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个人都火烫起来,觉得无法坦然站在他面前,起身就往外走,他一把拉回我:“好好好,我回房。你别出去,就坐在这儿等我。”

转瞬间,他已穿戴整齐出来,坐在对面看向幽月宫的那张地图,绝口不提刚才我的尴尬:“位置准确吗?”

我细细看一遍后指着曾住过的殿阁:“准确,这是我住过的石宫。哑仆住在这边的耳房,她房中有通向幽月宫禁地也就是她与柴滟接头的那个山头的密道,地图上没有标出耳房的具体地点,我重新画一幅这座石宫的图纸,会标明哑仆房中密道的入口暗记。”

宇文宏光沉默一会儿抬头看向我:“你娘亲此次出征,幽月宫宫众出动不少,战事一旦开始,无法抽身时便是我们将幽月宫夷为平地之日。初步计划是先趁夜制伏嵩山山麓外围农人,然后直扑宫门,至于密道也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见他每隔一会儿就轻扯一下后背上的衣衫,我站起身垂着眼睑:“我先出去,你好好洗个澡后我们再谈。”

他探起身子隔桌把我摁在椅子上:“只是没擦干净,黏在身上有些难受,干了也就好了。”

我觑他一眼,见他聚精会神盯在地图上,遂暗嘘出口气:“先制伏哑仆,然后从密道内悄悄进去,这样岂不是更好,也许你的人就不会有伤亡。”

他手指着石宫到密道出口的山峰间的距离:“地道狭长,次第闯过太浪费时间,如果被发现就会失了先机,这是其中一个因素,还不算重点。这种地道有个致命的短处,若有人在两头安放药石炸毁入口和出口,那这条密道就是现成的坟墓。”

听得我心里一惊,再也不敢乱发表意见。

见我半晌不吭声,正凝神来回看两张地图的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早上遇到谁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本已平复的心绪因他的问询再起纷扰,虽然知道他是关心,也觉得十分窝心,但韩夫人那席话犹若烙在心上一般,一遍遍提醒着我,那飘逸儒雅的男子仍执著地暗中守护我,想得越多胸中酸楚越多疼痛越剧,也就越发无法开口回答。

他静静地等着,虽没有再次开口追问,脸上神色也如常但黑瞳之中隐隐露出丝失望悲伤。我心头一震,放在案子边上的双手不自觉握起,暗暗责备自己:你想实话实说,把两个人的痛变成三个人的苦吗?不!不能!赶忙敛了纷乱心绪,静下心神,朝他一笑,道:“早上出宫前巧遇王继恩,据他说,他会是两川招安使,赵光耀让他代娘亲发号施令。”

宇文宏光剑眉一蹙:“那次在城外王继恩曾见过赵德睿,也清楚他的身份。”

我轻颔下首:“现在娘亲仍随身携带着那个面具。”

宇文宏光听后并不惊讶,静静看我许久才开口道:“让你留在汴梁等结果,你肯定不愿意,但如果让你跟着我们去,我又着实不放心。如果赵德睿真出了什么事,你娘亲会无动于衷?到那时,你能理智地分析问题吗?”

能还是不能,现在没有遇到具体的实事,我根本无法预知,但是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我如果感情用事也许会打乱他的全盘计划。我苦苦一笑后坚定地对他说:“我一定要去。”

他侧过头透窗看着满院子的灿烂阳光,沉思一瞬后回过头盯着我:“答应我,不管出什么事,要切记一点,只要擒住柴滟毁掉幽月宫、你关心的人性命无忧即可。”

我轻声冷哼:“我关心的只有娘亲,至于他……”

他朝我轻摇头后猛地站起,振臂大声笑着道:“离你为我擦背的日子不远了。”

我一怔过后头脸火烧起来,轻啐道:“我为什么要为你擦……”语毕,推案站起就往房门方向急走,走到门槛处心中蓦地一动,只顾说旁事把来的目的都忘了,遂停步转身问:“有消息了吗?”

他脸上笑容褪去,眉头稍皱:“柴滟极少现身,甚至很少去见军中的赵德睿,截至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略感失望,怏怏向房外走去。他随后跟出来:“吃过早饭了?”

