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楚潇艰难地抬头,好像想说什么,但猛然涌出的鲜血截住了他的话。
“嗷呜!”泪眼迷蒙的貔貅急得团团转,转了几圈之后一眼看到几步外正弯腰缓气儿的祝小拾,哭咧咧地奔向她。
“怎么…”祝小拾抬起头,蓦然看到数丈之外正被几个队员粗暴关进铁笼的楚潇,心里一阵惊愕。
接着,她看到克雷尔和另一名男子正向她走来,那人简章上标志和克雷尔一样都有一颗金色的五角星,但偏宽的金色条带比克雷尔少一条,似乎是位中校。
“祝小姐,让您受惊了。”克雷尔轻压帽檐向她致意,“这位是迪恩中校,他会送你回家,貔貅由您和贵国的文化|部进行交接。至于睚眦,因为杀伤性太大,我们将按照国际神话生物处置条例的相关规定,立刻将他送回他原本的次元。”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不由自主地认真端详起这个敢于孤身和上古妖兽拼命的中国姑娘的脸。但与此同时,祝小拾却在不由自主地紧盯着楚潇。
——那个铁笼大概是特质的,为了防止妖兽逃脱,铁笼四面都做了特殊的保护措施,稍作触碰就会放电。但楚潇现在过于虚弱,无力地完全歪在铁笼一侧,在闪烁不停的电光中,面色惨白地不住战栗,那张完全符合中国古典美男的英俊面孔上汗如雨下,溅落在白衬衫殷红的血色上,令祝小拾一阵难以抑制的难受。
千百年来,“龙生九子”的典故,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的。而她因为打小在师门中就与各种妖物打交道的关系,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要更详细一点儿。
在她的一直以来的印象里,睚眦是刚烈勇猛的象征,是将士装饰在剑柄刀鞘上的护身符,是在即便崇尚文治的年代里,依旧不曾从中原文化中消逝的重要部分。
她无法考证睚眦帮姬昌伐纣的传说是不是真的,也不清楚这些被中国人视作护身符的上古瑞兽们,是否真的曾以书中的飒爽英姿守护华夏大地。但此刻,眼前神龙次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只令她难受得很,好像某种一直固守的信仰在迅速崩塌,令她没什么道理地觉得,不该这样。
“你们等等!”祝小拾面色紧绷地回了克雷尔一句,被胸中一股翻涌而上的奇怪力量驱使着,直奔向直升机那一方。
“祝小姐?!”克雷尔一怔,守在直升机旁的队员在意识到祝小拾的动作后也一怔:“喂你——住手!”
可她已然打开了闩锁,不怕死地将半截身子都探了进去:“楚潇?楚潇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楚…”
犹如惊弓之鸟的楚潇在清醒间猛地伸手抓住她的肩头,祝小拾惊然闭口,死盯着他扣在她肩头再度兽化的手掌,利甲泛出的光泽在她目中一刺。
“我不会伤你的。”她摒着息,尽量放缓了口吻,见楚潇目光放软,又大着胆子抬手握住扣在肩头的利爪,攥了攥,“我、我不是妖务部人,我也没想把你伤成这样…”
她重重地沉了口气,用无比郑重的口吻说:“我会和文化|部沟通…你相信我。”
第7章 财源滚滚小貔貅(七)
睚眦仍只是盯着她,但目光在虚弱中逐渐变得涣散。他口中鲜血涌了好几阵,无法言述的痛苦在眉宇间书写开,与被血气浸得粗重的呼吸一起,将周围染出一片说不清的悲伤。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看清了她,掌上的利甲慢慢缩回,最后完全恢复成人手的样子,迟疑着从她肩头挪下。
他眼底的情绪很复杂,恐惧和悲悯矛盾地填充在一起。他死死地盯了她好一会儿,忽而轻笑了一声,疲倦不已地别开了头。
“睚…”
“祝小姐。”克雷尔拍了拍她的肩头,“请您冷静一点。我们会在做好准备工作后,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送回妖界,我保证。”
“可是…”
“我送您回家。”克雷尔友善地向她伸出手,但祝小拾立刻拒绝:“不必了!”
