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阮若龙奇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阮若弱硬着头皮说,“自打我上回把自己挂到屋梁上后,再活过来就不会写字了。”
多嘴的杏儿还在一旁补充着,“小姐不但是不会写字了,也不会绣花了,不会画画了,不会弹琴了,不会下棋了…”这画蛇添足的补充,气得阮若弱只恨不能缝住她那张嘴才好。
“怎么会这样呢?”阮若龙越听越吃惊。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背着你们去看过大夫,”阮若弱绞尽脑汁瞎编乱造,“那个大夫说,是因为我死去活来了一回,等于是再世为人,所以忘记了旧日若干事情。不过没关系,也许突然一下,又会全部记起来。”
“原来如此。”阮若龙信以为真,“若是忘记的只是这些不甚重要的东西,也罢了。你的身体以前不够好,本来也不想让你学这些劳么子,太过费心费神,于你的病体无益,只是你自己想学。现在忘了就忘了吧。”
“大哥你真好。”阮若弱侥幸过关,实在感激阮若龙如此好说话。
再把手里的那张纸看了看,阮若龙又愁了。“只是你这样的字,我可学不来,交给爹的可不能是两种笔迹呀!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替你抄全那六百遍吧。”
倒也是,怎么能把全付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呢。但两个人分担也不行啊!一目了然的两种笔迹。怎么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正面面相觑。突闻一个清朗的声音扬起:“不过是抄上六百遍的《女诫》,怎么就把你们二人愁成这样了。”
两人齐齐转头望去,当门而立含笑扬声的,正是玉连城。他逆光站着,身形的轮廓被水银般的月光镶上一层淡淡的银边,如一纸剪影,飘渺而又空灵。
阮若龙一见是他,大喜过望。“三妹妹,你不是要找救兵吗?连城表弟可是写得一手好字,你赶紧求他替你出把力吧。”
阮若弱一听心里那个欢喜,马上扑到门口,把玉连城迎进门。“连城表哥,进来坐,请进来坐,快请进来坐。”一连串加强语气的用词。
不光言语上极客气,行动上更是周到有加。阮若弱殷勤之极地慢慢倒退着给玉连城引路,落座之前还掸了掸座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小弟恭迎帮主一样,十足十的“逢迎”。
玉连城安然落座后,阮若弱又忙唤道:“杏儿,上茶,上好茶。”
阮若龙被她这般的“谄媚”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拍着玉连城的肩道:“表弟,我三妹妹几乎没把你当皇帝来迎接了。”
玉连城也在笑,不过是轻笑。唇角弯弯,眼晴也弯弯。一弯新月般柔和的笑容,光华湛湛。“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三表妹这般殷勤是需要我有所回报的。不是可以白白消受的好处。”
“嗨,表弟,白白消受的好处,你得到的实在太多了。这么偶尔的一次两次,就无须计较了吧。”
“表兄所言之是,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会跟表妹计较呢。表妹你放心吧,那六百遍的《女诫》,全部交由我来完成好了。也不必再劳烦表兄,他也不是擅长伏案的人。”玉连城果然是个爽快人,不待阮若弱开口相求,就自己主动把这付“重担”接过去了。
阮若弱和阮若龙,皆是一脸的感激涕零。
“恩同再造,恩同再造呀!表弟。”阮若龙揖手为礼不已。
“表哥,你的大恩大德,来世我为牛做马也要报答的。”阮若弱一激动,连来世的允诺都许下来了。
“表妹,他生之事未卜,不如此生之年报恩如何?”玉连城一双笑意流转的黑亮眼眸,如生出焰焰火苗的乌煤, 能将他人的心如一把干柴般轻易点燃。
阮若弱不敢说话了,言多必失,她现在深刻理解到了这一点。好在玉连城并不穷追猛打,和阮若龙一块转移话题,问起她“落难”的情形来。他即是听闻阮若弱出了事情,方特意连夜来看望的。于是阮若弱拣紧要处详细说一说,比如惊马狂奔闹市的惊险场面;比如李略纵身飞马的英勇表现…当然李略效仿她的“亲嘴”救人这一点省略不提。当说到她带李略吃野果那一段,阮若龙几乎没笑破肚皮。“这个小王爷,这辈子也没吃过野果这种东西,偏三妹妹你还让他吃下蛇莓了。他不定气成什么样子。”
“别提了,他气得差点不肯理我了。最后我好容易哄得他消了气。”
玉连城闲闲问道:“你怎么哄的?”