我边摇头边看向他刚才随手放在石桌上的剑:“怎么用起剑了?你不是一直用软鞭吗?”我拿起来,见剑身碧幽幽的,笑赞声,“好剑。”

他侧头朝咄贺一房中扬声道:“贺一,拿你的剑过来。”咄贺一应声而出。

宇文宏光道:“咱们北奴武人用刀者居多,我却自小喜欢剑,云狼二十骑个个都是用剑的好手,他们每个人都是我的启蒙师父,我十二岁起剑术便已抵得上江湖上的一般剑客。”

原来他还有不为人知的这一面。

我疾翻手腕,“呛”的一声寒光电闪,剑已然出鞘:“宇文大侠,听闻你武功超群无人能及,小女子初入江湖尚未混出名堂,虽然剑术尔尔,也只得前来挑战来扬名立万……”

我话还没有说完,却见他脸上的笑慢慢转为苦涩,我咽下没有说出的话,手中长剑也垂下:“那为什么后来改用软鞭了呢?”

“咱们大北奴虽然日渐强大,但制度却相当落后,不仅表现在官制上,刑罚上也是如此。南鸿人对待囚徒只采用死、流、杖、徒,但我们却采用活埋、射鬼箭、铁骨朵、烙等,这些都异常残忍。爷爷、父亲是朝廷重臣,我自小便跟着出入宫廷,每逢见到这场面,心中总是很难过。那时的大王和我一样也是个半大孩子,所以,我们两人总偷偷溜进大牢问重刑犯人的心愿……”他声音渐低,脸上神色颇为沮丧。

宇文隆绪当时虽是半大的孩子,但毕竟是北奴的王,上面有英明精干的萧太后及枢密院使韩德让,他们会维护统治者种族制度的利益,当然不会让他们两个孩子肆意妄为,只是这些与他不再使剑有关系吗?但如果没有关系,他怎么会忽然说这些?

他看着咄贺一递来的剑没有接而是轻摇了下头,咄贺一狐疑地看看他然后又看一眼我,但什么也没有问,转身大踏步走进他的房间掩上了门。

他唇边挂着丝自嘲的笑走到石桌旁坐下,看向跟过来坐于对面的我:“这类重刑犯的心愿无非是不受任何折磨,干净利落地死去。”

我心头一震,不可置信盯着他问:“你们杀了他们。”

宇文宏光默思一会儿,眯着眼望了眼太阳后看向我,不知是不是太阳光太亮太耀眼,刺了他的眼,还是其他什么。眼前的他双瞳之中像是迷茫又似惆怅:“我以为这样是帮了他们,让他们一剑毙命总比受尽折磨之后再死强,我一直以为大王也是这么想的。”

我心头又是一惊,宇文隆绪利用了他?但宇文隆绪与他年龄相仿,也只是个孩子,利用他杀些死囚似乎没什么用?

我默默想了会儿,一个念头跃上心头,遂失声道:“宇文隆绪杀这些死囚是为了练习胆量?”

宇文宏光凝视着我的眼惨然失笑:“不错。有一次,我和大王偷偷翻过宫墙出宫游玩,岂知太后安插在他宫中的耳目也随着跟了出来,你知道大王做了什么吗?”

我隔桌握了下他的手以示安慰:“大王杀了跟来的人。”

他反手抓住我欲收回的手握着,我有心抽出来,但见他双瞳之中又闪过一丝说是迷茫又不太像的神色,我轻轻一叹,安静地任由他握着。

他唇边漾出丝古怪的笑:“看到大王挥剑刺向那人时瞬间的神色,我一下明白了,明白了大王为何会每隔几日便邀我同去为死囚们解决痛苦……从那之后我不再用剑。”

原来是这么回事,宇文隆绪虽是大王,但亦是他儿时的玩伴。被人愚弄受人欺骗的滋味不好受,遂含笑安慰他:“他是大王,他不可能成为他人的朋友。”

他眉梢一挑:“他这么做有他这么做的道理,我虽不认同但理解他。咱不说这个了,走,出去吃点汤食。”

见他满身低落情绪一下褪去,只是瞬间便和满院春光溶一起,我心下一松,随他站起来,走了两步,轻声道:“为了我,你又重新拿起了你不愿拿的剑。似乎每个人都在为我付出,而我只是坦然接受着……”

他打断我的话,笑瞟我一眼:“别一个劲儿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铲除幽月宫我是王命在身。”

