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出嫁的妇人被牵连到这种名声里面,被休弃简直是一定的。不然这女子的夫家从此会声名扫地,再也被人看不起。
当然,盗墓这种既要体力,又要技术的活儿。一般女子是做不了的,所以女子盗墓的名声,多半是跟盗出来的墓葬品销赃有关,并不是亲自去盗掘坟墓。就跟女子也有被判处强暴罪行一样,一般不是女子强暴男子,而是女子协同作恶,帮着男子强暴另一个女子,也以强暴罪论处。——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些盗墓世家的女子天生异禀,力大无穷。能亲自盗墓挖坟也未可知。
穆夜来突然提出“盗墓挖坟”这四个字。顿时让屋里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我敢用我的项上人头担保!——柱国侯夫人一定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啊!”
这一次,穆夜来话未说完,萧士及的身影快如鬼魅,已经从门口冲到屋里穆夜来面前。手臂一长。狠狠掐住她细嫩修长的颈项。
萧士及手指的力气奇大。一抓之下,穆夜来立时觉得喉咙处如同被上了火热的烙铁,不仅发不出声音。连气都喘不过来。白皙的脸色立刻变得青紫,张着如花般的小嘴,发出荷荷的声音,一双手不由自主在身侧挥舞着,却不敢去拨开萧士及掐住她脖子的大手,一双眸子带着凄迷看着萧士及,似乎有万语千言说不出口。
看着那有些熟悉的眼神,萧士及一愣,手上的劲力不由自主轻了下来。
杜恒霜走过去,将手搭上去,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扒开萧士及的手指头,淡淡地道:“你快掐死她了。”
萧士及松了手,反手握住杜恒霜的手,冷然道:“她胡说八道,罪该万死!”
穆夜来捂着自己的嘴,轻声咳嗽着,慢慢弯腰坐倒在地上,惨笑着道:“总之,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不管做什么,都是我的错……”一边说,一边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萧士及心里腻味得很,只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场,没法子再跟她计较,只得别过头,不去看着穆夜来。
杜恒霜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却又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这时候,不是跟穆夜来怄气的时候。再说,她什么时候值得她动气来着……
杜恒霜不再搭理穆夜来,转身看向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的掌柜,指着那蒙面胡服女子,沉声问道:“她是谁?谁让她进来的?”
这是贵客屋子,一般的客人是进不来的。
掌柜的腰弯得如同虾米一样,一边用袖子抹着额头的汗,一边看向旁边领人进来的伙计。
那伙计还年轻,并不知道刚才那蒙面胡服女子说的话有多厉害,只是挠挠头,道:“她跟着安国公和诸郎中进来的。小的看见安国公跟她很熟……”当然是贵客,怎能不让她进来?
杜恒霜看了安子常一眼,却见安子常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心里有些奇怪。
诸素素忙道:“哎!你可别瞎说!我们跟她不熟的!”
“怎么不熟?小的明明在外面看见安国公跟她面对面说话来着!”那伙计急了,看着掌柜看他的眼神很是不善,心里也开始打起鼓来。
“面对面说话就是熟?——我还跟你面对面说话呢,你也跟我很熟吗?”诸素素不客气地道,很想对着安子常的“老相好”落井下石地踩一脚。再说她这样大咧咧地说是某贵人的陪葬品,保不定给杜恒霜带来大麻烦。
那伙计被诸素素问得张口结舌,两腿一软,扑通一声给杜恒霜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东家,东家,小的真的不知道啊……小的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都靠小人一人养家啊!”说话间已经哭了起来。
杜恒霜叹口气,不忍地道:“你起来吧。这一次念你是初犯,就罚一个月的俸银吧。以后不要这样了,下次再犯,这里可就留不得你了。”
那伙计感激得又给杜恒霜磕了两个头,才起身发誓道:“小的一定不会再犯!若是再有下次,小的把两个眼睛挖下来……”
诸素素在旁边听得浑身抖了一抖。
杜恒霜笑了笑,道:“我要你的眼睛做什么?——你自己好自为之。”说着,看向安子常,道:“安国公,这位小娘子跟安国公可是有旧?”
