。那时候,他们恨不得把杜恒霜和杜恒雪赶出家门,现在,却是哥俩想求着人家姐妹进门人家都不肯……这是不是就叫现世报呢?

方妩娘嫁进来的时候,他们兄弟俩已经是半大小子,对他们的继母方妩娘恨之入骨,认为是抢了他们娘亲位置的人,又是寒门庶族出身的寡妇,简直给他们前朝郡主出身的娘亲提鞋都不配!

但是他们的爹许绍护着方妩娘护得紧,他们两个小子又是从小家教极严,不管怎么说,方妩娘是他们的长辈,除了视而不见,或者冷言冷语以外,他们也不敢把方妩娘怎样。所以他们哥俩的怨气都撒到杜恒霜和杜恒雪头上。

而杜恒霜因为是姐姐,总要护着妹妹,跟他们哥俩的冲突就更多一些。

有一次,他和大哥命下人去捉了一条毒蛇过来,敲掉毒牙,趁着杜恒霜睡着的时候,摸到她和她妹妹雪儿住的屋子,将那毒蛇放到杜恒霜的枕头边上……

萧士及听见许言邦说的话,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瞪着许言邦,手里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你——你——你们怎能这样恶毒?!”

想到小小的杜恒霜睁眼醒来,看见枕边毒蛇时候的心情,萧士及顿时觉得心痛如绞。

许言邦苦笑着点点头,“是,我是很恶毒。那时候。我完全没想到,原来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我欠了雪儿,欠了她一辈子,不,也许是两辈子,我都欠了她的。”

萧士及重重地往桌上捶了一拳头。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情。霜儿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在他眼里,杜恒霜从小到大,过得一直是人上人的日子,就算在许家受了点白眼,大概也不会是了不得的大事,就总觉得杜恒霜是被宠坏了,一点委屈都不肯受,吃一点亏就跟他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许言邦定了定神,移目看向医馆门外空无一人的场地。缓缓地道:“霜儿虽然娇气,其实性子极硬,像男人一样好强。报喜不报忧这种性子,雪儿就是跟她姐姐学的。她们从来不向她们的娘亲诉苦,更不告状。只有少数几次。我和大哥一时不察,欺侮她们忘了形,被我爹凑巧看见了,才骂过我们几次。——你要从她嘴里听见一句诉苦的话,那一定不是她。”

萧士及面沉如水,端坐在许言邦对面,静静地听着许言邦说着杜恒霜的少年时光,那些他从来不知道的过往。

“我和我大哥时常欺侮她,吓唬她。最厉害的一次,是我和大哥合谋,将她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说如果她求饶,就放她出来。结果她拍门叫喊,喊到声嘶力竭,也不肯向我们求饶,生生在里面关了一天一夜。后来她硬是自己撬门出来了。我才知道,原来自从她和她妹妹来到我家,她就随身带着小匕首。她用那把匕首将门闩割了一夜,终于割断门闩,冲到门外,见我正坐在门外的石凳上,靠着石桌打盹,顿时举着匕首就冲过来,不要命一样朝我乱刺乱砍,吓得我魂飞魄散,破天荒第一次,我被她吓得尿了裤子……”许言邦说到这里,很不好意思。半大小子,被一个小姑娘吓得尿了裤子,根本是一辈子需要“毁尸灭迹”的罪证。

萧士及愕然抬头,喃喃地道:“……匕首?”顿了顿,又急急问道:“是不是一把三寸长,匕首把上镶着一块红宝、一块绿宝的小匕首?”

