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月珍答非所问,“你真的支持她出国吗?你们好不容易在一起,再分开三年也没关系吗?”

“时间是最神奇的整容师,它改变许多事情,但不改变我的感情。”陈彦铭淡淡地回,不明白林月珍为什么又把话题扯远。

“是啊…我多么希望它能改变改变我的感情…”这句话冲口而出,林月珍说完就愣住,尴尬地把目光转去窗外,乌云渐次布满天幕,风雨迫在眉睫。有些念头,原罪一般,一点一点在脑下集结成唇边的话音。

林月珍转过头来,第一次如此勇敢地直视陈彦铭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可以出面澄清,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陈彦铭挑眉,心里衡量了下,仍旧礼貌地说,“如果有我帮得上的忙,你尽管说。”

“这确实是你才能帮的忙…”林月珍吞吞口水,在他的注视下,还是紧张了,“我…你…你能不能和我约会一天?”

林月珍低下头的同时,松了口气。没看见陈彦铭严肃起来的神色…她也在暗自揣测,他会不会答应呢?他看重覃悠的未来,他想让覃悠没有后顾之忧地选择她想要的路…而现在,她是能帮助到覃悠的人。

多年后,再想起自己这一刻的勇气,林月珍只是苦笑,笑自己当时的幼稚和天真。她正确地判断了当时的形势,却错误地估算了陈彦铭对覃悠的感情。

窗外的雨声势浩大地落下来,闪电雷鸣交替不断,整个世界一片昏暗,她听到陈彦铭带着轻微笑意的声音,“抱歉,这个条件,我没办法。”

她怔仲,抬头,陈彦铭依旧是真诚地看着她,雨声里他温和的声音,像最舒适的温泉,一字一句响在她耳畔,“我谢谢你对我的错爱,但是…我的感情,从来也永远不会被我拿来做交易的筹码。它属于我,也属于小悠…”

“只是一天也不行吗?”林月珍打断他的话,他的声音是糖,所说的内容却是毒。

陈彦铭摇头,“一天,哪怕只是虚假的一天,也是背叛。我不允许它发生,哪怕是为了帮助小悠…我相信她也是这样想的。”

林月珍往后靠近椅子里,觉得自己的世界和外面低矮的天空一样,濒临崩塌。在他坚定的态度面前,她显得多么可笑无稽。她站起身来,微微低头,“对不起!我不该来说这样可笑的话…请你忘了这次见面。”

陈彦铭跟着站起来,“只能这样吗?我以为你和小悠一样,一直把对方当作最好的朋友…”

林月珍紧紧提包的手,深吸一口气,眨掉眼角的水汽,转身就走。

陈彦铭跟上去,还是希望她能出面帮忙的,只是那样的条件,他不可能答应。他是很想解决掉这次的事情,他是很想林月珍帮忙,但他们的爱情,永不贩卖。

外面的雨太大,两个人又没有带伞,林月珍出了门就想往外冲,陈彦铭一把拉住她,基本的绅士风度他还是有的。

“等等…我找店员借把伞…”

林月珍脑子里乱做一团,寒冷的空气里,他拉着她手臂的地方,烫得灼人。陈彦铭松开手,她就惋惜,只愣愣地站在门口,看他返身进去礼貌地问店员借伞。然而时运不佳,店里竟没有一把空闲的伞,林月珍掐掐自己的手,镇定地问,“你租的房子是在这附近吗?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可不可以先过去避避雨?嗯…我们也好重新商量一下那个事情,刚才是我昏头了,对不起。”

陈彦铭微微低头,看进她的眼睛,那里清澈一片,他想起小悠说过的那些关于林月珍的话,说过林月珍是她的阳光,而他是她的大海。

他点点头,脱下外套披在她头上,护着她往住处跑去。

开门时,他感觉到暗处的目光,回身巡视一圈却有毫无所获,林月珍打着喷嚏拘谨地站在门厅处,他摇摇头进屋关上了门。

打车回到学校,雨势仍不见停,出租车一个刹车停在宿舍前的道路上,激起一片水花。覃悠下车头顶着包跑进宿舍,跑上三楼,气喘吁吁地停在寝室门口,用钥匙开门的手轻微地颤抖。