“讨好他了,拼命讨好他了。我差点害死他,卑躬屈膝一下也是应该的吧。”阮若弱答。
玉连城不再问了,再坐了一坐,他便起身告辞。“今儿天也晚了,不耽误表妹休息,我先告辞。”
“那个呢,那个六百遍《女诫》,你什么时候给我?”阮若弱见他辞行,方才想起正事还没确定呢。
玉连城含笑答道:“表妹只管放心,十日之内我准给你送来。”
十天之内就能送来?太厉害了,若是换成阮若弱下笔,百日之内都出不来。自是点头不已,“那就拜托表哥你了。”
第 29 章
静安王府。
小王爷李略已经沐浴更衣,用过膳食了。王爷王妃,以及府中一干前来探视看望的人等,都逐渐或退下或散去。王妃临行前,再三交待他要早点歇息。确实白日里有点体力透支,他也准备要上床就寝了。这时,秦迈在外面叩门:“小王爷。”
“进来。”
秦迈应声而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小王爷,这个…落在接您回来的马车里,是您的东西吗?”
李略抬头望去,怔了怔,“放着吧。”
也不说是与不是,只是让秦迈放着,这显然让秦迈有点意外。但他当然不会多言什么,只是遵令把那包东西放在屋中的圆桌上。再一躬身退出去。
李略走过去,打开了那张七叠八折的芭蕉叶,一大堆鲜红娇艳的果实露出来,如珠似宝般。看了半天,他伸手拈起一颗放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液四溢…
“吃吧吃吧,味道好极了。真正的纯天然无污染绿色食品,益处多多。”
“李略,这些全是我精挑细选采来的上品野草莓,特意留着给你吃的。你尝尝吧。”
“喏,我这里的草莓保证没有问题,你吃一点吧,求你了。刚才你吐过了,现在肚子空空,不装点东西进去,待会我们怎么赶路呀?你要是没力气走下去了我可背不动你哦。”
耳边在回旋着那个阮若弱的声音,这个让他气得不行恼得不行的女子…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她是相当特别的一个女子。一般的弱质女流,在乍遇这样的险境重重,早就都骇得花容失色泪流成河。她却只是在疾驰马车里的表现逊色了些,落下悬崖清醒过来,立时三分便安之若素,反客为主的率领着他自深山老林中走了出来。虽然因为一些小失误,让他吃了点苦头。却实实在在的,没有她寻到这些可以用来赖为果腹维持体力的野生刺莓,他们俩个空着肚子是走不出那么远的。如果陷在那个密林里出不来,王府的人一时又找不到,那后果真是堪忧。这个阮若弱,虽然生得清秀纤弱,却何曾有半点软弱,竟是强韧如丝的一株蒲草…
沉思半响后,李略忽然惊觉过来,不是要上床休息嘛,怎么呆坐在这里琢磨起这个阮若弱来了。虽然无人知晓,他心里还是顿生几分不自在。这份不自在的情绪,由此及彼的,又让他想起中午因为那个错误的“亲嘴救人”方式,而在阮若弱面前的窘态毕露。顿时心里越发乱得如满城风絮,纷纷扬扬,扬扬纷纷,脸上又开始发烫了…忙吹熄了烛火,仿佛黑暗,可以掩去所有思绪走过的痕迹。
***
玉连城果然说到做到,十日之期一到,准时“交货”。阮若弱拿着那厚厚一摞的手抄《女诫》,心情之愉悦自是无须细表。
随手翻看了几页后,阮若弱赞叹不已,“表哥,你这手毛笔字写的真是不赖呀!点横竖钩折撇捺,全部有模有样,胳膊是胳膊腿是腿。”
不是因为玉连城帮了大忙才假模假式的赞,而实实在在是发自内心的赞。虽然阮若弱自己不擅书法,但字的好坏与否她还是会欣赏的。玉连城写得是清一色的小楷,字字骨格清奇,笔画秀润,确实是一笔好字。
“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玉连城不禁要失笑,“三表妹,我听得赞誉之辞多了,唯独没听过你这样奇巧有趣的。”
阮若弱知道一时忘形又乱说话了,暗自吐了吐舌头不再出声。
“这是仿照你以前惯书的簪花小楷写得。要替你写了送到姨父面前去交差,当然要写得好点。否则姨父一看通篇潦草,退回来不肯作数,反要重写,岂不白费了功夫。”玉连城笑道。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阮若弱不能不佩服他。美貌与智慧并重,真正是美貌与智慧并重。
难得的是又不居功,把东西交给她后,并不说那些“表妹我这么帮了你你要如何谢我”之类的话,便起身告辞。这倒让阮若弱不好意思起来,“表哥,还想留你喝杯茶呢?你倒要走了。”
玉连城笑容如新月,“表妹的茶,改日再来品好了。”转身潇潇洒洒的离去,长衫轻扬如鹳雀的羽翼翩飞。
阮若弱目送他离去,心里突然有着没来由地失落感…正倚门发着呆,眼前红影一晃,是阮若凤。
