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慢半拍的回神,一捂嘴巴,“唉呀,我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了!”然后,陈萱做出让魏年哭笑不得的解释,“平时我都是心里想一想,都不会跟别人说的。阿年哥你就放心吧。”

是啊,阖着你成天这么想的。

我岂止放心,我简直放心死了!

第59章 贱人一个

魏年认为, 陈萱是越发胆子足了, 亏她成天“阿年哥”长“阿年哥”短,马屁拍的山响, 肚子里还挺会笑话人。魏年这种紧追潮流的大臭美, 没想到竟叫陈萱肚子里笑过。他不就是每天用些发胶么, 现下外面有身份的男子,都是这样打扮。

第二天起床,魏年本来想不用发胶, 但,用惯了发胶的人,看着镜中蓬松短发, 魏年认为欠缺了一些气派。最终, 魏年还是把头发捯饬的锃亮,瑞气千条的出门了。想着陈萱这笨妞儿还夸他这样打扮稳重来哪。

过了龙抬头,天气转暖,陈萱就把草莓上盖着的草垫子掀开, 去年冬天冷时,陈萱怕冻坏了草莓苗,给这些苗盖了一层草垫子, 剩下有些没盖草垫子的苗,都冻死了。好在, 盖了草垫子的那部分只是有些儿不精神, 苗儿还是好的。陈萱浇了一回水, 把冻死的草莓苗刨了, 松过土,上些草木灰做底肥。然后,把去年留的草莓种用水浸了,放屋里育种。

魏银跟着陈萱一道忙,魏银做不来农活,但浸种什么的,陈萱交给她,都是做的既快又好。

姑嫂俩正忙着,许家姐妹过来找魏银玩儿,陈萱请姐妹俩到屋里坐,有些奇怪,“你们不是正月十六就开学了,今儿怎么有空,没上课?”

许三妹快人快语,“二嫂,今儿是星期天,你忘啦。”

陈萱瞅一眼桌子上的月份牌儿,给姐妹俩端来两杯温水,还有一碟子炒花生,“还真是,都过懵了。”见许二妹手里拿着本书,陈萱问,“是什么书?”

“云大诗人的诗集。”许三妹接过陈萱手里的托盘,魏银帮着把温水、花生都放小炕桌儿上,陈萱仔细看了一回许二妹手里的书,青白皮的封面,上面印有五个墨字:云中鹤选集。

自从去岁参加过几次沙龙,还有看报纸后,陈萱对于文化界就有了些了解。陈萱笑,“云大诗人的诗,报纸上也看到过几次,去年我跟阿年哥去书铺子,书铺子里的伙计还跟我推荐了这本书来着。”

“云大诗人的书可好了。”许三妹把书递给陈萱,“这书在外面买,得五毛钱一本,挺贵的。我大哥在北京大学念书,这是我跟二姐央了大哥从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借来的,我跟三姐已经看过了,拿过来,二嫂和阿银也看看吧。云大诗人的诗,当真是特别的好。”

陈萱对于这种现代诗没什么兴趣,在陈萱看来,现代诗不如古体诗漂亮。陈萱感兴趣的是北京大学图书馆,原本大年初一说好过了灯节就去的。后来事情多,就把这事儿忘了。陈萱道,“阿银你先看吧,你看完,我再看。”

魏银接了许二妹手里的诗,招呼许家姐妹喝茶吃花生,说说笑笑,玩儿了一下午。陈萱把院子里的草莓浇透,另外,陈萱今年准备大规模的种草莓,当然,所谓的大规模,也就是把自家能种草莓的地方都种上。所以,院子里但有闲章,陈萱都扛着小锄头,咣咣咣的翻松了土,为开春后的种草莓做准备。

魏银看书极快,不过两日,就把诗集给陈萱看了。

陈萱对这种白话诗兴趣不大,不过,还是问魏银一句,“如何?”

魏银点头,“极好。”

陈萱决定郑重认真的看一看,晚上学过洋文,陈萱把这诗集拿了出来,在灯下阅读,魏年瞥一眼,正扫到书皮,便随口说,“哎,你怎么也看起这姓云的诗集了?”

“怎么了,这诗不好?”

“谁知道。我又不看诗。”魏年放下手里的小说,揉一揉眉心,长眉一挑,“你不晓得,这位云大诗人,先前在北京城可是报纸上的热门人物。他现下的太太,你知道是什么人不?”

