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他大约是有心事,这两天,神秘女人几乎每隔两个小时便派人送东西过来。

时而是昂贵的香槟,时而是精美的餐点,又或是一套古董瓷杯。

她似乎非常了解他的喜好,大手笔的送着礼物,并且丝毫不介意每一次送来的礼物都被夏浔简随手丢进垃圾桶。

此种浪费画面倒让安颜然心定不少,不管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起码现在夏浔简没兴趣理会。

依预定时间,他陪她同去了颁奖现场,这次比以往更低调,他连面都没露,直接从员工通道进了贵宾室。

整个颁奖过程大约要一两个小时,安颜然怕他一人在里面无聊,很好心的把自己手机给了他,表示里面有个很好玩的叫“疯狂的小鸟”的游戏,如果他无聊可以打发时间。

“这种无聊东西。”别说接,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拿着吧,无不无聊要玩过才知道!”她笑着摇摇头,塞进他手里才离开。

半小时后,当夏浔简蹙着眉头摆弄这款“小鸟”游戏时,贵宾厅的门被人敲响。

来访者,是秦念参。

其实秦念参的来访完全是一时兴起,最主要他没料到,那个素来低调的夏浔简,居然真陪着安颜然来了现场。

这个男人果真有趣。

他摸着下巴,毫不客气的在对面沙发坐下,“以往这类活动,夏大师从来不会出现,今年非但出现,还这么有耐心的留下。看来,爱徒魅力真是很大。只是不知道夏大师是不放心她呢,还是不放心我?”

浓密睫毛下的清冷眸光缓缓瞥来,修长手指在手机上轻轻摩挲。那是种意味深长的注视,似乎是在探究,又似乎不必探究就已清晰了解一切。

他重新落下目光,声音却传了来,“做好你自己,离她远一点。”

“呵呵,夏大师这是在给我警告么?可惜,虽然我和颜然认识时间不长,我对她倒还真的挺有好感的!”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我想她应该还没告诉你,我跟她最好的闺蜜是兄弟吧!所以我对颜然,也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尤其第一次在她公寓见面时,一点都不陌生——顺便提一下,她的小公寓弄的不错,虽然小,但设施齐全,不比酒店差。”

摩挲手机的手指停了,男人这次没有抬头,“你的话,稍微有点多了。”

房间气氛瞬间变得莫测,强大气场下,秦念参非但不退却,反而越来越有兴致。

“夏大师,她只是你学生,就算因为利益而产生一些某方面的条件交换,也不过是交易而已。你对她,似乎关爱的有些过头了。

就拿这几天的活动来说吧,难道看牢了跟紧了就能确保某些事?你对而言只是老师,她有今天的成绩,当然对你充满感激,不过感激再多也不会变成感情。

你这样用老师的身份禁锢着她,总有一天,当她学会独自飞翔,就会头也不回的远远离开你。因为那个时候,她再也不必忍耐着承受你以老师身份施加给她的压力。”

男人倾身,将手机搁在茶几上,再度抬头时,脸上一片静漠,唯独眼底在刹那掠过犀冷的光。

“这些话,你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你自己?”

简单一句话,平淡,却一针见血。

秦念参的脸色微有些变化,仿佛这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是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猝不防及当头而来。

他唇角的笑意凝滞片刻,又再度拉出弧度,“夏大师,其实我也只是好心。”

沙发上的男人姿态淡漠的靠在那里,紧抿的双唇慢慢吐出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人名。

秦念参的表情顷刻有了崩裂迹象,“你……”

“我当然知道。这行能有多大,就算再刻意隐瞒,瞒的不过是其他那些人。简单告诉你,我知道的不仅仅只是这样,所有的事我都清楚。所以,我也明白你现在动的是什么心思。”

他抬手抵着额角,指尖轻点,“聪明的话就安分一些,我夏浔简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惹怒了我,你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秦念参盯着他看了片刻,笑了,“虽然人人都说夏浔简冷酷无情,今天我才算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离她远一点是吗?想不到,你竟然也会对一个人认真到这个地步。

只是我真的非常好奇,以你这样的性格和方式,又能跟她走到哪一步?希望,至少会比我长久。”

安颜然总觉得,近来夏浔简心情不是很好。

这种状态,从他们自巴黎回来后一直延续到了五月底。

第三十七画

表面来看,他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可能是为了英国某皇室贵族要的画,但她却觉得追根究底是因为巴黎庄园的神秘女人。

毕竟她在他身边跟了这么久,很少见到他因创作状态不好而心情不好。

他曾说过画画是一种姿态,摆或不摆,高或是低,主控权都在自己手里。

不想画或者不在状态而拒画这一年半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也从来不会管对方的身份地位有多高。

