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迟淮也走了过来,“妈。”

简天承凑上前,“你醒了?”

病房内的蒋龄淑睡了一个上午,中午时分,护士给她拿了氧气罩,她也慢慢醒转过来,看到坐在旁边的丈夫,无力喊了声,“天承?”

“对,先观察几天。”

此时,简迟淮也没法细究医生口中所谓的那些药物,会不会对蒋龄淑的身体产生副作用。“是不是需要住院?”

“有时候,我们也无能为力,如果实在头痛的厉害,我会适当给她用些药物。”

简迟淮感觉一股重力往下压,压住了他的肩头,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既然是最好的日子,能不能…让她走得舒心点,至少,别那样痛苦。”

“可能还会引起失明。”

简迟淮心头猛地一寒,“什么?”

“我相信,你们肯定也看过不少家医院了,瘤子长得很快,动手术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我现在担心的是…”

“现在呢?”

医生叹口气,“怪不得,如果早些的话…”

“不久。”

“这个病,发现多久了?”

“我妈,怎么样了?”

她被推进了安排好的vip病床内,简天承第一时间进去,陪在床边,简迟淮则跟着医生进了办公室。

蒋龄淑已经醒了,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虚弱的很,看到赶来的简迟淮和简天承,眸子微亮,但没说出什么话。

抢救室的门被打开,简迟淮直起身,快步过去。

简天承禁不住对上他的视线,他想训斥,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如今的简家,早已是简迟淮手握大权,他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狠绝的话,而简迟淮,又是他不得不忌惮的。

简迟淮再度扫了他一眼,“从今天开始,我不会袖手旁观,如果被我知道你在外面是和哪个女人有关,我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简天承说不出话来。

简迟淮单手插在兜内,望向不远处的门口,管家和司机都在焦急等待,“你看看,就连相处久了的他们都会关心着急,可是你呢?妈头痛的时候,你有放在心上过吗?”

简天承完全沉溺在方才的震惊中,“不可能,脑瘤…肯定能治!”

“我仅仅不想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露出端倪的可能性,我想让妈最后能好好地走。爸,我也跟你谈过,让你多陪陪妈,可是你呢?”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简迟淮身子往后靠,这个时候,只想找到一样能倚靠的东西,哪怕,那仅仅是冰冷的墙壁。“上次晕倒,我带她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就知道了。”

“什么?”简天承大惊失色,一张脸刷得惨白,“你,什,什么时候的事?”

“妈脑子里长了个瘤,活不过几个月了。”

简天承盯着儿子的脸看,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跟妈结婚三十余年,不管你出于什么初心娶她,三十年,总该有感情了吧?如果有一天你回到家里,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看到她,你还会这样浪费跟她相处的时间吗?”

简天承沉着脸,“我有必要跟你说吗?”

“你明知妈身体不好,还这样出去,既然是公事,那我真想知道,你出去都见了些什么人?”

简天承自然不能让儿子这样质问,“我的事,你不必过问。”

“爸,你为了生意,居然开始夜不归宿了?”

简天承一怔,差点都要忘记他才是老子,他朝那扇紧闭的大门看了眼,然后随简迟淮走出去一段路。

管家将事情经过说了遍,简迟淮站起身,目光冷冷扫过简天承,“你跟我过来。”

很快,简天承也赶来了,他大步走到几人跟前,“怎么又晕倒了?人呢?”

抢救室外,管家和司机守在门口,简迟淮看了,心中又是别样的滋味,在她犯病的时候,她的儿子,她的丈夫,蒋龄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不在。

简迟淮询问了司机,得知去了哪家医院后,车子如闪电一般驰骋而去。

褚桐看了眼时间,也不过六点左右,这个时候,他会去哪呢?