他不想这些成为我喜欢他的理由,他不想让我背包袱,我心中一暖正欲开口,他已抬起我的手细看起来:“芊芊玉手柔若无骨,你们女人的手和我们男人就是不一样。”

我狠狠瞪他一眼,手还没有来得及抽出,院门被推开,萧达石两手拎着食盒站在院门口怔了一瞬儿,含笑错开身子:“少爷,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这些日子,萧达石这个耿直的汉子在咄贺一的熏陶下,言语之间诙谐许多,虽比不上咄贺一,比以前亦改了不少。

我大窘,宇文宏光放开我的手笑对萧达石说:“往日都是贺一前去买吃的,何以今日变成了你?”

萧达石掀起食盒盖子,宇文宏光信手拈出一个灌汤包子递给我,我饥肠辘辘,却不好当着萧达石的面吃,朝宇文宏光摇摇头,萧达石盖好盖子后方笑着道:“今日达石说错了话,所以抢先把早饭买回来堵堵咄贺一的嘴,省得回北奴后成为他们一帮人的饭后笑料。”

宇文宏光大笑起来,萧达石笑嘻嘻地看向我:“这第一楼的灌汤包子是我排了很长的队买的,少夫人你不尝尝?”

我气结,怒瞪一眼萧达石:“你不是说成婚前不这么叫吗?”话已出唇就后悔得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果不其然,宇文宏光又是一阵大笑,道:“成婚后才能这么叫,少夫人的吩咐达石可听到了?”

萧达石望着又怒又羞的我,嘿嘿一笑,边往咄贺一的房间走边道:“总之,叫少夫人肯定是没有错。”

宇文宏光脸上笑得很灿烂,人很得意。

我哭笑不得,一跺脚挣出身子向院门冲去:“我回宫吃。”

刚冲到门口,猝不及防间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身形向侧面轻飘,站定后方看清来人是萧天仰,曾经暗中保护自己的云狼之一。

他的发髻中落有灰白土尘,看他神色着急,我心中一动,回身看向宇文宏光。

宇文宏光面色沉静,瞟了眼大开的院门,萧天仰回身闩上院门,走到宇文宏光身边低声道:“找到她了。”

我心猛跳起来,这么多天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但见萧天仰神色凝重,我心一沉,欲跟着他们进书房,但咄贺一跨出房门站在檐廊下,先朝宇文宏光笑颔下首,然后笑着扬声道:“小蛮姑娘,来吃早饭了。”我脚步一顿,宇文宏光与萧天仰已大踏步跨入房门并随手闩上了房门。

第二十五章 运筹帷幄 名震北疆

刊家粮铺售给柴滟的一半粮食运到四川后,李顺勇猛地冲势越发张扬,并且大军所经之处必会号召乡里富户大姓按照家中人口留足所用,余下存粮均被征调用以赈济贫乏,川民正饥,闻信自是纷纷投身参与起义,故旬日之间,兵众增加逾六万之多。

赵光耀口中的乱党,百姓口中的义军队伍如此庞大,经这群虎狼之师奋身冲杀,仅用半月不到的时间又攻占了许多州县。

王继恩是名义上的两川招安使,因此一身铠甲领着大军向四川方向疾驰,而行军作战的真正主帅娘亲却一身副将服饰随在后面。

大军行进的左侧官道上尘沙飞扬,而离官道有一些距离的林子这边的小道上,宇文宏光勒马刹住前驰冲势侧过身笑着对我说:“蛮儿,已疾行一日,你身子可受得住?”

我仍遥望着娘亲:“受得住。”

他轻叹一声,我的目光还没有从娘亲身上收回,已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面朝上背朝下被腾空拉起,我惊呼声还未出唇身子已稳稳落于他身前。

他揽着我轻盈落地后方道:“我们比大军出发得晚,这么一路赶来,你会受得住?还有,你即使受得住,马也要吃些东西。”

我朝他轻一颔首。

萧达石翻身下马走到跟前递过来干粮及水囊,然后和十骑云狼向道旁河溪边走去。

溪水清澈异常,水底小鱼顺着水流游动,我弯腰捧了一把水净了下脸,对递干粮过来的宇文宏光微摇了下头:“我吃不下,柴滟藏身之处隐秘不隐秘,还有她身边的人身手怎么样?”

