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呆了一下,想了想,“是啊。”就是在乡下,家里来了人,没茶也要倒碗水的。陈萱心砰砰跳,想着昨儿学了好几句洋文,如今来了洋人,这要不说一回,当真是白学了。再说,这洋人也是人模样,有什么好怕的。陈萱自己安慰自己一回,先舀水洗了洗手,再从缸里舀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光,这才觉着嗓子没那么干巴巴了。陈萱放下水瓢,给自己壮壮胆,说,“大嫂阿银,那我先去送壶茶过去。”
“去吧去吧。”魏银很支持陈萱,其实,洋文魏银也会几句,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见陈萱要过去送茶水,魏银是很鼓励的。
陈萱昨儿都预计好的,她泡了一壶茶,自廊下瓜田摘了个新疆蜜瓜在厨下切了,一并放到茶盘上,端了进去。陈萱紧张的手指紧捏着茶盘,指骨都白了,勉强没哆嗦,脸上挤出个笑,用昨晚魏年教她的洋文同这位史先生问了个好,这蓝眼黄毛的洋人显然很惊诧,叽哩咕噜的同陈萱说了一串,陈蒙直接懵了。魏年不着痕迹的瞥一眼陈萱紧张的指骨,笑着接过茶盘放在桌上,同陈萱说,“史密斯也在同你问好,夸你人长得漂亮。”
陈萱脸都红了,她立刻就把昨晚学的那几句半生不熟的洋文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还让魏年帮她说,“你同史先生说,饺子在包了,不知道你们过来的这么早,一会儿就能好。先请他尝尝咱家的蜜瓜,是新疆的品种,特别甜。”
魏年不似陈萱好不好脸红的人,魏年简直风范十足,虽然魏年说的洋文,陈萱一字不懂,可看这位史先生认真听魏年说话,陈萱便觉着,魏年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只是,俩人说就说吧,怎么还站起来了。
魏年同陈萱道,“史密斯想去看看饺子是怎么包的?”
陈萱想,这洋人可真怪,中国男人都不去灶上的。这洋人男子怎么倒要去灶上看包饺子?
想着这灶上每天都收拾,是极干净的,陈萱也就答应了。
结果,这史密斯非但看到了放到盖帘子上的,码的整整齐齐白生生圆滚滚的饺子,还见到了陈萱擀饺子皮的本事。虽然陈萱听不懂史先生说的啥,反正这洋人就跟只大猴子似的在她身边竖着大拇指对她赞了又赞。
然后,史密斯还跟陈萱学着包起饺子,反正,包的比一般还一般。
至于魏年,魏年也装模作样的包了两个,然后,就是在一畔当翻译了。
倒是魏银,魏银并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她虽是头一回跟洋人打交道,也半点不怯。结果,却是很快被魏金跑过来叫回了老太太屋里。魏金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说,“你一小姑娘家,不要跟那些个洋鬼子在成块儿。吓着没,喝口水,压一压。”递水给妹妹喝。
魏银道,“大嫂二嫂也都在啊。”
“你大嫂二嫂都嫁人了,这怎么一样。”魏老太太帮腔大闺女,同魏银道,“一会儿把你大嫂二嫂叫过来,中午都在我这屋儿吃。洋鬼子那里有你二哥就成了。”
李氏中午到老太太这里吃的,陈萱被魏年留在了自己屋里,与那史密斯一道吃饺子。
陈萱觉着,虽然饺子好吃,但史先生的模样也太夸张了。而且,跟着史密斯一道吃饭,也不是没有好处,陈萱又学了两句洋文,是夸东西好吃的。
史密斯夸她饺子包的好,陈萱笑,“史先生爱吃,以后有空只管过来,我还包饺子给你吃。”
魏年翻译一遍,史密斯的形容就愈发夸张了,还夸了陈萱好些话。陈萱发现,这些洋人很容易夸奖人,虽然刚开始很不好意思,不过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陈萱还同史密斯说,“我们这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哪,饺子只是其中一种,我还会蒸包子、烙饼、做面条、烧一些家常小菜。史先生以后过来,我做别的请你吃。”
