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注意之后,他们迅速的商量出对策,最终定下方案。

宋娴于是找来这屋里所有能找到的水,将它们分别淋在了三个人的身上。

宋戈继而端起灯烛行至窗边,最后回过头来看了看宋夫人和宋娴,待她们都示意准备好之后,便将火焰燃上了窗边的锦帘。

火势迅速的蔓延开来,待到外面乱成一团时,他们三人才趁着时机跑了出去。

这一招出其不意果然奏效,他们顺利的隐藏到了庭院之中。

原想着再一鼓作气逃出王府,却不想李容锦的反应要比他们迅疾得多。

但见一身戎装的李容锦带着一队人马踱进庭院,俨然是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宋娴于是暗自下定结论,想是泰宁公的大军破城了。

一贯从容的李容锦也显出了几分不可隐藏的焦躁。

他将沁竹园中看管的卫兵狠狠训斥了一顿,继而吩咐他们以及身后的那一队正规军搜查王府:“给本王搜仔细了,务必要把他们找出来,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逃出去,他们一定还在府里。”

那些士兵得了令,立刻便分散到各处进行细致的搜查。

瞧着这个阵仗,宋娴的心立刻因为紧张而狂跳起来。

如今她们是仗着漆黑的夜幕尚且可以在庭院中与他们周旋,可是整座王府统共就那么大的地方,他们人又那么多,迟早也会搜到他们,就算眼下暂时没有搜到,只要待得天明,他们自然就露了陷。

眼下必须想个法子,否则他们三个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如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若是被李容锦捉到,依照他的性子,保不准会做出将宋夫人绑在大军阵前用以要挟宋将军出兵的事来。

更何况,对峙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今夜却忽然攻来,说不准泰宁公当真说服了父亲里应外合,若真是如此,只怕落在李容锦的手里,他们就都要被杀了泄愤了。

紧张之余,宋娴自暗中窥伺,细细打量了周围的情形。

眼下她们藏身之处正好离一个分叉道路不远,这条道理一边通往正门的方向,另一边顺着摸索过去,则可以到王府的后门,这却是个只有王府里的人才知道的路。

宋娴顿生主意,对母亲和兄长道:“一会儿我走那条路把他们引开,你们从这条路走,一直沿着王府的院墙下去就可以到后角门。”

宋夫人却不安的握住她的手道:“我们逃出去了,那你呢。”

其实关于自己会如何,宋娴没有想过,只是始终抱着李容锦碍于道士的话也不至于杀自己的侥幸,于是毫不犹豫的回握住母亲的手,应道:“我既然是细作,自然有自己的本事,夫人莫要担心,只要无恙的逃出去便没有辜负我。”

“闺女,我总觉得你…”宋夫人不知怎么,忽然感情丰富起来,竟凝着她的双眸不肯放手。

宋娴也被这眸光感染,眼中泛起一阵层水汽,然而此刻非感情用事之际,狠一狠心挣脱了手,又看向宋戈道:“照顾好夫人。”

说罢,她便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擦肩

直到被李容锦挟持上马,宋娴才明白过来济川王府面临的情势原比她想象的更加严峻。

李容锦这般阵仗并非是要去迎敌,而是要逃离京城,这再度印证了打着太子旗号的大军已经破城。

宋娴禁不住激动起来,也不由自主的设想,李容褀想必早已知道自己不见,如今破了城,可会来寻她。

然而转念又一想,她当时留下的书信态度决然,李容褀看了应该就不会来找她了,况且即便他找来,如今她又随李容锦离开,也是无济于事的。

她与他终究还是无缘的吧。

李容锦俘获了宋娴,又命那些士兵们加紧寻找宋夫人和宋公子,然而方才在庭院中宋娴尽全力拖延,为他们两人的逃脱争取了时间,那些士兵搜了许久仍然一无所获。

此时天已将明,有人满面焦急的向李容锦进言:“王爷若是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李容锦这才放弃了继续搜捕的打算,擒了宋娴上马,挥鞭疾驰。

这一路也不知赶了多远,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只觉得路途颠簸、崎岖,中途更是遭遇了几股敌军,混战了数场,方才渐止。