淋了点雨,全身粘稠的湿意,进到封闭温暖的内室,覃悠不自觉缩起了肩膀。寝室里灯火通明,有人在阳台哼歌,是陈诗的声音。寝室门背后还贴着去年的日历,上面有她们画上去的红色圈圈,是她们各自的生日,周亚丽在一月,她在三月初,月珍在六月底,陈诗在九月十日。林月珍调侃过陈诗的生日,说她在教师节出生,却没半点这方面的气质。覃悠抬手,轻抚那日历最上边的一行字,那是去年初林月珍写上去的——

新的一年,我们继续征服这个世界吧!

如果时间也能像这个日历一般,永远停留在去年,该多么好。

“回来了?”陈诗擦着手从阳台上进来,径自在桌边坐下,继续上网。身上的寒意还未散去,覃悠伸舌润润干燥的嘴唇,走过去问道,

“小诗…你是不是有个邮箱?我的忘记密码了,能不能用你的给别人发个东西?”

“好啊!给谁发啊?”陈诗熟稔地打开网易邮箱的界面,输入用户名和密码,覃悠站在椅子后,握紧了拳头。

陈诗回头看她,笑着说,“好了…你自己来发。”

“是你吗?”覃悠低头看她,还是难以置信。

陈诗笑着拍拍她的手,“说什么呢?你不是要用邮箱吗?”

“是你吗?”她再问,“那个把照片发给赵雅的人…”

陈诗面上一僵,站起身来,脸上仍旧是完美的笑容,“什么啊?小悠你淋雨淋糊涂了?要不先不发信了,先睡会儿!”

覃悠轻挥开陈诗欲来拉她的手,声音提高了些,颤抖起来,“那个人是你吗?是你吧!小诗…为什么?!!!”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赵雅把你的邮箱都说了!”覃悠指指屏幕,看着陈诗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她的心也慢慢冷却。钟亦晨把邮箱告诉她时,她就想起了陈诗,因为那两个数字,一个是她的生日,一个是寝室号。但在回校的出租车上,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能是陈诗,她想不出陈诗这么做的理由。现在那个邮箱清清楚楚地摆在了眼前,她还是只能问为什么。

“对!是我!那又怎么样?!!”陈诗大方地承认,表情凶狠中又带着些无奈,“覃悠!我告诉你,我讨厌你!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讨厌你的疏离清高!讨厌你总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讨厌你总是机缘巧合得到你并不想要,别人却视为梦想阶梯的机会!你凭什么?!!凭你的脸还是凭你的成绩?我陈诗自认没有哪点比不上你!!哦…我就是没有那么一个有权有势的准婆婆帮我争取到出国的机会…”

“你…”陈诗大声说完这些话,覃悠眼底漫过不解和伤悲,“你真的是这样想的?我一直把你们当作我的朋友…但是我还是有我自己的原则,那并不是自以为是…我没有疏离清高,只是常常不知道如何来表达…小诗,其实我羡慕你,生活有明确的目标,并为之努力,我…”

“是啊!”陈诗打断她的话,“我是有自己的梦想,但是…那个挡在我前面的人,就是你!每一次都是你!!”

“我无意…”

“你是无意…就是因为你的无意!所以你才最讨厌!”陈诗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冷笑道,“覃悠…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朋友…你没有朋友…你想说月珍吗?…她以前也许是,但现在你还敢说她是吗?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想当然地处理所有的事情,用你自己的世界里的那些原则…但是,覃悠…你总是不明白,这个世界,它不是你的桃花源。”

覃悠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有些哽咽,“所以说…这次的事情,是你故意的?就为了出国的事情?”

“是啊…”陈诗不在意地回答,“那个出国的名额,本就该是我的!”

覃悠凄然笑出声,“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这样的人…”

“不只是我…”陈诗笑得开心,“你不知道吧?林月珍去找陈彦铭了…去了好久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他那么爱你呢,肯定很想月珍出面澄清,为此他会答应任何条件吧?”

