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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启诚一整天都在市里开会,虽然赶上周六,但季桐这几天上网也看见过,南城的地产项目刚启动,他确实很忙,不过他既然已经松口,她就耐心等。
两年前季桐搬出去自己住了,那时候她租的房子周边还不算繁华,房租不贵。这两年附近发展起来,正好成了静城有名的韩国留学生聚集地,环境还算不错。
她住在二层,原本有个小阳台,房东给改成了一个飘窗。季桐养着一只折耳猫,从贺家带过来,名字叫樱桃,如今也有四岁了,浑身圆滚滚,最爱咬她的鞋带。
季桐昨夜冻坏了,早晨回来勉强洗了个热水澡,头还是疼。这是老毛病,她十二岁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环境变化,正赶上女孩子关键的青春期,她心思又敏感,长期紧张造成植物神经紊乱,总有偏头疼的毛病,到现在也没好。
她忍着疼让自己闭眼休息一会儿,抱着樱桃上床,可是她心里有事压着,真安静下来反而睡不着,贺启诚一直没让人再联系她,她只能等。
最后季桐披着毛衣坐在飘窗上等消息,后来天又黑了,她这才觉得饿,抬头发现已经快八点钟,她没心情做饭,起来翻出一袋饼干,回身就看见沙发上扔着一堆照片。
她过去整理,发现是顾今冬前几天吃完饭忘在她这里的,没人在家的时候被樱桃咬着撒了一地。
现在都是数码时代了,很少有人再去冲洗照片,只有顾今冬在这方面有情趣。他是个摄影师,说起来真不算什么正经职业,是他上大学的时候自己玩出来的,空有一腔理想,到如今他自己接生意,给网店小杂志拍平面,收入极其不稳定,只有一个好处,认识的人多。
就比如现在,她收拾的这几十张照片,形形色色,不是客片,看起来是他随手拿去洗的,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确切地说,是不同的女人。
一天都过去了,季桐对顾今冬的事早就平静下来,她没必要非和自己过不去。他这种工作天天见年轻漂亮的小模特,这次是让她看见了,没看见的指不定还有多少,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干脆和平分手。
季桐找了个纸袋,随手把照片往里塞,忽然发现里边还有她自己。照片上的季桐抱着膝盖在飘窗上上网,她其实长得不难看,眼角微微上挑,在老人眼里总有些凉薄不讨喜的影子。但不得不说,顾今冬这角度找得好,夕阳西下的时候,她身后暖暖一片光,看不清正脸,斜后方的角度,头发挽着,无端端有了温婉的轮廓。
她捏着那张照片看,突然很厌烦,摊开了一张一张找,最后把他拍自己的照片都挑出来,转头全扔了,这下她心里总算痛快了一点。她把手机充上电打开,全是顾今冬打过来的未接电话,她昨晚原本想和陆简柔谈事,设了静音,从头到尾都没注意,直到最后被打没电。
季桐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出神,她在犹豫要不要给顾今冬回一个电话,毕竟躲着逃避没有用,话总要说清,她还没决定好,手机突然又响了。
“下楼。”贺启诚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平和多了,竟然还略带些疲惫。
季桐答应了,拿了一件最能见人的外套,又把头发梳起来,干净利落,人也显得有了精神,这才下楼和他一起回家。
贺家的祖宅在静城最中心的地段,城市的现代化进度与日俱增,后果就是传统的东西越来越少。这几年,市中心的胡同和四合院都少了,皇城根儿脚下自然寸土寸金,留下来的都是轻易不能动的王府宅院或是大家族的老房子,昔日繁华,近百年的院落,如今都各归其主。
贺启诚和季桐坐在车后排,韦林随身在副驾驶位。
一开始车里气氛很冷淡,直到她上车贺启诚也没理她,他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文件上。后来车开进市里,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和她说:“回去当着人别胡闹,爷爷病了。”
季桐心里一下揪紧了,老爷子八十四岁了,她离开家那年他身体就不太好,她问他:“还是心脏方面的问题?怎么不早和我说。”
他目光忽然有些讽刺,但很快也不想计较了,他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告诉她:“年前查出来的,本来是轻微的脑梗,老人到这个年纪多少有一点,后来秋天的时候摔了一下,不严重,因为这事又去检查,查出来脑部有个肿瘤,他这么大年纪……不能再做手术。”
季桐这才明白为什么贺启诚轻易让步,他对她从不手软,如果真不想带她回家,她纠缠一星期他也不会答应,原来是爷爷病重,他为了顾全老人面子,总要让这唯一的孙女回去看看。
她心里越发恨起来,转身盯着窗外不想再和他说话。韦林在前边坐着,他其实不是爱插嘴的人,这时候也没忍住,补了一句:“老爷子不太认人了,您心里有个准备。”
季桐忍不住,质问贺启诚:“爷爷病到这个地步你还瞒我,你有没有良心?”