溪水边既潮且湿,宇文宏光找了两块较为平滑些的石头放好,自己坐在右侧的那块,自顾用饼卷着牛肉,我无奈之下只有坐到左侧的那块朝他伸出手,他把卷好的饼递过来:“即将上战场的将士应该身子康健精神抖擞,并坚信自己能打胜仗。还要谋略在前沉稳在后,你这么个恹恹歪歪的样子,不如留在汴梁等消息。”

我咬了口卷饼,愤愤地道:“因为从头到尾的计划你都没有给我说,我才会这般失措担忧。娘亲能不能脱离幽月宫,全看此举。”

他喝了口水后笑瞟我一眼:“不给你说,你还会老老实实待在身边,给你说了之后,你肯定会火急火燎跟着去凑热闹,如果你惹出乱子来,受难的是你娘亲,后悔的是你自己。我话已至此,你如果还坚持知道全盘计划,我会告诉你。但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必须老老实实随贺一他们一行先回北奴,把这里的一切交给我。”

回北奴虽是我一直希望的,但如果娘亲没随着回去,我即使回去了,心也不会安定下来。

接过他递来的水囊:“就透露一点点,柴滟现在居于何处?”

看我拿着水囊想喝却又不喝,他唇边含着丝坏笑:“你是想就着我的口水喝,还是忍着渴不喝,都随你。不过,川乱越演越烈,大军扎营歇息的时间会很短,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停下休息,也许以后的几天都要在马背上,你还能忍多久?”

我轻哼一声塞上水塞扔还给他,探身掬了把水正欲喝下,却听到上游萧达石那边的几匹马“咴咴”欢叫起来,我扭头看过去的同时水已自指缝中流下。

云狼二十骑所骑之马不只是皮毛油光发亮,且每匹马都有一个不俗的名字,有绝尘、踏雪、盗骊、骐骥、纤离……枣红色的绝尘朝着来的方向依然叫不停,踏雪、盗骊随声附和,其他的几匹有的扭着脖子看着来路,有的虽然啃着青草但鬃毛直立,似是吃完嘴里的那口草马上就能撒蹄狂奔一般,只有纤离站在溪中饮一口水,然后打一个响鼻,把方才喝的水自口鼻之中喷射出来。

幸亏我方才没有喝下去,若不然,没有喝宇文宏光的口水,却和纤离间接之中亲密接触了。

见状,宇文宏光轻笑出声,看向萧达石等十一人。

萧达石尚未发现这边的状况,见我面色微怒便看向站在溪边看马饮水的萧天仰,萧天仰瞅了一圈,看到纤尘撒着欢喝进又喷出方醒悟过来,于是,含着歉意赔笑道:“属下见少爷和你已净过面,就没有留意那只畜生会站在溪中。”

绝尘轻嘶声不断,萧达石站起身朝来路看去,而云狼们虽不动声色,依然或坐或站地吃着喝着,但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我看向宇文宏光,他却恍似不知,唇边甚至还噙着丝笑递过来一张卷好的饼:“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再吃一张。”我轻颔首后站起走到他身边,一手接过饼一手拿起他腿上的水囊。

出门在外,不能讲究这么多,纵是以后被他拿来取笑,也只得先解了眼前的口渴要紧。况且眼前如果要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发生,也容不得自己矫情。

他帮我拔开水塞,我吃一口饼喝一口水。

“嘚嘚嘚……”人未至,急如骤起的蹄声已先传入耳。

转瞬间,一个三十出头的劲装男子,身着绛紫衣袍,发现溪边的我们,脸上并无异色,马速不减,依然身子前探疾驰着。

我心中一松,只是过路的人。

宇文宏光脸上波澜不惊,情绪无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黑瞳之中闪着冷辉,他猛地站起身大声道:“云狼们,赶路。”

萧达石本来就站在自己的那匹马边,闻言一个翻身稳坐在马背上,一抖缰绳,绝尘咴的一声怒嘶昂首竖鬃直冲到路上。云狼十骑更是动若脱兔,站起上马一气呵成,速度如暴雨来临之际的闪电一般迅猛快捷。