诸素素听得这句话,跟她说“老相好”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悄悄对杜恒霜竖起一个大拇指。
萧士及听得满头黑线,手上的骨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不明白杜恒霜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问这些不相干的东西!——若是那项珠真的跟前朝贵人的墓葬品有关,不仅流光阁,恐怕杜恒霜都要惹大麻烦了……
这个麻烦,甚至会比她射断崔三郎的胳膊还要大。
安子常默默地看了杜恒霜那双跟朝云公主神似的眸子一眼,垂首看向自己脚边碧绿嵌花的地砖,过了许久,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不认识她。先前在外面的时候。她胡乱放箭。差一点射到素素,所以我过去骂了她两句。不知道她怎地跟着我们进来了。——不熟,一点都不熟。”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却避开了杜恒霜的眼睛。
杜恒霜心里一动。安子常这个样子。完全不是跟那女子不熟的样子。——有隐情。这两人有隐情啊……
杜恒霜的眼风飞到诸素素那边。
诸素素对她点点头。做了个手势。
杜恒霜顿时心下大定。看向掌柜道:“你说说,这项珠是从哪里来的?”
掌柜再一次汗如雨下。
做珠宝生意的都知道。好的珠宝首饰的来源有两样,一个是自己招揽手巧的匠人。自己出料出工打造出来的。他们流光阁目前也有两个这方面的能手,但是还远远做不出这样精致华贵的项珠。另一个来源,就是当铺。
开珠宝铺子的,一般也会同时开当铺。
众所周知,能发战乱财的人,一个是去造反,另一个就是开当铺。
特别是大齐刚刚经历过战乱离散的年代,当铺能收到不少好东西……
至于那些人是从哪里弄来这些好东西的,从来没有人问过,也不会有人问。——哪怕是贼赃呢,只要当铺的人不知道东西的来源,就不能算销赃。销赃的是拿东西来当的人,不是接货的当铺。当然,如果当品价值不菲,当铺也会有销赃的“同罪”的。能不能之治罪,就看当铺的后台硬不硬了。
而当铺一般是“逢当必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做当铺的准则。凡是有人拿来的物品,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要出个价。
当铺里面负责给当品鉴定和估价的人,就是朝奉。朝奉在当铺的地位,仅次于总管,薪酬也是最丰厚的。因当铺都是“逢当必应”,朝奉的重要地位就可想而知了。因为他必须懂得客人拿来当的东西。
大的当铺一般都雇有不少朝奉,每个朝奉都有自己精通的东西。比如有人精通皮货,有人精通珠宝,有人精通金银器皿,还有人精通家具。眼光本事越高,报酬当然越高。这样的朝奉,在各个当铺都是当菩萨供着的人物。
也因为此,不是每个当铺都能找到精通所有当品的朝奉。比如当铺里,古玩字画一般不接当,因为古玩字画做假太多太容易,而精通古玩字画的朝奉实在是凤毛麟角,比皇帝陛下找个军事天才还要难。还有的比较小的当铺,连金银首饰也不敢接,因为估不出适当的价值。
而杜恒霜的当铺,也算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大铺子,除了字画不接,古董器皿和金银首饰都接。是长安城少有的几家能做大生意的当铺。
东西送到当铺里面,如果到期不赎,就是死当,这东西就是当铺的了,可以任由当铺处置。
一般好的珠宝首饰,就自然转到珠宝铺子里接着卖。
这些都是当铺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生意经,却如何能对这屋里的贵人小姐说出来呢?
杜恒霜见掌柜头冒冷汗,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一沉,但还是追问道:“这样东西,不是从西域采买来的吗?”她记得当初她让流光阁送首饰过来给诸素素挑的时候,还曾经问过一句,问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送东西来的人,说这东西出自波斯……
现在想来,那说“出自波斯”的人,实在是取了几分巧。也不晓得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这项珠的真正来历。
那蒙面胡服女子听了直冷笑。——这样精致华贵的项珠,能随便从西域采买到吗?捧着金山银山过去人家也未必睬你。这明明波斯皇族里供奉的匠人大师的杰作,就连波斯皇族也奉为珍品的项珠!