贺启诚扫了一眼韦林,韦林和司机都只看路,不再开口。
他停了一会儿先处理自己的事,直到他把手上的文件都收起来了才继续和她说话:“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坚持搬出去,和我说的可是以后不再和家里有任何瓜葛。”
季桐伸手就想抽他,他一把扣住她的手,没有半点恼怒的意思,好像早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盯着她,那目光沉甸甸地扎在她身上,直到季桐自己甩手坐回去,他才继续说:“贺家好歹把你养大了,如今老人病重,你装也给我装出点样子,别乱说话。”
她气急反笑,过了一会儿低声开口:“让我说好话可以,我也有条件。”
车子已经开进市中心蜿蜒的小路,两侧还有高大的杉树,路灯打出一地斑驳。贺启诚的侧脸浸在一片晦暗不明的树影里,完全看不清表情。
他点头和她说:“我知道你这次回来的难处,到家再谈。”
季桐帮他在家里维系好长孙的脸面,他就替她解决问题,公事公办,一桩交易。
可惜她眼前这条路明明是她回家的路,多少人庸庸碌碌加班晚归,只求能在这座城有一个家,她却再无归处。
季桐的目的达成,心里反而不痛快。
她盯着窗外的街道,上学那几年她天天经过,如今好久没回来,连地铁旁边那排小店都换了新的门面,眼看马上就要到租期了,纷纷挂出大甩卖的牌子。
她问他:“这条街是不是快拆迁了?”
贺启诚顺着她指的方向转头看,口气缓和下来,他看了一会儿才反问:“舍不得?”
这话只是随口说,可突然像扔进潭里的石子,一下掀起无数旧事。
车里气氛安静下来,谁也没再往下说。
那时候也是个冬天,季桐十六岁了,她上的高中搬了学区,离家半个小时的路程,家里不惯孩子,上学都不许派车接送,贺启诚更不会为她网开一面。那年静城市中心的旧路还没拓宽,她早上自己坐车很堵,骑车去反而合适,但她都那么大了,竟然还不会骑自行车。
偶然的一个下午,贺启诚在家,有空带她出去。家里有老人,处处安静,不让他们胡闹,门口胡同又窄,他就把她送到这条人少的街上,等着下人把自行车推过来。
季桐想着他是来教自己的,老老实实很听话,可贺启诚只是支使韦林扶她坐上去,他自己看都不看,转身就走。
韦林很快也松了手,跟着贺启诚回去。这一下季桐重心不稳,直接向右边倒下去,吓得她尖叫,手都不知道该扶什么地方,下意识就喊他,可贺启诚回头扫了一眼,只和她说:“自己学,摔两次就会了。”
他一贯是这样的脾气,贺家人大多如是,彼此独立地活,不亲热,不过度靠近,哪怕是一家人,什么事也都分得清清楚楚。
那天他就真的没再出来管她,也不让其他人来看。季桐第一次上车,直接摔破了胳膊,她抱着车把坐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凭空让所有人看笑话。她心里气得难受又哭不出来,逼着自己爬起来一次一次找平衡,害怕也要往前蹬,没有什么方法,就凭着一股傻劲往前挪。
最后天太冷,她手都冻僵了,直冲着一排树坑冲过去。她慌乱之下忘了刹车,车头狠狠撞在树干上,人一下就被甩出去了,偏偏那树坑刚浇过水,她直接摔下去就是一身泥。
那天季桐是真哭了,她摔狠了,下巴蹭破,浑身又脏,她就坐在树坑里不出来,一个人流眼泪,最后哭到风一吹脸上就疼。路过的好心人实在看不下去,过来要扶她,她赌了一口气,就是不让人帮忙。
她就不明白贺启诚怎么能有这么狠的心,说好了教她骑车,结果就把她扔在这里,撞死都活该。
季桐一瘸一拐地爬起来继续练,人只要心里认真起来,干什么都事半功倍。到天黑的时候,她还真的稀里糊涂地学会了,掌握好平衡,好歹能骑出一段路了。
她一直都记得那天,也是这么黑漆漆的冬夜。她抹干净眼泪,冷着脸不示弱,自己骑车回去,只有韦林等在大门口,帮她过去推车。
季桐一句话都不说,发誓再也不理贺启诚,反正他那么忙,如果不是她主动找他,其实彼此也不容易见到。她在心里一路骂,以后绝对不信他说的任何话。
但她进门之后就看见贺启诚站在鱼池边上等,那么冷的天,他总不会闲得无聊真去喂鱼。
季桐忽然眼眶一热,但她忍着不开口。
他走过来看她,伸手擦她下巴上脏兮兮的泥。他从来不是个耐心的人,但那天他就站在那里,一点一点把她的脸擦干净,什么话也不说。
