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下,他的面孔因为疯狂工作而略显苍白,眼下有着浅浅的乌青。他看上去已经睡得很沉了,车子的颠簸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但他眉心还紧紧蹙着, 好似有什么难以向外人道的愁绪刻在那里,连熟睡时都无法抛开。

祝小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轻点了点季朗的肩头, 凑过去压音道:“我觉得别去吃饭了,先送他回家睡觉吧,看起来体力透支了啊!”

季朗又从后视镜扫了楚潇一眼,点头:“好。”

这会儿恰好是晚高峰开始之前,他们只花了二十多分钟就开到了楚潇所住的小区。季朗停稳车,祝小拾推了推楚潇将他叫醒,楚潇迷迷糊糊地直接打开门就了车。

眼前一切都太熟悉,他下意识地就进了楼门,上电梯上到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立时目光一凌!

但季朗为了防止自己再背黑锅,很有先见之明地压根就没进楼门。楚潇眉头微锁,只能迟疑地问祝小拾:“怎么回家了?”

“我看你太累了,上车就睡,走路都发虚,先回家休息吧。”

祝小拾的柔声细语令楚潇心底一软,他又盯着她看了片刻就将目光挪了开来,一语不发地服从了。

进了家门,楚潇冲了个澡后,几乎是栽到床上便迅速入睡。祝小拾看看他,本来想直接回家去,结果刚往外走就被貔貅咬住了裤脚。

“貅!”貔貅绕着她转了个圈,又蹲在她面前挡她的路。她蹲下身摸摸貔貅的头,问它:“你有事呀?”

貔貅前爪朝她一伸,霸道地要她抱:“貅!”

“哎…”祝小拾一将它抱起来,就感觉它分量又沉了不少,已然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范畴。于是她艰难地挪去沙发上坐,貔貅看起来超开心,咣叽趴到她腿上又圆滚滚地翻了个身,充满信任地将肚子露给了她。

祝小拾摸着它,跟它说:“你二哥这几天加班特别累,刚睡着,你不许打扰他哦!”

“嗷——貅!”貔貅连连点头,又翻回成趴姿,盘成一个团儿,闭眼也睡。

“哎你别在我腿上睡!”祝小拾伸手揉它,“我要回家,改天再来陪你好不好?”

“貅…”貔貅睁眼,用一种被嫌弃后的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她。

祝小拾:“…”她悻悻地别开目光,“好吧好吧,我多陪你待会儿。”

于是,一间偌大的公寓里,楚潇在屋里睡,貔貅在她腿上睡,化原形的小苗趴在多宝架的格子里睡。只有她无所事事地僵坐在那儿,体会着当人肉靠垫的感觉。

五点半时,放在多宝架另一格里的手机响了。小苗扯了个哈欠,猫爪一伸将闹钟按掉,扭头乍见沙发上坐了个人,嗷的一声差点从架子上滚下去!

她及时用指甲扒住木架,惊悚地又盯了祝小拾几秒才爬回格子中,又跳下来化成人形:“你怎么来了…?”

祝小拾基本确定这只猫妖刚才处在其种族特有的“一旦睡沉了就跟归西了一样使劲揉都没反应”的状态中,指了指楚潇房间的方向:“楚潇回来了。”

“…”小苗头顶的呆毛瞬间犹如猫毛般炸立,“我不知道他要回来啊啊啊啊都没买菜!晚上打算自己开个猫罐头凑合一下来着!!!”

祝小拾:“…”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看面前饮食习惯很健康(?)的猫妖,嘴角抽搐,“没事儿…我多待一会儿,一会儿叫外卖一起吃好了。”

“好好好,我爱你!救苦救难祝小姐!”小苗冲过来抱住她亲了一口,然后扭着小蛮腰心安理得地给自己开罐头去了。

晚上八点四十,一整天只吃了两片饼干的楚潇,饿醒。

他的精神好了许多,眯眼缓了缓神,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在家里。然后拿起枕边的手机一看时间,顿时懊恼得狠然捶床!

