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到第二日还在生他的气。早晨起床上学,也不待他来敲门,自己收拾完毕就站到家门口等着校车来接。尔群追上去叫她,她理也不理,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站在那里。

“我送你。”他说,“校车坐着多难过呀!晚上我再去接你,程老爷子今天摆七十岁寿宴,我们一起去给他祝寿好不好?”

她紧了紧背上沉重的书包,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地回道:

“我不认识,要去你自己去!”不等他说话,又阴阳怪气地补充一句:

“或者你可以去找何小姐,你这样有钱,她一定乐意为你效这个劳!”他听在耳里好似女人都是为了他的钱才慕名而来,神情颇为不快地说道:

“小小年纪,谁教的你这样刻薄?”

她便冷冷一笑,转过头去盯着他道:

“除了你,还能有谁?”这时校车晃晃悠悠地过来,她向前两步奔上车,关门之前冷冷地甩下一句:

“你如果觉得看不过眼,大可不必这样勉强,把我扔到孤儿院从此眼不见为尽!”

他气得重重一拳砸向墙壁。

然而就算这样生气,晚上还得满脸陪笑地开车去接。所以就说自作孽不可活,她年纪还轻,与她对阵,简直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靠在车里看那熟悉的身影缓缓地向校门口靠近,十几岁的孩子,落寞时走在人群里没来由地让人觉得沉重。因此心里便有些后悔,自己无端端的,招惹那个什么何宝姝做什么,平白惹她一顿眼泪!这么想着刚想下车迎她,忽地神情一僵,看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飞快奔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塞了什么又飞快地转身离去。

他心脏突地一跳,看她抬头望向这里,一时自尊心作祟飞快地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见。

她其实早就已经看见他,见他这样装腔作势,心里不免升起一抹报复的快感。眼睛不去瞧他,径自揣起手里的那封信坐上车去。

他一路偷眼看她,稳如磐石地坐着,提都不提那么一回事情,心下惴惴不安。一般说来,女孩子第一次收到男生的信,不是都应该激动得难以自制才对?可她却始终神情自若!心里咬牙,想问问又觉得自己简直可笑,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倒不能容忍这些少男少女之间懵懂情事了?可转念一想,她若是知道自己看见了却不问,是不是有点儿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因此眼盯着前方,假装随口一提道:

“那男孩子是谁?长得很不错嘛!”

她也不去看他,“嗯”一声点头说道:

“是不错!人长得帅,家境也好,还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口气始终淡淡的样子。

他却“嘎”一声停下车来,一脸惊愕地问道:

“你和他很熟?”其实也难怪他这么想的,她性情冷淡,书念来念去,只交到粗枝大叶的鲍贝贝一个朋友,平时在家,也几乎从来不谈起别人,这下竟然对一个小男生的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因而心里难免有些泛酸。

她见他这样心里有数,却仍然面色平平地说道:

“嗯,还可以!”这话就说得有点挠人心肝了。熟就是熟,不熟就是不熟,他也不至于吊着心,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倒叫他莫名其妙地上火,长喘口气道:

“好好读书,小小年纪别胡思乱想!”她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说话,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重重地白他一眼道:

“我没有胡思乱想!就怕有的人,自己胡思乱想了还要赖别人!”

明摆着是在说他!他一时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也没有!”

她恍若未闻。

车子驶进程家大宅,远远的已是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尔群带她下得车去,径直往大厅走去。一路众人点头哈腰地招呼“卓先生”“卓先生好”,他看都不看往里走去。人群便有些愤愤,隐隐有人骂道:

“横什么!不就是有几个臭钱!”然后便听有人着急着慌地提醒:

“你不想活了?小声一点!”随即把视线投向他身后的裴静雪。

第十一章

程家的宅子依山傍水,背临一片陡峭的悬崖,崖下就是浩瀚无垠的蓝色海洋,宅子里头遍值玫瑰,院中截天然溪水成池,总有三四亩地大小,池中南北各建一座狭窄精致的吊桥,连接起中央圆形的小台,极尽奢华之能事。其实若论富绰少有人能与卓家相比,但卓家家风严谨,不事享受,一代一代俱都谨守本分处事低调,再加上传说这片宅子,是程老爷子为纪念死去的儿子媳妇所建,因此气势之大,实在少有能比。

静雪趁着尔群不注意悄悄溜到了水池边。偷眼看看四下无人,不禁有些窃喜,走到桥头跺两下脚,摇摇晃晃好自在呀!因此便有心再往里走,可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前头,仿似水涨得太高,已把桥给淹了,心头一动,甩下脚上的凉鞋就往水里走去。

“Hi,”身后有人喊,“你干什么,水里头有妖怪,不要往前走啦!”