回过神来,阮若弱暗忖她必定来意不善,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进入预备作战状态。
阮若凤径自进了屋,一眼便看见桌上那摞厚厚的手抄《女诫》。信手拿起一张看了半响,一张俏脸越看越冷,冷得几乎要凝成冰。阮若弱很怕她妒火一起,把这摞纸撕成碎片,那样她可就要惨了。赶紧上前一把抱走,放到书柜最里头去。
阮若凤并不阻拦,只是冷眼看着她。半响后,她居然呜呜地哭起来了,一脸的冰化作了水。“为什么,为什么连城表哥会突然间对你这么好?”
阮若弱设想了她好几种反应,比如雷霆大怒,比如泼口大骂…唯独没有料到这一点。这个素日里如母老虎般的阮若凤,一向是她整得别人掉眼泪,怎么自己也会哇哇掉眼泪吗?老话怎么说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确实不是虚言。愕了半响,阮若弱方才回神道:“二姐姐,你…你别哭了。被别人听到,还当是我欺负了你呢。”
“就是你欺负了我,就是你欺负了我。”阮若凤越发跺着足哭起来,“你说你说,你是使了什么计谋迷住了表哥的,让他对你这么好。你这个狐狸精!”最后那句话是用得法庭上控诉官般斩钉截铁的语气,竟是直接定罪了。
这真是太冤枉了,她怎么就成了狐狸精了?一切都是玉连城自愿要对她好,她何曾使过什么计谋出来。有一种女人就是如此,感情上出了问题,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也不在那个对她无意的男人身上找原因,只一味的认定是别的女人不好,是狐狸精用了旁门左道把她挤开了,是被人鸠占鹊巢了。譬如阮若凤。
“二姐姐,”阮若凤自我申诉。“我怎么就成狐狸精了?你不要乱扣罪名给我好不好。表哥为什么要对我好,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我如何答得出来。”
“你以为我没有问过吗?那次你们从栖霞山回来我就问过了,他说…他说…他说他就是要对你好,还说我如果再跟你过不去,就是跟他过不去,他就再也不睬我了。”阮若凤愈说愈伤心,一张俏脸上的泪痕重重复重重。
阮若弱怔住了。难怪阮若凤最近不来惹事生非了,竟是玉连城在暗中护着她。何其有幸,长安城中的女子们人人祈盼的玉郎垂青,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落在她身上了。只是,阮若弱却打心里头惶惶然,如同这份恩宠,是借贷而来的一笔高利贷,届时连本带利清算起来,只怕她倾家荡产都还不起。
“我本来还不相信,表哥真得会对你好。不过是看着你小丫头片子,带出去玩一玩便罢了。没想到,他居然替你抄这六百遍《女诫》。表哥最痛恨抄死书,也最不喜欢写小楷,他说这种字体乃闺阁之体,太过拘泥,男儿多习无益,他最偏爱灵动潇洒的行草书体。可是,他居然为了你,用一笔一划的楷体字把《女诫》抄上六百遍。阮若弱,你…你真是个狐媚子。”
阮若弱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她真正无话可说。阮若凤费尽千般心思,也不曾得到玉连城的青睐。而她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要去吸引他,偏偏玉连城就肯对她另眼相待。
世事每每如此,越是刻意经营,就越是失望;越是心无所求,就越是手到擒来。
阮若凤不依不饶的一直哭,大有就此哭死的势头。阮若弱看不过去,只得想法子劝。
“二姐姐,你就莫要哭了,你哭又有什么用?你吃爹娘的米穿爹娘的衣,到头来却为着别的男人在这里如丧考妣的哭。如何说得过去呀!再说了,表哥不肯对你好,又有什么了不起。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张三不爱李四爱,总会有个人爱你的。”阮若弱苦口婆心加乱七八糟的劝。
“我不要别的男人,我就只喜欢表哥一个。”阮若凤听不进去。
“你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嘛!表哥虽然好,但天下的好男人还多得是,你慢慢挑,只怕能挑出一箩筐胜过他的人来。”阮若弱虽然明知天下能胜过玉连城的只怕挑不出几个了,但还是要用虚话先哄住阮若凤不哭。
岂料阮若凤却不好骗:“没有了,再没有人能胜得过表哥了。起码在我眼里,没有人能够。”
重症需下猛药。她这么执迷不悟,阮若弱只得使出了一味虎狼之剂。“是,表哥千好万好,但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对你不好。你要他做什么呢?”