陈萱自是不知道的,魏年自问自答,“原是云大诗人朋友的妻子,老话说的好,朋友妻,不可欺。这云大诗人,就从这上头来说,就不大讲究了。”

“原来是这样的人!我听许家妹妹说,是个极有名的大诗人。我在报纸上,也看到过这位大诗的人诗。怎么诗人还做这样不要脸的事儿?”

“诗人跟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魏年笑,“你不知道的还有哪,这位诗人,离个婚还要登报,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不晓得这帮读书人是个什么想头儿,跟前妻过不下去,离婚也没什么,可也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吧。这叫前妻脸面往哪儿搁?就是离婚,又不是成仇人,那也是做过一场夫妻的。就看他这人品,他也就配那种能背夫偷人的女子了。”

魏年这话,简直刷新了陈萱的世界观,陈萱感慨,“这样的人,还能这么有名声,还能到大学教书?”

“人有没有名,跟德行没什么关系,再说,他这也不全是好名声,略懂些道理的,谁不说这事下作?就是有许多半懂不懂的男青年女青年的,倒拿这位云大诗人偷人妻的事当做冲破旧家庭追求真爱的好事,简直岂有此理!难道为了真爱,连人都不做了?什么诗人干人的,先得是个人。竟然偷朋友的妻子,你说,这是人做的事吗?”

陈萱摇头,斩钉截铁,“不是!这哪里是个人!”

“这就是了,这种人的诗你也少看,人品这般,写出的诗也有限。”

陈萱点头,立刻把这云大诗人的诗集合上,放到一畔,还说,“明儿我就还给许家妹妹,以后也再不看这人的诗了。”

魏年颌首,对陈萱道,“把洋文书拿来,都学到哪儿了,魏先生检查一二。”

陈萱看他装模作样,不禁也眼中带了笑,难得魏年今天心情好,陈萱连忙去抽屉拿书,想着趁机要多与魏年学几句洋文才是。尤其,以前两辈子,陈萱也没觉着,魏年竟这样明事理,要不是魏年同她讲,她都不知这位云大诗人竟是这般人品的小人。

陈萱一向同魏银要好,这云诗人的事她既知道,没有不告诉魏银一声的理。

魏银倒是并未在意,而是说,“啊,云先生的事我早就知道啊。”

陈萱瞪大眼睛,“妹妹你知道他这样的人品,干嘛还看他的诗啊?!我听阿年哥说,他这人可是很不怎么样。”

“二嫂,现下外头这样事可多了,许多男人出门念几年书,学了些学堂里的学问,就觉着自己是新青年,看不上家里旧娶的妻子了。要认真计较,哪里计较的过来?你不知道的可笑事还有呢,这位云先生娶了他那位心仪的小姐后,听说,小报上还有说这位小姐花销甚大,竟令云先生难以支撑家用,不得不多家大学兼职,赚些银钱以供家用。”魏银知道的趣事也很多。

陈萱深觉解气,“这才活该。报应。就该他遇着个败家媳妇!”

听了陈萱的话,魏银不禁笑出声,“二嫂你这话,怎么把什么不是都往女人身上推。二嫂你不晓得,云先生后娶的这房太太原也是北京城有名的小姐,家里父亲极有地位,听说是国民党要员,政界高官。现在许多人说如今的云太太生活奢侈,可人家从小就是呼奴使婢的过日子,以前怎么没人说人家奢侈?如今云先生为家用劳碌,就说人家奢侈,却没人说云先生无能,这也不过是世上人对咱们女人的偏见罢了。”

陈萱不禁道,“原我以为阿年哥就是个极有见识的人了,不想,阿银你比阿年哥还有见识。”

魏银随手把云大诗人的诗集扫抽屉里去,拿着绣绷绣花儿,“我这不过公允一说罢了,有什么见识。”

陈萱道,“比我有见识,要是我,我就得说是现在的云太太不过日子了。哎,我到底想的浅,是啊,人家以前就是大家主儿的小姐,过惯了这样的日子的。”

感慨一回云诗人的乱事,陈萱不禁问魏银,“阿银,现在外头都这么乱么?”