韦林看她崴了脚,叫人来带她去看看,跟着来的还有家里老资历的下人宋婶,她嘴快,低声向贺启诚抱怨:“大冷天的,没摔坏也冻着了,您可真舍得。”
贺启诚当时笑了,回一句:“都是这么长大的,不摔不长记性,永远学不会。”很快他松开季桐,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就是随口说起来的样子,“就是舍不得,我才不去看。”
她当夜没能睡着,反反复复都是他这一句舍不得。
如今过去八年的时间,人都长大了,回头再看,季桐不得不感慨于贺家的教育方法,痛苦但绝对有效,她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学会骑车,从此再也不用求人接送。
她混乱地靠着车窗想过去,很快已经到了黄城胡同,路太窄,车不能开进去,所有想去贺家祖宅的人都要步行出入。
贺启诚带着她走得很快,家里仍旧是老样子,房子是有历史的,正正经经的四方大院,从正门外就能看见那株庞大的古槐树,这几乎成了这座城市中心的象征,但凡深宅大院都有棵百年大树,遮天蔽日,庇佑子孙。到现在,有的人家院子都没了,可新修的路也要绕开树走,挂上牌子写上树龄,几百年的活文物。
季桐搬出去的时候当然没有和爷爷坦白,她说的是她大学毕业了,想自己出去找工作,分家独立去了。
谁知这一走就走了两年,贺启诚不许她进家门一步。
如今季桐绕过影壁,进垂花门去前厅,她很久没回家,家里人见到她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惊讶,也没有人刻意迎过来。这院子里住的人不论主次,永远不像普通亲戚那么亲密,彼此之间仿佛都隔着那棵树,就算结出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只能埋在地底下,谁也不能拿出来说。
只有宋婶过来接季桐,她打量着她,似乎总算放了心,轻声说:“老爷子天天惦记您,老和我们说,家里就一个女孩也没留住,不过您长大了,不靠家里才算有出息。”
季桐再也等不及,要先去看爷爷,但她没走两步又被宋婶拦住,“老爷子休息得早,那边刚睡下,如果明天醒了没什么事,我再带您过去。”
她有些急了,也没顾忌就开口:“那我去守着,爷爷身边总得陪个人。”
宋婶脸上的笑意立刻淡了,忽然按了按她的手和她说:“您别急,现在有太太照顾。”
季桐这才站住,她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家和她两年前走的时候不一样了,这里已经堂堂正正地有了女主人,而她也有了嫂子,陆简柔是长房长孙的媳妇,按规矩她才应该去照顾长辈。
贺启诚一直没管她,他在一旁向医生问情况,说完话才走过来。他眼看宋婶的意思,总算开口,“我带季桐去荣楼,她大晚上赶回来也不容易,一片孝心。”
他既然说话,宋婶不再多劝。
老爷子住的荣楼风水最好,坐北朝南,过去还有各种讲究,但它并不是真的楼,不过是个叫法。屋外安安静静,只有壁灯亮着,他们刚到小院门口,门很快开了,陆简柔从里边出来,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他们别进去。
“爷爷睡了?”季桐还不死心,家里规矩较真儿,半点不讲人情,但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最想的就是老爷子。
陆简柔往里指指,小声和她解释:“刚闹了半天,糊涂了,非说打过针不肯再打,我哄了半天才睡着,明天再来看吧。”
陆简柔抱着肩膀揉了揉,她真是累了,家里老人一病,大家都要跟着熬,何况老爷子是脑部的问题,神志渐渐不清楚了,身边必须有人伺候。
季桐知道陆简柔也不容易,过去她在自己家里恐怕只有让人供着的份儿,嫁进来才两年,就赶上老人病倒。
季桐也不好强求,只好和她问情况,陆简柔说着说着近乎哽咽:“你也知道,爷爷过去那么讲究的人,如今不记事,早起还叫我,晚上又忘了。我天天看着太难受,让你哥去想办法,可是医生都说这么大年纪,真做手术也出不来了……”
贺启诚看她说不下去,摇头示意她别多想,问她是不是太累,让她今天早点回去睡。
季桐听着心里难过,回身仰脸忍住泪水。