而后她自己也哑了一哑,打着圆场解释:“这儿离我家很近,滴滴打车很方便。”
克雷尔笑睇着她,一语戳穿:“小姐很警惕。”
祝小拾挑眉未言。
“您也从不曾告诉过我们您的姓名和电话。”他意有所指,但也点到为止,转而一笑就换了话题,“两个人陪祝小姐下山打车,其他人继续执行任务。”
他说罢就不再与她多耽误时间,转身折回方才打斗的主要区域,雷厉风行地安排样本采集工作。
“这中国小妞不错。”迪恩跟在克雷尔身后,边戴手套边看着往山下走的祝小拾笑,“长得漂亮,心眼也好,就是脾气差点。啧,要不是工作太忙我肯定…”
“对女士放尊重点,中校。”克雷尔的语气突然冷得像在对任务失败的军队训话,迪恩愣了愣:“喂,怎么了…?我开玩笑的!”
但克雷尔没再理他,举步走向满是断树乱石的山林,迪恩被晾得莫名其妙,兀自摊摊手,提步跟上去。
坐在回家的车上,祝小拾心情沉郁。貔貅缩在她怀里一个劲儿地发着抖哭,她无甚心情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它,无论怎么调整心绪都还是不舒服。
她的袖口肩头沾了些睚眦的血,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她周围萦绕不散,连带着睚眦遍身是血被拖进铁笼的画面也在她眼前一遍遍重播。这种感觉让她很快有了一种迷失于梦魇中的特有疲惫,迫不及待地想要醒来,再狠狠睡去,把一切梦魇带来的诡异感触都抛在熟睡里。
于是,在到家后,祝小拾敲了敲门。甄绮刚将门打开条边,她就迫不及待地挤进门中,冲向卧房。
“你特么…太奢侈了吧啊啊啊啊!!!”甄绮看着她那一身在打斗中被弄得面目全非的衣服,通过目测确定血迹并非来自于这位好闺蜜自身之后,痛心疾首,“这是burberry啊小姐!全新的burberry啊!!!你特么几个小时就给穿成这模样!!!我了解你的工作性质,但你对我刚到手没焐热就花出去的出版稿费能不能善良点!!!”
刚踏进卧室的祝小拾闷头拉开储物柜,抓了一把貔貅的口粮塞给她:“喏,赔给你。”
甄绮:“…”
她眯眼审视着祝小拾:“怎么了你?”
“没什么,任务失败了,百万奖金打水漂,心情不好。”
“嘁,你任务失败率50%以上,我就没见你为这个不高兴过。说吧啥事儿?谁欺负你了?姐们儿在小说里写死他!”
甄绮贴心地递了引子,但祝小拾却无法像平常一样把心底的不快一口气吐槽出来。于是她想了想,只好借克雷尔来做敷衍:“你说他怎么那么不招人待见呢…堂堂一个上校不知道尊重个人隐私,还特么当炫耀的资本,无耻!”
她说着烦乱地吁了口气,而甄绮微眯的眼中透出八卦的味道,身为言情作者的职业修养破壳而出:“妖务部的上校?歪果仁?帅不?是不是文武双全?”
“…滚犊子!!!”祝小拾本就不爽的心情中又被添了一股邪火,她恶狠狠地将甄绮往外推,借着火气一通咆哮,“收收您那职业病!我跟你说他就一道貌岸然死傲娇,要不是因为他们人多我今儿早抽他了我!”
被推出门的甄绮还在不甘心地向她解释“我跟你说现在异国恋虽然在言情市场很小众但是写好了很甜——”,祝小拾咣地拍上了房门。
甄绮在门外幸灾乐祸:“哎小拾?小拾我认真的!你自己不考虑的话介绍给邱凉试试?邱凉身为道家传人谈恋爱有禁忌感也不错——啊啊啊啊!!!”