阮若凤哭的声音停了一下,半响后愈发大声的哭起来,显然捅到痛处了。
确实,择偶的首先条件,不是德才品貌,首要条件是他肯对你好。他英俊潇洒,他学富五车,他家财万贯,他年轻有为…他什么都好,唯独对你不好。你要来何用?当幅画挂在墙上欣赏吗?
阮若凤看来并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是却不肯承认,总是有着一份痴心,希望有朝一日,就成功得到这个“好”。一份虚无飘渺的希望,如清晨的雾,太阳一出,是那么容易就会散去的东西。她却竭力想把握想留住。“我就是要表哥,我就是要连城表哥,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她这话阮若弱听得实在很不爽,怎么这么不争气,爱不到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太不自爱了!一个女人,如果不懂得自尊自爱,又怎么会得到别人的尊重与关爱。怨不得玉连城不把她当一回事。
“二姐姐,我最后再劝你几句。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哭破天也没有用。再说又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表哥不爱你嘛。世界未日并没有来临,花照样红树照样绿,太阳照样日日东升西落。谁没有谁不能活了?感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生活的全部。你不要为着这么一部分,就把全部的日子都不过了好不好?”阮若弱痛心疾首。
阮若凤却只是抽抽咽咽的继续哭,显然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由得她哭下去,阮若弱没有再劝了,话她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阮若凤还要执迷不悟的自苦下去,她唯有叹息。
第 30 章
六百遍《女诫》交到阮老爷那里,一次通过。阮若弱终于从“禁足令”中解放出来了。才一获自由,就马不停蹄地找到阮若龙,“大哥,你快想个法子,带我出门去。否则水冰清只怕要望穿秋水了。”
“是呀,这些天,她可是天天都在追着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出门。你们俩个还真是一见如故,马上便成闺中知已了。女儿家和女儿家一起就是更容易做朋友呀。”阮若龙犹自感慨,阮若弱背着他忍笑不止。若被他知道他的水冰清姑娘,其实是个女人的身子男人的灵魂,不知道他会有何反应。
阮若龙想了半天要怎么把阮若弱带出去,终于被他想出一个办法。跑去跟阮老爷请示:“爹,时令就快入夏了。昨儿铺里进了五百匹夏季衣料,三妹妹往年身子不好,卧病在床的时候多,也就没有几件夏令衣裳。今年她的衣橱该添一添,我这会有空,带她上铺子里拣几块喜欢的料子,再送她上神针杜大娘那里量体裁上几件衣裳去。”
既然是哥哥带着出去,阮老爷当然不会有什么非议。只是坐在一旁的阮夫人,却老大不高兴地开口道:“怎么就只记得你三妹妹呀?你嫡亲的妹子,也该添两件夏令衣裳了。”说罢径自吩咐一旁侍立的丫环梅儿,“梅儿,去请二小姐出来,就说大少爷要带她去铺子里挑衣料。”
阮若龙和阮若弱面面相觑,有苦难言。
阮若凤一步三摇地出来了,一听说要跟去裁两件新衣裳,立马满口嚷嚷道:“两件不够,我要多裁几件。窄袖衫要四件,宽袖衫要四件,襦裙要四条,长裙要四条,披帛要四块…否则今年夏天我穿什么?”