难得她做了两辈子的饭,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捧场。陈萱觉着,这洋人虽生得怪模怪样,性子却很叫人欢喜。
一顿饭,陈萱只是开始有些胆小,后来话说多了,她便也放开了。待吃过饺子,陈萱端上茶和水果,因先时的蜜瓜不大新鲜了,陈萱就洗了史密斯带来的水果。魏年让陈萱把前头拿回的青瓷蝙蝠碗取出来,陈萱就知魏年还有正事,把碗拿出来后,陈萱说一声,就去老太太屋了。
魏老太太自然有一番念叨,好在,陈萱在魏老太太眼里已是已婚妇人,再加上一道吃饭的还有魏年,魏老太太说两句,也就罢了。倒是史密斯走的时候,还特意过来同魏家女眷打了声招呼,魏老太太险给他这怪模怪样的吓着,魏金也躲了起来。李氏魏银都是见过史密斯的,并不觉什么,只是有些拘谨罢了。陈萱觉着,她都同史密斯吃过饭了,就是认识了,见史密斯要走,就过去同史密斯说,“有空只管过来,我再做我们这里的饭菜请你吃。”
魏年翻译了,史密斯笑着说了几句话,便挥手告辞了。
陈萱送了他们几步,史密斯请陈萱留步。
陈萱也便不再送,看着魏年和史密斯走了,陈萱就回魏老太太屋了。魏金瞧着陈萱直咋舌,“你这胆子也忒大了,还敢同洋鬼子说话!”
“没事儿,史先生就是看着长的怪,其实人很和善。”陈萱道。
魏金啧啧,感慨,“果真是乡下人,胆量足。”
陈萱便不说话了。
陈萱同老太太说一声,打算回屋收拾一下。魏老太太道,“去吧,不是说那洋鬼子带了不少水果过来么,一并拿过来给我瞧瞧。”
陈萱应了,她知道,魏老太太是担心她回屋偷吃史先生带来的水果,哎,她倒不是眼馋那些个水果。别看陈萱是乡下过来的,她并不贪吃,也不馋嘴。回屋一面收拾着屋子,陈萱把今天见到史先生的事又想了一遍,虽然自己只是学了几句简单的洋文,史先生说的话,她多是听不懂的,可魏年教她的几句洋文,她都学会了,也同史先生说了。陈萱就觉着,心里怪美的。
上辈子,她胆子小,人也笨,不懂请教,魏家但凡来人,她不是闷头听着人家说话,就是避回屋里做针线。如今仗着胆子,也能同洋人说上几句了。
果然许太太的话不错,学洋文当真是极好的事。
因今天见了洋人史先生,陈萱那学洋文的心就更切了。
把水果给魏老太太送屋里去,陈萱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叫魏年多教她几句洋文的事了。陈萱正琢磨事,就见魏金把装了一碟水果皮的碟子递她跟前,说,“满了,扔出去吧。”
陈萱见魏金又把肥肥的手伸向最后两串大紫葡萄,当下就道,“大姐,你也给阿年哥留着些,这葡萄,阿年哥一口都没吃过呐。”
魏老太太虽然偏心大女儿,也很疼小儿子,见陈萱这样说,想想吃了也不少,就同大闺女说,“是,这两串葡萄,给你弟留着。”
魏金唇角一翘,瞥陈萱一眼,懒洋洋的抽出条绉洋绸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似笑非笑地,“唉哟,果然是年轻小夫妻,时时都记挂着阿年啊。”又同魏老太太道,“别看二弟妹是乡下来的,端的是心眼儿多。大弟妹进门这些年,也没这样护过食儿。”
李氏向来不多话的人,今照旧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坐在一畔,做着孩子们的针线。
陈萱不理魏金这话,她伸手拎起一串葡萄剪了半枝,说,“这个我拿我们屋里去了。”真是的,她还要用这半嘟噜葡萄跟魏年说好话,看魏年能不能再多教她几句洋文呐!这个魏金,总是瞧不起她,哼!起码她会说好几句洋文,魏金会吗?她还认识好几千个字,背会三本书,现下正在背第四本,魏金会吗?以后,她还要把洋文学会,远远的落下魏金一大截!