她曾试着询问过他心情欠佳的原因,但显然,个性如夏浔简,根本不可能对她透露一个字。

有关神秘女人的事,她再没问过他,倒不是不想知道,而是觉得之前已问到那个地步他也不肯说,她也没必要继续问下去。

就像他说的,这是他的事,这与他无关。

他的生活,很大一部分都不是她能介入的。

思及此,她心情不禁有些堵闷,喜欢上一个人,要的不仅仅只是对方的些些在意,而是想要全部。

可显然,夏浔简根本不是她能了解全部并且拥有全部的男人。

他太强势又太莫测,永远高高在上,身旁人根本不知道他何时会发怒,哪些事会令他不快。

说她胆怯也好,懦弱也罢,这种比之从前更甚的仰视角度恋爱,她真的不愿再经历一次。

“你是打算离开他?还是,主动点开口示爱?”小茹横扫水煮鱼的同时,不忘做她的爱情顾问,“唔,我问错了,你现在这情况,怎么可能主动示爱,示弱还差不多!”

“……”安颜然打掉她筷子,抗议,“都被你吃光了!”

“少来转移话题这一套!当初还说不会有爱上他的这一天,结果这完这话才多久啊,就一脸迷茫的坐在这里跟我讨论你和夏大师的感情问题!”

在这种问题上,小茹素来很不客气,“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个变态!”

“别把他说成这样,其实他除了脾气差一点,其他方面都很好。”

“好?”小茹搁下筷子,冲她挤挤眉,“能比我那位年轻开朗又对你奋起直追的兄弟好?听说你在巴黎拒绝人家了,搞得他很失意,决定再度去流浪。说真的,秦念参虽然表面看起来花痴一点,但人家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才华有才华,要钱有钱,要名誉有名誉……最重要的是,他话说,会主动哄你跟你交流。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是假的,能好好相处好好沟通交流才是真的!”

对小茹说的话,安颜然并不尽信。秦念参看起来是对她很有兴趣,但偏偏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感,才让她觉得虚假。

其实她大约知道秦念参离开的原因。

从巴黎回来后没多久她就接到他电话,说是准备要搬离公寓,让她过去一趟。她到达时,他已经整理好全部东西,靠在进门处的小阳台抽烟。

她怔了怔,见面这么多次,她还从来没见过他抽烟。

见她进门,对方冲她笑了笑,将烟掐灭,走了进来。他让她过来的意思很简单,交还钥匙,顺便让她清点一下屋内物品,看看是否有损坏和缺失。

“其实你不用让我过来的,你是小茹的朋友,我信得过你。”

“你是信得过我,还是怕夏浔简生气不愿意跟我碰面?”秦念参直点中心。

安颜然与他对视片刻,眉宇淡漠,“老实说,我们并不是很熟,所以有些事还希望你能适可而止。”

他料到她的态度,也不生气,转身自吧台上取了封信递给她,“是你的。”

信是全英文的,来自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的邀请信,对方十分有诚意的邀请她前往进行为期一年的学术交流。

安颜然明白,里面所说的学术交流其实就是免费深造的意思。

想不到去了趟巴黎,居然能收到巴黎美院的邀请,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惊喜。

“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国内很多老一辈的油画家都毕业于这所学院。画画的人不能总待在一个地方,旅行创作对画者来说是提升个人水平的最好方式。我知道你很喜欢欧洲那种西方建筑的风格和人文,这么好的机会,我想你应该不会错过。”

秦念参眸底掠过一抹深邃的光。就算是离开,他也不会走的无声无息,夏浔简的确可怕,只可惜他从来不是唯命是从的个性。

导火线他算是埋下了,这颗炸弹爆不爆,还要看夏浔简自己。

不过就之前那次谈话的态度来猜测,这颗炸弹即便不爆,他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其实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搬,你这里景色好环境好,又不用房租,我原本打算住个一年半载。可惜啊,某人态度强硬,实在有点可怕……”

离开之前,他丢下了这次搬走的原因,“所以我挺佩服你的,居然能跟这样难相处的人相处这么久。当然,做学生是没得挑,但身为女人……唔,不得不说,你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女人!”

她没回话,也没追问。

其实她也觉得秦念参突然搬走有些奇怪,以他的个性,不管对她是什么目的,都不会事情只做一半就半途跑走。

他和夏浔简谈过,谈话内容她不想问他,但经过关佑一事,她大约能想像到夏浔简当时的神态。

她可以把这理解成妒意吗?

还是,就像他说的,他天生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这种态度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无论对象是她,还是别的什么人或者事物?