许言邦皱了皱眉头,“好像是的。你怎么知道?”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但是许言邦对杜恒霜手里那把小匕首的样子仍然记得十分清楚。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他甚至见到杜恒霜就绕道走,总觉得这小娘子太凶残,惹不起只好躲得起……

好像也是从那之后,他们兄弟俩对这姐妹俩的感觉就变了,没有再真的欺侮过她们,反而在很多地方开始护着她们俩。

而且把杜恒霜关起来的那一夜,方妩娘疯了一样到处找她,还听了他和他哥的假消息,坐着大车连夜出了洛阳城,去城外的白云庵寻杜恒霜,因为他们说杜恒霜离家出走,要出家做尼姑……

萧士及很是失神。他记得那柄小匕首,那是他曾经送给杜恒霜的礼物,说是给她防身用的,她居然真的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现在你知道她的性子为什么是这样的吧?因她从小在我家长大,又是拖油瓶,我和大哥一直就这么叫她和雪儿,她对自己的身份很是敏感,就分外要强。再加上我和大哥总是喜欢欺负她,用恶言恶语刺激她,所以她对名份和脸面比什么都看重。”许言邦拐了一大弯,终于说到正题。

可是萧士及似乎神游物外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

许言邦叹口气,又不好意思说得太明显,只道:“士及,你是男人,你要多担待一些,不要……把她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萧士及回过神来,看了许言邦一眼,道:“她是我宠着长大的,在你们家受了那么多的气,我怎会再给她气受?你想多了。”说着,站起身来,“我走了,你见了雪儿,就让她有空多去我家,陪陪她姐姐。还有,平哥儿和安姐儿还念叨他们的小姨呢。”

许言邦也站了起来,拱手道:“没问题。我会跟雪儿说的,到时候我跟雪儿一起去。我也挺想平哥儿和安姐儿,还有阳哥儿。对了,你们阳哥儿快要周岁了吧?”

说起阳哥儿,萧士及满脸是笑,点头道:“是快周岁了,抓周的时候。你们都要来啊!”

“一定一定!”许言邦忙送了萧士及出去。

这边杜恒雪坐了县主驾制的大车,来到安国公府,要见诸素素。

诸素素身孕已经快满三个月了,打算过几天就跟亲朋好友公开这个喜讯。这三个月,她没什么头晕呕吐的妊娠反应,就是有些馋肉,特别是肉包子。但是厨子包了肉包子过来。她又不要吃里面的肉馅,只要吃那一层沾了肉馅的包子皮儿。嘴刁得简直安子常都不认识她了……

听说杜恒雪突然来了,诸素素就知道一定有事,忙从屋里出来,迎上来问道:“怎么啦?可是医馆出事了?”

杜恒雪看见诸素素容光焕发,身形一日比一日粗壮,忍不住笑道:“素素姐,你的肉包子也当少吃点儿,你看你的裙子,再过两天,只好又要做新的了。”

安子常也跟着从里屋出来。抬头听见杜恒雪的话,忙笑道:“这是什么话?不过是几挑裙子而已,咱们一天做件新的都不算什么。”

诸素素听了,得意地冲杜恒雪眨了眨眼,笑道:“知道了吧?我眼下有护身符。不怕肥!”

杜恒雪抿着嘴笑,跟诸素素分了宾主坐下,闲话几句,就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诸素素听了很无语,半晌才点头,自嘲地道:“既然如此,就算了吧。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竟然忘了,我根本就没有做好人的资格。”

她想办义诊,也是想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福。她自问不是一个好人,坑人的事儿做了不少,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有了身孕,才很有些患得患失,生怕那些不好的报应,都报在自己孩子身上……

安子常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见诸素素满脸失望的样子,就安慰她道:“你别想多了。你是郎中,治好了病人就是福报,又何必钻牛角尖,认为收了银子就是抵了功德福报呢?那神佛还要受飨香火呢……”

诸素素叹口气,道:“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了,反正也只是开始试一试而已。既然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就算了吧。我虽然想积福,但是更不想惹麻烦。”

杜恒雪点点头,赞道:“这样最好了。我们能治好别人治不好的病,已经是极大的功德了,何必拘泥呢?”