阮若弱闻所未闻,惊道:“不做你就没衣裳穿了?那去年夏天你怎么过来的,光着吗?”一时出言不慎,赶紧自己一把捂住嘴。幸好满屋人都没听仔细。
“那些旧衣裳,我早就穿腻了。”阮若凤一脸不屑。
阮若龙痛心疾首地道:“二妹妹,什么旧衣裳呀!那些都是你去年夏天添置的,别说得跟穿了十年八年的陈货一样好不好?”
“反正我今年不爱穿了,我要添置新衣裳穿。”阮若凤一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口气说。
阮若龙还想说什么,话没出口被眉头紧蹙的阮夫人挡回去了。“若龙,你是怎么了?你妹子要穿几件新衣裳用得着你这么罗嗦嘛!我们阮家又不缺这份钱。莫说置几件绸衣缎裙,就是打件金衣玉裙,也是供得起的。”口气大的像中东石油巨头。
阮若弱暗中摇头,这母女俩个,太过浪费奢侈。应该空投到南非去受受忍饥挨饿的苦处,就知道节俭度日了。
阮若凤一见有人撑腰,越发得了意。“待会我在铺子里若是看到有不少我满意的衣料,那还再多做上几件。”
摆明了是挑畔,阮若龙敢怒不敢言。阮若弱盯着她看了半天,确定了一件事,阮若凤是不会绝对为着“情”之一字去寻短见的。她这么乐衷享受生活的人,岂会舍得下生命中这些有趣的华衣美食?她所谓的爱玉连城,无非就是一时迷恋,所谓的要死要活,无非就是得不到手的一种使性子。她生在富裕的阮家,在她的生活中,不需要负任何现实中的责任。后花园看看白海棠,闲时把那秋千蹴…无须付出什么代价,该有的一切享受她就都有,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贵命。物质生活的优裕,可以容她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对感情的追求上,尽管那感情虚无的近乎飘渺。
阮若弱以前不理解,为什么古代那些才子佳人故事的版本中,那些千金小姐们都如此勇敢的,会为着一见钟情的情郎私奔或暗中成其好事。现代的女人都没这么大胆,为着一面之缘而托付终身。明明不知根不知底的一个男人,“霎时相见便相恋”,只是为着“俊俏庞儿少曾见”,地地道道的以貌取人,难道不会失之子羽?现在她从阮若凤身上看明白了,与其说她们这样的女子,是爱上一个俊俏男人,不如说是爱上爱情本身。她们深闺寂寞,编造着虚幻的爱情想象,一旦有个眉目清俊的男子出现在眼前,便马上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梦中情人,当成了情感寄托所在。这究竟是不是爱?实在有待商榷。
三人便一块出了门,还不止三人,临行前阮夫人又交待,既然是两位小姐都出去,得带上丫头小子们伺候着。于阮若龙带了小跟班阿福,阮若弱带了杏儿,阮若凤带了她的丫头兰儿。一辆马车挤得满满当当出了府,阮若弱叫苦不迭,这样子,如何去得了“花月楼”,白出府一趟了。
进了“云锦坊”,阮若弱只觉眼花缭乱。满满一铺子五颜六色七彩缤纷的布料,真如“乱花渐欲迷人眼”。哪里看得过来。阮若凤带着兰儿,主仆二人兴致高涨的扑进这绫罗绸缎的海洋中,尽情的挑选。杏儿也跃跃欲试中,但看到她家主子眼神只往大门外溜,不由诧异,“小姐,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阮若弱收回眼神,算了,反正是脱不了身,老老实实呆在这里选料子吧。阮若龙也凑过来低声道:“三妹妹,今儿是走不开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若被爹娘知道我带你上了花月楼那种地方,只怕我都得被罚抄书禁足了。”
“我知道,大哥,我挑料子,我挑料子好了。”
“三妹妹,我再帮你拣几块做男装的衣料好了。往后你时不时地还要跟我偷着出门,干脆置上几套男装方便些,也省得总是借穿我那些不合身的衣裳。”
当然好了,阮若弱欣然首肯。
云锦坊里的伙计们,那天众口一词的夸道三小姐随和好说话。只信手随便翻了一翻,就定下几块衣料来。不比二小姐,麻烦的几乎没把铺子翻个底朝天。最后伙计们都不想在跟前应付了,由得她自己慢慢挑去。
阮若凤用“铁杆磨成针”般的恒心在翻来覆去的挑衣料,一早便挑好的阮若弱,只得拿出“老僧坐定”般的耐心,耐着性子坐在一旁边喝茶边等着。
两盅茶水落肚后,铺外走进来几个人。当前一位妇人,年纪四十左右,装着讲究,容貌端正。阮若弱一眼瞥见,咦,好生眼熟来着。正寻思着这是哪里见过呀,那妇人也瞧见了她,微怔了怔,竟过来打起招呼了。
“阮三小姐,今日自己也上铺子挑衣料来了吗?”