很快贺启诚叫了宋婶过来守夜,他陪陆简柔回去休息。
陆简柔被他拉着,临走看见季桐孤零零地站在荣楼门前的树下,那树是桃树,早过了花期,和季桐一样,孤零零只剩影子。
她终究觉得她可怜,又回来抱住季桐,拍她的肩膀安慰:“你也别太伤心,还不至于。”
“简柔。”贺启诚眼里再没有别人,喊她快走。
季桐示意自己没事,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贺启诚。他显然不想陆简柔和她过多接触,季桐越看他那副嘴脸越觉得可笑,非要故意摆出样子,凑在陆简柔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才松手让她走。
这举动果然有效。
晚上十二点,季桐已经回到自己过去住的西院。
她洗完澡换了睡衣出来,浴巾盖在头上还没来得及擦,抬眼忽然看见沙发上坐了一个人,她吓得冷不丁手一抖,浴巾掉了人也傻了,“啊”地叫出声。
贺启诚还穿着那一身正装,但他手边上明明放着替换的衬衫,似乎他刚才那几个小时都没能换上。
季桐屋里空了不少,当年搬得急,她只带走重要的东西,但她走了就是走了,这里显然被人清理过,如今只剩下基本的家具和浅蓝色的墙纸,与贺启诚周身的装束格格不入。
他看她这反应一时懒得理她,等到她自己回过神他才开口:“过来。”
季桐镇定下来坐过去,不想显得自己那么局促,故意解释:“你放心,我刚才就是和嫂子说晚安。”
她下意识蜷起来抱着膝盖,贺启诚原本要接话,忽然伸手打她的后背:“坐直了,女孩子别驼背。”
这一下他顺势侧过身看她,明明只有几秒的时间,那手心的温度却牢牢印在她身上。季桐突然慌了,往后躲,贺启诚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抵触,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火,他伸手按住季桐直接把她拖了过去。
她挣不过,头发还滴着水,被他压在怀里,心几乎要跳出来,却冷着一张脸。她由他抱了一会儿,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贺启诚揉了揉她的肩膀,低声说:“行了,人都回来了就别闹了,成天像个刺猬似的,你累不累?”
房间里开了空调,明明不冷,但他抱着她,她克制不住在发抖。
季桐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好歹还有理智,她抬头,就用这最后一点余力提醒他:“简柔睡了?”
这话就像个开关,一下就能掐灭旧年恩怨。他们之间不管有多少过去都没用,结局早就摆在眼前。
他结婚了,有家有业。
贺启诚终于松开手,灯光下两个人距离太近,他终究比她大了八岁,论城府也比她深沉。他连表情都没变,不再管她,向后靠在沙发上,忽然就和她说起正经事:“季老师的事很难办,如果想弄清监狱里的情况,这涉及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季桐绕这么大圈子,其实就为了她亲生父亲。季老师早年是个无关轻重的小处长,跟贺家老爷子是忘年交,两家人关系很近,但她父亲脾气耿直,为老家土地征收的事得罪了高官,后来被卷进案子里,挪用公款的数额巨大,被判无期。
季老师出事那年季桐才十二岁,但在那之前她就被托付给贺家照顾,从此加了贺姓被收养,连带祖上最后一片茶园也一起转过来,她清楚一定是因为父亲的案子背后有问题,他想到会被人报复,所以连女儿也不留在身边。
“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有点感冒,要换季了,我让他多注意。结果上个月他就不肯出来,我以为是他感冒没好,但这个月还是不来,我去问狱警,说他拒绝会见。”季桐控制不住口气,微微发颤,“这么多年了,你知道的,只要我去探监,我爸一定会见我。”她不敢再往坏处想。
贺启诚盯着顶上的灯告诉她:“现在我得到的消息和你一样,是季老师主动拒绝探监。”
季桐再也坐不住,她心里太乱,脱口而出:“不可能!”她忽然害怕起来,伸手就拉住他问:“他是不是在狱里出事了……还是有人对当年的案子不放心?”