“我也不知道。咱家的女孩子都不念书,平时也不出门,我就是常听许家妹妹说些外头的事,听说,现在新学堂,都是新思想了。以前还有学生在大街上举着旗子、条幅巡游哪。哎,我也不懂那个。不过,听说现在是跟以前不一样了,都讲那个男女平等。”魏银眼皮一掀,看向院子里刚刚抽芽儿的香椿树,继续低头绣起花来,“这话,说的容易。你看看咱家就知道了,哪儿就能平等的起来?就是后邻许叔叔家,家里孩子们倒是念的新学堂,许叔叔还不是一妻一妾。”

“是啊,真不知以后世道会变啥事。”

“这谁晓得呢。”

姑嫂俩八卦一回云大诗人,准备傍晚把这书还给许家姐妹,陈萱准备跟魏年一道过去许家,问一问许太太开春种菜的事,要有什么帮忙的,虽然魏家今年家里全都改种草莓,不种菜了,但许家给陈萱的帮助很大,所在,许家种菜的事,陈萱一直放在心上。

结果,姑嫂二人刚一出门,就听一阵刹车急响,陈萱把魏年往身边一拽,护在身后,就见一辆黑色的雪佛莱小汽车停在了陈萱魏银跟前,魏银当时就火了,指着小汽车里的人大声问,“你怎么在胡同开这么快车!撞到人怎么办?”

车里跳下的是一位半生不熟的熟人,陆三。魏银一见这油光的五五分头,就满心厌恶,不禁别开脸去,握着手里青白书皮的诗集,小声说,“二嫂,我先去还书了。”

陈萱点头,让魏银先去了许家,陆三下了车,随手甩上车门,满嘴对不住,两条快腿就奔魏银去了。陈萱一瞧,当下轻轻把魏银往前一推,上前挡住陆三,道,“陆三爷,你这开车可不成啊,吓人一跳。”

陆三给陈萱一挡,只能伸长脖子往魏银远去的背影上望了又望,就那模样儿,不知是不是陈萱不喜陆三这油头中分的缘故,总之是十分之不顺眼。陆三身高不算太高,比魏年矮了半个头,陈萱站他跟前,挡住陆三视线,略提高些声音,“陆三爷过来有事?”

许魏两家就是前后邻,魏银两步到了许家,待魏银背影消失不见,陆三方恋恋不舍的回头,从车里副驾的位子上拎出两个点心匣子,赔笑道,“我买了刚出炉的奶油蛋糕,还有一匣子萨其玛,想着魏婶子爱吃这口儿,特意送了来。这奶油蛋糕是我瞧着点心师傅做好的,萨其玛也是出锅未久,我想着,点心还是趁新鲜好吃,就急着给婶子送了过来。车开的急了些,倒险些惊着二嫂和…二妹,那是二妹吧?”

陈萱最老实不过的性子,她就是没陆家有钱,可也看不上陆三这样的人。在陈萱看来,轻佻。陈萱没理会陆三的话,只是冷淡的同陆三道,“请进吧,以后你开车可小心些。我们这胡同儿里,老人孩子的,惊着谁都不好。”

“是,是。”陆三何曾对陈萱这样的礼貌过。陆三进门时,忍不住侧身向北,深深的望一眼魏银的背影消失去,口吻中略带三分惆怅,怅然道,“刚刚二妹手里拿的,是云大诗人的诗集吧?云大诗人的诗,我也最爱读的。”

陈萱心说,那你这可真是表错情了,阿银可不喜欢云大诗人。

贱人一个!

第60章 消息之一

陆三亲自带着礼上门儿, 又诚心奉承, 把魏老太太哄的眉开眼笑,直接留了陆三在家吃饭。因着陆三是客, 何况, 人家还没有空手过来, 魏老太太吩咐李氏,“去外头肉铺子买些五花肉,咱们晚上炸丸子吃。”

李氏去买肉, 魏老太太与陈萱道,“晚上不要煮粥了,蒸米饭, 不是有关外的大米么。”转头同陆三道, “那关外的大米,比咱们这儿的要好,香的很。”

陆三微微前倾身子,一张油头伸到魏老太太跟前去附和, “是,我妈也常说,吃米就要吃关外的大米。”

魏老太太点头, “我跟你妈,别看是刚认识的老姐妹, 却是很能说得来。”

“我妈在家也常说起婶子, 这不, 昨儿她刚吃了这糕点, 说味儿好,原是昨儿就叫我去买来送给婶子尝味儿。当时天晚了,人家铺子都关门儿了,我今儿原说一大早上就去,可他们一大早上没鲜奶油了。等到下午,才给婶子送来。婶子你要觉着好,明儿我还买。”陆三那样一幅孝子贤孙样,陈萱也得说,就是在他亲娘跟前怕也没有这样孝顺。