褚桐坐在床上,简迟淮下楼的时候,她并没听见,直到卧室的落地窗上有一闪而过的车前灯光掠过,她这才快速起身过去,但也只来得及看到简迟淮的座驾飞驰而去。

简迟淮随口安抚两声,挂了电话快步出去。

“嗯,你别忘记。”

简迟淮听到这,目光里泛出阴森的冷冽,一把情绪努力压抑住,“我知道了,你自己身体也要注意,放心吧,到了医院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哥,你还是打电话给司机吧。爸昨晚没回来,妈妈昏倒的时候,是我和管家一起叫的车,我给爸打过电话了,他说他马上赶回来,就是不让我去医院。”

简迟淮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待在家哪都别去,我这就给爸打电话,问问他,妈去了哪家医院。”

简俪缇还在哭,“怎么能不着急,哥,妈昏倒之前很吓人,头痛得浑身都在抽搐,我害怕极了。”

“别怕…”

“妈昏倒了,被送去医院了,爸让我在家待着。”

电话那头,传来简俪缇的哭声,简迟淮不再是心惊了,他单手撑在身侧,似乎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俪缇,别哭,怎么了?”

“喂。”

54惊人的默契

简迟淮笑了笑,面色平和自然,“好。”

“好。”褚桐挂了电话,朝走近过来的简迟淮说道,“今晚回家吃饭吧?我们好久没去了。”

“噢。”对面的庞苏有些失落,但还是说道,“没关系,下次吧。”

“吃饭?”褚桐盯着脚下看,她向来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但她朝简迟淮看了看,还是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今晚有事,我老公要陪我回我妈那儿吃饭呢。”

庞苏在那头问道,“桐桐,有空吗?今晚一起吃个饭吧?我们挺久没见了。”

一把抱起玥玥的简迟淮朝她看了眼,褚桐心里莫名不舒服起来,“有事吗?”

她犹豫下,最终还是接通了,褚桐强颜欢笑,把语调上扬些,“喂,庞苏。”

褚桐刚要上前,手机铃声便响了,她掏出来一看,是庞苏。

来到院子里,简迟淮和玥玥在那儿玩,褚桐来到他们身后,看到玥玥跌跌撞撞地在追着简迟淮跑,她笑着提醒,“别摔着了。”

吃过午饭,褚桐洗过头下楼,头发没有吹干,想要出门晒晒太阳。

半岛豪门。

蒋龄淑回来后的一周左右,倒是没有犯病,偶尔也会头痛,吃些药便能压住了。最难得的是,简天承也留在了家里,别说是夜不归宿了,就连白天都鲜少出去,蒋龄淑自然是十分欣慰。

“好。”

总之,俩人保持着一种惊人的默契,简迟淮朝窗外看了眼,“行了,走吧。”

应该是说,他不说,她也不问。

简迟淮轻点下头,医院里的事,她不说,他也不问。

庞苏生怕他想到什么,紧接着又道,“我报这些科目,只是想让我自己更有耐力一些,学习很辛苦,但是闯过去就好了。”

如今,她一个字没有隐瞒的意思,倒是坦诚。

简迟淮面色舒缓不少,方才的问话,等同于是不动声色地试探,如果庞苏真要说是她靠着自己学习的,他自然不会相信,连请了家教这样的事都要瞒着,他就不得不怀疑她来上课的动机了。

“不瞒你说,我请了个家庭教师,因为之前的很多知识都不懂,我想让她带我。”

简迟淮走下讲台,到了庞苏跟前,“现在我的课很少,你回家有自己学习是不是?”

庞苏慢慢站起身来,“简教授,有事吗?”

她抬头朝简迟淮看看,同学们一一离开了,简迟淮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眼看着其余的学生们一个个往外走,最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旁边的同学开始收拾课本,庞苏拿了包,刚将书本塞进去,就听到简迟淮说道,“庞苏,你留下。”

庞苏莫名有种怔忡,她倒是希望,他能将课一直往下拖。

谁都不敢有怨言,庞苏认真地听着课,简迟淮语气有力,在上课的时候,能暂时抛去那些不快,他颀长的身影在讲台前走来走去,直到将两堂课的内容讲完,他才抬起腕表看眼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拖了你们五分钟,行了,下课。”

下课铃声响起时,简迟淮没有丝毫放人的意思,“我今天两堂课会一起上,待会早放二十分钟。”

其他的学生还是站着,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敢坐。直到半堂课过去,简迟淮才发话。

男人绷紧的面色总算舒缓了些许,“好,你坐下。”