她回头一看,依稀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黑色小礼服,身姿笔挺,眉目十分俊秀。

“你骗人!”她才不相信,卓尔群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她才不相信有什么妖怪呢!一面低着脑袋往前走一面喊道:

“我才不相信有妖怪!你如果怕,赶快回家去找妈妈吧!”

那男孩听她这么一说,嗓音有些怪怪的,伤感地叹道:

“我找不到她啦!”没等她问,又垂下头来补充,“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她正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骤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冷不丁脚下一滑,差点滑进池子里去,幸好眼疾手快抓住了一条绳索,站稳了身体叫道:

“啊,吓死人了!差点掉了进去!”那男孩听她说怕,有点英雄主义作祟,挺了挺瘦弱的胸脯道:

“你别怕你别怕,我去救你!站在原地别动!”脱了鞋袜也下到水里来。静雪觉得有趣,回头笑道:

“你不是说水里有妖怪?这样还敢来,不怕它把你抓走啊!”

“我不怕!”那男孩一边小心翼翼地伸出脚来往她靠近一边说道,“其实我跟你说,我才不怕什么妖怪!如果它真的出来,我就把它抓住,拨皮抽筋,送给你玩,你说好不好?”话音才落,忽听脚底一声怪响,似有什么东西在叫,立刻吓得魂不附体,屏气凝息,哆嗦了半天才道:

“什…什么声音?”

静雪也给吓住,战战兢兢地看向水面,牙齿不住上下打颤:

“哪…哪有声音?你…你不要吓唬人!”一句话未完,就听脚下咯吱一声巨响,那木桥年久失修竟然当中断裂,可怜两个小人儿,“噗通”一声双双掉入池里。

她猝不及防掉下水去,硬生生灌了好几口浑水,双手扑腾,拼命拨开水波浮出头来,大叫:

“救命啊…”旋即又沉了下去。那男孩明显学过游泳,扑抢过来抓住她的手臂,焦急地连连大喊:

“不要怕,我来救你!”颇有英雄救美的气概。

这边尔群被人围住不断敬酒,忽然听说有人落水,蓦地转头一看,这才惊觉雪儿竟然不见了!身体一个趔趄,回神疾往水池奔去。

四周不断有人往水池涌去,等他奔到,已是毫无立足之地,情急之下痛声怒喊:

“滚开!全部给我滚开!”一头扎进漆黑的水池当中。

那男孩毕竟年幼,勉强撑着抓了她一阵,着实支撑不住,手一松,雪儿即刻滑进水里。她平时从不沾水,此刻又惊又吓,早已昏了过去。这样一来直如深水沉铅,身体飘飘荡荡地直往池中坠去。

他摸黑寻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踪影,情急之下浮出水面大喊:

“雪儿!雪儿!”声音带着浓浓的呜咽。程家的人得了消息,早已派出大批佣人过来帮忙,这时水里人多,反而看得他眼花缭乱,茫然扫去,只盼望个个都是她,可极力分辨去看,才知个个又都不是!因而不管不顾,一头又扎了进去。他母亲也在人群里,见他这样发了疯,吓得直喊:

“尔群!尔群啊!”呼天抢地地哭叫了开。

他没头苍蝇样地一通乱摸,眼看时间己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忽听池子对面有人喊:

“这里这里!快来啊,在这里!”他疯了一样扑了过去。

她被救上岸的时候已经喝了一肚子水。尔群伸手压她肚子,拍她脸蛋,俯下身给她去做人工呼吸,可她来来去去就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反复折腾了一通,几乎就要崩溃,因而颤抖着手去摸她脑袋,嘴里不住呢喃:

“你别吓我!你千万不要吓我!”

她朦朦胧胧中好像听见有人叫她,努力想动一动手臂,可拼尽全力也只抖了抖手指,然而就这一下,对他不啻于皇恩浩荡,他惊喜得连连大喊:

“醒了!天哪,你醒了嘛!”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抱起她飞快出了院子,他母亲站在人群里犹自惊心动魄,手捂着胸口正要跨出院去,忽听耳边有人小声议论:

“天哪,那是谁啊?能让大名鼎鼎的卓尔群紧张成这样!”