陈萱瞧不上陆三,认为陆三不稳重,又谄媚,就去厨下蒸米饭了。要是家里是有别的客人来,陈萱一定是要多烧几个菜的,虽然她只会烧家常菜,但是,家常菜也能看出用心不用心。像这次陆三留家里吃饭,陈萱准备就炒一大锅的醋溜白菜,别个菜,一个都无。李氏买回肉,陈萱接过,先放清水盆里洗一遍,放在红案斩块,之后才是细剁成糜。李氏在一边儿剁出葱姜末儿,见陈萱就洗了一大瓦盆的白菜叶子,便说,“二弟妹,就一个炸丸子,一个白菜,是不是菜少了些?”

“老太太不是说过日子要节俭么。嫂子不知道,那个陆三爷,做事特别不稳重,开车过来的时候,车开的极快,险些撞到我和阿银。要是老人孩子,还不得吓坏?”陈萱悄悄同李氏道,“他家有的是钱,想吃好的回家吃一样。咱家勤俭,就是这样的家风。”

李氏问陈萱可有被刹车吓着,陈萱道,“我倒是没事,把阿银气坏了。”

李氏摇摇头,就陆三这副油滑相,可能别个人家会喜欢,李氏陈萱都是再正经不过的女子,故而,俩人都不大看得上陆三的行为举动。李氏进门儿早,对魏老太爷魏老太太更了解些,李氏道,“两个菜还是少了,不如我再洗两条萝卜,再做个炖萝卜。”

“也好。”

妯娌俩商量着把晚饭料理出来,魏家的男人们就回家了。见着陆家,自有一番寒暄说话,就是到吃晚饭时,魏家桌上也摆了八个盘子,其中是三盘醋溜儿白菜,三盘炖萝卜,两盘子焦炸丸子。魏老太太让陆三坐在魏老太爷身边儿,看这一桌子菜,不禁皱眉,说,“这也太简陋了,老二媳妇再去摊个鸡蛋饼。”

陈萱低眉顺眼的回答,“老太太,鸡蛋吃完了,正说明儿去买。”

陆三倒也是个会做人的,连忙道,“婶子,这饭菜就极好的。我们家晚上都是吃素,倒是在婶子这里,有这炸丸子,正好解馋了。

魏老太太道,“倒是听你妈说过,你们晚上吃素的事。哎,你这么大小伙子,吃素怎么行。来,尝尝我家的丸子。”

陆三尝一回,直夸味儿好。

那两盘炸丸子,李氏陈萱是半个都没动的。今天因有客,陆三坐在魏老太爷身边儿,魏年直接坐在侄子魏明下首,挨着陈萱坐了。魏年很自然的给陈萱夹了个炸丸子,低声说,“忙了半日,也尝个味儿。”

陈萱心里酸酸暖暖,就感受到来自魏老太太尖刀般的目光投视,陈萱都不知道要不要吃这炸丸子了,这丸子是她亲自剁的肉馅儿,就掺了些葱姜末儿、盐,虽然就这三样调料,炸出来的香味儿陈萱在厨房闻了半个小时,就是没尝过什么味儿,也知道一定好吃的。陈萱正犹豫着,魏年已经很自然的同陆三说起些城中趣事,陈萱也只好把丸子吃了,陈萱没舍得一口吃掉,她咬一小口,就吃一大口米饭,咬一小口,就一大口米饭,然后,一个丸子倒吃了大半碗米饭。

幸好接下来魏年没别个出格举动,陈萱心跳加速的吃完这一餐饭。

饭后,陆三就告辞了。

陈萱回屋,见给魏银煮的鸡蛋、盘里的丸子,还有一小碗的醋溜儿白菜、一小碗的炖萝卜,除了白菜动了几筷子,连碗里的米饭都剩了大半。

陈萱见状,手放在魏银肩上,问魏银,“是不是没胃口?”

魏银问,“二嫂,那姓陆的走了没?”

“走了。”

魏银这才算松口气,皱眉说,“这人怎么这样讨厌,来咱家做什么?咱家难道还缺他那两匣子破点心!”