见杜恒雪都这样说,诸素素更无所谓了,笑着道:“行啊,我很好说话的。有错就改嘛,没事的。”

说完医馆的事,杜恒雪就要告辞离去,安子常站起来道:“我也有些事,出去一趟。”就跟杜恒雪一起出了二门。

一路上,安子常仔细问起杜恒雪有关那求诊的妇人的来历。

杜恒雪记性极好,过目不忘,就把那妇人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连那妇人的住处都说得清清楚楚。

安子常沉吟道:“既然是有备而来,我估摸着那住址不一定是真的。”

杜恒雪道:“我们也派人去打听过,就算不是真的,但也是在那里住过几日。”又道:“他们一家在南城是老住户了,一定是在南城没错的。”

安子常有了主意,对杜恒雪道:“这事你别管了,让我来处理。”

杜恒雪咂舌,道:“还要怎样啊?那人已经灰溜溜地跑了,哪里还敢再来?——就放过他们吧。”

安子常冷笑一声,道:“雪儿你这就不知道了,这只是个开始而已。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等着他们从容布局,到时候再来惹事?”

杜恒雪低低地“啊”了一声,道:“真的有这么严重?”

安子常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目送她出去。

杜恒雪一走,安子常就直扑军营,逼着内城护军跟他去扫荡“南城”,捉拿敢去他夫人医馆闹事的一干“罪人”!

内城护军统领很是头疼,但是安子常不仅位高权重,而且以前是他的老上司,他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安子常的话却不敢不听,再说安子常气势汹汹而来,就算惹了事,陛下也只会找他的麻烦,不会跟自己相干,想到此,就索性给安子常卖一个人情,道:“安国公,谁那么大胆子?敢太岁头上动土?!咱们去南城抄他丫的!”说着,点齐数百个彪悍的护军,骑了快马,气势如虹地奔向南城。

长安的南城是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各种偷鸡摸狗的人也多。

安子常带着内城护军快马而来,头一个就扑向那张李氏的住处。

果不出他所料,那张李氏住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这种人,绝对是狡兔三窟,就算住在南城,也绝对不会只有一个住处的。说不定,早就逃出长安城了。

不过安子常不肯善罢甘休,骑在马上,命人把南城的各个里正和小官儿都拘了来,毫不客气地道:“本公爷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里有人正谋划要对付我夫人的医馆。”说着,举起鞭子往空中抽了几下,对着围观的那些人恶狠狠地道:“我今儿就在这里候着,若是有知情不报者,今后就别想在这南城混了!敢算计我夫人,摸摸你们腔子上有几个脑袋!——给我搜!不把这里搜个底儿朝天,你当我安子常杀人如麻的名声是白拣来的!”

安子常当年在前朝就是大将,是尸山血海里一路杀过来的,大齐的江山,若不是有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到手。

内城护军便一声喊,抄着家伙,在安子常指定的一些人家里翻检起来。

穆夜来正在屋里照料石姨娘,听见外面有喧哗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就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内城护军冲进来,将她和床上的石姨娘抄起来,扔到门外的大街上。

等这群人走了之后,穆夜来和石姨娘回到屋里,才发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这些护军抄走了,顿时欲哭无泪,瘫坐在地上。

过了许久,外面的人声渐渐远去,石姨娘才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你收手吧,咱们斗不过他们的……你姨娘我老了,只想多活几天,没肉吃就没肉吃,我不在乎的。”

 

第566章 挑拨 (4K,粉红510、540+)

听了石姨娘的话,穆夜来温婉的面容突然转为阴沉,冷冷地道:“我所有的苦,都是因为诸素素那个贱人。若不是她敲诈我的银子,我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有安子常了不起吗?哼,将来不过是跟着他五马分尸的份!”

这些日子,穆夜来常常在想她怎会又落到跟上一世的境地,明明是她处处占了先机,就连自己上一世被赐死的姐姐都已经在她的帮助下,登上贵妃的宝座,还成了陛下的宠妃。

可是这样的改变,只是昙花一现,就消失了踪影。

现在穆侯府毁了,爹爹和上一世一样被处死,自己的姐姐又从贵妃的位置上降了下来,尹德妃很快就取代了姐姐在陛下心中的位置,自己落到了南城这个小院子……

想来想去,穆夜来只能想到自己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因为被诸素素敲诈了五万银子,因此听信了嫡母和大哥的哄骗,去向萧士及借银子。如果没有借银子那一出,她现在还是妥妥的穆侯府三小姐,只要慢慢等着机会,由太子妃做主,她进柱国侯府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可就是那十车银子,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做出了本来绝对不会做的事。

石姨娘听见穆夜来发狠的话,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还要不要命了?人家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就连你爹还活着的时候,都要对他点头哈腰捧着他,你算个什么呢?——你现在是罪臣之女啊!就算被太子妃赎身,你也不过是良家子的身份,跟人家比,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还要去捅老虎的鼻子眼儿?我真不知道说你是聪明,还是笨啊!”