贺启诚摇头示意她别乱说,季桐意识到信口胡猜更麻烦,她迅速安静下来。
他坐起身看她,季桐头发还湿着,水滴在睡衣上,一块深色的印子,她在父亲的事上毫无办法,脸色苍白地咬着嘴,和白天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截然相反。
贺启诚最终叹了口气,他拉过浴巾直接盖在她头上,扣住她的肩膀,动作极快地开始擦。他没有耐心,动作也不轻,弄得季桐头发乱七八糟全缠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要自己来,这一拉扯,她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贺启诚顺势向后倒下去,直接用浴巾把她胳膊裹住,让她趴在他胸前动也不能动。
季桐在上方挡住了所有的光源,一整片暗淡的影子里,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打量,那目光竟和过去一模一样。
她声音在发抖,分明是这么暧昧不堪的姿势,她却干脆往下演,不许他起来,放软声音和他说:“你帮帮我。”
贺启诚面不改色,手按在她腰上,慢慢地摩挲。她不自在,但逼着自己低头慢慢蹭他脸上被胸针刮出来的那道伤,她还在说:“我想知道我爸在里边怎么样了,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贺启诚突然按住她颈后一把压下她的脸。季桐来不及反应,直接被他吻住。他的愤怒突如其来,近乎惩罚,让她很快喘不过气,她绷了一晚的理智瞬间断了,抬手打他,可贺启诚由着她发疯,最后让两个人都透不过气。
季桐眼睛慢慢红了,他咬着她的嘴角,她再也不敢动,他的手从她睡衣里探进去,她的眼泪就往下掉。
他模模糊糊警告她:“季桐,我早告诉过你,女人不能和人谈条件……你谈不起。”
她再也装不下去,拼命摇头,他还不收手,翻身把她按在沙发背上,拉着她的睡衣往下扯。季桐慌乱之下什么话都说了,可他全当没听见,她最后慌得抓着他的手叫哥哥。
这称呼显然没能唤起他的良知,他早就认了,“叫什么都晚了,是你主动。”
他顺着她耳后一路吻到她肩后,她剧烈颤抖,睡衣被他脱下来挂在手臂上,仅存的自尊和那点算计来回撕扯,她逼着自己不动,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声哭出来。
贺启诚似乎就想逼她哭,季桐太久不肯当着他的面流眼泪,哪怕是他骗过她那么多次。
她付出过全部青春岁月跟着他,在家里见不得光,避开所有人的眼睛,但那几年她什么委屈都忍了,甘之如饴。最后她眼看他和别人结婚,那时候她也没在他面前哭。
季桐捂住嘴抽噎,完全自暴自弃,不挣扎也不再躲,贺启诚反而松开手,他俯下身把她抱起来去卧室。
她被摔在床上,心如死灰,干脆连动都不动了。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的灯,朦朦胧胧在墙壁上晃出他的轮廓,她看着他坐在床边扯开领带,手里那件严肃的正装外套更显得刺激人。
季桐眼泪流得更多,她从十八岁就不要脸面了,什么都能豁出去,但女人最后总有一星半点儿死不透的廉耻心,她再次提醒他:“贺启诚,你别忘了,你现在结婚了。”
他听着这话笑了,看也没看他,拿了衣服进来当着她的面换完。季桐被他撕扯得衣衫不整,但他一眼也没再看她,直接躺在床上就要睡了。
季桐裸露着整个后背坐在他身边,他衣冠楚楚地准备休息,她终于明白他就是想看她这副下贱样子,所以她自己沉默地重新穿好睡衣,终于把眼泪全都咽回去。
她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和他说:“要睡回去睡,我这里不是你躺的地方。”
贺启诚翻身看她,口气放松下来,声音也淡了,“太晚了,懒得回东湖那边,来换件衣服而已。”
他说着就把灯按灭,黑暗里伸手拉她过去。季桐没挣动,反手抱住他,贴在他耳边,轻声问他:“这样呢?你满意了吗……如你所愿,是我主动,是我勾引你。”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他听,“只要你帮我。”
他的脸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声音却越压越低,一把拉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扯起来,他问她:“这话你都跟谁说过?”
