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飞见他要挟持赤教教主往外走,便道:“此事交由属下办即可。”说着,又用绳子将他们草草地绑了绑,小邓小严看端木回春心意已决,不敢再说,低着头跟在吕飞身后出去。

端木回春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胡坏。

胡坏吓得脸色一白,一双眼睛拼命地眨着,似乎在讨饶。

端木回春将赤教教主抓到椅子上坐下,便拿出扇子轻轻地摇着,既不看教主,也不看胡坏。

过了会儿,吕飞回来,正要开口,就见端木回春站起来道:“胡坏的为人如何?”

吕飞道:“欺软怕硬,欺善怕恶,满嘴胡言,挑拨离间,是不折不扣的小人。”

端木回春道:“可犯过魔教的教规?”

吕飞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道:“奸杀。”

端木回春眸光骤冷。

胡坏顿时急出一头汗来,他眼睛不断地望着赤教教主,显然想他出手相助。

赤教教主却是一头雾水。他对汉语一知半解,只听懂胡坏和魔教教规几个字。但是魔教教规与胡坏何干?难不成,胡坏也是魔教弟子?不过犯了魔教教规才惹得端木回春想要清理门户?想到这里,他不但不想救胡坏,反倒一阵幸灾乐祸。

胡坏哪知赤教教主自以为是地误解了自己,只道他自身难保,心想自己恐怕难逃此劫,不由流下泪来。

端木回春又问道:“按魔教教规,应如何处置?”

若是胡坏能开口,一定会大呼冤枉!他并非魔教弟子,魔教教规与他何干?但他不能说话,只能听吕飞冷冰冰道:“断四肢经脉,断子孙之根!”

端木回春淡然道:“你不是说他挑拨是非么?也断了口舌之争吧。”

吕飞道:“是!”他将人已经吓昏过去胡坏拖了出去。

端木回春知道他故意找赤教的人来行刑,反正很多人看到他和赤教教主一同进来,定然会以为这是赤教教主的意思,绝不会起疑。

少顷,吕飞果然一身清爽地回来了。

端木回春起身道:“准备马车,我要去浑魂王的军营。”

吕飞眼中闪过一丝微讶,却什么也没问,转头出去了。

端木回春将所有琐事一一处理完,才慢慢地舒出口气。其实从姬妙花让他带赤教教主放人那时起,他已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若真要放人,只要赤教教主在帐篷里交代一声便可,何必这样麻烦?只是当时他半信半疑,以为姬妙花有些事想私底下问军师,故意支开赤教教主,因此,他才在离去之前用“将心比心”这句话提醒他,不想他竟然仍是一意孤行!

念及此,端木回春心里便有几分火气。姬妙花是一片好意,不想他以身犯险,但他一点都不想领情。

马车很快备好,端木回春对吕飞道:“你留下来接应。”

吕飞迟疑道:“长老打算如何与教主交谈?”

端木回春道:“我略学了几句。我并不想擅闯军营,只是在外接应而已。放心。”

“赤教教主并非易与之人,多个帮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至于赤教,我另安插了人手接应,长老放心。”吕飞顿了顿,又道,“既入魔教,我便做好了刀口舔血的准备,生死各安天命,早已置之度外。”

端木回春缓缓道:“令兄之事…”关于此事,他后来曾听贾祥提起过。

吕飞斩钉截铁道:“我既入了魔教,魔教上下便都是我的兄弟。”

端木回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走。”

第98章 执子之手(七)

赤教教主在端木回春的挟持下,雄纠纠气昂昂地上了马车。

吕飞对跟过来的教徒低声道:“教主有秘事与浑魂王相商,你们切莫将消息透露出去。”

教徒见他一脸凝重,忙不迭地答应了。

吕飞坐上车辕,一抖缰绳,马车便向西面驶去。

赤教教主坐在车厢里,心里暗悔,早知道如此,之前就不该犹豫不决,坐失脱困良机。一旦离开赤教范围,他的下场更难预料。若说拿他当人质也就罢了,若是想要杀人灭口,那他岂非连死都死得无声无息?