穆夜来恨恨地撕着手上的帕子。恼道:“姨娘,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我现在是不如她,但是这世间的事,谁又能保证自己就一辈子一帆风顺呢?像我们家,去年的时候,也想不到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吧?那你又怎知道,国公府就会一直平平顺顺下去呢?”

石姨娘摇了摇头。叹口气,往床上爬去。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咱们家,若不是你爹一心想着复国,怎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什么买官卖官,其实都是借口!你这还想不明白,就想跟国公府斗,我劝你趁早收手,我可不想死啊……”她做了穆侯的宠妾这么多年,一直在豪门贵胄里面打转,眼界还是有一些的。

其实谁都知道,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异心。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在极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能忍住不动心的。

比如说,谁都知道杀人会偿命,但是这世间从来没有因为律法规定杀人要偿命。就杜绝了杀人犯。

只能说,赔本的买卖没人做,杀头的买卖却做得人多。

穆夜来低下头,默默地抱腿坐在墙边的炕上,不知该怎么办好。她没想到安子常来得这么快,几乎把南城道上的这些人都震住了,纵然她打着太子妃的旗号再要拉人做局,都不管用了。

她只能庆幸,她没有真人出面,跟那些人联系。

穆侯府虽然倒了,但是她手上的死士还有几个,都是她爹当年培养的,现在都在她手里。

不过安子常直扑南城,竟然把她的家都连带抄了,这是不是说明,安子常其实早就注意到太子妃给她买的这所院子了?

安子常为什么要这样注意她?——穆夜来绝对不会自恋地认为安子常是看上她了……

她皱着眉头想着:太子妃给她买这所院子栖身的时候,诸氏医馆还没有开放义诊,她也还没有拐弯抹角寻了张李氏出来去闹事,所以安子常这一次来南城,一下子就找到她的住处,让人查抄,肯定不是为了张李氏的事儿。

穆夜来很确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子常绝对查不到张李氏的事儿是跟她有关的。

所以安子常这一次来到南城,肯定是别有目的,他这一趟发威,根本就不是为了他的夫人诸素素,而是……

穆夜来眼前一亮:他这一趟发威,根本就是为了别人的夫人——杜恒霜!

这样想,就能解释得清安子常拿她做筏子的举动了。——他其实是来给杜恒霜撑腰来着!他看不惯自己把杜恒霜挤兑得快无立足之地了!

穆夜来心里陡然有了一个好主意,她在黑暗中抬起头,微微地笑了。

既然安子常还是放不下杜恒霜,她是不是应该在背后推他们一把呢?

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

如果能让安子常跟杜恒霜搞到一起,不仅能让萧大哥彻底厌弃杜恒霜,而且能让杜恒霜的好友诸素素跟她反目成仇!

在穆夜来看来,杜恒霜的最大助力,其实不是已经偏了心的萧士及,而是诸素素——这一个上一世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的最大变数!

这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

穆夜来用手指绞着一缕垂下来的头发,一排雪白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目光渐渐移到已经在床上睡着的石姨娘身上。

有石姨娘在,她很不好动手呢……而且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走漏消息……功亏一篑可就不好了……

穆夜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石姨娘,慢慢从炕上起身,跻上鞋,来到对面的床前。

五月初的长安,晚上还是有些凉意。

穆夜来伸出手,将石姨娘身上裹得紧紧的被子轻轻拉开……

第二天,石姨娘的咳嗽就加重了,而且高烧不退,尽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