然后,陈萱就这么气哄哄的把半嘟噜葡萄拿走了。
魏金很是摸不着头脑,道,“这可真是,跟我发什么火啊!乡下丫头,脾气见长!”
第21章 会错意
陈萱是拿定主意不理会魏金了,把葡萄拿回屋收好。陈萱就到厨下忙活了,现在虽进了七月,暑气散了些,天气依旧热。这会儿做晚饭还早,陈萱先把绿豆泡上。她准备一会儿做一锅绿豆汤,做熟后慢慢放晾,晚上当宵夜吃。天热后,魏年就爱喝这个。
然后,陈萱就到前院摘了几条茄子几根黄瓜,用井水洗了,放着待用。
中午吃的肉饺子,晚上魏年肯定想吃点儿清爽的,陈萱索性就做炸酱面。
把面擀出来放瓦盆里醒着,陈萱瞅瞅天色,回屋拿了些零钱,就到胡同口等着了。魏家买肉一般是到东菜市或者东安市场那块儿,今年因陈萱种了菜园子,基本上一夏天没买过菜,不过,一般一早一晚的都会有菜贩子挑着菜担子串胡同卖菜。这做炸酱面,没有豆芽不好吃。陈萱出来等着菜贩子过来,一时,菜贩子来了,陈萱觉着是老天爷在帮着她,这菜贩子的担子里竟还真有豆芽。陈萱买了一斤。
晚上做炸酱面,面陈萱擀的又细又筋道,氽了豆芽,切了黄瓜丝、胡萝卜丝,还有茄子切丁油爆,然后,炸了一碗茄子酱。这茄子酱,说着简单,其实也很有讲究。炸得薄了,稀汤汤的没法儿吃。炸得厚了,全是酱味儿,又太咸。所以,这放多少茄子多少酱,都是有说法的。
李氏帮着打个下手,主要事情都是陈萱做的。
魏年是傍晚回来的,吃面时也夸今天面擀的好。陈萱见魏年喜欢,立刻笑眯眯地说,“阿年哥你爱吃,明儿我还做。”
大家听陈萱这话,都是忍不住发笑。魏老太太也是拿陈萱没法,说她吧,这二儿媳妇也是为了伺候儿子,关键,魏老太太一向认为,陈萱怪笨的,就是说了,也不一定听得懂。何况,这都成亲半年多了,陈萱一直没动静,魏老太太想着,俩人要是合得来,才好赶紧生孙子。
魏年今天心情亦是不错,与陈萱说,“明儿个早上烙糊塌子吧,好久没吃过了。”
陈萱一口应下,“成!”
待吃过饭,陈萱同李氏收拾过厨下,魏老太太不必她们服侍,让她们各回各屋了。
以往这个时候,焦先生早该过来了,今天却是没见人来。陈萱回屋见魏年斜靠着被子卷出神,把绿豆汤放小炕桌上,还说呢,“今天不用跟焦先生学洋文了?”
魏年道,“我跟焦先生说了,我这学的也差不离了,把这月的工钱结给他,以后就不必来了。”
陈萱有些遗憾,虽然她没钱跟着焦先生学洋文,可每晚听焦先生和魏年用洋文说话也挺有意思的。陈萱自来节俭惯了的,说,“这离一个月还有大半个月哪,就把一个月的都结给他了?”
魏年笑,“焦先生教我很用心,我看他不像富裕的,就把这一月的工钱都结给了他。”
“这倒也是。”陈萱想着,魏家两号买卖,魏年也的确跟着焦先生学到了新本事,陈萱道,“那我把你西配间用的书啊本啊就都收拾过来吧?”现在,陈萱学洋文的心挺积极的,她知道,魏年学洋文就有好几本洋文的书。陈萱一个洋文不认识,除了上头的汉字,那些个洋文她一个不懂。可是,她有空就过去,给魏年把书擦一擦,生怕落了灰尘。今见魏年不再跟焦先生学了,虽然陈萱依是不认得那些洋文,她就想着,纵不认得,离近些,也是好的。
魏年自不会反对,“成。”
陈萱马上就去搬书了,把书搬过来,还同魏年说,“你要看哪本,拿出来放外头,这不看的,我搁抽屉里去。”
魏年头枕着被子卷,懒懒的不动弹,说,“这些都看过了,你都放抽屉吧。”
陈萱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问魏年,“你都背会了?”
