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章佳氏,到没有以往的冷脸儿,面上笑得一团和气,对着芷云也亲热得很,嫡小姐钮钴禄宜媛还是老样子,看着端庄文雅,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坐在她母亲身边,只是看向芷云的眼神儿,多少带了几分评估。

另一个庶出的二格格宜清,就没有钮钴禄宜媛这般大方,虽然衣着打扮上差不多,但就是看起来小家子气的紧,行止畏畏缩缩,和芷云说话的时候也稍嫌木讷。

另外,唯一引起芷云注意的,到是那个小姨母惠茗,这位贵妇人虽然三十大几的年纪,却出落得极明艳,一身大红的旗袍,看起来花团锦簇,居然也没有压了她的容貌,此时在母亲面前也是言笑无忌,显然是被宠爱惯了的。

说笑一会儿,外面的丫头就进来回禀——“两位表少爷到了。”

明德与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面如冠玉,服饰华贵的年轻公子哥儿一起走进门,冲着老太太见礼。

老太太显然对这两个外孙喜欢得很,一见他们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了,拽着两个外孙一口一个‘明哥儿,祥哥儿’,非常亲热。

芷云第一眼看见跟着明德进来的这位,就知道他是小姨母惠茗的儿子,母子俩像了九分,可以想见,这个公子哥儿生得有多么好,单以容貌来看,明德可万万比不上他。不过,芷云扫过去第二眼,就没了兴趣,她虽然喜好美色,但却不喜欢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这个马玉祥皮相虽然不错,但芷云向来用精神照人,此时精神力探过去,却发现他眸子晦暗,面上虽然表现的规规矩矩,但眼角眉梢,没有正人君子的堂皇气度,与身量笔直,气质卓然的明德站在一块儿,这种差别就更大了。

但是很显然,无论是钮钴禄府的老太太,还是他的一干亲戚,都没觉得这个马玉祥不好,个个把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连最近很是出风头的明德,都没有他那么招人待见。

明德是个忠厚的,自然不会注意到别人的小心思,芷云也无所谓,就当自己是来看戏的,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走,跟着老太太吃完喜宴,明德送上一盆儿碧玺蟠桃盆景儿,看了一场戏班子演的吉祥戏文,本来芷云还提着心,但是这一整天过去得挺顺利,根本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天一擦黑,芷云就婉谢了老太太邀请她小住的好意,随着明德乘车返家。

芷云一直觉得钮钴禄老太太有自己的算计,可是今天居然没表露出来,她到有些奇怪,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如今的瓜尔佳府,可不是以前的瓜尔佳府,容不得钮钴禄府揉扁搓圆。

还没回府,她就把钮钴禄府的一家子抛在脑后了。

在张如燕做月子期间,芷云每日除了带着小侄子玩耍,就是帮着自家嫂子恢复身材,还特意从自家图书馆挑出一册最简单易行的关于产后保养的书籍,按照里面的要求一丝不苟地执行,每日让嫂子做一套健身操,煮了不少养身的药膳,又用干净的白棉布配了紧缩皮肤的药膏,敷在腰身上。

连续一月下来,张如燕刚出了月子,身材到是比以往好了不少,上身丰满许多,腰身却变得纤细不少,肌肉紧绷,皮肤也光滑白嫩,她那宝贝小子更是被照管得极好,不但长得白白胖胖,还很喜人,见人就笑,只有饿了,尿了的时候才会象征性的哭上几声儿。

张如燕看到自家小姑子熟练无比地哄小孩子,惊叹之余,也不由冲着自家老爷开玩笑道:“咱们团团可真有贤妻良母的风范,以后不论到了哪一家儿,必然会得公婆丈夫的爱重。”

明德也是得意不已,却没想到,这句话刚说完不久,就有人来打芷云的主意了。

因为最近明德风头很盛,总有些担心招别人的眼,所以儿子的满月酒,也不过请了家族长辈亲戚和几个好友,打算办个小宴,热闹一下就罢。

虽然是小宴,但身为他舅母的章佳氏和钮钴禄氏惠茗当然也得送上请柬,所以,这两位不但高高兴兴的来了,而且还把马玉祥带了过来。

那天热热闹闹的满月酒办完,其他客人们都早早告辞,只有这两位舅母、姨妈却拉着张如燕在卧房里聊天聊了许久,到太阳下山,方才告辞离去。

月上树梢的时候,外面开始飘起了雪珠子,明德洗过澡,换过衣裳,又喝了一碗醒酒汤,回到正房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爱妻正拿着绣布发愣,他那胖小子躺在娘亲身边蹬腿儿伸手儿,欢腾得很。

明德笑了笑,凑过去啃了一口宝贝儿子的小脚丫儿,然后歪媳妇身边儿,笑道:“累了?”