拿银子去街上买?以为这样的东西西域遍地都是吗?!
她张了张口,想嘲讽杜恒霜几句,却见到从两道冷冷的眸光一左一右向她射了过来。一道来自安子常,一道来自那柱国侯……
蒙面胡服女子抱着双臂,轻轻哼了一声,闭了嘴,没有继续添油加醋。
千金公主身边的宫女看着穆夜来一个人坐在地上,忙上前扶着穆夜来从地上起来,低声询问她,“穆三小姐,可有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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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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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回击 (加更求粉红票!)
宫女蹲下身,轻轻给穆夜来拂了拂裙子上的灰。
穆夜来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心如止水。她再不管了……萧士及愿意怎样就怎样……总是为了他妻子,就把她踩进泥里,好像不这样做,就不足以体现他对他妻子的深情厚意……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也会痛会伤心的……再深的情意,都经不起他这样的打击。
千金公主没有注意穆夜来的异样,她只是笑得合不拢嘴,是这屋里笑得最灿烂的人。她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这样一条让她差一点跟崔盈盈打起来的项珠,居然有这样了不得的来路!
从墓里扒出来的死人东西,送她都嫌脏!
屋里最尴尬的是崔盈盈。那项珠还在她手指间晃动,刚才的耀眼夺目现在却刺得她眼睛发酸,沉甸甸的挂在她手指间,成了烫手山芋。
崔盈盈面色一时红,一时白,想了半天,终于咬牙将那项珠往地上一抛,怒道:“杜恒霜!你好大胆子!”
萧士及沉着脸,一言不发,身形闪动,将手一抄,凌空将那项珠接了过来,握在手中,立身回头,森然看了她一眼。
崔盈盈被那冰冷刺骨的目光看得心里一抖。她有些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道:“杜恒霜!——你把死人的东西卖给我,是何居心?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是要大婚上戴的。”说到最后一句话,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心里极是委屈。一个女人一生一次的最重要日子,居然差一点就这样被毁掉了……
萧士及往前踏了一步,挡在杜恒霜身前,手里捏着项珠,想着要不要一把将之捏碎算了。但是转而一想,这里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毁尸灭迹”也未必有效果,还是迟疑下来。
安子常的眼神晦涩,看看萧士及的背影,又看看站在萧士及背后目光澄然的杜恒霜。还有站在萧士及对面的朝云公主。他看得清清楚楚。朝云公主的眸子里透出兴奋异常的目光……这个女人快要疯了……
屋子里有人挪动着脚步,想悄悄从这屋里跑出去。
安子常袍袖一拂,后发先至,已经来到门边。他站在门口。背对着大家。长臂一伸。将贵客屋子的两扇细棱格子大门轰地一声关上。
转过身,正好和那挪到门口打算溜出去的崔家侍女打个照面,他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那崔家侍女面前摇了摇,淡笑着道:“今儿这事没说清楚,一个都不许走。”
杜恒霜跟诸素素对视一眼,无语得很。
其实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情。让这些男人掺合进来,只会小事化大,大事变得不可开交。
女人的事,当然要用女人的方式来解决。
这也是杜恒霜不想要萧士及插手后院之事的原因。
男人和女人看问题,天生就不是在同一个层面上。
杜恒霜轻轻推开萧士及,走到他前面,看向泪流满面的崔盈盈,淡淡地道:“崔二小姐,您别急,这件事到底怎样,不能听这来路不明的女人的一面之辞。”
崔盈盈正心里难受,没有把杜恒霜的话听进去。
千金公主还在洋洋得意,也没有把杜恒霜的话听进去。
只有穆夜来似乎全身僵硬了一瞬,很快就又恢复正常,面上淡淡一笑。——没有自己出面帮杜恒霜,她倒要看看杜恒霜如何给她自己脱罪……
盗墓挖坟,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儿。
就算能逃过刑律的制裁,也难逃悠悠众口。
别说杜家,就连萧家的名声,都在此一举。
穆夜来用帕子印了印眼角,直起腰来站到千金公主身旁。
杜恒霜看向掌柜,再一次问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掌柜咬咬牙,终于说道:“……这东西原本是出自波斯,但是我们是从当铺那边收过来的。”
杜恒霜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当铺,她还真以为是他们做了那些不法的事情。
“那当票呢?从当铺那边收过来,应该有死当的当票做依据吧?”有了当票,当然就能证明这件东西的来历吧?