“除了英文字典,别的都会了。”
陈萱不晓得字典是个什么东西,可听魏年说都背会了,当下佩服魏年佩服的五体投地。陈萱先把书擦了一遍,珍而重之的放到抽屉里存放。然后,陈萱把绿豆汤推到魏年跟前,说,“现下还是有些热,喝一碗,解解暑。”
魏年笑,“还不渴。”
“那先给你放一边儿。”陈萱用个小茶托反过来扣碗上,免得落了灰尘,又殷勤的问,“我给你省着葡萄哪,吃不吃?”
“嗯,葡萄来一点吧。”
陈萱从茶柜的纱屉中拿出洗好的葡萄放到小炕桌上,见魏年还是那幅懒散模样,便道,“坐直了,看跟抽了脊梁骨似的。要是累,就早些躺下睡,要是不累,就精精神神的。”
魏年只得坐到小炕桌旁,还说呢,“家里有孩子们,我以为葡萄得吃完了,怎么还有的剩?”
“我看大姑姐吃起来没完,就先剪了半嘟噜拿回来了。”陈萱也没隐瞒这事。
“唉哟,那害你挨她一顿说。”
“不管她,爱怎么说怎么说,也不能净叫她一人吃。”陈萱重恢复殷勤模样,问,“好吃不?”
魏年递她一个,陈萱笑眯眯地摆摆手,和气十足的同魏年道,“你吃吧,我不吃。喜欢就多吃点儿。”
要知道,陈萱性子是偏内向的,所以,她笑的时候极并不多。今天突见陈萱笑的一幅春光灿烂模样,魏年就心下有数了,问她,“你是不是有事同我说。”
“没事没事。”陈萱不好直接说想让魏年教她洋文的事,陈萱先道,“你不是说想明儿早吃糊塌子么,正好瓜藤上还有几个嫩嫩的西葫芦,明儿我早点儿起,早上现摘擦丝,再打上鸡蛋,拌上面糊,这摊来才好吃哪。”
魏年对陈萱做饭的手艺还是很满意的,尤其虽则刚吃过晚上的炸酱面,给陈萱这么一说,魏年就觉着,明早的饭一定不错。陈萱继续殷勤万分的对魏年说,“阿年哥,以后,你再有洋人请回家吃饭,只管同我说,他们若是想尝尝咱们的家常饭菜,我都能应付的来。”
“今天的饺子就很不错。尤其那猪肉大葱的,香!”
“绝对香啊,我一大早去的东菜市,挑的是今天早上新杀的猪,都是上好的五花肉,这要再不香,就没天理了。”陈萱很高兴,“阿年哥你头一回请洋人来咱家吃饺子,虽然别个帮不上阿年哥你的忙,这些干活的事,我还是成的。”她又问,“我今天是第一次跟洋人说话,没给阿年哥你丢脸吧?”
“这是哪里的话,史密斯很是夸赞你,说你长得好,饺子包的好,尤其擀饺子皮的功夫,叫他叹为观止。他还说有空请你吃饭呐。”魏年今天也很高兴。尤其他交待的事,陈萱都办的很好。而且,半点不小家子气,虽则陈萱不大会说洋话,可由他翻译着,陈萱也能一道陪着说话。这并不是要陈萱帮他做生意陪客人,就是有客人来了,大家随意的说些话,显着亲切不是。
陈萱捏个葡萄粒儿,用帕子给魏年擦干,递到魏年手里,有些遗憾的说,“哎,我这也就比刚来北京时好一些,比起阿年哥,还差得远。尤其我不会说洋文,也听不懂你们说话,这就不便宜了。阿年哥,你以后还会与洋人做生意吧?”