想到这里,他有些坐不住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端木回春。

端木回春见马车驶离了山谷,便解开他的穴道,问道:“教主有何话说?”

赤教教主道:“你们,想如何?”

端木回春微笑道:“久闻西羌风光旖旎,我想请教主带我们领略一番。”

风光旖旎这四个汉字于赤教教主来说,过于深奥了。他只能从领略二字猜测他的意思,“领略…中原武功,也很厉害。西羌,不差。你我比一比。”

端木回春拿着扇子轻轻摇了摇,笑着摇头道:“教主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这句话赤教教主并没有误解,冷哼道:“你,胜之不武!”

端木回春扬眉道:“兵不厌诈。”

赤教教主学过中原兵法,闻言又道:“不公平。”

端木回春似乎知道他懂得汉语有限,回答简洁起来,“胜者为王。”

赤教教主嘴唇抖了两抖,搜肠刮肚都找不到合适的汉语反驳他,最后用西羌语叽里咕噜了一长串,也不管端木回春听不听得懂,反正他一个人说了个痛快,然后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端木回春不以为意,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只是算着时辰,隔一会儿便再点一下赤教教主的穴道。

赤教教主起先还试图用真气冲破穴道,见他如此,气呼呼地放弃了。

马车昼夜不停地行了两三天。端木回春原本希望能在路上追上姬妙花,但随着离浑魂王军营越来越近,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赤教教主穴道被点得久了,经脉不免受损,连四肢也不十分活络。

端木回春有时会帮他推拿几下。

赤教教主实在难受得紧,最后主动要求用绳子绑。这样一来,手脚虽然还是不能自由活动,但经脉不必再受阻滞之苦。

端木回春吃过这种苦头,便如了他的意。

赤教教主投桃报李,劝解他道:“你们两人,是,送死。”

端木回春道:“我只是欣赏沿途风景而已。”

赤教教主道:“你放我,我放你。”

端木回春道:“教主是主我是客,不过一同游览而已。”

赤教教主道:“尼克斯力,浑魂王…”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用有限的汉语表达出自己内心无限的感慨来,“不会死。他,很好。有师兄。”

他竭尽所能的结果却换来端木回春的沉默。

赤教教主见状,也只能放弃。

天气越来越冷。

端木回春虽然偶尔还摇扇子,却摇得很慢。

到了第五日,吕飞终于停下来。他指着山前头道:“浑魂王五天前应当扎营在前方两里处。他素来谨慎,周围一定有不少的暗探。”

端木回春道:“不知能否顺利进入军营。”

吕飞道:“让属下试试。”

端木回春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有赤教教主在,何必试?”

吕飞道:“属下与教主前往,长老可在暗中尾随。万一属下不幸露出马脚,长老也可另外想法营救。”

端木回春想了想道:“不如我藏身马车车底,这样一明一暗,也好有个照应。”这句话他是背着赤教教主说的。他知道赤教教主届时一定会想法设法通知西羌王的手下,因此他故意回到车厢,拿出一颗药丸强迫赤教教主服下。

赤教教主瞪大眼睛道:“是什么?”

端木回春道:“姬清澜,我师叔。”

赤教教主瞳孔一缩。

端木回春拍拍他的肩膀,点了他的穴道,解开他的绳子,帮他摆了个舒服的坐姿后,什么都没有再说,便下了马车悠悠然地走了。

赤教教主坐在马车里,看着他在车窗外走过,脚步声朝来路去了,不由急道:“回来!你,救人。我,放你。快!”因为紧张和恐惧,他开始语无伦次。随即,马车动了。

赤教教主又怒斥起吕飞来。吕飞懂西羌语,所以他骂得毫无窒碍。什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像倒豆子一般,又响又顺。

吕飞充耳不闻。

笃。

一支射穿车壁的箭让赤教教主的骂声停下了来。

赤教教主看着熟悉的箭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不知为何端木回春突然离开,而吕飞却依旧朝着军营的方向前进,他只知道现在是他的脱困的好时机。