“…不是。”如燕迟疑了片刻,还是拉着明德坐好,犹豫道,“今儿姨妈透露出点儿…想要亲上加亲的意思,她怕是看上咱们家团团了…”

明德一愣,皱眉:“胡说什么,妹子还没经过选秀,哪能议亲…”

“舅妈是说,要是撂了牌子…”张如燕迟疑了片刻,安抚地拍了拍明德的手,其实满洲八旗的姑娘们自己选好人家,然后想办法疏通疏通撂了牌子的有很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话,可不是现代独有的。

如燕和自己小姑子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真心疼爱她,不愿意让她嫁去什么皇家甚至是宗室,毕竟,那种人家儿的媳妇绝对不好当,“我看着玉祥那孩子还算不错,家里虽然不显贵,但也是上三旗,父亲还做过翰林院的协办大学士,跟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芷云若是嫁过去,婆婆是亲姨妈,想必也不至于受气。”

看来,这皮相还是挺重要的,张如燕也算聪明女人,但是见了马玉祥的那副好皮相,也不觉对他平添三分好感。

就连明德都稍稍犹豫起来,两夫妇对视了一眼,最终明德还是皱眉道:“现在说那么多也没用,怎么说团团还是要参加选秀的,总之,我先着人打探一下这位表弟的人品,还有马家的家风如何,若真是个好的,等芷云选秀结束,要能撂了牌子,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考虑。”

张如燕松了口气,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就熄灯睡了。

第二天一早儿,芷云过来陪着大哥大嫂吃早饭的时候,张如燕就忍不住问了几句——芷云到底对马玉祥的观感如何。

芷云是何等通透的人,一听嫂子的话,就猜出钮钴禄家的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打算来,她摸摸额头失笑,怪不得去贺寿的时候,总觉得钮钴禄府的人行为举止古古怪怪,闹了半天,是打这种主意…

可惜,若是欧阳队长没来,她又没见过那马玉祥,说不定还有几分可能答应,但是现在嘛…自己的未来已定,他们无论打的什么主意,都已经不再重要。

明德见芷云神色不明,他又不知道自家的宝贝妹妹的婚事儿已经定下,这会儿只一心为妹子的未来筹谋,不由搁下碗筷,轻声道:“若是和钮钴禄府结亲,哪怕郭罗玛玛亲自说项,大哥也绝不肯的,毕竟,舅母与咱们阿玛额娘之间有恩怨,妹子真嫁过去,估计也没好日子过,但姨妈和额娘的关系向来不错,她的儿子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

芷云笑了笑,也不多少什么,只听着明德拍着胸脯儿保证一定把马家的一切打探清楚,还要打探一些别的适龄公子的人品家世,务必要给自家妹子选个好人家,看样子几乎忘了满洲贵女们的亲事,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

他也果真用心去打探了,只可惜他以前没做过这类事儿,成果真不怎么样,到是让明德从此注重起情报工作来,也算意外之喜。

这些后话且不去说,当天晚上,芷云和欧阳在半位面见面,玩了一回全息虚拟游戏,欧阳一身近于黑的深蓝色风衣,打扮得和驱魔少年里面的驱魔师很相像,芷云本来是一身儿繁复的宫装,结果看见欧阳简明的打扮,也动了心,换了同样的一身衣服,只是是白色的。

两个人背对着背站在一起,芷云手执双枪,枪身银白色,绘有蔷薇,极为华丽,欧阳抱着一门激光炮,都是威风凛凛,一轮炮火枪击过去,打得各种小怪们四散逃窜,酣畅淋漓,别说,两个人到找到几分以往并肩作战的气氛。

玩完游戏,两个人坐在半位面的海边儿沙滩上,芷云灌了一口凉茶,笑道:“你还是老样子,每一次攻击都是最大炮火,非弄到半壁残垣不可,无论好人坏人,绝不留一个活口。”

这是欧阳在地球上和邪魔作战的时候落下的毛病,一旦出手,就是摧毁一切,因为如果有一点儿残余,那死的就是自己,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毛病,所以一旦遇见营救人质,或者在比较的复杂的环境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出手还是极为慎重的,不过,在游戏里就不用顾忌那么多,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也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太心慈手软了些,果然是当后勤人员的命…”欧阳也笑谑道。