魏年早看透陈萱了,有事求他时,就格外殷勤。魏年忍笑,已是对陈萱的事心中有数,直接问她,“你这是想跟我学洋文不成?”
陈萱眼睛一亮,她又给魏年擦个葡萄粒儿递过去,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就是觉着,阿年哥你是这么高级的人。我没你聪明,学习起来,肯定也不比你快。可有时,听着你跟焦先生在西配间用洋文说话,就觉着,怪好听的。今天又见了阿年哥你都能用洋文跟洋人谈生意,我就觉着,这可真厉害。阿年哥,像你这样长得好、会做买卖会赚钱,又很聪明的人,能有几个呢?我跟你,怎么说呢?”想了想,左右一看,正巧往外一瞅,透出半开的玻璃,看到深蓝夜幕上满天的星光,陈萱一击手掌,指向外头夜空,说道,“对我,阿年哥你就像这天上的星星一样,仰头才能看到,还隔得这么老远老远。我是永远比不上你的,可你这么好,有时,就很想跟你学一学。要是我会洋文,以后阿年哥你请人来家吃饭,就不用阿年哥你总替我把话变成洋文再同那些洋人说了。我心里只要一想,就觉着,我虽及不上阿年哥你,可我能多认几个洋文,也是好的。哎,可我又想着,阿年哥你这么忙,白天要跟着太爷到铺子里去,又要抽时间和洋人做这盘子碗的买卖。就是阿年哥你想教,我也不忍心你这么操劳。哎,反正我这人也不像阿年哥你这么聪明,我学东西慢,我就想着,要不,就像我学咱们汉字一样,那洋字,阿年哥你每天教我十个,成不成?”
陈萱简直要把阿年哥的马屁拍青了,魏年不紧不慢的吃着葡萄,他吃一个,陈萱给擦一个,然后,吃完最后一个葡萄,魏年才说,“不就是学洋文的事么,我虽然长功夫没有,偶尔教你几句还是成的。”
见魏年答应了,陈萱顿时喜的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瞅一眼空盘子,连忙问,“阿年哥,你还吃葡萄不,我再给你洗一盘子去?”
“不吃了不吃了,都吃撑了。”见陈萱两眼亮晶晶的望着自己,魏年很有些不自在,认真的同陈萱道,“阿萱,阿年哥可跟你说,阿年哥虽不是天上的星星,你也不能喜欢阿年哥啊。”
陈萱连连点头如小鸡琢米,就差举手起誓了,她更加认真的承诺,“阿年哥你就放心吧,我绝不能喜欢你的。你这么好,我也配不上你啊,是不是!放心吧,我这辈子都不能喜欢你。”
魏年嘟囔,“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他正想再说些什么,陈萱已是高高兴兴的把水端出去洒了,然后,高高兴兴的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硬皮笔记本,连带把魏年的那些个洋文书也都搬了出来,殷切的问,“阿年哥,那你看,咱们从哪本书开始学起比较好啊?”然后,两只眼睛愈发亮晶晶了。
魏年心说,会错意了,原来,人家陈萱这么晶晶亮的不是相中了他,这丫头是想从他这里学洋文啊!学洋文就学洋文嘛,把眼睛闪那么亮做什么,真是的!害人误会!