覃悠脸色微变,想起那扇紧闭的门,心里渐生不安。

“你觉得自己过得问心无愧,但其实你是最大的失败者。”陈诗走近她,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有时候也可怜你…兜兜转转,谁依然是你值得信任的朋友?而这些…难道不都是你自己做下的因结的果吗?”

覃悠后退两步,哑口无言,心里像是有巨大的石块,压得她不能呼吸。她真的是这样的人吗?原来清晰的思维被陈诗的一大席话砸得粉碎,她揉揉太阳穴,有酸意慢慢上浮。她转身,无意识地出了寝室门,下楼梯,平时热闹的宿舍门口,竟一堆鸳鸯也无,她看着路灯下点点闪耀的雨帘,无助感瞬间淹没了她。

电话响,竟是家里的电话。她接起来,是妈妈,她突然很想回家,回到这永远不会变的港湾,那里有永远都爱着她的爸爸妈妈。

“妈…”她轻喊,酸意终究是化作水滴从眼角渗出。

“小悠…”妈妈的声音也很沉重,尾音有些哽咽,“你奶奶…可能不行了,你明天赶紧回家来。奶奶迷糊中一直叫你的名儿呢。”

眼泪静止在脸颊,覃悠往外走了一步,肩膀淋到了雨,她却丝毫未觉,她一手按着胸口,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哎…小悠,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是…你明天不回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如果被朋友否定,欺骗,陷害,或背叛,还能用眼泪来表达和宣泄,这一刻的覃悠,再也找不出任何的方式,来表达心里那巨大的缺失和惶恐。

第五十四章·江城子

“奶奶寒假时不还好好的吗?”稍微稳定下心神,覃悠沉声问。

“哎…”朱洁娜又轻叹,“是啊,一直好好的,上周在洗手间绊了一下,就躺下了…你爸爸最近下了班就去医院,比我跑得还勤,今天医生说…说奶奶可能快不行了后,你爸爸也倒了…现在在家里休息呢。前几天他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可现在…你奶奶睁开眼就叫你,你爸爸也说了让你赶紧回来…你小姑可能也会赶回来。”

覃悠只是点头,偶尔出现的耳鸣似乎又找上了她,妈妈的声音显得很远很空,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得马上回家!

刚回寝室时她根本没来得及放下包,所以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在身边,挂掉电话,没有丝毫犹豫,她再次冲进雨里。突然这么多事情向她砸过来,她还有些理不清头绪,脑子呈放空状态,只想着要回家要回家。

这罕见的大雨使原本糟糕的交通更加拥堵,司机有些烦躁地按喇叭,覃悠看着眼前的雨刷上上下下,怔仲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得给陈彦铭打个电话。想着月珍羞涩的脸…她按号码的手指也快了起来。陈彦铭不喜欢用彩铃,听筒里是单调的嘟嘟声,覃悠握手机的手指有些泛白,也许只等了一分钟,却像一世纪那么长,那边传来“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她的电话,被挂断了。

覃悠又重拨,这次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她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一再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可能他在忙…可现在这么晚了…在忙什么?覃悠下意识地去拨林月珍的电话,关机。

她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但在这种时候,她希望他能在她身边…一直信任的朋友说最讨厌她,为了出国的事就可以亲手把她推入深渊,最疼爱她的奶奶危在旦夕,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见着这最后一面…而她最亲爱的朋友和她最爱的他,同时消失在那扇门后,留给她的是手机里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她只是想这时候,能有人笑着抱紧她,轻轻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还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晴天,阴天,雨天,雪天,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总有那个人陪着她。

道路慢慢疏通,车子又快速行驶起来,她揉揉眼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头疼得厉害。

到达机场时,雨小了许多,她奔去柜台买了最快出发的机票,安静地坐在大厅里等待。给妈妈打电话,说她马上就回来,被骂了一通,说现在这么晚了,明天早上再回来也不迟。但她哪里还有耐心等到明天?妈妈最后还是拗不过她,问了时间,说会让人去接她。她又给陈彦铭发了短信,说她有急事需要回家一趟。

雨慢慢地停了,没有影响到她的班机,飞机跃上黑暗的夜空,覃悠坐在窗边,看下面的灯火辉煌慢慢缩小为星星点点,没有往常每次归家的喜悦感。黑暗中的世界,似是一片荒芜,哪里才有永不沉没的岛屿?