甄绮被冲出卧房的道家传人痛殴的惨叫响彻公寓,祝小拾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同时兜里手机一震。
她摸出手机划开屏幕,新弹出的短信是文化|部发来的:祝小姐,您明天可以将貔貅送来了,貔貅粮如未用完您可以自行留下。另:来时请携带个人有效证件,结算剩余任务费用。非常感谢您的协助,谢谢!
一种突然而至的尘埃落定感令祝小拾重重舒了口气,一头栽倒向床上。
小胖子貔貅费力地也爬上床,伏到她胸口蜷着。她手指刮了刮它眼下还未干的泪痕:“你个小矛盾体,让你跟睚眦走你不乐意,睚眦受伤了你又难过。”
貔貅泪汪汪的,十分委屈,脑袋埋在她胸口拱了拱:“貅!”
“这回不用矛盾了,明天就送你去文化|部。你应该很快就能跟他在妖界团聚,有什么矛盾你们兄弟俩好好解决,行不行?”祝小拾半是跟它说话半是自言自语。貔貅好像一下子更委屈了,耷拉着耳朵伏在那儿,半晌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貅…”
翌日一早,晨光初现,星辰尚在的时候,祝小拾就将貔貅带出了门,肉疼地再次打车奔北京市区。
这一次貔貅显得格外乖,一路上一声都没有吭,将身子蜷得圆圆的盘在祝小拾腿上,脸上写满了忧郁。
弄得司机师傅直问:“哎这小狗长得真奇怪,什么品种?看着精神不好,你是不是要带它去做绝育啊?我跟你说我家那个做绝育的时候也这模样,现在这些东西都精着呢…”
祝小拾无心理睬,闭上眼睛假寐,热心健谈的师傅也只好讪讪地闭了口。
一个多小时后,出租车在文化|部大门前停下,祝小拾抱着貔貅下车,在门卫室登记后等了一会儿,之前与她接洽的一位科长迎了出来:“祝小姐,您好您好,辛苦了。”
这位科长三十出头的岁数,看面相比较憨厚,行事风格也简单直接。寒暄了两句后,他让助理拿祝小拾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去财务做相关登记,然后要伸手接貔貅。
“嗷!”貔貅凶相毕露吭哧一咬,亏得科长同志缩手快,不然估计得少俩手指头。
“哟呵挺凶的啊!”科长有点窘迫,双手相互攥攥,“那可能还得麻烦您…”
“嗯没事,我送它进去。”祝小拾答应下来,便先一步往办公楼的方向走了。待得走出十余步,周围没了其他人,她才压着声又说,“朱科长,我跟您说点事。”
朱科长偏头:“哎您说。”
“那个…前几天在国家博物馆惹事的那个怪兽,是龙生九子里的睚眦。昨天在十三陵那边让国际妖务部制服了…”
祝小拾还没说完,朱科长就道:“嗯,这事我听说了。”
祝小拾便直接道:“他伤得挺重的。妖务部说要尽快送它回妖界,但这过程上怎么走我也不太清楚。您看能不能咱文化|部出面交涉一下,尽量在不造成其他伤害的前提下送他回去?毕竟是咱中国的上古神兽,如果出现意外,我觉得不大好。”
“应该的应该的!”朱科长满口答应,憨厚的脸上满是笑意,“我明天就写个报告打上去,请上头安排人出个面,你放心。”
“哎,好,那麻烦您。”祝小拾松气一笑。再想想,又添了一句,“那您方不方便告诉我妖务部的工作地点在哪儿?睚眦生性暴躁,我去跟他说一声这个情况让他安心,免得一言不合又拆房子。”
“这个…”朱科长稍微有点犹豫,但很快也答应下来,“行,我一会儿拿张他们的名片给你。”
拿到写有妖务部驻北京办事处的名片后,睚眦的事情就此算是谈妥。祝小拾安心地跟着朱科长将貔貅带到二楼的一间屋子门口,推门进去,看见屋中四面白壁,正当间用从地面通到房顶的铁栅隔着,房间一分为二。
栅栏上贴着不少符咒,作用各不相同,以此防止妖兽用各种方式逃跑。
“嗷呜!”貔貅一下子搂住她的脖子,显然不想进这个跟监狱差不多的地方。
“乖哦。”祝小拾温柔地拍拍它的背,“他们这里工作忙,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不过你好好待着,他们也不会委屈你哒!你也不用在这里待太久,很快就可以回妖界了,你的家人都在那边,多好?”