第22章 我想去
陈萱并不知魏年会错意啥的,反正,只要魏年答应教她洋文,陈萱便啥心事都没有了。而且,她还默默想着,魏年待她这样好,那啥,今儿买肉馅的钱,她就不跟魏年要了。
魏年不晓得,自己被陈萱暗暗抹去了一桩债务。
陈萱知道,魏年是花了大价钱学洋文的,如今,魏年肯教她,还肯把以前用过的书给她看,天大恩情,就那些买肉的钱,肯定不够付魏年的工钱的。可陈萱眼下手里就剩些散碎零钱了,连一块大洋都不足,就几毛钱,就是想多给魏年钱,也给不了。魏年为人却是这样好,半点儿不跟她提工钱的事,一口就应下了。
陈萱把这恩情记心里,对魏年照顾的别提多周到。每天做饭最先考虑的就是魏年的口味儿,魏家男人们一早一晚在家吃饭,总有一两样菜是魏年喜欢的。中午是女人们做好,伙计过来提食盒。陈萱也不叫魏年吃大锅饭了,她在厨下单独给魏年做,其实也不是做差样的菜色,可大锅炒出来的菜,跟小锅炒出来的菜,味儿如何能一样。陈萱现在会写字,魏年那一份,她单独写标签贴上。
魏年回家还说呢,“叫赵掌柜好一番打趣。”
陈萱笑眯眯地,“阿年哥你人好,每天费心费神的教我洋文。你待我好,我自然也要报答你。可我也没别个本事,也就这灶头上的事能精细些。就是听你说,你平时都是在铺子里和掌柜伙计的一起吃,不好弄两样饭菜,不然,显得不好。要是平时阿年哥你有想吃的饭食,只要我会的,你只管说。就是我不会,你跟我讲怎么做,我也学着做。”
魏年心里觉着,陈萱当真是个很不错的表妹,这么贴心懂事,不禁说一句,“也别太累。”
“不累不累。”陈萱是极想报答魏年的,见魏年高兴,也欢欢喜喜的弯起眼睛笑了。
陈萱非但每天给魏年做小灶,还有给魏年做活计时,上心的了不得。唉哟,那针线细致的,魏金都时常笑话陈萱。好在,中元节魏金总要回婆家,魏金一走,陈萱都觉着清静不少。
中元节魏老太爷带着一家子人到隆福寺给祖宗烧了香,中午就在隆福寺外头的小馆子里吃的面。馆子不大,靠东墙根底下是一溜儿的灶头,收拾的挺干净。那掌柜显然是同魏家人认得的,招呼起来极热情。哎呀,陈萱可是开了眼界。以往吃面,陈萱只知道面是擀出来的,这一回才算见识了,就见店老板抻着一块面团,一抻一甩,啪啪啪的一阵面条摔到案板的声音后,那面就越抻越细,没多久就是一窝细若银丝的面条出来,陈萱都看直了眼。
如今这出来吃饭,就是魏老太爷和魏老太太坐上首,左右是儿子,陈萱正好挨着魏年坐,陈萱悄悄问,“阿年哥,这是啥面,又抻又甩的?”
魏年小声道,“是拉面,老板是陕甘人。”
陕甘是哪里,陈萱并不晓得,她其实挺想问一问的,可是看魏老太太一直瞅她的严厉神色,陈萱知道魏老太太是嫌她在外问东问西显着土包子。陈萱连忙不敢再问了,魏年说,“爸,这里的拉面还要等一等,我去对面的羊肉床子切点羊排叉。”
魏老太爷点点头。
陈萱坐外头,魏年坐的比她靠里,陈萱原想说,这跑腿的事她干就成,可她不晓得哪里去买。陈萱连忙起身让魏年出来,魏年给陈萱使个眼色,陈萱立刻有眼力的跟魏年一道去了。她这么跟屁虫一般,叫魏老太太很是有些看不上,轻哼一声。
陈萱跟魏年到灶上借个大碗,魏年臭美,这出门又是穿的西装三件套,他借个碗,他不拿,陈萱很自觉的接过碗,跟着魏年到前头的羊肉床子去了。羊肉床子就是卖羊肉的地方,不过,这些卖羊肉的长得高鼻梁深眼窝还戴个硬壳的小圆白帽,后来陈萱才晓得,这些人都是回民。
羊肉床子就有烧好的熟羊肉卖,魏年瞧着,除了羊排叉,又让切了些羊腿上的键子肉,之后,特特的浇了宽汤,再加上一把鲜花椒蕊。然后,魏年付了钱,陈萱老老实实的端着一大碗的烧羊肉跟魏年回了小馆子。其实,魏家自家也常吃羊肉的,魏金就特别爱吃打羊肉饼,可是,都没这羊肉床子的焖羊肉香。
陈萱闻着香味儿就觉着,这可忒香了。
不过,陈萱差点儿没吃上这焖羊肉,因为,魏老太太说了,“杰哥儿他娘、阿萱都不爱吃肉,给她俩一人叫碗素面就行了。”
李氏陈萱都没吭声。
魏银小声嘀咕一句,“好容易出来一趟,妈你别这样。”
魏年笑,“妈你不早说,你分派晚了,我把焖羊肉放灶上,让用这焖羊肉做浇头,烧几碗羊肉面。这入秋了,吃羊肉面正好。”
魏老太太叹口气,“那就算了。”魏老太太瞧着自己这俩儿媳就发愁,一个比一个的不会过日子,就一个嘴馋没眼力,都不晓得提前说一声自己吃素面。
待回了家,魏老太太还说了陈萱一回,“在外头,女人要少说话。还有,别你男人到哪儿你都要跟屁股后头,就这么半会儿都离不得?”