芷云也不以为意,她本来就是后勤人员,两个人又说笑几句,芷云还把今天舅母和姨妈与自家大嫂商量的话当笑话说给欧阳听。

欧阳听了,虽然面上不以为意,眸子里却闪过一抹精光。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四十八章 选秀前夕

第四十八章 选秀前夕

漫漫长冬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家里过了热热闹闹的喜庆年节,春暖花开,夏日降临,眼瞅着便到了选秀的时候。

张如燕怀里搂着已经能磕磕绊绊地吐字说话的宝贝儿子,坐在葡萄藤下面的长椅上,膝盖处搁着本游记,目光却没落在上面,颇有几分神思不属。

“别想那么多了,这事儿也怪不得你,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只见过那小子一面,又怎么知道他是好是歹?我和他是可亲表兄弟,不也被骗了吗?”

明德端着冰碗,蹙着眉,走到如燕身边,先是举目望了一眼西厢的方向,才柔声安慰道。

年前的时候,明德特意打听了一下那表兄弟马玉祥的为人,打听下来的结果,几乎所有人都赞他人品端方,文武双全,最难得的,是这人十七岁了,屋里头还没有通房丫鬟,明德听了便不觉有几分心动,他也想自己的宝贝妹妹将来出嫁之后,能够夫妻琴瑟相和,举案齐眉,要是姑爷不纳妾,不爱女色,当然就好了。

却没想到,他刚刚有了这么个想头儿,还没来得及谋算,京城里居然隐约有流言传了出来,说是马玉祥和芷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这么一来,明德就有些恼了,他虽然有了那么一点儿意思,但妹子的名节要紧,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妹妹甚至尚未参加选秀,此类流言传出,自家妹子还怎么做人

明德正在家里愤恨懊恼忧虑,可下一刻,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两日,京里的流言又变了个模样,不,这次不光是流言——那马玉祥似乎一下子成了一个不要脸的自恋狂,今天跑到王大人门前说要求娶人家家里的小姐,明天跑到郡王爷的府里说看上了人家的格格,后天又揽着个小戏子在大街上亲亲我我,那小戏子还是个男的。

好嘛,这下子京里热闹起来,这个时代本来就很少有娱乐活动,闲着没事儿干的八旗子弟,除了遛鸟斗狗之外,可不就只剩下张家长李家短地说八卦听八卦,结果,御史们的弹劾折子雪片儿般得飞到了御前,那些被纠缠的格格小姐们的长辈,也义愤填膺,恨不得把那小子拽出来五马分尸,马家的老爷太太更被气了个半死…

这戏码一出,明德和张如燕后怕得出了一脑袋冷汗,万幸的是现在可没人记得流言一开始究竟是什么。自家妹子也早早被摘了出去…

一直到过年的时候,马玉祥才在众人的八卦菜单里消失。当然,他的人也消失了,听说是被马家拘在了家里养病,下场到底是如何,可没什么人关心。

此时此刻,芷云自然是不知道哥哥嫂子为了自己的事情犯愁,因为今儿欧阳休沐,所以她正拉着欧阳坐在图书馆里,设计大婚的时候,身为芷云师尊的老仙翁要送的贺礼。

芷云看着电脑上的效果图,自己还算满意,半人高的人参果儿,青龙拉着的豪华马车都是芷云准备好的,那人参果效用不大,但金光灿烂的外表绝对震撼人心,那金属青龙虽然只能低空飞翔,速度也远远比不上芷云的飞毯或者飞车,可是,形状宛如真龙,平时盘旋在车壁上做装饰,伸展开来,长达五米有余,很是威风凛凛…想来能把康熙震慑一下子。

不过,这些最显眼的,反而不是最要紧的,另外的一对儿‘顺风耳’,一对儿‘传递阵’,才是欧阳想要借所谓贺礼的名头儿,正大光明弄来出用的东西——‘顺风耳’就是魔晶手机,‘传递阵’是空间传送阵,只不过,目前限制它只能传送物品,不能传送人。

欧阳这是想控制这个时代的物流和通信,这里面所具有的意义,用不着他说,芷云也明白,所以,自然大加支持。

花瓶里插着两捧湛蓝的勿忘我,这种细细小小,简直跟草差不多的花,是欧阳的最爱。以前芷云不大喜欢,她偏好明艳的花卉,可是,到了这个时代,繁华看得多了,对于这种偏于质朴的东西,反而爱了起来。