“呜呜呜呜…”貔貅浑身颤抖,小身子上的茸毛蹭得祝小拾痒痒的,后颈则被它小爪子的指甲硌得生疼。
“乖啦!”祝小拾一边说一边一点点将它往下扒,心里也涌起一阵阵酸楚。她猝不及防地想起小时候养的第一只宠物——一个小小的百香果妖。
那个小妖是师父精挑细选了水果摊上最漂亮的一颗百香果,注入灵气使之成妖后作为七岁的生日礼物送给她的。那个小妖会在她写作业时滚到作业本上捣乱,在她练功时坐在桌边甩着腿看她。但有一天,小妖趴在茶几上睡大觉的时候,被喝得半醉的大师兄切吧切吧给吃了…
祝小拾当时难过得很,难过得像有巨石在心上碾过来又轧过去。她大哭着要跟大师兄拼命,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群师兄合力哄她才把她哄住。
后来,大师兄被师父打得哭爹找妈,师父说要给祝小拾再点一个百香果做新宠物,但祝小拾摇头拒绝了。
——之后的十多年里,她都再也没养过宠物。因为受不了建立感情后的生离死别,宁可从最初时就不要建立这种感情。
万万没想到现在阴错阳差地养了貔貅几天。这东西智商又高又乖又萌,现下要分开,祝小拾也蛮难过的。
她架着貔貅将它放进笼子,朱科长眼疾手快地关了门。她狠狠心,转头就走。
“嗷!!!”貔貅站起来扒着栅栏奋力嚎叫,在祝小拾的身影从视线中彻底消失后,嚎叫化成了一声道尽失落的,“貅…”
祝小拾逃也似的疾步走出文化|部大门,强压着离开貔貅引起的伤感,坐地铁直奔妖务部的办公地点。
这地方在三环边一所工科大学家属院的地下室。楼是幢老楼,在建楼的那个年代,久经战火的中国刚迎来和平不久,民众还有人人皆兵随时应战的思想,许多楼房的地下室都是按防空洞的标准建的。
祝小拾沿着楼梯往下走,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一扇彰显着现代化高科技的铁门出现在眼前。
她四下看看,按下门铃,门上的扩音器在两秒后响起:“您好,北区物业,请问您什么事?”
祝小拾没有理会这种保密部门掩盖身份的惯用手段,清了清嗓子:“您好,我叫祝小拾,前几天抓到了貔貅,昨晚和贵部一起降服了睚眦。我有点事来找…来找克雷尔上校。”
里面的人稍稍一滞:“您稍等。”
然后等了得有好几分钟,铁门在“嘀”地一响后打开。一袭蓝黑军装的克雷尔走出大门,带着和煦的微笑:“祝小姐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他背向身后的手却在下意识地拉门,好似在有意阻挡什么。
祝小拾探寻着这种情绪,眉心微蹙,目光迅速地向门内寻去。
——尚有一道门缝未阖的门内,视线可一直看到通道那端。通道那段,是一间用玻璃与外界隔开的,被白光充斥得无比明亮的屋子。
祝小拾愕然看到,白光映照中,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被从房顶吊下的两条铁锁分别拴着手。她从此处只能看到他的后背,那肌肉健硕的后背上伤痕累累,被白光炙烤出的热汗与鲜血融在一起,滑出一道又一道可怖的痕迹。
第8章 财源滚滚小貔貅(八)
“你们——”祝小拾脑中一阵嗡鸣,面前画面带来的视觉冲击力令她一时思绪抽白。她一把推开克雷尔,直冲进去,克雷尔眉心一竖:“祝小姐!”