谁都没想到,一个非正式生,居然能将简迟淮的题目答得几乎完美无缺。

简迟淮听完后,点下头,又问了个问题,庞苏想了想,然后继续答。

庞苏站起身,将课本轻合上,一直在避开他的视线总算对上了简迟淮,她不急不缓,这次的回答,不若之前那样的死记硬背了,很有技巧性,看来真是下了一番苦工的。

简迟淮面上漾出些许的恼怒,目光中闪过一个身影,他视线定了定,然后轻轻道,“庞苏,你来。”

很快,一二三四五六,点了名的都厚着脸皮站在那。

简迟淮点了几个名字,然后抽了些简单的问题提问,但大学里头的学生,那可都是受过三年高中的压迫一路滚过来的,好不容易能撒丫子玩,自习?那又是什么鬼?看书?去一边吧。

人群中,有那么几声掩不住的惊呼传来,很快,一排排的脑袋统统往下压。

简迟淮站上讲台,也提了一些之前的知识,然后目光落到下方,“上次我就说过,我的课在这几个月会相应减少,但我的课程并不许你们落下,让你们回去自主学习,好了,现在我抽查下。”

走进阶梯教室,一眼看到庞苏坐在老位子上,头也没抬,正专心致志地翻动手里的课本。

简迟淮有课的这天,早早去了学校。

蒋龄淑出院的这天,是简天承和简迟淮将她接回家的,一到家,她立马精神十足。

简迟淮听到这,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肯定的想法。

那医生惊了下,然后笑道,“简先生您放心好了,不论怎样,我们全院都会配合您,尽全部的可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都不放弃。”

他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自然是直白地问出口了。

主治医生点下头,简迟淮朝他看了眼,然后问出心中的疑虑,“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是吃力不讨好的,我想请问下,是不是有人交代了你什么?”

“真是太谢谢了,”简迟淮抑制不住激动,“联络的事情,就劳烦你了,至于后面的所有事宜,我都会安排好。”

“恰好,我和他平日里有邮件往来,我可以帮您邀请下,尽我最大的努力试试。”

“是吗?”简迟淮眸子亮澈,分明看到前方照射进来一束曙光。

“不是不是,你别担心,我是想说,您看,您需不需要我替你联系下专家会诊?我去年参加过一趟交流会,在国外认识了几个医生朋友,其中就不乏在脑科方面最权威的人。有个叫abie的医生,他曾经创下过医学界的记录,而他诊治过,并且顺利动过手术的患者中,就有您母亲这样的,我觉得,您可以试一试。”

简迟淮跟着他走出去几步,“是不是我妈的病又…”

刚走到病房门口,正好蒋龄淑的主治医生从里面出来,见到他,医生将门带上,“简先生,我有些话要跟您说。”

翌日,简迟淮去了趟公司,处理完一些事情后,才赶往医院。

“别想这些了,睡吧。”简迟淮将她拥在怀里,手指轻摩挲着褚桐的肩膀。

“那会是谁呢?”

“不知道,”简迟淮没有确认过的事,不会乱说,“我出去吃饭,回来的时候就在了,我妈说是店里的人送来的。”

简迟淮扯过被子,替她也盖好了,褚桐手还环在男人的腰上,“对了,妈说那些盆栽是我买的,你又打过电话问我,那些…究竟是谁送的?”

“放心吧,我明白的。”

男人亲吻下她的额头,“我最近可能要往我妈那边多跑些,你把自己照顾好,把女儿照顾好。”

褚桐伸手搂住他的腰,“说的你以前有多温柔似的。”

她摇摇头,简迟淮轻笑,“还是,你就喜欢粗暴的?”

褚桐将脸埋到他胸前,简迟淮抚摸着她光滑的肩头,“我知道,这次是我太粗暴,我没忍住。”

褚桐将脸埋入枕头中,而在最最巅峰的时刻,她却想到了简宝宝。想到走进傅家时,听到的一阵阵凄厉哭声,还想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生离死别的场面。她闭紧双眼,简迟淮抱着她躺回床上,他凑过去再度吻她,从她的颈部到她的嘴,再到她的脸颊,然后到她的双眼。唇齿间尝到了温热的苦涩,简迟淮微退开身,“怎么哭了?”