她一开口,阮若弱便想起来了,这不是当日小王爷李略遣上门来奉上薄礼压惊的内宅管家徐妈妈嘛!忙起身含笑道:“徐妈妈,你也来我家铺子买衣料吗?”
“长安城中,云锦坊是家百年老店,各式绫罗绸缎面料的供应又是最全最好的。有名有姓的宅门府弟,哪家不是来这里采购衣料呢。三小姐可见是个不理外务的,竟连这也不知了。”徐妈妈含笑道。
看来“云锦坊”还是个中华老字号,阮家还有点家业根底嘛。
“徐妈妈想要什么样的料子,我帮着你挑吧。”虽然有点怵钻进那堆绸山缎海,但阮若弱此际既然食了阮家的粮,自然要帮着阮家招呼起客人来。
“不劳三小姐,一早便预定下了。夏令将至,王妃王爷还有小王爷的衣裳都得提前预备下来。否则换季时穿什么?”
竟是与阮若凤同出一辙的语气。原来都有这种习惯,去年的衣裳统统淘汰,今年全部更新。那么好的衣裳都不要了,造孽呀造孽呀!阮若弱忍不住要问:“那去年不要的衣裳呢?怎么处理?”
“都分赏给府里的下人们穿。”徐妈妈答道。
哦,这样啊,那还不算浪费!说话间,云锦坊的掌柜已经过来殷勤招呼上了,安排着伙计把一早预备好的衣料帮着往徐妈妈的车里装。由得他们去装车,阮若弱陪着徐妈妈坐在一旁说着闲话。
“对了,三小姐,上次你和我家小王爷一块被惊马甩下了崖。一定受惊不浅吧?”徐妈妈问。
“还好还好,”阮若弱谢谢她关心,“基本上没什么大惊吓。”
“回府后,有没有看过太夫呀?别落下什么暗疾来。”
“不会不会,我好得很,什么暗疾都没有。”转念一想,“那小王爷呢?他回府后看过太医没。”
“当然有,一回府就是先让太医来号了脉,看看身体有无大碍。这回惊马狂奔,可真是把王爷王妃吓得不轻啊!幸好是有惊无险。”
“是呀,有惊无险,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阮若弱把能在这种场合用得上的词都用上了,附和着除妈妈就行。
原以为会是一场极平淡的谈话,不过场面上虚应几句即可。谁知接下来徐妈妈一席话让阮若弱吃一惊,“太医当时号脉都没号出什么不对来。可是半夜里,小王爷却发起热来了,还上吐下泻,连夜又宣了太医进府。煎了两服药喂下去,才算好了些。太医说像是吃坏东西了,可小王爷回府后吃得东西是王妃亲自监厨安排的,王妃就是唯恐小王爷饿过头后,会饮食不慎伤了肠胃,都是选得再精细再清淡再干净不过的食物,怎么就会吃坏东西了呢?”
阮若弱说不出话来了,心虚地低下头不敢抬眼看人。自知罪孽深重之余,犹自百思不得其解:不会吧,那个蛇莓的毒性居然还有潜伏期吗?怎么过了几个时辰后才发作的。不过再一想,也幸好是过了几个时辰才发作,否则深山野岭里他闹起病来,她可就一筹莫展了。话又说回来,当时不是就叫他“洗胃”去了吗?他怎么“洗”的,没“洗”干净吧…
“后来,我们在小王爷房里的桌上,发现了一包芭蕉叶裹着的野刺莓,吃动大半的样子。太医说,许是这种野生果实吃得多了,小王爷的肠胃不是很能适应,所以才闹的病,这才弄明白了病根所在。只是王妃却纳闷,这果实是打哪来的。”
啊!对了,她采来当干粮的野刺莓,忘在回来的马车上了。没想到李略背着她给吃了。奇怪,他回府不是都有东西吃了嘛,还吃她的野刺莓干嘛,打发人送来给她吃多好。结果让那个蠢太医,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以为是刺莓惹的祸。阮若弱边听边想,听到徐妈妈最后那个问题时,不假思索地便答:“那些野刺莓是我在林子里采的,我们拿来当干粮充饥吃。”
“我猜也是如此,小王爷是肯定不认得这种果实的。只是,三小姐,你也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又如何认得的呢?”