把陆三的消息打听回来那天,魏年晚上请朋友回家吃饭,程苏在报社工作,三教九流都认得,各路消息灵通非常。其实,陆家的家境,在魏家看来,自然是不错的。但,真到不了程苏这种报社工作的人眼里。所以,魏年寻程苏打听,反是等了两日才有消息。陈萱不知道有客人要来,如今出了正月,过年的鸡鱼肘肉的也都吃完了。魏年又没有提前跟她说一声,家里就是几样家常菜,幸好魏年路上就买了庆云斋的盒子菜回来。程苏跟魏家人打过招呼,魏年把盒子菜交给陈萱,让她装盘,就带着程苏去屋里说话了。

陈萱也不急着吃饭了,手脚俐落的提着盒子菜进屋,在小炕桌儿上一摆,又到厨下拿了两幅干净碗筷过来,这是魏年第一次带朋友回家,陈萱很热情,“这盒子菜都是肉食,我再烧几个小菜,程先生也尝尝我的手艺。”

程苏笑,“我和阿年是好友,嫂子你叫我小程、小苏都成。”

“那就叫小程吧。”陈萱泡好茶,放到一畔的茶柜上,问,“小程你有没有什么忌口不吃的?”这讲究,是去年在便宜坊吃饭时,跟人家伙计学来的。

程苏说没有,陈萱就出去忙了,她先把李氏屋里的小炕桌儿一并搬了过来,小炕桌儿太小,熟食已是摆满,再有菜怕摆不下。然后,陈萱到厨房,摊了个黄灿灿的葱花鸡蛋饼,炒了个醋溜白菜,拌了个萝卜皮儿,又加了道豆腐火腿海米白菜汤,一张挑盘端了进去。陈萱放下菜,让他们慢吃,自己就要出去。程苏忙道,“我这一来,还叫嫂子亲自下厨。嫂子你吃过没,一起吃吧。”

“我到厨房吃点儿就成。”陈萱笑,“小程你头一回来,我亲自炒几个菜还不应当。”

魏年与陈萱说,“你就一起吃吧,程苏不是外人。正说陆家事儿,你做嫂子的,一道听听。”

陈萱听魏年这样说,心里也很担心魏银,便出去自取了碗筷,打横坐炕沿儿上。程苏相貌清秀,较之魏年的俊美还是要逊色一些的,明亮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机伶劲儿,一看便知是个聪明人。魏年夹了一筷子清酱肉放到陈萱碗里,陈萱有些不好意思的横魏年一眼,想着有客人在哪,怎么阿年哥就不端庄了?程苏忍笑,说起陆家的事,程苏道,“陆家太爷在军需处混得不赖,虽然官儿不大,听说做官也做得稳当。陆家三位爷都是在军需处寻的差使,陆大爷陆二爷都是寻常人,这位陆三爷倒是更乐衷交际,听说,陆三爷常去歌舞厅。不过,现在去的也少了,听说,在天津瑶宫歌舞厅交到了朋友。”

程苏还很委婉的说是“交朋友”,可就是陈萱也听明白了,这哪里是交朋友,陆三爷怕是外头有人。陈萱一惊,习惯性的转头看向魏年,魏年薄唇一抿,抿出个冷硬弧度,继而一笑,“这事早知道比晚知道要好。”

“是,是这话。”陈萱给他俩各盛了一碗豆腐汤,说,“别光吃酒,酒吃多对身体不好,小程,尝尝这豆腐汤,我放了南方的火腿、青岛的海米,提鲜,最后再用大葱提味儿,晚上喝一碗,可暖和了。”

程苏尝一口,也赞这豆腐汤香鲜润口。

陈萱笑,“我家还有史密斯送的白葡萄酒,等下回吃西餐时,咱们把这酒带到西餐厅,配着牛排面包吃,更对味儿。”

“成,那可说定了。”程苏最有眼力,自然不会再提陆家事,顺着陈萱的话说下去,“还是嫂子实诚,要不是嫂子跟我说,我都不晓得阿年这儿还藏着美国人的葡萄酒。”

陈萱笑眯眯地望向魏年,魏年道,“你不是要成亲了么?原想给你做成亲贺礼,既这样,咱们明儿就喝了。”

“别别!还是做贺礼吧。”程苏瘦削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陈萱尽管跟程苏不熟,听到喜讯也高兴,笑道,“小程你要成亲了?这可是大喜事!恭喜你了,小程。”