而后又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足有一天一夜不曾停,直到再度入夜方才在一处郊外歇脚。

李容锦走得匆忙,王府中万物皆来不及收拾,统共只带了一辆马车。

到了这里,宋娴才被放下马,并被推上了队伍中的唯一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她却嗅到空气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接着便听到女子的呻银。

宋娴抬头,在马车内侧的榻上看到斜倚着车壁的老王妃。

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一只手捂着左胸口。

宋娴这才注意到老王妃的左侧肩胛处不断的在往外渗血,已然染红了襟前的衣料,想来是在方才的激战中受了伤。

李容锦找了人来给老王妃简单的包扎,继而对宋娴下令:“这一路你负责照顾母妃,若有丝毫差错拿你试问。”

这语调俨然有一股子“你先老实干活,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找你算账”的感觉扑面而来。

虽说被莫名安排了这么个任务,可此时的宋娴没有反抗的能力,只得顺从的应下。

好在这一世她一直在做丫头,照顾人的事倒还做得来。

宋娴于是轻车熟路的为老王妃侍奉汤药、端茶送水,一直忙到深夜,老王妃终于在疼痛中睡过去,她才得了闲,出来透口气。

然而那些人显是得了李容锦的命,全把她当成个囚徒来看,以至于她才刚自马车内冒了个头,就立刻有三两个锋利的刀剑抵在了面前。

“我只去方便一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时候宋娴才不硬碰硬,奋力绽出一脸谄笑好言道。

其中一个貌似是头儿的士兵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指着旁边的一人道:“你跟着她去。”

“是!”那人倒也不含糊,果然跟了宋娴到不远处的草丛中。

宋娴哪里是要方便,她不过是想借机查看周遭的情势,看能不能寻机逃走。

如今母亲和二哥已经脱离了李容锦的魔爪,她自然也就不必再继续和他耗下去了,要不要回去找李容褀倒是后话,至少得先脱了身才行。

然而眼下李容锦却像看什么似的看着她,竟让她丝毫找不到时机。

身后那人又催促起来:“好了没有?”

宋娴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正心烦,顺口应道:“哪里就那么快好了,女人家自然不同的,你以为都跟你们大老爷们一样?”

这话倒噎得那人没话说了,只得耐下性子,时不时还是要她应个声,确保她没有溜走。

就在宋娴拼命拖延之际,一阵哗啦啦的脚步声搅着草丛自身后传来。

她忙竖起耳朵,听到一个人声似乎正和看守她的卫兵说话:“好了没,情况有变,主上下令马上起行。”

与此同时,宋娴注意到前方远处有火光靠近,似乎有一队规模不小的人马往这边过来。

瞧着这两人的态度,想必与他们遭遇上的,对李容锦来说是敌非友,可对于宋娴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连忙回头去看,自己如今所在的地方离李容锦的队伍很有些距离,在他们追来以前,足够她逃到那边去,只是要对付这两人不大容易。

宋娴不敢多犹豫,拉开腿就往前跑,而身后那两人也立刻发现,跟着她追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接近,她借着火光看清了那队伍的装扮,俱是骑的高头大马,统一的银甲乌衣。

她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是禁军的装扮,过去归属于天子名下,而如今为太子所辖,其主帅不知别人,正是李容褀。

宋娴心下一阵狂喜,没有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准备进京的禁军。

这么说,李容褀应该也在附近。

就在她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忽闻得对方人马中传来一声高喝:“启禀二殿下,前方似乎有异动。”

听到“二殿下”三个字,宋娴已无法形容自己的此刻的心情。

她只觉得胸口处有什么在激烈的撞击着,就快要自身子里跳脱出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匹在黑夜中格外耀眼的银棕白马映入她的眼帘。

马背上坐着的那人气度高华,俊美无铸的眉眼令星辉失色,一袭黑纱锦衣覆在银甲之下,不仅与那少年般的纤瘦和白皙毫不违和,反而给人以强烈反差的刺激,直叫人怀疑是撞见了天兵神将。

李容褀在听见那人的高喝后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似有灵犀一般抬眸朝宋娴所在的草丛这边看来。