陈萱叫魏老太太刻薄的脸上一辣,魏年不想陈萱落此埋怨,刚要说话。陈萱已是同魏老太太道,“我是想着,阿年哥今□□裳光鲜,我就是跟着打个下手,跑个腿。按理,这跑腿买东西的事,不该叫阿年哥去,这样的活计,我干就成。可老太太也知道我,从小在乡下,也没见识过啥。哎,就是出门买个东西,要不跟着跑回腿,下回我也不知道怎么买。我跟着,学习一二。等下回,我去买就成了。”
魏老太太见陈萱这般说,此方不再说什么。
倒是魏年回屋同陈萱道,“妈就是这么个嘴,你别放心上。”
陈萱笑嘻嘻地,“我都习惯了。今儿阿年哥不用去铺子,你要没事,多教我几个洋文吧。”魏老太太说话难听算什么呀,魏年每天都肯教她洋文,天大恩情,她怎会把魏老太太这些话放心上。
魏年一笑,“好。”
陈萱如今开始学洋文,认字念书的功课她也不想落下,好在,菜园子的活现在不忙了,陈萱总能抽出时间。因为洋文不同认字,汉字陈萱以往虽不认得,却是会读。洋文不一样,既不会读也不认得,所以,这得得念背一体才有用。平日里白天陈萱都是自己在心下默记,待晚上魏年回家,陈萱就用洋文跟魏年说话。
魏年倒也由她,有时陈萱口音不标准,魏年还会纠正。
有一日,魏年回来便说,“史密斯请咱们吃饭。”
陈萱吃惊不小,“还有我?”
“是啊,后天晚上,六国饭店西餐厅。”见陈萱瞪圆一双大眼,魏年凑近问她,“你不是不想去吧,你这么爱说洋文,也学这好几天了,这不正有了用武之地。”
听说去什么饭店,还是吃那啥西餐,陈萱有些惊惶,“我这才学了不多几句。”
“你要不愿意就算了。”魏年是看陈萱现在学洋文用功,有时半宿说梦话都会蹦出两句洋文。不过,看她这六神无主的模样,魏年也不是会勉强人的性子。
“别!”陈萱生怕魏年反悔,连忙急急道,“我可没说不去!”
陈萱先给魏年倒了杯温水,寻思了一回,才定了心神,同魏年说,“上回史先生来咱家吃饭,我也跟史先生说了两句话,算是认识的。阿年哥,这学说洋话不比别个,你看我学认字,其实不用怎么麻烦你,有不认识的字,找许家妹妹和银妹妹问都成的。可这洋话不一样,洋话除了要记住怎么写,还要学怎么念。像阿年哥你说的,我现在,就是想,找个会洋话的人多练练说洋文的事。我就是担心一样,我听银妹妹说,洋人吃东西,都是一手刀一手叉的,不似咱们使筷子,这刀叉我可真没使过。史先生好意邀咱们去,我就是怕到时丢丑。”
说了自己的难处,陈萱觉着,她这什么都不懂的人,的确是给魏年添了不少麻烦。想了想,陈萱又很不好意思的同魏年说,“阿年哥,按理,我这以前也没见过这种洋世面,不当去。可我又很想去,一个原因是,人家史先生请了,我这没病没灾的,要是不去,显着不好。还有一个原因是,阿年哥,像你这样什么都见识过的人,又天生聪明,这样的场合,你一看就明白,别人也愿意跟你交朋友。我不一样,我没你聪明,人笨拙,可你说,像我这样的笨人,越不出门,越显着缩头缩脑,上不得台面儿。我自从认识了阿年哥你,我心里知道,我是一辈子比不上你的,可书上说,近朱者赤,阿年哥你这么聪明有见识,你带一带我,教一教我,我虽然跟你还差一大截,比起以前,也能变聪明一点,是不是?”