“你不知道?呵呵,那总看过洛丽塔吧,是他养的小情人!”

“啊?不可能吧,那女孩那样小!”

“小?小算什么,用起来得有多舒服啊…”下面的话简直龌龊到骨子里去,他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哆嗦了半天,反驳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愤怒大喊:

“不能再这样由着他,死也不能再这样由着他了!”

第十二章

他到家的时候医生已在客厅守着,见他进来,赶紧奔上前去接过静雪,上下检查了番,劝慰他说没事,只是喝了几口脏水。尔群却极度紧张,湿衣服也不及去换,一直追着医生问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确认一次又再一次,直到医生给逼得招架不住,拍着胸脯担保一定没事才略略心安地放他离去。

进屋的时候佣人正在给她换衣服,雪白娇嫩的上身大半暴露在空气中,他不经意间甚至瞥见了右胸的一点樱红,立刻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去,刚刚疾步走到门边,忽听身后她在呻吟:

“卓哥哥…”即刻又再顿住脚步,背对着房内,略显不安地吩咐:

“快点给她换好衣服,下去煮碗姜汤给她驱寒!”佣人直起腰来道:

“换好了,我先出去了!”他这才敢转过身去看她。

他一夜陪在她身边,本来是坐在床沿上的,醒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已躺到她的身边,她躺在他对面安静地睡着,柔若无骨的手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部,两条纤细白嫩的小腿不安分地缠在他腿间,小脸精致嫩滑,几乎与他紧紧相贴,他停止呼吸,唇畔鼻息间弥漫的全是她喘息间呼出的热气还有隐隐约约的少女体香,他身不由己地浑身酥软起来,耳朵压在自己手臂,那恍若雷鸣般狂乱急促的心跳几乎把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他心猿意马,理智上知道应该把她叫醒,可感情上殊死拼杀无论如何还是舍不得,他也是渴望她的,这想法虽然龌龊,可一个正常的男人,难道心里不能喜欢一个女人?不,权且让他把她当作女人吧!他喜欢她,难道不能在心里想想吗?!况且她睡着了,不知道他在心里想着她,不知道他在心里渴望她,那让他想想又何妨呢?

可这点儿单纯的想法很快被现实撕裂,她“嗯”一声娇吟挪了下身体,小巧圆润的膝盖无巧不巧偏偏抵在他胯间,他浑身不由自主一阵燥热,意识朦胧间,只感觉整个身体都脱离了魂魄,它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竟然微微偏了偏脑袋,双唇弱风拂柳般地拂过她的柔软。

那是储存在记忆中的味道。清凉甘冽,柔软嫩滑,仿似世上最可口的果冻布丁,他一旦沾上终身难忘。犹豫着,迟疑着,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又再靠近了一些,又再轻啄了一口,她还在沉睡,对周遭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想着想着攥紧双手,太过用力浑身绷得好似铜墙铁壁,她因此觉得不舒服,轻轻挪开一点,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

他再也不敢多呆一秒!他发了疯!着了魔!中了邪!怎么还能待下去呢?他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竟然产生这样龌龊的念头,该死!真该死了!应该马上就去死!

他慌慌张张地冲出家门,到公司的时候他父母已在办公室里恭候多时。见他呼吸急促双瞳涣散,以为他生了什么病,慌忙问是怎么回事。

他坐进办公椅时指尖仍在发抖,脸色铁青,整个人仿似中邪。他母亲看得莫名其妙,他父亲却是一脸深究心知肚明,因而盯着他道:

“这个时候,你还要固执己见,把那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吗?”是让他送她走的意思。他心下焦躁异常,说话的口气近似狰狞:

“我怎么固执己见?你们说来说去,一个个都是要我把她送走!可她无亲无故,要往哪里走!你要我把她送到哪里去?”情绪几乎失控。他父亲看得清楚,因而默默垂头不语,可他母亲却对他这一套颇觉不以为然,撇撇嘴道:

“照你这么说,除了我们家还没人要她了?你姓卓她姓裴,有什么义务抚养她成人?再说,她裴家的人又不是死尽死绝了,她父母在堂,何劳你来费心?!你如果铁定了心肠送她回去,她还能赖着你了!裴家的人巴不得与我们攀上这层关系,依我看,给她点钱,打发回裴家算了!”