她生长的南方城市,已是初春,但凌晨的空气还是微冷,覃悠坐在自家的车里,一直紧绷的弦稍稍放松。爸爸的司机刘叔叔来接她的,此刻回头来说,“小悠…我们先回家,你休息休息…”

“不!刘叔叔,麻烦你直接送我去医院。”

“可是…”

“我就去医院!”她坚持,刘叔叔也只得叹气依了她。

车子平稳地朝医院开去,覃悠又拿出手机,没有短信和来电。她咬咬下唇,再一次拨打陈彦铭的电话,一直忙音。真是奇怪…他今天和月珍见面是为了什么?说了些什么?月珍现在还在他那里吗?

“小悠,到了…”刘叔叔回头提醒,覃悠按捺下自己的胡思乱想,开门下车。

覃悠坐电梯直接去奶奶病房所在的楼层,这一楼的走廊格外安静,她急切的脚步声消失在厚重的地毯中,推开走廊尽头的病房,覃悠一眼就看见了打着盹儿的妈妈。

听到开门声,朱洁娜抬头见是女儿满脸苍白地站在门口,大惊。小声说道,

“不是让你先回家休息吗?”

覃悠摇摇头,见妈妈神色疲惫,心里泛酸。爷爷奶奶只有父亲和小姑这一对儿女,小姑多年前去了国外,能依傍的亲人其实只有父亲一个。爷爷去世后,奶奶爱清净,依旧固执地住在老房子里,不愿意搬来城里和他们同住。假日里,他们会回去看奶奶小住几天,或者把奶奶接过来享天伦之乐,过年时还好好的…还拉着她的手说她小时候的趣事…

覃悠走进病床,奶奶睡得正香,但因为近日的治疗,脸色并不太好。看着奶奶额上的皱纹,覃悠突然想起一件旧事,那次奶奶也是来家里小住,晚上睡觉前眼睛不太舒服,于是叫她给她滴点眼药水。她欣然应允,站在奶奶的床边低头看奶奶的眼和脸,隔得很近,清晰地看到奶奶年迈的脸上满是皱纹,眼角细纹更是密集,年轻时该是明亮的眼珠,早已没了神采,她撑开她的眼皮为她把一滴药水滴进去的同时,也将眼泪滴进了自己的心里。

一个人再多么强大,也抵不住时光流转沧桑变幻。每一个人,总会有白发苍苍,面容模糊的那一天。每一个人,都会离开这个世界。

覃悠抬手理理奶奶斑白的额发,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小声说,“奶奶…你一定要好起来,我还想吃你煮的鸡蛋呢。”

“好了…”朱洁娜拍拍她的肩膀,“别吵醒奶奶,你先回去睡觉,明天再过来,奶奶看到你一定很高兴的。”

覃悠却说,“妈妈,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今天我在这里守着奶奶。”

“傻孩子…你什么都不会,待在这里添什么乱?”朱洁娜把她往外推,“乖乖地回去睡觉,洗洗澡,明天精神奕奕地来看奶奶。”

覃悠只得先行回家,爸爸想来是睡得太熟,她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己的房间,马马虎虎洗漱了一下,就蜷上床睡觉。一整天的奔走,打击和心伤,让她瞬间堕入梦想。

她梦见童年。

那年暑假她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陪着爷爷奶奶。每天跟在奶奶身后,散步爬山去河里找螃蟹…河水清凉,她玩得开心,奶奶总是笑着在一旁看她,叮嘱她要小心。她太皮,常常被绊倒,膝盖上起大片大片的小血珠,疼得她直冒眼泪,奶奶总是轻吹着伤口为她上药。奶奶有一手好厨艺,还喜欢煮鸡蛋给她吃,每天一个两个的,说让她补充营养。后来每次回去看奶奶,奶奶第一句话总是,

“饿了没有?奶奶给你煮鸡蛋好不好?”