他本来想洗完澡稍微躺几分钟就起来,跟祝小拾说会儿话或者自己下厨做几个菜一起吃,晚上再接着睡,没想到闭眼再睁眼就三个多小时过去了。

祝小拾肯定回家了。他还有些执念了几天的话没跟她说,过了这个契机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

楚潇闭眼长叹,连残存的睡意都在心底的阴霾中丝丝褪尽。终于,他坐起身,下了床,颓然地推开房门往外去。

他想开瓶红酒喝来静神,但刚走到客厅,一股鲜香辛辣地味道触动嗅觉,令他一愣。

刚夹了一只色泽鲜红的虾出来剥壳的祝小拾抬眼看见他,一笑:“你醒啦?正好吃的刚到,我叫了麻辣小龙虾还有炒饭,看上去都还不错,趁热吃吧。”

“你…”楚潇呼吸噎住,看看她、看看桌上的饭菜,再度看向她时,还是没缓过神,“你还在?”

“?”祝小拾听到这种透着逐客令味道措辞,怔怔,“啊我马上就走,下午是貔貅缠着我所以…”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潇立刻截断这个小误会,咳嗽一声,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祝小拾顺手把剥到一半正好可以拿着虾壳直接吃进嘴的麻小递给他:“喏。”

楚潇接过,利索地剥完,捏着虾尾无声地又递回她面前。

“…”祝小拾觉得推辞矫情,虾尾又太窄不好接,只好往前凑凑直接张口吃掉。

然后她打量打量他:“你到底什么情况,遇到什么难事了,说说呗?”

“嗯,我…”楚潇闷着头开装着炒饭的塑料饭盒,脑子里过着在心头盘绕已久的话。他想说,他觉得在人间认识她是一大幸事,即便在这个过程里他有一段生不如死的经历,他也依旧对这段命运无比感激。

然后他开了口:“咳…我只是觉得有点阴郁,因为自己是上古神兽的关系,身边的朋友对我的看法经常…”

话一出口他就傻了,边说边崩溃为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这个???

祝小拾听罢想了想,一喟:“这我只能说…想开点。‘偏见’这种事,没办法的,我打小跟着师父学捉妖,上学时也总被同学笑话。可是没办法跟他们争嘛,后来就觉得走自己的路就好了。”

他边安静地听她说,边在脑海里迅速地将自己想说的又过了一遍。他暗自磨着牙想不要那么抒情好了,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很喜欢她,希望她把他视作普通人,给他一个追求她的机会!

然后他十分冷静地再度开了口:“我说的不是‘偏见’——偏见一般是指别人无理由的看低你。我指的是…我经常因为上古神兽的身份被无理由的抬高,常有人将我视作神明一般尊敬,但其实我…想在人间当个普通人的。”

——他在说什么!!!他到底在说什么!!!

楚潇只觉心头有一个自己的缩影暴怒着变回真身,一拳砸在他的心脏上,恨不能把他打死。

祝小拾听到这儿心弦一颤,好似明白了点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坐在对面的楚潇咣地捶了桌子。

祝小拾:“???”

楚潇悲愤地又捶了一拳,连趴在几米外沙发上睡觉的貔貅都疑惑地醒来:“貅?”

“…楚潇?”祝小拾战战兢兢地叫了他一声,“你是…因为那天我跟邱凉说的话生气吗?”

“…”楚潇窒息。

他刚才并没有想把那番话说出来,便也并没有料到她会问得这样直白。

他突然觉得很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如果承认了会不会在她眼里变得更糟糕。他一边躲避她的目光一边又想看她的神色,纠结到令自己愤怒。

祝小拾也很懵,滞了滞说:“对、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怎么说呢,你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天神一样的存在,我又在这个行当里,所以我就觉得…”

她一直觉得这些上古神兽瑞兽都是至高无上的啊!现在他是人形,她时常可以抛开顾虑跟他插诨打科,但偶尔她冷静下来一想,一直都还是觉得这种相处十分梦幻啊!!!

她不知道这种心情他能不能懂,只能试着去摸索他的心情。卡壳了一会儿,她试探着瓮声瓮气地又道:“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话,我…我改行不行?”

楚潇眉梢轻轻一挑。

“我不知道你会为这个不高兴啊!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上古大妖都习惯于高高在上了…毕竟你们都这么过了上万年了。”祝小拾委屈,手指搓着上衣边缘表达心情。

楚潇突然没脾气了,所有郁气都烟消云散,连刚才对自己的不忿都一下子抓不到影子。

他心中因为她的几句话而喜悦无比,连嘴角都禁不住地上扬,又被他猛然克制住。

他定住心神,小心翼翼地又做了一遍追问:“所以嗯…你的意思是,你以后会试着把我当个普通人类看待?”、

“我一定把你当个普通人类看待!”祝小拾立誓般地一拍桌子。

楚潇欣然笑笑,扯着懒腰倒向靠背:“那么我做任何人类会做的事情都可以?”