季桐口气很无辜,“用不着找别人,我只勾引你。有了你我就能在这个家舒舒服服待下去,有了你我爸就能保住一命……”她好像突然想开了,伤己再伤人,低声问他,“嫂子连件衣服都不让你换?那你以后来我这,我等着你?”
他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季桐几乎被打得倒在一边。她竟然还能笑出声,抓过枕头,自己揉揉脸又拉被子躺好。
她半点都不生气,还有力气和他评头论足,“顾今冬就这点比你强,他虽然不是东西,可他在床上从来不打我。”
贺启诚真的怒了,他翻身把她按在床上,季桐这才意识到如果他真想动手,她连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房间里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她什么都听不见。
他很快混乱地咬在她颈后,季桐缩着肩膀躲开又被他拖过去,她渐渐觉得脸上疼得厉害,也发起狠,咬他打他气他,最后激得贺启诚把她整条睡裙推上去,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她留,又狠又重地抵进来。
季桐毫无准备,疼到惨叫。他居高临下俯下身,捂住她的嘴警告她:“我说过,回家注意点,别闹出事。”
季桐立刻一声不出,她咬着自己的手忍,很快嘴边一片腥甜。
那一夜静城刮了风,这座城市极易扬尘污染,窗内窗外一样不堪入目。
那棵可怕的古树明明长在前院,可季桐从小就有个幻觉,恍惚之间觉得窗外有那棵树的影子,无数干枯的树枝盘根错节,在冷风里发抖,戳着良心,反反复复提醒她这一切都是错的。
错的人,错的时间,错的关系,唯一坦白的就是她真的只有过贺启诚。季桐嘴上气人,可她身体的反应太诚实,让他最终有那么一刻不忍心,抱着她安抚,让她舒服一点。他吻她的眼角,怕她哭,却发现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贺启诚最恨她这毛病,不管她说了多少好话,心里始终不肯和他示弱。他气到没了分寸,这一夜来来回回不肯放过她。季桐很快妥协于现实,何况她根本就没资格和他装,她整个人软下去,掐着他的手低声求,嘴上讨好他,他听着却越来越愤怒。
真要比不择手段,他比不过季桐,她能用十年时间在这个家里处心积虑地活。
最后,贺启诚非要扭过她的脸,逼她看自己。她渐渐又开始觉得头疼,贺启诚下意识吻她的额角,手心慢慢压在她的太阳穴上,他带来温温热热的触感,让季桐终于放松下来。
人的欲望太奢侈,情爱相欠,何敢相忘。她放纵这一晚当作是一场交易,可他但凡有半点温柔都能让她心里针扎一样地疼。
贺启诚声音很压抑,仿佛他也已经无路可退,“你真下得去手……季桐,那也是一条命,你恨我可以,可他也是你身上的肉,你就这么狠。”
她瞬间被这话刺激到,整个人眼前发花,情绪到了至高点,她再也承受不住,全盘崩溃,发疯似的咬他,直到见了血。
风声越来越大,季桐住的院子在贺家最西边,时间长了地方空,风到拐角,刮出奇怪的动静,一下一下总让人想起夜鬼在哭。
远远有人进了月洞门。
季桐刚回家,没有下人跟过来,唯一看她长大的宋婶也在老爷子那边,因此她住的地方四周都没有人了。
凌晨低温冻人,来的人却没穿正经外套,只有一件宽松的高领毛衣。
陆简柔虽然走得慢,她每一步都在犹豫,但最终还是走来了这里。
夜风太凉,她慢慢地停在季桐卧室门口,盯着那扇门,无声无息地看了很久,她听不见有什么动静,但她知道有谁在里边。
陆简柔忽然打了个寒战,拉高毛衣的领子,转身快步离开。
那一路上她反反复复像有了强迫症,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冷风里,她拉住自己的衣服,几乎要把脸全部挡起来。
她觉得脏,仿佛这家里最见不得光的人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