覃悠是饿醒的,看看床边的闹钟,九点半。

这么晚了?!!她惊叫地爬起来洗漱,昨天的头疼还是没有好转,家里早已没人,她也来不及吃留给她的早饭,赶紧去了医院。

奶奶刚做完今天的检查,看到她很惊喜,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拉着她的手叫小悠。覃悠看着奶奶的脸色竟不如昨天熟睡时的模样,心里担忧,脸上却仍是笑容满面,撒娇地叫着奶奶,在病房里为她削苹果,讲学校里的事。

吃完午饭,父亲说要去机场接小姑,覃悠回病房把这个消息告诉奶奶,奶奶笑得开心,面色红润了些,覃悠也欢喜起来。

几年没见,时光并没有在小姑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但她一进到病房就直接扑倒在奶奶怀里,痛苦失声。覃悠看奶奶轻抚着小姑的头,神色也凄楚起来,她怕奶奶太伤心对身体不好,欲上前规劝,却被爸妈拉出了病房。

“哎…让她们单独说会儿话。”覃科叹息,又笑着对覃悠说,“小悠…你奶奶看见你果然开心了许多,你就多陪陪她,学校那边我帮你请假。”

覃悠点头,回家一天了,她忙得没有时间请假,也没有去关心学校那边的事…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她的短信?为什么一点回音也没有呢?

半个小时后,和覃悠有着相似轮廓的覃瑜红着眼眶出来,和哥哥嫂子寒暄了几句,又笑着对覃悠说,“小悠都长这么大了?我们是真老了…”

覃悠笑,“小姑,你哪里老了?!要是我们一起上街,别人说不定会当我们是姐妹呢…”

覃瑜摆手,“那也太夸张了些…”

笑了一阵,覃瑜低声说,“大哥,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我陪着妈妈,这些年我任性地待在外面,辛苦你了…”

“妈一直念着你,以前的事情她不会怪你的,你怎么也是她的女儿…既然回来了就多陪陪她。不过妈精神不太好,你别拉着她一直说话…”

“我知道。”想起母亲虚弱的身体,覃瑜又有些哽咽,覃科拍拍她的肩,带着妻子和女儿先回了家。

回家的车子上,覃悠坐在后座靠在妈妈的肩膀上抱紧她的手臂。

“怎么了?”朱洁娜笑着问。

“妈妈…我以后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哪里能一直陪着妈妈?你以后不还要嫁人…”

“那就不嫁了…”

这句话让前座的刘叔叔和覃科都笑起来,黄昏的阳光,给世界镶满淡黄的光晕,明天似乎会是晴朗的一天。

覃悠昨天淋了雨有些感冒头疼,晚饭吃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朱洁娜摸摸她的额头,斥责道,“都发烧了怎么不早说?!想照顾奶奶也要先照顾好自己啊!赶紧吃了药睡觉去!”

覃悠吃了感冒药,很早就上床睡觉了。被她冷落了一天的手机,有一个青岛的未接来电,她看了看时间,是下午,陌生的号码,多半是那种恭喜你中奖的无聊电话。她把电话关掉扔去一边,闭上眼睛。

她又梦见那个暑假的某一天。

下大雨,她一个人打着伞去后山找前日遗失的小玩具。她穿着她的白色连衣裙,在半山腰找到东西,小心翼翼地下山。雨太大了,淋得她看不清眼前的路,她那时又小,低着身子走了没几步,就滑倒在地,裙子后面染了大块污泥。伞被吹倒在一边,厚重的雨滴打在她身上,眼皮上,手臂上,有轻微的痛感。整座山峦,除了雨声,风声,水洼里水的流动声,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她开始大声哭叫,叫奶奶,撕心裂肺。

然而梦境里,上山来寻她的,并不是奶奶,而是满面泪水的小姑。

她被妈妈摇醒时,枕边全是泪水。

朱洁娜拧开她的床头灯,尽量平静地说,“小悠,赶紧穿衣服起床…”