宇文宏光接过水囊放入马鞍边的行囊里,然后拦腰抱起我放在马上:“水囊在你脚边,渴了随手可以拿得到。”见我点头,他飞身跃上自己的马,软鞭空挥啪的一声,两马前蹄扬起如离弦之箭一般追向众人。

如飞的速度不是一般马匹可比的,因此只是瞬息之间已接近绛衣汉子。激扬飞腾的尘烟中,见正和我并行的绛衣汉子面上微露焦色,但又极力抑住。

宇文宏光淡淡看一眼萧达石,萧达石悄无声息放慢速度。我心中虽然讶异,但事有急缓,不能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遂咽下口中想问的话。

夜色低垂,空中仅有几点星子闪烁,我独自站在漆黑的林子边,透过火把的亮光默看向南鸿军营地。

这次能否成功擒获柴滟?

赵德睿知道柴滟的真实身份吗?如果知道,娘亲会怎么对待他?如果不知道,赵德睿若回心转意随娘亲回山隐居,娘亲会同意吗?关键是,这一切的一切在宇文宏光的掌握之中吗?

我内心其实不愿想,却又不得不想,这里面有太多我难以舍下的人!

“小蛮,早些歇息,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宇文宏光不知何时过来。

天地之间仿若除了黑,再也没有其他颜色,火把光芒照到这里已弱得不能再弱。灰暗的光线下,凝望着我的他一脸担忧。

我心头一股暖流淌过,怎么能怀疑他,一切必定在他的掌握之中。于是,我轻点下头欲举步朝林子里走,他却忽地紧揽了下我的肩头,然后又马上放开:“相信我。”

我缓下步子,声音虽低但却异常坚定:“我若不相信你,哪会把一切都交给你,这里面有娘亲的安危,还有我的将来。”

他紧盯着我默了一瞬,然后朝漆黑的林子里望一眼,忽地粲然一笑:“你娘亲的安全没有问题,你把将来交给我,也就是说你的将来里有我,我的将来里有你。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中听的话。”

我心中暗叹一声,我所说的将来有两个意思,并非他想的那样。如果此行不能顺利擒获柴滟,娘亲必会一生为幽月宫奔波,我不可能心安理得弃娘亲而独自去北奴。即便一切顺利,事情完全按照我的意愿发展,我能不能永远地摆脱东丹后裔这个身份,娘亲彻底摆脱幽月宫的控制?

“你不希望这样吗?”静静盯着我的他向我伸出手。

救娘亲回北奴,摆脱东丹后裔身份和幽月宫的牵制不就是为了他的将来里有我,我的将来里有他吗?我心头一阵激荡,把手放在他掌心:“自然希望。”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未行几步,尚未走到我们的歇息地,蓦觉身后不远处传来急速的衣袂破风之声,且正朝着我们这边驰来。

循着风声看去,只见疾驰而来的那人一身黑衣,身形甚是魁伟高大。

宇文宏光静静地看着渐近的来人:“来人方向是南鸿营地,但却一身武功,应该是幽月宫之人。”语毕,他不着痕迹地把我扯到他的右后方。我心中感叹一声后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是真的不愿我与幽月宫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更不愿意我见到除娘亲之外的任何一个幽月宫之人。

“萧狂见过小姐,宫主吩咐属下前来领众位过去,南鸿军营地早已备妥各位所用之物。”原来是右护法萧狂。

原来娘亲已经知道我们一行暗中跟着。

见宇文宏光轻颔一下首,我收回目光含着笑:“烦劳右护法,宇文清垣也随着来了?”

得知来人是右护法,宇文宏光悚然一惊后面色立刻转为淡然,瞥向我的幽幽黑瞳却暗露赞赏。我抿嘴一笑,萧狂已微侧过身子,边向前疾行边道:“左护法奉命留守宫中。”

宇文清垣冷静沉稳,不似萧狂性急火爆。如果他留守幽月宫,会不会使咄贺一的进攻更加艰难?我略为担忧了会儿,心念一转,幽月宫第一次与南鸿结盟,此次战役正是向南鸿展示实力的时候,幽月宫所出必是精锐,且娘亲已知宇文宏光的计划,心中也必定会有计较。