“…可以啊?”祝小拾怔怔道。

她心说这问法好奇怪啊!他都在人间混成一方大总裁了,什么事不能做,问她干什么?!

哦等等,有!

祝小拾小心谨慎地补充:“非法犯罪和违反公序良俗的事不行…”

“…哈哈哈哈这个我知道。”楚潇笑出声,心中不断上涌的喜悦感让他一笑就不想停住,只好用低头吃炒饭来掩饰心情。

追她,不违法犯罪也不违反公序良俗!

祝小拾又拎了个麻小出来剥,才刚剥完,放在桌上的手机猛烈一震。

她赶紧地将麻小掖进嘴里,扯过纸巾随便擦了擦手就匆忙接听:“喂,上校?”

吃着炒饭的楚潇神色微微一凝,放下筷子抬眼静听。

电话那头,克雷尔声音透着焦虑:“祝小姐,您现在忙吗?”

“不忙,怎么了?”

“我这边…我这边在小人们的安置问题上遇到点麻烦。”克雷尔道。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麻小——麻辣小龙虾的简称!!!

第45章 鼓浪屿的“偷渡客”(九)

祝小拾顿时心弦紧绷, 电光火石间脑补了无数种和小人之间产生的矛盾。但在她追问之后, 克雷尔告诉她的却是:“提交给有关部门的申请被打回来了,我忘了贵国不接收难民的问题…”

祝小拾:“…”

这个完全超出她脑补范围的问题一时令她啼笑皆非, 哑了哑声,她问克雷尔,这是怎么跟难民扯上关系的?

于是克雷尔尽量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这个经过。

他说,在帽子问题解决后的这三两天里,因为小人们非常配合,所以他们在短时间内快速收集了足够多的词汇。妖务部总部又早已召集了世界各地的语言学精英, 对小人国语言的研究获得了突破性进展。

这个进展包括,他们先逐步翻译了很多词汇和短语,然后又根据这些词汇和短语反向翻译了小人们之前说的一些话。从中,他们得知了小人的来源。

——他们先前住在欧洲的一座山上。

由于小人国具有独立主权且和外界也不常打交道的缘故,这座山目前在哪个国家他们尚不清楚, 但这一步起码确定了这些小人并非《山海经》中记载的靖人, 属于外来物种。

接着, 他们进一步破解了小人抵达中国的方式。

——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那座小山因为自然条件的变化,不适宜居住了。于是他们举家(举国)迁徙,在一个夜晚时, 走到了一座人类码头,将心一横上了一艘船。

这艘船大概开了三四天,到了另一座码头。他们看了看周围,觉得依旧不适合居住,就又换了一艘船。

就这样, 小人们大概花了半年的时间,辗转多次,最后误打误撞地上了鼓浪屿。

鼓浪屿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气候湿润舒服,风景也宜人。而且这里虽然是景区,但岛上还是有些宁静的地方的,他们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在邱凉意外被他们吓晕之前,他们其实已经在鼓浪屿上住了半年多了,过的人不知鬼不觉。之所以突然闹出了事…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就爱恶作剧,那天实在没忍住!

祝小拾听到这儿就说:“那他们不是贱得慌吗?!”

“唔…这么理解也可以。”电话那边,克雷尔的声音透着无奈,“总之按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他们的祖先会搬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住,就是因为意识到恶作剧的属性忍不住还容易惹麻烦。”

“…”祝小拾一时竟不知该说这种属性讨厌还是可怜。

克雷尔叹息:“总之综合现在的情况,他们在中国确实属于‘难民’,但有关部门拒绝让他们留下。我想问问祝小姐是什么看法?”

“我觉得…”祝小拾刚开口,手机突然被人抽走。

楚潇拿着手机冷静地朝那边道:“上校,我国还是发展中国家,有充分的理由不接收难民。再则,小人国恶作剧的属性是否会影响社会治安的问题就算不提…上校应该也很清楚早几年贵国被难民折腾到多惨吧?”

“…楚先生。”克雷尔冷不丁地被呛住,噎了一噎,又艰难道,“我认为小人国和我国接收的难民有本质差异。”

楚潇:“宗教差异?”

克雷尔:“楚先生,这样说涉及宗教歧视…”

“别圣母了行吗?”楚潇气定神闲,“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小拾这一天都很忙,需要早点休息。有事明天再谈。”

他说着直接挂了电话,临挂断之前,祝小拾听到手机里传来一声急切的:“喂…”

她嘴角搐了搐:“如果真的情况紧急呢?”