她闭起眼帘,忽上忽下的磨砺感让她觉得好像漂浮在大海中一般,随时都有颠覆的可能。

褚桐紧紧攀附住男人的后背,简迟淮将她翻过身,从后面抱紧她的背。

他们两人彼此都需要,在自己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爱人的拥抱和温暖。

简迟淮亲吻住她,动作狂狷肆意,有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的气势,褚桐唇瓣处明显感觉到痛意,简迟淮手掌推开她的睡衣,最近一连串的事情,谁都没有多余的心思。而此时此刻,简迟淮只想要她,想要找到那种欲生欲死的感觉,好麻木掉他心里那种痛不欲生。

她喊他,“老公。”

褚桐觉得又痒又痛,禁不住缩了下脖子。简迟淮的呼吸声很重,像是一匹被困已久的恶狼,发出残喘声,令人触目惊心。褚桐将手放到简迟淮的背上,许久后,男人才松开嘴,那一瞬间,褚桐觉得自己颈间的那块肉好像掉了似的。除了痛,还是痛。

简迟淮翻身,双手抱住褚桐,她觉得一阵重力压到了自己的身上,褚桐睁开眼,看不清面前男人脸上的那种悲痛欲绝的表情,他低下头,先是在她颈间亲了下,然后一口喊住,用力…

可如今,他的妈妈就要先走了。

从他成年之初,至今,他早已习惯将母亲和妹妹纳入自己那双羽翼下,那双羽翼的强劲和坚不可摧,也都是为了保护他的家人。

他不敢想象那么一天,他接受不了,承受不住。

简迟淮凑过去,伸手抱住她,听着她的呼吸声,他觉得自己那颗慌乱无章的心,总算找到了一点点归属和安定感。人总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想到珍惜,只是他简迟淮向来就没有不珍惜过,可他的生命中,怎么就要少了那个生他养他的人呢?

躺到床上时,褚桐迷迷糊糊,眼睛都没睁开,“回来了。”

简迟淮回来的时候,褚桐已经睡下了,他小心推开房门进去,走廊内的灯光跟着他的身影往里面走,卧室内一片安静,来到床前,他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折身去浴室洗漱。

照顾好女儿睡觉,褚桐还担心简宝宝有没有又发烧,手机在掌心内来回翻动几次,还是没有拨出一个询问的电话。

吃过晚饭,简迟淮拿着佣人准备好的饭菜,又去了医院,他说可能会回来的晚些,让褚桐别等他了。

褚桐拿着包的手,觉得一重,见简迟淮继续和玥玥开始玩了,她到嘴边的话也就没说出来,硬生生吞咽了回去。

夫妻俩各自开着车,回到家,简迟淮抱起玥玥亲了又亲,这几日都没时间好好陪着她,他坐进沙发内,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问褚桐,“也不知道简宝宝在那怎么样了。”

稍后,简天承也来了,让简迟淮先回去,他也没再坚持,就和褚桐一起回去了。

“刚到。”褚桐绕过病床,来到简迟淮身侧,她将手自然地落向男人肩头,简迟淮轻拍了拍。

蒋龄淑感觉到腿边有了动静,她忙收住话语,简迟淮抬下头,看到褚桐时,开口道,“什么时候来的?”

“你问问…”

“妈,别的事再大,都没有您的健康重要,您就听医生的吧。”

蒋龄淑朝病床前的儿子看看,“你去替我问问医生,我可不可以今天就出院,你看迟淮和他爸本来就忙,还要来医院…”

褚桐面上有些快绷不住了,她只能轻笑,“您喜欢就好。”

褚桐不着痕迹看了眼,想到简迟淮早上的那个电话,她嘴角轻勾下,想要笑,却笑不出来。蒋龄淑径自又说道,“迟淮说你怕这儿的空气不好,你还真是细心,我就不喜欢这个味道。”

蒋龄淑笑得欣慰,“我知道你们孝顺,你看,这些盆栽都是你精挑细选的吧,我很喜欢。”

“我恰好路过,来看看你。”

“我不过就是住几天院而已,你怎么也来了。”

褚桐压低嗓音喊了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