吕飞突然打开车门。

赤教教主金刀大马地坐着,眼睛望着外面,不怒而威。

暗探急忙跪在地上,用西羌语叽里咕噜地道歉。

赤教教主天人交战。此刻他没被点哑穴,若要求救,只需高喊一声。可是眼前这个暗探实在不是什么高手,只怕不等他把自己就出来,吕飞就已经解决了他们俩。而且之前端木回春也不知给他吃了什么,若姬清澜真的是他的师叔,那自己凶多吉少。

就这么一耽搁,门已经关上了,马车车轮重新滚动起来。

赤教教主突然疲倦地闭上眼睛。他发现自己老了,就算人没老,心已经老了。若换做年轻时,即便只有一成机会,他都会冒险一试,但现在,就算有九成把握,他也犹豫不决。罢了,不如就听天由命吧。

他有些自暴自弃起来。

外面,吕飞知道端木回春在车底绝不好受,因此将车赶得飞快。

沿路又有几个探子和巡逻的士兵拦下他,都被赤教教主那张脸给唬住了,一路通信无阻地往前冲。

端木回春和吕飞原本都没想到这么快靠近,只打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避一避,打听打听情况再作打算。但是沿路过来,莫说没看到隐蔽之处,而且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个个面色凝重。

吕飞没奈何,只好沿路冲进军营。

军营设在山脚,但山上也布着岗哨。马车一靠近,号角就被吹响了,随即军营冲出几十个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吕飞见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若是赤教教主在这个时候呼救,那他和端木回春只怕都会陷进去。他咬了咬牙,打开车门,探了半个身子进去,表面上是请示,但是手却放在离赤教教主不到一尺处。

赤教教主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的念头,不动声色地看着站在外面的军官。

军官看到赤教教主一愣,很快松了口气道:“教主来了,就好了。”

这句话让赤教教主和吕飞都有些疑惑,幸好他很快接下去道:“尼克斯力疯了!他劫持了我王!”

姬妙花是西羌第一高手,在西羌武林和士兵心目中,是近乎于神的存在。而如今,他反过来劫持浑魂王,显然让很多人难以接受。

赤教教主脱口道:“究竟怎么回事?”

军官道:“我们也不知道。昨夜他与军师同来,我们以为他是来帮助我王的。谁知到了军营,他一脚将军师踢飞,然后一路杀进了我王军帐。”

尼克斯力?

端木回春听得心怦怦直跳。

第99章 执子之手(八)

赤教教主道:“我王现在如何?”

军官道:“未有动静,派去偷袭的两拨人马都被打退了。幸好教主来了,有教主拖住尼克斯力,我们一定能顺利救出我王。”

赤教教主看向吕飞,心中暗暗苦笑道:我如今自身难保,还怎么帮你救人?

吕飞故作惊讶道:“竟有这样的事?”他心底飞快地盘算着下一步如何走。这个时候,端木回春还在车底,显然无法商量,只能靠他随机应变。端木回春虽未言明来意,但是根据前因后果和魔教西羌流传些许传言,他大体能推测出端木回春此行的目的,因此,他若是想帮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与姬妙花会合。想到此处,他心中已然做了决定,低声对赤教教主道,“教主,您是先救人还是…”

赤教教主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万万不想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便道:“我自然要先…”

“救人?!”吕飞截断他。

赤教教主看着他越来越近的手,冷哼了一声。

“教主果然对我王忠心耿耿。”吕飞敷衍地说完,转头对军官道,“还请军爷将马车赶到我王帐篷外。”

军官疑惑地看着他道:“为何要赶马车过去?”

吕飞冲他使了个眼色道:“自然是有用。”“

军官以为马车有古怪,点了点头,一屁股坐上车辕,将马车往军营中心赶了过去。

外头不时传来呼喝声,一重又一重。

赤教教主压低声音道:“你想和尼克斯力会合?”

吕飞没做声。

赤教教主冷笑道:“尼克斯力武功再高,也只有一个人。千军万马之中,他或许还能自保,却绝对不可能再护你周全的。”

吕飞充耳不闻。

赤教教主道:“你若是此刻解开我的穴道,我便既往不咎,放你一条生路。”

吕飞突然动了下。

赤教教主眼睛一亮,以为有门,哪知是马车停了下来,吕飞转头去看那军官。

军官指着前方十几步远的大帐道:“这便是我王的军帐,不过未得军师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吕飞道:“你说的军师,莫非就是那个被尼克斯力一脚踢飞的那个?”