这个问题问得阮若弱愣了,是呀!她也没处认识去呀!正发着愣,掌柜的过来了:“徐妈妈,你要的衣料都装好了。”
阮若弱趁机转移话题:“徐妈妈,王府里的事情也多,我就不耽误你了,送你上车吧。”
徐妈妈能在王府干到这份管家奶奶的差事,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便心知肚明阮若弱不愿回答她的问题,也就不再刨根问底,含笑告辞上车。临行前,阮若弱突然想起;
“对了,徐妈妈,那小王爷现在怎么样?没事了吧?”
“已经没事了,小王爷身体底子壮实,第二日就好了大半,第三日就痊愈了。”
那就好那就好,否则阮若弱心里多过意不去呀,毕竟由于她的疏忽才误食蛇莓的。想那李略发着热又吐又泻的时候不定怎么咬牙切齿在怪她呢,最近还是少出点门,否则狭道相逢,只怕他会用眼神来杀人。想起他在疾驰马车上的那种疾厉眼风,眼风放出如刀锋,简直就是小李飞刀。夺魂索命,杀人于无形之间,阮若弱轻易不敢以身试刀…
第 31 章
水冰清——刘德华,一连数十日不见阮若弱的踪影,实在是急得不行。仿佛是跟党组织失去了联系的地下党员,只觉前景飘摇步步维艰心急如焚。不得不别别扭扭对阮若龙使出“美人计”,“阮郎,”她嗲着声音唤,唤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实在很想念三小姐,你帮帮奴家与她见上一面吧。”说到“奴家”两个字时,别扭地几乎没咬下自己的舌头来。
“阮郎”二字,“水冰清”不唤久矣,忽然这么如此娇嗲嗲的唤出来,阮若龙只觉东西南北都辨不清了。心花怒放之余,自然是满口应承。“冰清,你放心,今晚上我一定把三妹妹带出府来。”
要把阮若弱带出府,走明路是不行的,只有偷溜出去。于是趁着夜色漆黑,阮若龙带着阮若弱自后门开溜,一直疾奔花月楼。
水冰清一见着阮若弱,激动地跟失散多年的姐妹重逢似的,一把拽住手不肯放。“可算见着你了,可算见着你了,可算见着你了…”
惯例把阮若龙打发出去,两人开始详谈。
“你的舞练得如何?算日子,王妃的寿筵可是为期不远了。”阮若弱开门见山就问起交待她的任务来。
“你只管放心,我这十来天可不是闲着的,天天都在练舞。真在王妃的寿筵上跳起来,绝对让人眼前一亮。不信我现在就跳给你看看。”水冰清夸下海口。
“好哇!你跳几下我瞧瞧。”阮若弱兴致勃勃。
水冰清于是毫不含糊地,当场给阮若弱示范了一下她突击加强的舞蹈功力。自己哼着曲子给自己伴奏,边唱边跳。她本人对于这个成绩是相当满意的,想像中阮若弱应该也会认可她的表现。奇怪的是,阮若弱看她跳着跳着,却眉头紧蹙起来。
水冰清跳不下去了,“你怎么回事?我能练成这效果不容易,你不夸上两句,也不要摆出这付样子来打击我好不好?”
“凭良心说,你能跳成这样确实很不错。但是…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阮若弱盯着她往死里看。
水冰清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哪里不对劲了?”
“一时说不上来,让我好好想想。”阮若弱盯着她眼睛都不眨。半响后,她猛地站起来,“我明白了!这个舞蹈还有一个关键地方要完善,否则你跳出来就是走了味儿了。”
“什么地方?”水冰清不明就里的问道。
“附耳过来。”阮若弱笑着朝她勾勾食指。
于是水冰清把耳朵凑过去,听她细细讲了半天,听得眉开眼笑,“是呀是呀是呀是呀…”一迭声的赞同不已,“你想得太周到了,就按你说的办,那样我绝对可以跳得更好,可以超正常高水平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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