掌柜忙道:“这是文朝奉收的当,他那边有当票,小的这就去让人把当票取过来。”
千金公主身边的一个宫女也笑着道:“我们还没有见过当票长什么样子。不如柱国侯夫人拿出来给我们瞧一瞧,开开眼界?”
崔盈盈身边的一个侍女看着这一幕,却撇了撇嘴道:“有当票有什么用?当票也不能证明这东西不是从人家的墓里面出来的……”
这话明显在说杜恒霜的流光阁是给盗墓贼销赃了。
杜恒霜脸色一沉,点头道:“那好,先不管当铺那一头。”对着千金公主身边的宫女摊摊手,表示暂时无法满足她的要求,然后走到那蒙面胡服女子身边,沉声问道:“请问这位小娘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你蒙着面纱又是什么意思?”顿了顿,又道:“我们流光阁有个规矩,进来的人都要展示自己的真面目。——蒙面之人,当窃贼论处,更不能进入流光阁。”
那蒙面胡服女子瞪了眼问道:“什么时候的规矩?怎么我进来的时候,没有人拦着我?”
杜恒霜扬了扬下颌,“我刚订的规矩。”转头看向流光阁的掌柜和伙计,“你们都记好了?”
东家发话,这些人当然不敢不从,连声应下。
“你?!”那女子暴怒,“你敢?!”
杜恒霜淡淡地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出去打听打听,柱国侯夫人都做过些什么事。再来问我敢不敢。”
千金公主大乐,在旁边拊掌道:“正是呢。这位小娘子,你可知道,你面前的这位柱国侯夫人,可是连朔北都护崔三郎都能两箭射成残废的人。你这样下她的面子,她活剐了你都有可能的哦!”一副完全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
诸素素因早年给千金公主医治跌伤的时候,曾经吃过千金公主的大亏,从此就跟千金公主不对付。
现在听见千金公主这样幸灾乐祸,明显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很是不虞。轻哼一声道:“敢欺到柱国侯夫人头上。柱国侯夫人当然不是软柿子,谁都可以来捏两下。——说来说去,还是公主殿下最厉害。一言不合,就让你坐牢坐一辈子……”
千金公主恼火地瞪了诸素素一眼。但是她的腰骨损伤确实是诸素素给治好的。虽说骨盆的伤势无法痊愈。让她不能生儿育女。但是她现在能行动自如。还能打她最心爱的马球,都是诸素素的功劳。——别人的面子不用给,诸素素的面子却是不得不给。只好闭口不言。
那蒙面胡服女子是前朝朝云公主,闻言一窒,半晌道:“我就是不把面纱揭下来,你待如何?!”
杜恒霜挑了挑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蒙面胡服女子,出手如电,直接将对方的面纱揭了下来。
“啊——!”那女子没有提防杜恒霜居然如此迅捷,一下子就把她的面纱揭下来了,顿时慌乱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惊慌失措地道:“你要做什么?!”