军官脸上露出想笑又不能笑的尴尬表情,没有否认。

吕飞道:“受了尼克斯力的一脚纵使不死,也身受重伤,如何还能管理军营。”

军官道:“军师虽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他此刻正…咦,军师过来了。”

吕飞心头一紧。这个军师他远远地见过两次,听说是个软硬不吃的棘手人物,对浑魂王忠心耿耿,若是有他在,只怕事情未必能如自己想象中这般顺利。

果然,不等军师走到跟前,就听他发出一声疾呼道:“抓住他!”

千钧一发,吕飞抽刀挡在胸腔,一脸无辜地看着四周突然拔刀相向的士兵们,“这是什么意思?”

军官也很奇怪,疑惑地看着军师。

军师道:“教主也被抓了!”

赤教教主坐在马车里,心头大大的不悦,暗道:大家半斤八两,何必这么大声地揭老底?

军师道:“只怕有诈!”

吕飞表面很镇定,但背脊上满是冷汗。他现在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自己被发现了,而是一旦被发现了,端木回春该怎么办?如今马车已经深入敌营,要在千军万马中去全然而退绝非意识。他突然想到,赤教教主这个人质并没有想象中的这般有用。这里是西羌军营,是浑魂王的地盘,在浑魂王受挟持的此刻,赤教教主的命在那些士兵眼里简直轻如鸿毛。

这一耽搁,着急的人还有端木回春。

且不说他这个姿势保持了这么久,早已超出身体承受的极限,十根手指简直酸痛得像是掉下来,只说他听外头熙熙攘攘的对话,便知大事不妙。尤其,他听出了那个军师的声音。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浑魂王军帐的帐帘被掀起来了。姬妙花抱胸站在帐内,眼睛在马车上上下下巡视了一圈,突然伸手冲他们勾了勾手指。

军师气得满面通红。说起来,浑魂王被挟持,他难辞其咎,此刻不免恨姬妙花入骨,怒道:“尼克斯力!你还不快速速将我王放了!”

姬妙花淡然地瞟了他一眼道:“不要。”

军师深吸了口气,将胸口怒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姬妙花笑道:“与你何干?”

军师道:“你到底是西羌子民,难道真要与魔教同流合污不成?”

军营一片骚动。若姬妙花真如军师所言,与魔教串通一气,那对西羌来说,绝对是一大耻辱!那是西羌第一高手,入武神一般的存在,竟背叛了西羌!

他们看姬妙花的眼神十分复杂,一方面希望他澄清,一方面又觉得他劫持浑魂王的行为已经是背叛,想澄清也难以澄清了。

姬妙花道:“我与浑魂王不过有些小小的分歧,与魔教何干?”

军师道:“难道你想否认那个与你一道的人不是魔教长老?”

姬妙花道:“他是魔教长老,也是我的恋人。他不是魔教长老,也是我的恋人。他是不是魔教长老,又有什么关系?”

军师道:“你私通中原魔教,竟然毫无愧意?”

姬妙花道:“你怂恿浑魂王强抢中原壮丁时,就没想过他们是中原人,来西羌之后,谁接触他们谁便是私通中原么?”

军师道:“那如何一样?他们是来西羌当苦力的!”

姬妙花道:“那就当做我卖了给我家亲亲当苦力好了。”

军师被他厚颜无耻的样子噎得说不出话来。

姬妙花对吕飞道:“你们还不过来。”

军师对军官使了个眼色,冷笑道:“你想让他们过来,行,先放了我王。”

姬妙花耸耸肩道:“这个交换一点都不划算。不如这样,我先拿浑魂王的一只手来交换。等你们找到其他能交换的东西,我再一件一件地还给你。你只要多找几件,总能交换完整的。”

军师气得喉咙涌上一口腥甜,噗得吐出一口血来。

姬妙花道:“何必如此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