那一眼,如同阻隔了千万年的相望,纵使宋娴身在黑暗的夜幕中,他根本看不到。

宋娴的眼眶顿时盈满了泪水,再顾不得许多,也等不及跑去他的身边,立刻直起身子,奋力的举起手,张口欲朝他呼喊。

她知道哪怕搁着千山万水,只要一声,他就一定会听见。

分别了这么久都未曾发觉,只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对他的思念已经如潮水泛滥无可收拾。

她是那么的想念他,那么想要扑进他的怀里,哪怕当着众人、哪怕这里是战场,什么都不顾。

然而就在她欲高声唤着那暗自于心底念了无数遭的名,准备不顾一切的朝他奔去的时候,一只手却自身后探出,将她的气悉和声音都阻在口鼻间。

宋娴怎能甘心,于是不顾一切的拼命挣扎,双脚奋力的蹬踢、双手不住的撕扯,奈何那人就像不容撼动的铁钳一般将她禁锢住。

那一刻她彻底失去了理智,整个人都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怎么可以这样,明明已经那么近,明明他都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挣扎间,宋娴看到火光映照之下的李容祺仍驻马立在那里,他的目光似乎在一望无垠的草丛中寻找着什么,然而终究一无所获。

这时有人策马至他身侧说了两句什么,李容褀方才携着些许不舍之意转身离开。

此时的宋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终究还是抵不过那人,被他带倒在草丛中,隐没于一片漆黑。

“不想死就别动!”听见这逼至耳畔的阴狠话语,宋娴才意识过来,自方才起将她困住的人是李容锦。

她终是绝望的停止了挣扎,无助的看着那些火光随着禁军的离开越来越远。

在草丛中蛰伏了许久的李容锦才将宋娴拉起,又带回到去扔进了马车里。

随着马车离京城越远,宋娴的心也越凉。

一路上再没有遭遇到任何的伏击和敌军,这意味着他们已逐渐的脱离了泰宁公的势力范围。

错过了方才的机会,只怕再想自李容锦的手中逃脱就比登天还难了。

李容锦的人马最终落脚在一座和郇城有些相似的城池中,然而从他们前行的方向来看,则应当是和郇城南辕北辙的一座城池,看车程却又应该离京城不远。

宋娴无法仅凭这些准确的判断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只是在下了马车之后听到前来接应的人和李容锦提到来陵川的话,想来陵川指的就是此地了。

来迎接他们的人俱身着朝中官服,想来是齐贵妃的余党,自他们谈话间宋娴才知这一战齐贵妃和其父兄都在京城中落入敌军之手,如今只剩下了李容锦这一干人。

那官员将李容锦的队伍扫视了一遭,又问:“王妃没有同来?”

这个王妃指的自然不是马车里的老王妃,而是朝贤。

原本在马车上时,宋娴就觉得好似少了什么,现在将周围人一看才想起来少了朝贤。

而李容褀始终没有提要等她或是去哪里迎她的话,想来是见齐贵妃失势,便连同她也弃了,竟连逃命也不带她,着实令人唏嘘。

果然李容锦答道:“走得匆忙,顾不上了。”

那官员却也只是平淡的点了点头,用宽慰的语调道:“贵妃娘娘尚且未及脱身,事发突然,顾不上总是有的。”

这语调俨然是王妃可以再娶,命不可不要的意思,听得宋娴又是阵阵咋舌,可还是不得不跟着他们往落脚的庭院里去。

如今的这一幕又让宋娴想起那时和李容褀一起逃出京城的景象,只是风水轮流转,谁承想不过一年,两方势力就掉了个个儿。

偏生这两遭宋娴都成了出逃的那一方,这一遭虽是受了劫持,却也不得不感慨命运捉弄。

既来之则安之,已经到了这里,再怨天尤人也无济于事,于是宋娴反而坦然了许多,左右就剩她一个,李容锦费了力把她弄来,应该也不至于急着要她性命。

怀着这样的心思,宋娴索性按下心来,照常的吃饭睡觉,即便没有自由也逍遥自在得很,唯独担负起一桩大任,那便是照顾李容锦的母妃。

作者有话要说:先把二殿下拉出来遛一遛,大家表急,很快就要见面了哦。

母子

宋娴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她是被李容锦胁迫来的,理应不与他同心,这落脚的庭院虽说比不得王府,但丫鬟婆子还是不缺,可是照顾老王妃这么重要事情,李容锦却非要交给宋娴来做,特别是贴身伺候的事,全都不让那些丫头们动手。