屋里的人都清清楚楚看见这女子一半的脸被烧得不像样子,另一半却是完好无损,如同剥壳鸡蛋一样嫩白细腻。
她捂着脸,侧对着屋里的众人。
那侧脸轮廓姣好精致,让人不禁想起如果她的另一半脸没有被烧,会是怎样一个美貌的女子。
杜恒霜见原来是因为毁了容,所以要蒙面,也有几分歉疚,将那面纱递了回去,淡淡地道:“对不住了。”顿了顿,又道:“既然蒙面是有原因的,我就不追究你的窃盗之罪。”因杜恒霜刚才说过,如果蒙面进入流光阁,等同于窃贼论处。
朝云公主见杜恒霜软了下来,立刻得寸进尺地冷笑道:“我姓甚名谁关你什么事?——你不要转移大家的视线。这个东西,就是前朝御封县主李静训的陪葬品!你还是想想人家墓里面的东西,怎么到你铺子里来了吧!”一边说,一边将面纱重新戴在脸上。
这女子倒是有些聪明,知道避重就轻,将大家的视线重新转移到这项珠上来。
杜恒霜勾了勾嘴角,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如此”的样子,往屋里众人面上溜了一眼,才又看向那蒙面胡服女子,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按理说,我是这间铺子的东家,这些东西是何来历,我的伙计都不会瞒着我。——连我们都不知道这是前朝县主李静训的陪葬品,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崔盈盈、千金公主和穆夜来都是一愣。她们都没有想到,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儿,杜恒霜居然直接来了个完全否认……
这倒是招不错的棋。穆夜来暗自沉吟,仔细打量杜恒霜要如何做。
诸素素和萧士及却立刻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安子常也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但是他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这朝云公主,他到底还要不要保下来?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这朝云公主最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自作孽?
自己能保她一次两次,还能保她一辈子?
罢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安子常下定决心,背靠在门板之上,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屋里众人。
杜恒霜的问话,再一次让朝云公主无话可答。
她能怎么说?——难道说,她是前朝公主,所以她知道前朝县主的陪葬品是什么?
看着那蒙面女子哑口无言的样子,杜恒霜轻笑,做出一脸了悟的样子,继续说道:“第一,这件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在朝奉过来之前,大家都不确定。请问你是如何确定这一定是陪葬品?”
朝云公主一双眼睛如同会喷火一样瞪着杜恒霜。
杜恒霜对她笑着摇摇头,回头转身对着屋里的众人道:“大家想一想,到底有谁能斩钉截铁地确信这是陪葬品?”
顿了顿,给大家一个思考的时间,才又道:“在我看来,能确定这个项珠是陪葬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就是盗墓贼,或者跟盗墓贼有密切关联的人,也可能就是帮盗墓贼销赃的人。第二种,当然就是跟墓主有关的人。——请问这位小娘子,你是哪种人?”当然还有第三种人,就是派来给杜恒霜下套的人……
如果这蒙面女子是第一种人,那么她就是盗墓贼,或者跟盗墓贼有密切关联的人。犯法的就是这蒙面女子,而不是杜恒霜。
如果这蒙面女子是第二种人,就是跟墓主有关,那更不得了,她就是板上钉钉的前朝皇室余孽,同样是死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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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忽悠 (4K)
“请问这位小娘子,你是哪种人?——盗墓贼?还是前朝皇室余孽?”杜恒霜继续追问道,笑得云淡风轻,一双胳膊拢着自己身侧淡烟紫的轻纱披帛,亭亭玉立站在众人面前,美艳不可方物。
萧士及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双眸灼灼地看着杜恒霜,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儿。——这才是他的霜儿,他从小就熟知的霜儿……
诸素素毫不避讳地对着杜恒霜拊掌赞道:“说得好!”话锋一转,看向杜恒霜面前的蒙面胡服女子,“这位小娘子,我还没有追究你在流光阁外面对我射出的那一箭呢!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头?!”眼珠转了转,诸素素索性来个搅混水,“是不是崔家要报仇,故意派你来给柱国侯夫人栽赃陷害、贼喊捉贼的!”