凉冰阵悄无声息地运作着,图书馆中凉爽宜人,芷云勾着嘴角看着欧阳认认真真地修改电脑里‘传递阵’的设计图纸,忍不住笑了:“这图纸虽说是当贺礼献给皇上,但整个大清朝,也就咱俩会看,在皇上心里,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得懂,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欧阳一愣,这才想起,可不是,这又不是在给徒弟授课备教案,到时候弄一个神秘无比的大卷轴就成了,反正里面的东西除了他们两个人,别人看不懂,手一顿,欧阳干脆也不弄了,学着芷云的样子,一仰身,倒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离选秀还有小半月…”

“嗯,明天晚上就让浮空城升空,等我去了宫里,你别忘了照顾一下隐形护罩,可别让它提前开启。”芷云交代了句,看着自家BOSS点头答应,忽然笑道,“你可把马玉祥整得够凄惨,本来以为是个慈善人呢,闹了半天,咱们欧阳大人的手段,也厉害得很。”

欧阳温文的脸上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谁让马家居然不顾女孩子的名节,用上了那般的龌龊手段,所谓流言猛于虎,要是芷云真让流言坏了名声,恐怕就是嫁进他们马家,也抬不起头来了,再说,他只是用了一块儿诱惑晶石,把马玉祥隐藏在心底深处的念头放大数倍,若他真是正人君子,那自己的应对办法,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只能说他本身就立身不正罢了。

说来也奇怪,明德又还没有明确拒绝与马家结亲,他们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地使出这类下作手段?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些别样的缘由存在?对此,芷云多多少少尚有疑惑,但最近事情多,这类不重要的事情,理所当然地被延后解决。

忙了半晌,芷云看了看时辰,到了晚饭的时候,才放了欧阳回去,自己也关了电脑出门。

西厢外的长廊外,侍书坐在树荫下的石凳儿绣花儿,她本来就手艺不错,后来又被十月着意调教过,此时绣出来的大雁活灵活现,自己看了,也甚是满意,旁边侍剑正在踢毽子,此时太阳西斜,但到底酷热,她踢了不大一会儿,就汗珠子四处飞溅,跑过来端起桌子上的一碗冰镇酸梅汤大口大口地灌了一气。

侍剑的脸色红润,神采飞扬,脸上的笑容一直都不曾消退过,侍书看了半晌,心里一阵柔软,她们终于算是熬出头来了,瓜尔佳府的三位主子都是好人,不光对她们不打不骂,而且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精品,恐怕比别人家的小姐也差不了几分,自己来了才多久,身上以前留下的伤疤,就被那一闻就知道极为珍贵的珍珠白的雪花膏消去了七八分,如今只留下了一点儿淡淡的印子,不光容貌变得光鲜起来,身体也健康了不少。

瓜尔佳府的好处真是数不胜数,不说家里那树上墙壁上的水晶灯,冬暖夏凉的地板,一拉绳儿就自动放水冲洗的马桶…种种非同寻常的事物儿,她以往是见都没见过,单说她们这些刚进府的小丫鬟,每个人也有两套宝石的头面首饰,这般待遇,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侍书吐出口气,想起过年的时候主子开恩,放她和侍剑回家看看。

那天她把积攒的六百个大钱,十两多的银子,另外一些主子赏赐的大毛衣服,一对白玉镯子,两只玉钗和半颗人参带回家,病弱的老母亲当场就哭了,还以为她偷了主家的东西,吓得搂着她哀嚎,大哥连夜就要收拾东西想送她走,生怕她被主家捉回去打死,最后还是她赌咒发誓,这才让娘和大哥相信,这些东西真是主人家赏赐的,不是她偷的…

解释清楚了,娘才终于露出笑模样,当时侍书看得心里发酸,可看着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的老母亲和瘦弱懂事的幼弟,又很高兴,这个家,好歹有了奔头儿。

要是家里能过得下去,又有哪个做爹娘肯卖儿卖女呢?当年他们家身为主要壮劳力的爹病故,娘也伤心过度,病倒在床,哥哥和弟弟的身体都不好,这是没有办法,娘才哭着把她交给了牙婆子。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娘亲当时哀痛欲绝的表情…

在第一个主人家里,她好不容易一步步,踏踏实实地从粗使丫头升到了二等的丫头,期间被打被骂,那都是寻常,刚看见些出头的希望,主人家为了在南方的买卖,却要举家南迁,这些不重要的小丫头们一股脑全给发卖了…