“占有欲不是爱。”小茹朝她直摇手指,“别期待男人的占有欲会变成爱。当然,我并不是说他一点都不在乎你。

只是,爱比起占有欲,是种更大气更平和更包容的情感。一个男人爱你,会有适当占有欲,可是一个男人对你有占有欲,不代表他爱你,或者说代表他懂得爱你。”

这番话从小茹口中听来,虽然很不顺耳,但她心里又何尝没这么想过。

如果她是五年前的安颜然,或许还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可现在她有太多太多的顾忌。

她不确定他的在乎和喜欢有多少,又能维持多久。因为不确定,所以才不敢付出,也更加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原则的投入。

现今,或许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做法。

毕竟她跟夏浔简现在很好,虽然这条路的未来她看不见,可他们至少还在一起。

“那你巴黎要去么?”小茹问了不见她回答,忍不住拿着筷子在她眼前晃,“怎么了你,傻了?一动不动盯着窗外干什么?”

“他们两个怎么会……”安颜然怔怔看着街对面的一家会所,夜灯闪烁的大道上,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

“谁和谁?”

“裴瑟,还有——”在巴黎,将她带去庄园的年轻男子。

她看到裴瑟的时候,对方似乎回了回头。

她和小茹坐在灯光敞亮的靠窗处,她想对方也应该看到了她,只是她没料到只是这样普通的一个照面,竟引得对方主动找她。

对裴瑟,她一点好感也没有,并且还有些排斥。

不仅因为过去的事,还因为那次他对她说的话——他用那样笃定的口吻,让她尽快离开夏浔简,不可能会让人愉快。

她们走出饭店没多久就有一辆车滑至身旁,小茹见那人停车开门,阴阳怪气的哟了一声,连招呼都懒得打。

裴瑟还是那副春风和煦的礼貌模样,寒暄之后朝安颜然开口,“有没有兴趣聊几句?”

小茹刚想拒绝,却被安颜然拉住。

前面不远处就有家咖啡馆,小茹坐在店内叫了块蛋糕,她和裴瑟坐在露天阳伞下。

“从巴黎回来了?”

“裴理事,你还是入正题吧。”

他淡淡笑了笑,道,“我在南区开了间画廊,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这个邀请来的好没道理,我们从来都不是关系和睦的双方,不如找高菲啊,她应该有兴趣。”

高菲的近况,小茹总像汇报战况那样一得到消息便一一说给她听。

抄袭真相见报后,裴瑟对高菲只要还抱有一点怜悯之心,她就不会落到如今那般窘迫的境地。

她不同情高菲,但对裴瑟这种人更厌恶。

“高菲?”他笑意像是更盛了,“安颜然,或许这么说有点无情,但我身边从来都不留已经没用的人。

我曾经低估了你,以前的事你现在想继续埋怨无可厚非,但就事论事,你在夏浔简身边那么久,还是看不清他是怎样的人?利用与被利用尚不会伤筋动骨,可就这样继续跟着那个男人,你迟早连你的事业也一同赔进去。”

她慢慢皱起眉,“你到底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就因为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有关他的事?”

虽然她承认,那个和他一起步出会所的年轻男子,才是她愿意跟他坐下来说话的原因,“不过有一点你真的想错了,我和夏浔简不是男女朋友。他没有必要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就算我知道了那些事,也不至于会带来你说的那种后果!”

裴瑟扬着唇角静静看了她许久,他低头喝了口咖啡,声音慢慢传来。

“安颜然,你太不了夏浔简了。不,或者应该说,你根本就不从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知道我所知道的夏浔简,就不会轻易说出这些话。”

他顿了顿,直视她的眼睛,“那些事,你想知道么?”

她很想知道,但她拒绝了裴瑟。

交换条件是让她去他身边帮忙,她没必要做这么大的牺牲,只为探听夏浔简并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小茹说她傻,先口头应付着答应,打探到想知道的再一脚蹬了裴瑟岂不更好。

可她却觉得这样对夏浔简是件很不尊重的事,她是很好奇,但她不想从别人口中知道。

她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夏浔简,她如今所有都是他给予的,就算像裴瑟说的,有天会将自己的事业赔进去,她也觉得没什么。

何况,对这句警告她根本不信!

目前,她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得处理——那封,来自巴黎美院的邀请信。

六月初,她向夏浔简呈上了自己的最新作品。

这副作品是她根据自己在巴黎拍摄的照片所创作的,画面的主要取景是傍晚总统套房的阳台。那天她陪着他作画,几乎忙了一个通宵,快天亮才有时间在沙发上躺一会。

转醒时,天已大亮,阳台的落地窗开着,长长的窗帘在清晨微风里拂动,半透明的纱幔外,隐约可见男人修长的背影。

第三十八画

他端着咖啡,正在凝视天际渐渐浮出云层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