“你胡说什么?!”崔盈盈立时反唇相讥,“若是我崔家派来的,我又怎会来买这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谁知道?你们家的人向来不能用常理推断。”诸素素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再说了,只有让你过来买东西,才能更好地做戏嘛!你看,怎么这么巧,你就看上了这串据说是‘陪葬品’的项珠?不瞒你们,这串项珠,柱国侯夫人是先让我挑的。若是我挑了,就没你什么事了。可是我觉得我福薄,衬不上这样华贵大气的首饰,所以没有要。”
崔盈盈愣愣地看着诸素素,才想起来再过两个月。诸素素也要嫁给安子常了。她也在准备嫁妆,跟自己一样,满城搜刮好东西做陪嫁呢……
穆夜来轻声咳嗽一声,想要说话。
诸素素转头看向她,马上道:“你咳什么咳?生病了就去看郎中,不要把病传染给别人。你们知不知道,女儿痨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娇滴滴的咳嗽。”
把穆夜来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一声咳嗽堵在喉头,呛得两颊绯红。倒是颇有些女儿痨的样子。
千金公主虽然看诸素素不顺眼,可是对诸素素的医术十分信服,也不敢再跟她对着干。
此时听诸素素说穆夜来有可能得女儿痨,忙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好离她远点儿。
穆夜来大急,忙清了一下喉咙。道:“……我嗓子眼儿痒痒而已,哪有咳嗽?哪有什么女儿痨?诸郎中不要血口喷人。”
诸素素正等着她说话呢。不然一个人单掐唱独角戏没意思,闻言马上道:“血口喷人?这屋里要说血口喷人,你称第二,没人称第一!——是谁张口就把一个‘盗墓挖坟’的帽子给柱国侯夫人扣上的?是谁一直在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
“我没有!”穆夜来委屈得不行。脸上立即泪落如雨。她本生得娇俏,鼻挺眼媚。轮廓比杜恒霜稍微硬朗一些,但是楚楚可怜之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千金公主到底跟穆夜来好了这么久,同仇敌忾的姐妹情份还是有一点点的。
见穆夜来哭得这样伤心,千金公主也是不忍,劝道:“夜来也是一番好意。你没听她字字句句都是为柱国侯夫人说话么?怎会是她故意要害柱国侯夫人?——你们看她哭得这样难过,不是被人伤透了心。如何能哭成这样?”
诸素素嗤笑一声,抱起胳膊。扬着下颌,眼望着屋顶横梁上八角宫灯,道:“哭得厉害了不起么?哭得厉害,其实是当初脑子里面进水进的太多了,才从眼睛里流出来。——越会哭的人,脑子里进的水也多。”
刚才也在哭得崔盈盈忙擦干泪水。
杜恒霜听了想笑。当初诸素素刚到柱国侯府的时候,因吴世成的事,也偷偷哭过。被杜恒霜发现了安慰她,诸素素就是这样自嘲过。
为什么会以泪洗面?就是因为当初脑子里进的水太多了,如今才从眼睛里面流出来。等脑子里进的水流干了,她自然就明白过来了。
千金公主虽然听不懂这话,也晓得不是什么好话,愣怔半晌道:“脑子里怎会进水?”
“脑子残掉了,当然就会进水。”诸素素笑嘻嘻地对杜恒霜飞了个眼神。
杜恒霜微微一笑,看向愣愣地说不出话的蒙面胡服女子,“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来人!”就要唤人进来。
那女子瞪了杜恒霜一眼,突然用手捂住头,哎哟一声叫着就摔倒在地上,满地打起滚来,连声惨叫,痛不可仰的样子。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诸素素忙道:“制住她!让我看看她是怎么啦!”
安子常闪身进来,一矮身,背对着众人将那在地上翻滚的蒙面胡服女子堵在脚边,匆匆低声嘱咐了一句话。
那女子窒了窒,哈哈大笑一声,状似疯癫。
诸素素沉着脸走过来,给她把了把脉。
根本就没问题,居然在装疯。
诸素素气不过,正要揭穿她,转眼看见安子常哀求的眼神。
她从来没有见过安子常这样的眼神。以前那个毒舌、傲娇,甚至有些凶残、阴郁的安国公露出这幅样子,着实让诸素素呆了一下。
怔了怔,诸素素别过头,站起来狠狠踹了那蒙面女子一脚,斥道:“你装什么疯?!”
安子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怒视着诸素素,嘴唇翕合。
他明明求了诸素素,让她高抬贵手,放这女子一马!
诸素素抱起胳膊,并不看安子常,只是冷冷地道:“你够了啊!三番五次纠缠我家国公爷,我不理你,你倒来劲了。今儿在流光阁外面用箭射我,我看在国公爷面子上,放了你一次。你不吸取教训。居然跑到这流光阁来捣乱!——你知道什么前朝县主?一个破落户的女儿,也来我面前仗腰子,你以为跟柱国侯夫人过不去,就能打击我?就能除掉我的靠山?!你做梦!我的靠山……”诸素素的眼神往屋里溜了一眼,“我的靠山,明明是千金公主,你有本事,就去找千金公主的麻烦!”