“那他会再打来的。”楚潇将手机交还给她,“需要回厦门的话,明天一早我陪你去。”

祝小拾:“…”

所以他们这两天到底在折腾个什么劲!都好好在厦门待着不好吗!

当晚祝小拾又借助在了楚潇家里,在她临睡前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候,貔貅哼哼唧唧地爬到了她床上,接着就往她被子里钻。

它是从她脚边的位置开始钻的,祝小拾挑眉看着那一团圆鼓鼓的东西从被子里往前挪,待它挪到跟前,她就一把揭开了被角:“谁让你来哒?”

“貅——”貔貅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耍赖地往里缩缩。

祝小拾虎着脸:“你要跟我睡?”

“貅!”貔貅用力点头,一脸期待。

“哈哈哈,好吧好吧。”祝小拾笑吟吟地答应,把手机也放下了,将它抱起来放在腹间顺毛,“你怎么这么萌!手感还好,啊啊啊啊…”

她揉到癫狂,翻身一把将貔貅搂住,貔貅在她怀里愉快地“貅貅貅”着,欢乐的声音从半开的门中传了出去。

正在客厅自斟自饮葡萄酒的楚潇眉心稍跳,继而不无忧郁地灌下一大口酒。

突然很还念自己幼年期毛茸茸的时候。虽然体格大了点,但毛质也是不错的来着。

第二天,祝小拾在貔貅吭哧吭哧啃金豆子的声音中醒过来。她艰难地睁眼看看窗外,看到天色还没亮。

摸出手机瞅瞅,早上6:30。

“你作息这么健康了啊…”祝小拾打着哈欠坐起身,貔貅听到动静,抬头跟她打招呼:“貅貅!”

她换好衣服后蹭进卫生间去刷牙洗脸,觉得饿了就打算先去厨房翻点东西来吃。经过阳台的时候,见小苗正在铲(自己的)猫砂;走到客厅,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一份早餐了。

“咦,你也醒了啊?”小苗拎着扎好的垃圾袋从阳台走过来,跟祝小拾说,“稍微等一下,我去给你也做份早餐!”

所以那份早餐是楚潇的?

祝小拾蹙蹙眉头:“楚潇也起了?”

“嗯,他好像约了什么人开会,不到六点就起了。”小苗边说边将垃圾袋放去门外,准备一会儿拎下楼扔掉。接着钻进厨房洗了手,然后厨房很快飘出了煎香肠的鲜香。

祝小拾无所事事地坐到餐桌前去等早餐,拿着手机玩粉碎糖果。不过多时余光扫见一个人影踱进客厅,一抬头就看到楚潇又·半裸出镜。

他的八块腹肌和肱二头肌也太撩人了,紧实而规整。穿上衣服看不出来,半裸着每回都让祝小拾感受到行走的荷尔蒙气息…

和上回迎面撞上他健身之后的半裸状态不同的是,这回他虽然身上没有汗水做点缀,但穿了条低腰的牛仔裤,人鱼线的弧度霸道地撞入祝小拾的眼帘。

祝小拾因为某些大概属于生物本能的原因看傻了,于是片刻之后,专注低头回短信的楚潇因为后脊的莫名发怵而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他脚下一刹,下意识地想折回屋加件衣服再出来。但紧接着,他心念微转,压住唇角隐有得色的笑意,从容地向她走去。

“早。”他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仰坐下去。

这个距离之下,祝小拾斜掠过桌面的目光仍能看到他的腹肌。她于是不由自主地又盯了一瞬,才猛地回神。

“早、早…”祝小拾匆匆收回视线,强作镇定,内心疯狂咆哮妈的她刚才在干什么啊啊啊啊!!!

楚潇仿若未觉,衔笑拎起玻璃壶给她倒了杯热牛奶:“我约了王部长见面,你要不要一起去?”

“王部长?”祝小拾轻怔,“是…那位王部长吗?”

楚潇略一点头:“他挺忙的,但愿意在上班之前先见我们一下。”

祝小拾不解:“见他干什么?”下一瞬又反应过来,“为小人的事?”

楚潇:“嗯。”

他没说别的,叉起餐碟里的煎蛋吃了一口,把“不想让你去厦门”那种酸了吧唧到自己都想吐槽的矫情心思给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克雷尔正在窗外洒进的迷蒙阳光下,焦虑地一下下戳着圆珠笔,越想越觉得昨天不该给祝小拾打那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