程苏笑,“到时还请嫂子和阿年过去吃酒。”

“这一定去。”陈萱夹块葱花蛋给魏年,说,“小程你成亲要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也只管跟阿年哥说。别的我不大懂,置办衣料子之类,阿年哥最懂了。”说着,陈萱又担心程苏误会,解释道,“我不是说让你去阿年哥那里买料子,现在成亲,流行西式穿戴,做西装大衣之类的,阿年哥眼光很不错,他认识好裁缝。”

大概是两辈子前十几年太过冷清,陈萱其实是个喜欢人多热闹的性格,魏年带了朋友回家,陈萱很热情。何况,人家程苏可是帮了不小的忙。

不过,在魏年把这事同爸妈说起时,魏老太爷的脸色沉了下来,魏老太太存不住事儿,顿时慌了,没主意的看看自己丈夫,又望向二儿子,把心里的慌张说了出来,“这可怎么办?陆家的亲事,你爸已经应了啊!”

魏年的心,登时一沉。

第61章 堵嘴

魏年没想到爸妈这么快就把二妹的亲事定了, 只是, 现在再去怪谁也无济于是。魏年问,“妈, 什么时候定的?”

“就是今天。”魏老太太心里发堵, 不停的用手揉着心口, “陆老太爷叫上赵老亲家,请你爸吃酒,陆三这些天, 见天儿的来咱家殷勤,我跟你爸都不瞎,看他心也挺虔, 又是在政府军里做事, 想着他对阿银很上心,你爸就把这事应了。”

魏老太爷两只老眼迸出两道严厉光芒,盯着魏年,问, “这事你有没有确切证据?”

“我找报社朋友打听的,爸,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我再找人细问问。要是陆三跟舞女牵扯不清,阿银这亲事, 不如另寻。这也不是咱家没信用, 是他陆三不检点。”魏年虽有些怵老爷子, 那也是在他做了亏心事的情况下。如今魏年是为了妹妹亲事, 自认底气十足。

魏老太爷摸摸下巴,给魏年个眼色,魏年凑上前,魏老太爷吩咐儿子,“把这事儿打听清楚,那女的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都问清楚了。”

魏年知道父亲是要跟陆家分说此事,当下应了。想了想,魏年再道,“要是能把亲事退了,还是退了吧。爸,我看,陆三不太稳。”魏家如魏年其实也爱花销,衣着打扮,都要精致,舞厅什么的,魏年也去过。但,魏明魏年两兄弟,起码在大事上都稳得住。哪里如陆三这般,跟什么舞厅的小姐纠扯不听。

“行了,这事我有分寸,你去吧。”把二儿子打发回屋,又叮嘱了老妻一番,主要是,陆家人要是过来,别叫老妻露出形迹,只做以前那般来往就成。

魏老太太咬牙,恨的捶两下大腿,“老头子,你说,那陆老三,平日里也人模人样,能说会道,瞧着人儿似的。没想到,竟是这样不老实的。咱们阿银,可不能填这火坑!”

“这事儿还关系到赵老亲家,你别叫阿金知道,她存不住事儿。待阿年把事查明白,自有个分明。”魏老太爷冷哼一声,陆家以为他老魏家好欺不成!

魏年这事办的极快,那舞女花名婀娜,打天津跟着陆三来的,如今就给那女人在炒豆胡同儿安了家,租了处明三暗九的宅子住着哪。因魏陆两家的亲事,是赵老太爷牵的线,魏老太爷不会直接去跟陆家交涉,而是找了赵老太爷说这事儿。赵老太爷一听魏老太爷说陆三在炒豆胡同儿有外宅,当下有些懵,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张,颤了几颤,都没说出一句话。脸上愧了又愧,震惊之后只余一抹铁青冷色。魏老太爷也是这把年纪,早过了逞凶斗狠的时候,看赵老太爷这般,倒不似作假,何况,两家这些年的交情。魏老太爷扶了赵老太爷一把,劝道,“气大伤心,哎,要不是这实不是个能瞒着的事,我不能告诉赵兄你。哎,别的就不说了,那天在正阳楼,咱们就当是几句玩笑吧。”

赵老太爷的脸色好半日才缓过来,赵老太爷起身就要给魏老太爷作揖赔罪,被魏老太爷一把扶住,连声道,“这与赵兄不相干,这些孩子们的事情,你如何能知?哎,也是机缘凑巧,叫我知道了。要我说,如今知道倒比以后知道的好。”