他立刻毫不犹疑地出言否决:

“不行!绝对不行!我绝不会把她送回裴家!那哪是她的家?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她父母俱在,安享富贵却偏偏容不下她,难道这不比无父无母更加可怜!你想都别想!”

他母亲气到极至,哼一声冷笑说道:

“我不管!要不你送她走,要不你立刻结婚!否则的话,我亲自登门送她回去!”

第十三章

事情到这个地步已逼得他不得不去思考以后的问题。毕竟他母亲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可是送她走或是结婚,他比较来比较去都是后者危险小些。她毕竟还小,对他的婚姻或许一时难以接受,可只要好好解释或是加以劝诱,也许她很快就会理解甚至欣然接受。毕竟小孩子本来就没有什么耐性可言。可是话说回来如果真地送她离开,她从此痛苦辛酸在所难免,而且于他也就真地等于断了线的风筝,以后飘到哪里,跟他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当然思来量去,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甚至可以说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假使事情真的发生,他根本不敢深虑她究竟会怎样面对。

他这么一路想着很快车子已驶进家门。抬头望去,她今天竟然没有像只小鸟一样飞扑而来。想起昨夜心有余悸,进门就问门口的佣人:

“小姐呢?今天还好吧?”

“很好。”佣人回答,“吃了一碗粥,又躺下来。程少爷在房间陪她。”

他表情即刻怔了一怔,皱眉道:

“哪个程少爷?”心里却想除了俊轩别无他人,这小兔崽子昨天害她落水还嫌不够,这会儿居然祸害到他家里来了!这么一想俊轩仿似真变成了祸害,而他必定得挺直腰杆将他驱逐出去!这也是保卫家园的意思!

他一路上去并未听到什么嬉笑声,心里略略感到安慰,陌生人,哪里就有那么多话要说了?殊不知小孩子交朋友一向无所顾忌,那两个小人儿这会子已经相当熟稔了。

俊轩见静雪双颊绯红,目光涣散,呼吸也有些急促,心里觉得不对劲,瞪大眼睛问道:

“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她此刻浑身滚烫,脑子也有些迷糊起来,瞪着眼睛虚弱地点了点头道:

“可能…可能吧!”

俊轩便有些发急,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好像也没有那么烫手,可是自己之所以这么推测,不过是照猫画虎,他爷爷在他发烧的时候都这么帮他诊断。依稀又记起自己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好像曾用嘴唇帮他量过体温。因此俯下头去道:

“我再帮你看看。”低头把嘴唇放到她额上。

“怎么样?”静雪问道,“发烧了么?”她意识模糊,已是没有什么力气胡思乱想,更别提什么贞操或是严男女之防。本来嘛,小孩子家哪有那么多顾忌?俊轩本也是单纯地想要帮她诊治病情,可嘴唇一碰到她的额头,立刻就觉得她这种生物与自己不一样,她的皮肤极滑极柔,还有一种淡淡的香甜气息, 他嘴巴一碰到她,反而舍不得离开了。于是就说:

“没量出来。再试一试。”又将脑袋凑向她的。

尔群这时刚好推门进来,一见此景,惊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动弹。他自惊愕中醒来,心底这才隐隐约约开始刺痛起来,因握紧门把,愤怒地大喝:

“俊轩!”俊轩做贼心虚,给他撞个正着顷刻面红过耳,头垂到胸口,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也察觉到自己这样实在有失长者风范,憋着气,恶狠狠地瞪着他问:

“你来这里你爷爷知道?还不快给我回去!”孰料俊轩霍地抬起头来,呐呐道:

“知道…爷爷他知道的!就是…就是他送我来的!”又低下头去小心补充一句:

“他说…他说要给我找个小朋友…”

尔群立即倒抽一口凉气。瞧瞧这老爷子,算盘打到他头上来了,要把他的心肝宝贝儿送给孙子做小朋友!心底那个叫气呀,恨不得赶去把他胡子都给拔光!

“雪儿不舒服!”他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借口,“你先回去吧!等她身体好了你们再一起玩!”见他眼睛依依不舍地盯着床上的人儿,一时心烦意乱,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

“好了好了,等她身体好些,我让她去找你玩行了吧?”