千金公主前面听着还挺得意,后面却怎么听。怎么不得劲,狐疑地看看诸素素,又看看杜恒霜,还看看在地上已经止住哭闹的蒙面胡服女子,心里很是疑惑。
杜恒霜察言观色,知道安子常定是要保住这个蒙面胡服女子。虽然心里有些不悦,但是看在安子常救了她那么多次的份上,她还他一个人情也不为过,就叹息一声,对诸素素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素素,你是做大妇的。就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了。她想要进门,总得你点头。你不点头。安国公最多把她当做外室安置起来。”
安子常听得大窘,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来,对着诸素素投去感激地一瞥。——素素向来就没有让他失望过。同样是要保住这个蒙面女子,素素用的法子,比他想出来的要好百倍。
一个本来是可能跟盗墓挖坟的大罪有关的事端,就被诸素素和杜恒霜联手用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轻描淡写地掩盖下去。
崔盈盈也被他们搅糊涂了,“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项珠。到底是不是陪葬品?!”
“当然不是。”杜恒霜一口否认,“刚才这位言之凿凿的小娘子根本就不认得什么前朝县主。她就是胡说八道而已。”
诸素素又道:“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
杜恒霜瞪着她。
诸素素忍住笑,看向崔盈盈,指着地上已经坐起来,目光有些呆滞的蒙面胡服女子道:“她本也是个大美女,但是自从被烧坏了脸,脑子就有些糊涂,说话疯疯癫癫的。我们认为是胡说八道,对人家来说可是真得不能再真。”
崔盈盈总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但是又从诸素素和杜恒霜的话里找不出什么漏洞,沉吟半晌,问道:“可是她怎知道这项珠背后刻着阴文‘小孩’两个字?”
这确实是整件事里最大的破绽。如果这蒙面胡服女子是胡说八道,她怎会知道这项珠后面刻着什么字?
诸素素面不改色地道:“哦,这不奇怪。我先前说了,这项珠,本是柱国侯夫人让我先挑的。我早看见后面刻的字,跟安国公说过。安国公惯会怜香惜玉,想是跟这位小娘子提过。不然她也不会气不忿,一直跟我们跟到流光阁来了。——她一直以为是我要这串项珠的。”
顿了顿,诸素素继续编,笑嘻嘻地忽悠崔盈盈,“其实那不是什么前朝县主的小字,那明明是句祈福语,是说戴这个项珠的人,一定会早生贵子。小孩小孩,当然是孩子的意思。您要大婚,戴这个项珠正是应景。——说实话,我现在后悔了,您要是不要了,给我行不?我让柱国侯夫人将您刚才付的金子都还给您。”
本来珠宝铺子的规矩,是货物出门,概不退换,没有还给她的道理。
现在听诸素素说可以把金子退给她,崔盈盈心思又活络起来。
虽然诸素素说得花好月好,可是刚才的事还是在崔盈盈的心里留下阴影。她总觉得那蒙面胡服女子没有说谎,但是诸素素和杜恒霜两人一唱一和,又把这件事说得天衣无缝,让她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破绽。
“柱国侯夫人,若是我不要这项珠了,我的金子……”崔盈盈试探着问杜恒霜。
杜恒霜明白诸素素的意思,可是她也知道,她不能答应得太爽快。太爽快会让别人的怀疑更盛。虽然现在她也不想卖这条项珠了,但是不能让崔盈盈觉察到,就沉吟起来,“这样啊……可是我们流光阁的规矩是货物出门,概不退换。”
三千两金子,任谁都不想松手。
崔盈盈见杜恒霜的为难不似作伪,心情略好,继续央求道:“你们流光阁做生意,也不想得罪客人吧?再说,你说的是货物出门,概不退换。我这还没有出去呢,怎么不能退呢?”
杜恒霜很不情愿地道:“崔二小姐,不是我不肯,只是这是做生意的规矩。我们这种小本买卖,本来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您这笔买卖要是黄了,我们这上上下下的东家伙计,可是要喝西北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