“是啊,是啊。”赵老太爷愧的了不得,紧紧握着魏老太爷的手,眼眶微湿,愧道,“阿银那闺女,也是我瞧着长大的,这要万一,哎,叫我如何有脸见亲家你啊。”

赵老太爷非要留魏老太爷吃饭,魏老太爷婉拒回家。

据魏金回娘家说,赵老太爷发了大怒,连老太太都挨了一记大耳光,然后,赵老太爷亲自去陆家,把两家的口头亲事解除了。待赵老太爷来魏家说这事儿时,魏家从上到下,从长辈到晚辈,都没一句赵家的不是。就是魏银,知晓与陆家退了亲,也是满心高兴,精神大好,与陈萱商量起一道去北京大学图书馆借书的事。魏银说,“一张借阅卡,可以借四本书,二嫂,我想借本学画画的书。”

“对对对,这个是该借。”陈萱道,“我只借一本,你二哥也是借一本,剩下的两本,都归阿银你,你多借两本画画的书,先看看那书,画画好不好学。法语的事,我来跟阿年哥商量,如今咱们洋文也认识一千多个了,平时读小说,虽偶尔也有单词不认识,查一查字典就行了。我想着,让阿年哥学一学法语,或者德语,等他学会了,就能教咱们了。”

魏银极赞同陈萱这主意,“自从二哥学了洋文,铺子里的洋料子都多了,爸爸肯定愿意出钱让二哥继续学一门洋文的。”

陈萱亦做此想。

就是,不知道魏年愿不愿意。

魏年并没有不愿意,魏年听了陈萱说让他学法语或是德语的事,魏年想了想,同陈萱道,“现在法语德语,都不如日语吃香,咱们这里同日本人打交道比较多,还是先学日语吧,以后兴许用得着。”

“对了,阿年哥你以前跟我说过,文先生就是在日本留学的。”

“是。”魏年笑,“过了年一直忙着阿银的事,现在陆家的事解决了,咱们正好抽个空,先把那些初级课本买了,再到北大借几本书。”

“书不用借多,看一本借一本就成。”陈萱同魏年商量,“阿年哥,阿银想学画画,她说,想借两本画画的书。我应了阿银,到时,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行。”魏年问,“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学画画了?”

“你怎么忘了,去年楚教授说的,像阿银这么会做衣裳,爱做衣裳的,以后最好去法国读服装设计的学校。楚教授还说,要学服装设计,要有一点美术功底,还要学一些法语。”只要是事关学习的事,哪怕不和自己相关,陈萱都记得极清楚。何况,陈萱和魏银关系极好,陈萱说,“这话是阿银头一回参加沙龙时,楚教授说的。那会儿才十月初吧,到现在,也四个多月了,阿银仍是记在心里。可见,她是真心想学习这个。哎,就是不知道这画画儿好不好学,先让阿银借两本书看看,要是能自己学,当然是不用花钱的好。要是自己学不成,咱们再另想法子。”

魏年原没将学画画的事儿当回事,不过,看陈萱两眼晶晶亮的跟他絮叨这些,不知为何,便是这些个琐事都似有了无穷的魔力。魏年的眼睛不知不觉蓄满笑意,随口问,“要怎么另想法子?”

陈萱悄悄跟魏年说,“这也是我自己瞎想的,阿年哥你可别笑我。”

“只管说,我什么时候笑过你。”

“阿年哥,你说陆三那样的人,他家也不是新派家庭,他那德行,半点儿配不上咱们阿银,可他第一次来咱家,就敢问阿银有没有去学堂念书。不要说阿银洋文学的比我都好,就是阿银不念书不识字,也比他强百倍。”陈萱很看不上陆三这样不正经的人,她同魏年说,“我后来,翻来覆去的想了,现在外头都是流行的新文化。就是人们的见识,跟以前也不一样了。以前人们说亲,是先说人品门第,两家合不合适,现在略有些新派的男子,就要问女方是不是念过书的。阿银这相貌,这样的聪明,只要念上几年书,什么人配不上呢?再说,阿银还会洋文。要说正经像阿杰阿明这样从小学堂开始念书,那是迟了,阿银又很喜欢做衣裳,还不如就让阿银学画画,这样,别人问起来,咱们阿银是学画画的。以后阿银出息了,到法国念大学,到时,什么样的好亲事没有?陆家这样的人家,根本就配不上阿银。”然后,陈萱还补充了一句,“我觉着,起码得有阿年哥你八成的优秀,才能配得上阿银哪。”