俊轩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踱了出去。

第十四章

他想起昨夜的意外,现在喂她吃完了药就再也不敢多待,轻轻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

“好好睡觉,晚安哦!”未及起身就被她一把拽住。

“你陪我!”她嘟着嘴,撒娇道,“我想你陪我!你陪我好不好?”他轻轻扯了下嘴角,勉强笑道:

“你还年轻,很快会有好多的男孩子排着队等着来陪你,而我也老了,渐渐地会退出你的生活和视线,你不再需要我了!”

声音里包含着浓浓的伤感责怪。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呢?他是在怪她了,怪她让别人亲近了自己,怪她没有第一时间向他解释。她心里一酸,本还想要再赌一会儿气,现在舍不得了,起身抱了他的腰部,头枕在他温暖宽厚的脊背,柔声道:

“怎么会呢?我只想要你,没有别人,我只想要你!”他心中酸涩难当,到这个份儿上,情绪反而冷静了下来。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扯住他喊:

“不要相信她!卓尔群不要相信她!她还小,她胡说八道!”因而鼓足了勇气,艰难地自口中吐出一句:

“雪儿,如果我给你找个温柔贤惠的大嫂,你愿意接受吗?”话音一落,他的心即刻随着背上的身体微微一抖,突然后悔:说这个做什么?他发疯了说这个做什么!赶紧拉过她的身体查看:

“我只是说如果。”他有些急了,陪着笑一迭声地解释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不喜欢的话…”话音未落突然被她凄声打断:

“你为什么这么心急?再等等我再等等我不行吗?”话一出口已是泪流成河,他一下后悔得想死,为什么这么突兀地说这个呢?瞧瞧他,现在简直手无寸铁,除了一句“你还小”,找不到任何反驳她的武器。

“你以后,会遇到比我好十倍百倍的男人!我三十岁了,没有力气再去等待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雪儿,拜托你体谅一下我好不好?”这是在怪她了,怪她没有体谅他,怪她连累了他。她因而愤怒地伸出手去,连连冲着他喊:

“你走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你要去结婚就去,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你!”

“雪儿!”事到如今他还想解释,手抓住她胡乱挥舞的双手,气急败坏地喊道,“我是为你考虑,你长大了!这样跟着我,别人都会看不起你!”

她哪里肯听?拳打脚踢地袭向他身体,激动地扯着嗓子喊:

“我不管!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你自己想结婚干嘛要扯上别人!”扑倒在床头嘤嘤哭泣。

他此刻骑虎难下,反而铁了心,重重地吸一口气,无奈道:

“你还小什么都可以不管,可我不能!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保证,一定给你找个最好的嫂子,会跟我一样疼你一样对你好!”他站起身来喘口气道,“找好了我带她来见你,你说好我才要,这样行了吧?”不等她回话,攥起双拳疾往外奔去,仿似慢了一步,就从此万劫不复再难逃脱。佣人见他脸色铁青老眼发直,中了邪一样紧绷着神经直往外奔去,俱都骇了一跳,想叫一句:

“先生…”结结实实堵在嗓子里喊不出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飞快地钻进车里发动引擎。

她在房间内听到发动机响,心下一抖,这才猛然醒觉他竟然真地走了!迅速地跳起身来扑到门外,用尽力气拼命大喊:

“卓哥哥!卓哥哥!卓哥哥…”他开着车子绝尘而去。

她躺在床上整整一夜没有入睡,哭得太久筋疲力竭,浑身再也压榨不出一滴眼泪。闭上眼睛心里只是默念:

“回来吗?他回来吗?他怎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还不回来…”念得多了意识模糊,脑里混混沌沌,竟然觉得一切只是错觉,她不过做了一场梦,梦里他恶作剧地跟她开了个玩笑,就是这样,仅仅这样而已!这么想着竟然有了力气,看看时间已经七点,攥紧拳头居然自床上爬了起来,乖乖地穿衣服洗漱,乖乖地下楼吃早餐,乖乖地背起书包上学,一路上头脑异常清醒,见了同学开心地打招呼,见了老师礼貌地问候,极其正常的样子。

她蹲在花圃边,看大门口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渐渐走近,本来头脑极为清醒,可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不相信,不敢相信,他竟真地带个女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