这么想一阵,不安的心绪渐渐稳了下来。

大帐内灯火通明。

萧狂微垂首向娘亲请辞而出,一回头,恰见宇文宏光的面貌,他目光炯炯,快速上下打量一眼,眉头轻皱一脸迷惑掀开帐帘出了大帐。

我心中担忧,而宇文宏光看着我,思量一瞬,又看向娘亲。娘亲行军之时身着戎装,在自己帐中仍是一袭白袍,如瀑银发随意插了个白色玉冠束着。肤色如雪,却不如以往,细看过去,娘亲的脸竟显得越发瘦小,在谷中居住时我有时候还能偶见到她黑眸中一闪而过的粲然,现在,娘亲是会微笑,但浑身上下一点生气也无。

我暗自叹口气。

他道:“宏光来时并没有交代我们的去向,蛮儿既已安全到您身边,我现在回去交代一声。”

娘亲走过来看一眼兀自飘忽的帐帘,轻摇下头,提高声音道:“传晚饭。”

脚步声起,军队里的伙夫端着碗盘鱼贯而入,他们摆好刚刚退下,王继恩大笑着掀帘而进:“我道是谁?原来是小蛮姑娘……”

我前脚刚到,他转瞬而至。他是无意中看见,还是时刻注意着娘亲大帐内的动静?

我毫不掩饰脸上的轻蔑,不屑地冷声讥嘲道:“王将军有心了。”

王继恩脸上略显尴尬之色,目光移到宇文宏光身上,待看清宇文宏光的面容,脸色立变。好一阵子后脸上惊疑才隐去,笑着问道:“我们虽已见过几次,但始终不知……”他的话未说完,但意思却是明明白白,他想知道宇文宏光的身份。

宇文宏光冷冷瞥他一眼,盘腿坐在我身边。

早已坐于案子边的娘亲淡淡地截口道:“王将军所言不虚,确实是随叫随到。不过,本宫叫伙夫们传饭,没有想到你也应声而入。劳你大驾,本宫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这么下去,本宫真不敢开口了。”

领兵作战的指挥实是娘亲,娘亲若不再开口,只会苦了王继恩。

王继恩抑下双目之中蹿起的怒火,赔着笑正欲开口。娘亲又道:“这位年轻人乃本宫未来爱婿,以后会随在军中协助杀敌,王将军可有异议?”

王继恩一怔过后迭声道:“没有异议,当然没有异议……奴才只是代宫主发号施令,宫主说什么,奴才都会遵从。”

宇文宏光把切好的牛肉分别放入娘亲和我面前的碟子里,娘亲慈爱地朝他一笑,然后头未抬朝王继恩道:“王将军如果没有用饭,可坐下一起用。”

这是逐客令,王继恩岂会听不出,他微黄的圆脸立时成了猪肝色:“宫主折杀奴才了,奴才得此圣眷,还不都是你们主子们的恩泽,若奴才言语之中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您担待,此行奴才必会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娘亲听得秀眉微颦,我心头微怒,他话中含义分明是在暗示我是赵光耀遗留民间的女儿。宇文宏光啪的一声把刀放在案子上,冷冷扫一眼王继恩。

王继恩身子一矮,告辞的话哽在喉中匆促掀帘离开。

我长舒一口气,低头间却见宇文宏光面色沉静,但眼珠转动,似是有些事正在犹豫不定间。我默思一瞬,便已猜出是为了何事。

我看娘亲一眼,然后侧过头看向他:“用过饭,你向萧达石他们交代一声后再回来。”

只有看见宇文宏光和我时,娘亲才会有发自于内心的笑容,此时,她笑看着宇文宏光:“所率八万兵士之中,幽月宫宫众有万余人,这里面只有小部分武功不弱,大部分功力一般但战场杀敌时却比平常的兵士强太多。因此,你们的行踪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与其被他们发现,不如大大方方跟在我身边。你们在军中可以来去自由。”

宇文宏光略一沉吟,点头后若有所思地问娘亲:“这一万人听从您的号令,还是听命于右护法?”

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宇文宏光突然提起,心里暗惊。即使擒获柴滟,若有万余人追捕,我们该如何脱身?

娘亲满眼赞赏望着宇文宏光:“头脑灵活的孩子。知道幽月宫宫主上面有首领的宫众只有东丹王直系的亲属,也就是爷爷嫡系血脉的女子及左右护法,范围并不是很大。所以,这万人宫众只听我一个人的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