对此,她也实在忍不住问过李容锦,怎料他却只是一句“你这人看着还算妥帖”就给打发了。

瞧着他说话时那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宋娴又不得不觉得这句话里藏着不只一层意思,最浅显的大抵就是认可了过往在倚墨园里她的尽心服侍,深一层去看大抵也有些赞赏她的为人,不会趁人之危的意思,可再挖掘一下,主要还是“柿子要赶软的捏”这意思。

果然,从李容锦后来对她呼来喝去的种种表现来看,这最后的一层意思要更贴切一些。

虽是如此,在陵川的这段日子,宋娴倒是看到了李容锦令她十分意外的一面。

她见李容锦为了皇位百般算计,甚至不惜弑父杀弟,便将他定性为薄情寡义之人,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在母亲面前全然是另一种模样。

经历了路途颠簸,老王妃的伤势未能及时得到治疗,拖得整个身子都江河日下,自到了陵川后便一直卧床不起,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迷中。

李容锦便衣不解带的在床榻边照顾,汤药都亲自侍奉,虽说安排了宋娴服侍,他自己却也毫不懈怠。

一连几日下来,便是宋娴还偶尔偷着打盹儿,可他却始终守在母亲身旁,竟连眼睛都不曾闭一会儿。

宋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是不曾亲见他杀父拭弟的那些行径,她定要以为此人就是个大孝子。

分明这里也没有其他人看见,他万没有做给别人看的道理,想来是出于真心。

见他为了侍疾而数日不吃不睡,原本高大精壮的一个男人却弄得形容憔悴、眼窝深陷,宋娴到底还是有些动容,便忍不住劝了一声:“这样守着也不是办法,我在这里看着必不敢懈怠的,王爷先去歇会儿吧。”

怎料李容锦却不肯动,只是握着母亲的手,眉宇紧锁的低喃:“儿时生病,母亲都是这样片刻不离的守着我,如今母亲生病,儿又怎能置之不顾?”

他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自言自语。

宋娴无奈的叹了一声,自知无能劝他,正欲转身却又听他接着絮叨:“当年我急发高热,烧得浑身滚烫,母亲抱着我去求父王,可是父王眼里只有正生产的先王妃,连见都不肯见母妃一面,只传话来让我母亲等着。可人命哪里能等?母亲当时只是一个侍妾,只能忍气吞声,见我的鼻息都快没了,就抱着我找到太医院,在那里的门前冒雪跪了半夜,后来还是里头的太医怕人死在门口才勉强给我医治了。我的命是救活了,母亲却因寒气浸体而病倒,自此落下病根使身子孱弱,如今受了伤才难痊愈。”

“若非当年为了救我,母亲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般地步,况且这些年母亲百般算计、在王府里受尽了冷眼和欺凌都忍下来,也都是为了我。”说到最后,李容锦的声音已然十分沙哑,也不知是因为数日未眠,还是极力压抑的情绪。

听了这一席话的宋娴大为震惊。

她没有想到李容锦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更没有想到他会当着自己的面将这些过往说出来。

细想来,这世间的人谁没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李容锦如此,李容褀如此,她亦是如此。

人都道老王妃出身卑微却能够登上正妃之位,是何等幸运而又殊荣,又怎会知晓这各种隐藏的凄楚,或许也正是在那段日子里,埋下了李容锦最终弑父的因。

然而这个中因缘际会,到底孰是孰非,却非三言两语能够定论。

只是在宋娴看来,李容锦虽然可怜,但也不能成其为弑父谋反的理由,更何况还殃及了那许多的无辜。

李容褀也同样因为母亲的死对老王爷心存怨恨,可他并不曾以此为理由就行杀父夺位之举。

宋娴忽然明白过来,这或许就是他们兄弟二人最大的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