陈萱不觉着自己是很会说话的人,而且,她在魏老太太、魏金跟前,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就是现在,她觉着虽比上辈子总闷着时说的多了些,可是,陈萱说的也都是自己的真心。她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怕是陈萱也不知道,她这番话是多么的动人。
魏年都听的有些不落忍,想着陈萱挺不容易的。
陈萱既下定决心要去赴宴,她双眸澄净,看向魏年,带着一分恳求,对魏年道,“阿年哥,我想去。可我没去过,不知道那西餐厅的规矩,你多指点一下我,好不好?”
魏年不知忍地,心下竟蓦然一酸,有些怜惜的应诺,“好。”
第23章 抬头挺胸病
魏年是真的有点怜惜陈萱了, 他觉着, 陈萱虽然来自乡下, 为人也没什么大见识,可陈萱很知道学习,人也勤快, 这就让魏年有一种不能说不出的感觉, 总之, 是与以往魏年认知中的村姑不一样的形容。眼下,魏年还不能很准确的描绘他对陈萱的认知, 在很多年以后,文化更加繁荣时, 魏年会明白, 那是一种对奋进者的尊重。
陈萱请魏年指点她一下西餐厅的规矩, 魏年想了想, 想出个最直接的法子,“明儿我先带你出去吃回西餐,你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陈萱没想到,魏年的法子是直接带她吃西餐。不过,陈萱也很认可这个法子,毕竟,没见识过的东西,见一回总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 这都是为了叫她长见识, 再不能让魏年花钱的。陈萱去箱子底拿出个自己缝的海绿花绸的荷包, 郑重的把自己的全幅身家递给魏年,陈萱认真的说,“阿年哥,请吃那个西餐厅,都是为了我,不必你出钱,你教我怎么吃就行了。这钱,我出。我一准儿好好学。”
捏捏这绸荷包,知道这里头是陈萱攒的钱。魏年把荷包重放回陈萱手里,“第一件教你的事,就是出门吃饭,如果男人要付钱,女人不能抢着结账,不然,就是不给男人面子。”
“还有这样的规矩?”陈萱问。
“自然。”魏年道,“这叫绅士风度。”
“绅士是什么东西?”
“绅士不是东西。”魏年自己说着也笑了,道,“绅士是西方人对于有一定地位的男子的说法,绅士。你想想,在咱们这里也是啊,男人带着女人出门,难不成,叫女人付钱?”
陈萱点头,“是啊,我叔婶去赶大集,都是我婶子拿着钱,我二叔花一分要一分。”
魏年摆摆手,“不要说他们,他们有什么见识。你听我的,再没错。”
陈萱道,“要不,我提前把钱给你,待到了餐厅吃饭,结账时你拿出来结不一样。”
“那也是你的钱呐。”魏年板正着脸,摆摆手,“这个不要同我争,你再这样,不带你去了。”
陈萱连忙不敢再说话了。
魏年见陈萱不再与他推让荷包,就同陈萱定下了去西餐厅吃饭的时间。魏年还大包大揽,“出门的事,我同妈说,咱们一早就出门,你打扮得漂亮些。”
陈萱道,“上次做的旗袍,还有件湖蓝白荷绸的,我还没穿过,到时,我就穿这身。”
魏年表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