短短一刹后,祝小拾脚下踩过一道用红漆划出的警戒线。墙角红外监视器一闪,四周围倏然警报大作:“警戒,可疑人员闯入!警戒,可疑人员闯入!”
紧接着,脚步大作,十数名荷枪实弹的队员从不远处一条打横的过道蓦然撞入祝小拾的视线,齐齐举枪上膛:“咔嗒——”
祝小拾呼吸一屏脚下刹住,克雷尔疾步上前:“都住手,警戒解除,这位小姐是我的客人,警戒解除!”
面前训练有素地队员们相互递了个眼色后原路退回,祝小拾泛白的面色稍缓,再度看向十余米外玻璃墙后的男子:“你们——”她看向克雷尔,巨大的愤怒令她双目含泪,咬牙切齿,“你们还有一丁点儿人性吗!”
克雷尔避开她的目光。
“你们不是说要送他回妖界?那送他回去啊!”祝小拾质问着克雷尔,连指向楚潇的手都在发抖,“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祝小姐请您冷静一点。”
“你们这是虐待!”
“ms zhu!”克雷尔提高了音量,眉目间顷刻多了一股威严。但他看了祝小拾几秒后,那股威严又逐渐地减淡下去,成了一种无奈,“请听我解释——从2015年次元撕裂至今,只有四年,但妖物种类太多,我们尚无足够的时间和经验去研究。”
祝小拾仍锁眉看着他,他无声叹息:“目前为止的研究结果是,人类现有的神经性药物、麻醉剂对他们都无效。中国的次元裂缝在喜马拉雅山脉一带,我们使用的搭载火箭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将他送达,如果在这一小时内他做出什么令火箭坠毁的举动——尤其是坠毁在人口稠密地区的话,会造成的可怕后果祝小姐应该可以想象。”
克雷尔说着,注意到祝小拾眼底的轻颤就停了停,给了她些许消化的时间,又续说:“所以对于威力强大的妖兽,我们能做的,只有在送他上火箭之前耗尽他的体力,将他的危险降至最低——我充分理解您乍然看到这一幕所产生的合理愤怒,但也请您体谅我们的无奈之处。人道主义的问题,我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会竭尽全力坚持;但当条件不允许时,我们只能秉持人类优先的原则。”
他的声音平静而极富磁性,抑扬顿挫说出的标准中文逻辑清晰又确实动听。于是,祝小拾明明主观上存着气,觉得他在为这种残忍手段开脱,心下却又无力地接受了他的说辞。
她的情绪和思绪一时都矛盾得很,勉强定了定神,她问克雷尔:“可以把他放下来一会儿吗?我有些话要跟他说。”
克雷尔抬手看了看表:“一刻钟。”
“我需要半个小时…”祝小拾讨价还价。
克雷尔刀刻般棱角有致的眉头稍稍一挑,开口仍是标志性的平淡口吻:“这里归妖物管制组负责。妖物管制组设在行动组之外,级别与行动组齐平。中国区妖物管制组负责人松本藤佐与我都是上校军衔,不受我管辖。一刻钟是我权限范围内可以批准的最长探访时间。”
祝小拾无言以对。
她发觉克雷尔大概是个非常刻板且讲究效率的人——任何问题,他总喜欢用最简单清晰的方式一口气说个明白,免去后续的扯皮,或者说完全不给对方扯皮的空间。
她为这个属性啧了啧嘴,只好接受了“一刻钟”的时长。克雷尔朝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头打了个手势,祝小拾很快看到玻璃墙隔出的那方屋子中,有人打开了门。
“这边请。”克雷尔伸手一引,亲自为祝小拾带路。
祝小拾跟着克雷尔在监控室过了安检,进入屋中的时候,两个工作人员正开扣在楚潇手腕上的吊锁。他依旧昏迷着,对一切都无知无觉,只有眉心因为身体正承受的过分痛苦而紧紧蹙着。遍身的汗水已经连成一层,在白光炙烤下泛出令人发怵的光芒。