魏年真想问她一句,既然阿年哥这么优秀,你怎么还不愿意啊!不过,想到刚与陈萱的日常相处自在了些,魏年便未提旧事,而是自口袋里拿出一把玻璃纸包的糖果,一把全都塞进陈萱手里。陈萱一只手握不住,又担心糖果散落,只得双手捧着,看这花花绿绿的在灯下反着漂亮的光芒,不禁问,“这是什么,阿年哥?”

“巧克力,拿去吃吧。吃了嘴就更甜了。”

陈萱将一大把的巧克力糖都放到了小炕桌儿上,见一个个滚的圆溜溜,五颜六色,就不禁心生欢喜,只敢捏了一个小心翼翼的握在掌心,问,“阿年哥,这就是巧克力啊?”巧克力的单词,陈萱是记得的。

魏年剥开一粒巧克力,递到陈萱的嘴边,陈萱连忙伸手接了,脸颊微烧,倒是让魏年给她提了醒儿。陈萱郑重的同魏年商量,“阿年哥,你以后可不能吃饭时夹肉菜给我了啊。这样不大好,我怎么能让阿年哥给我夹菜呢?”每回魏年给她夹菜,魏老太太那眼神就跟带着小刀子似的,刷刷刷的往她身上戳。

“那以后换你给我夹。”魏年也跟陈萱提意见,“你念了这些书,书上有没有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给你夹菜,你怎么也不理我一下。”

陈萱说不过魏年这些狡辩,但她有自己的老主意,板着脸坚持,“以后,咱们谁都不给谁夹,就像以前那样就好。”陈萱还要再说几句,结果,嘴里被魏年塞了个巧克力球。然后,魏年摆摆手,老神在在的怼一句,“堵嘴。”

陈萱简直给他气死。

继而巧克力糖的甜意在口腔弥散开来。

第62章 好生想想

陈萱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糖, 那种可可豆、牛奶、与糖的甜香, 是陈萱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然后,陈萱做了一件很抠门儿的事, 她把魏年给她的巧克力糖锁进了箱子底儿, 然后, 每天早上起床后,陈萱都要偷偷的打开箱子,从箱子底儿的漆红匣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糖, 自己偷偷吃掉。

这些糖,她谁都没给,就是一个人吃的。

待把糖吃光, 陈萱把一张张的糖纸都仔细的夹在的书页里, 压的平整极了。

后来,陈萱想起此事,总觉羞愧,认为自己太抠门儿了。

陈萱把王府仓胡同的宅子翻了一遍土后, 就和魏年、魏银一道去了北京大学图书馆。陈萱第一次来到大学堂,一大早上的,就换了三身衣裳, 家常里半旧的旗袍,有点儿不郑重。春天新做的藕合色旗袍, 陈萱又觉着有点儿鲜亮。最后, 陈萱第一次主动的在穿戴上请教了魏年, 让魏年帮她看看, 这去大学穿哪件衣裳,显得庄重。

魏年修长的手划拉下衣柜里陈萱的几件衣裳,指了件水青色的旗袍,然后叫陈萱配上去岁容扬送的披肩,“刚开春,天气一时冷一时热,围上披肩暖和些。”

陈萱爱惜东西,看一回在衣柜里挂在木衣架上的米白披肩,有些犹豫,“会不会太隆重了?”

“有什么可隆重的,披肩就是要用的。若是不用,只挂在衣柜里,才是可惜了这件衣裳。”说着就把旗袍和披肩都取了出来,递给陈萱。

陈萱很信任魏年的眼光,便换了这套衣裳,当然,还有自己哒哒哒的小皮鞋。魏年带着陈萱、魏银两个坐汽车去的北京大学,待到了图书馆,陈萱就懵了,用魏年的话说,嘴巴圆张的可以塞下个鸭蛋。陈萱都没顾得上她那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是不是有些土气,陈萱一进这图书馆就呆住了。天哪,她原以为,文先生家一整面墙的顶梁大书架上的几千本书就特别了不起了,如今这大学的图书馆,整整一座三层小洋楼里,一架一架的,都是藏书。

而且,这里的藏书还可以免费借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