“怎么了?!”她坐起身来,擦擦脸,看时间,凌晨三点。

“你…你奶奶…”朱洁娜捂着嘴没说下去。覃悠只觉脑子轰得一声,不剩任何意识。

她明白,在她迷路茫然,被大雨淋得意识不清,觉得世界只剩她一人,所有人所有事物都离她而去时,再也没有奶奶带着温柔的笑意出现在她身边,为她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了。

第五十五章·如梦令

陈彦铭这一天一夜过得很不顺利,昨天晚上和林月珍谈了会儿,离开时她虽说还没有完全答应,但语气已有松动。雨停后,本想送林月珍回学校顺便看看覃悠,却被林月珍婉言谢绝。

“我不想明天的八卦就是林月珍和陈彦铭深夜同游校园…”

于是他只送她至公交车站,看着公交驶走,下意识地摸口袋想给覃悠打个电话,惊异地发现手机竟不在,他进屋时是不是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了?

回到小屋,把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仍然没有手机的踪影。他坐在沙发上仔细把今天做过的事回放了一次,竟也不确定自己回来时兜里还有没有手机。那么…他微微眯眼,是在雨中奔跑时丢了吗?

拍拍脑袋,他又跑去楼下的公用电话拨打覃悠的手机,语音提示对方关机。他放下听筒,叹息,也罢…明天先去弄好自己手机的事,再去学校直接找人也不迟。

谁知第二天一早就被门铃声吵醒,是母亲李云,急冲冲地让他收拾收拾和她去机场。

“妈妈,你这是…”

“有事请你帮忙,我们去青岛几天。”

“怎么突然…”

“别多说了,赶紧地收拾收拾…我已经和你导师说了。”

陈彦铭被推去收拾日常用品,不放心地说,“我的手机昨天丢了,我得先把号码弄回来。”

“手机离个一天两天不行啊?”李云又催,“你快点,都等着呢…你要打电话就用我的。”

陈彦铭无奈地迅速收拾好东西和李云下楼,果然有车在外等候,直接开去了机场。在车上用李云的手机给覃悠打了个电话,依旧是关机。还没起?陈彦铭笑笑,向李云咨询起他需要做的事情来。

原来是李云他们研究所里有个项目在和青岛一个公司谈合作事宜,法律顾问却不在国内,签约的事情又迫在眉睫,只能把他拖了去。

“妈…”陈彦铭皱眉,“你觉得我去合适吗?”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学生,虽然专业基础扎实,也有一定的实践基础…

“没关系…就是帮我们看看合同条款有没有不利于我们和违反规定的。”

陈彦铭点头,不再说话。李云摆弄手机,看他刚才拨出去的电话号码,沉了脸。

刚到目的地,他就被拉去看了一堆的资料,直到下午才有机会松口气,又用酒店的电话打覃悠的电话,无人接听。

“干嘛去了?”陈彦铭自言自语道,一会儿又被李云拉走,陪着那些人吃晚饭。这种正式场合,他平时都能应付得很好,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想着那个一天多未联系的人,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回去一定得好好和她算算。这样想着,他又情不自禁地笑了。

第二天早上他又用李云的手机打了一次,响了几声后被挂断。他再打,又被挂断。第三次,对方关机。他终于开始担心了,前天中午通过电话后,就再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电话不是停机,就是没人接,现在甚至挂断了来电…她出什么事了吗?

此刻的覃悠正坐在前往殡仪馆的车上,奶奶是凌晨时去世的,她和妈妈一起赶到医院时,只看到小姑抱着已经盖上白布的遗体恸哭,父亲站在一旁低着头,有眼泪慢慢滴入地毯。才从梦境里走出来,覃悠甚至有些不确定这场景是否真实。她按住狂跳的心,慢慢走过去,轻声叫,

“奶奶…奶奶…奶奶,你睡着了吗?我是小悠啊…你最喜欢的小悠…你不是说要给我煮鸡蛋的吗?我现在好饿好饿,只想吃你做的鸡蛋呢…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