吊锁打开,楚潇蓦然跌落。
祝小拾低呼着冲上前搀扶,但克雷尔比她快了一步。
他将楚潇扶到墙边放下,心乱如麻的祝小拾尽量平静道:“那个…这屋太热了。”
克雷尔颔首,告诉那两个工作人员:“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告诉监控室,把灯关掉一会儿。”
二人点头离开,几秒后,炙烤房屋的白灯骤灭,只有用于照明的一盏普通节能灯还亮着。
克雷尔向着祝小拾微微一笑:“我在外面等,祝小姐有事可以直接朝监控摄像头说。”
祝小拾点点头,向他道了声:“多谢。”
克雷尔便利索地离开了,还厚道地关上了门。祝小拾深缓了两口气后走到楚潇身边,半蹲半跪着推推他:“楚潇?”
楚潇没有反应。她再推推,楚潇不受控制地向另一侧倒去。
“楚潇!”祝小拾赶忙绕到那一边扶住他,索性让他倚在自己的怀里。
屋里堪比盛夏晌午烈日的白灯实在照得太过分了,他遍身是汗不说,被浸湿的头发也拧成了一个个小角,每一寸皮肤都是滚烫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重度脱水的状态。
“楚潇…”祝小拾觉得自己的手对他而言应该是凉的,就将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片刻之后,楚潇眉心稍松,眼皮动了一动。
因为灯已关掉,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迅速下降,他被炙烤得太久,这种降温过程便为他反衬出一阵奢侈的清凉感。接着,他又清楚地感觉到一片柔软的冰凉触在额上,然后在恍恍惚惚中听到女孩儿充满担忧的颤音:“楚潇?楚潇…”
神思又清明两分之后,楚潇尽力睁开了眼。
撞入视线的忐忑面容上一下子腾起笑意,那笑意看起来极具感染力,如同一束照进黑暗深渊里的光,令楚潇随之一笑。
“你醒啦?等一下!”祝小拾伸手去够扔在一边的挎包,扯出纸巾来给他擦汗。
给他擦汗的时候她都不太敢看他,目光只盯着自己的手,跟他说:“我去过文化|部了,他们说会出面干预。我想…唉!我要是劝你别伤人在你看来是不是挺可笑的?”
“没有。”楚潇开口,喉咙中因极度缺水造成的不适旋即涌起,他骤然锁眉,咳了两声依旧毫无缓解,嗓子再发不出一点声响。
他很想解释,想说自己从来都不想伤人,否则也不会在人间平平静静待了四年才出这种事。如果不是因为迟迟找不到貔貅令他恼火,他很想继续与人类和谐共处。
他还想说,这片名为华夏的土地他已经守护了上万载,在上万载的光阴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片令他引以为傲的土地上,沦落至现在的田地。
“有水吗?”祝小拾见他自己缓不过来,回过头朝着监控摄像头喊:“有水吗?麻烦送瓶水来!”
摄像头下方的扩音器里很快响起了个陌生的声音:“龙生九子皆属水相,水会让他,迅速恢复体力,恕我——不能给他进水!”
——那是个说中文说得非常蹩脚的人,不止是发音,断句也有点奇怪,但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气息居然表达得十分明显。
祝小拾一怒:“你特么拿我当外行蒙?!我告诉你我还没记事就跟妖怪打交道了!虚弱状态下的妖怪,所属五行的摄入量控制在日常量的五分之一,根本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