以前总是怨恨命运不公,苍天无眼,侍书微微一笑,看见自家格格懒洋洋地走出门,急忙伸手示意侍剑擦擦嘴儿,两个人站起身迎了过去——但是,现在想来,这老天啊,还是长了眼睛的。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四十九章 应选(上)

第四十九章 应选(上)

康熙四十三年六月二十,早上下了一阵儿雨,起了风,天气到不像前几日那般闷热。

养心殿西暖阁。

南边窗下的炕上,设了个紫檀木雕花的炕桌,此时,康熙正盘腿坐在东首的貂绒垫子上,手边的炕桌上摊开了一份奏折。

到了六月,他本来是想去塞外避暑的,可是今年事儿多,心里又惦记着瓜尔佳芷云和老四的事儿,所以就没走,康熙提起笔在折子上写下几句批语,想着那一天老仙翁和他说的话,那瓜尔佳芷云是个有来头儿的,本身也有福气,和老四那孩子也不是不般配,再说,既然是天作的姻缘,他也没有不许的道理…

这个念头只在康熙的心里浅浅一过,便定下来,芷云和欧阳费了些许工夫的暗示,到底还是效果不错,哪怕接受暗示的这位,是被后人说成千古一帝的康熙。

康熙合上批完的折子,一抬眸,看了眼张廷玉和明德,他们两个都跪坐在下首,一个伺候笔墨,一个捧着一摞子奏折——

“明德啊,你身体好些了?”

圣上冷不丁的这么一句话,吓了明德好大一跳,但他到底是历练出来,心里一琢磨,就知道圣上说的大概是什么事儿。

上月底,康熙让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处理工部官员修治河工时候的贪污案,这种事儿谁会想掺和?再说,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可跟着四贝勒办差,那就得忙得脱一层皮,他还哪来的工夫忙自家宝贝妹子准备应选的事?

所以,四贝勒刚露出借调自己的意思,明德就用身染微恙给推拒了,不光他一个人,那个月,除了工部躲不开,吏部和刑部,病了好几位大人。

明德心里一咯噔,不知道圣上问这个干什么,面上却故意愣了愣,迟疑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抬眼道:“不敢劳圣上垂询,奴才的身子还算硬实…”

看着明德略有些尴尬的表情,康熙一挑眉,觑了他一眼,失笑道:“你们这些个滑头…”他失笑一回,也便丢在一边儿,说起来,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老四性子直,对人对己都很严苛,跟着他办差,确实辛苦,前年明德还被他累得大病一场,听说还吐了血,如今心里犯怵,也可以理解,明德能推拒了他,也表示两人没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话虽如此,康熙还是不轻不重地教训了明德几句,一直说到他额头见汗,这才转了话题,问了问明德家里情况,拐弯抹角地了解了一下瓜尔佳芷云的情况,顺便关心了关心他家小子,还给那小子赏赐了个玉扳指。

就这般,明德离开皇宫的时候,也是汗流浃背,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声‘伴君如伴虎’,不过,等自家妹子过了选秀,他就要外任浙江巡抚,到时候虽然也不容易,但至少比在御前轻省些…只是,像他这样晋升如此快的官员,恐怕是本朝罕见,要惹不少的眼了。明德暗下决心,从此以后,要稳稳当当地为官一任,踏踏实实地做点儿实事儿…

当然,现在最主要的还是——瓜尔佳府的嫡格格应选的日子终于来临。

三更天刚过,芷云就被崔嬷嬷折腾起来,在浴池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一身皮肤洗得微红,洗完,芷云拿上一只白玛瑙的鲤鱼花瓶儿,像往常一般去花园里散步,顺便折了几只花,细细地插好,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的插花艺术还算不错。

逛完园子,芷云本来还想吃些东西,张如燕就带着七月和十月紧紧张张地把她从餐桌前拽开,说什么也不许食物进口,只拉着她开始梳妆打扮。

主子丫头一起折腾,还是弄到辰时正,如燕才松了口,叹了口气,道:“差不多,就这样吧。”

在穿衣镜前转了转身子,芷云微微一笑,挺利索的,要是往常在家里也能这么穿,那就舒服了——一身琵琶襟青蓝色旗服,乌黑的秀发简简单单地梳成条粗粗的大辫子,鬓边戴着粉色水晶窜成的花饰,耳朵上戴着小巧的珍珠坠子,脚踩两寸高的花盆底儿,襟前挂着写了身世的白绸布条儿。

张如燕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眼眶一红,不过到底是忍住了泪,千叮咛万嘱咐地啰嗦了一大堆,什么千万要注意吃食,别乱吃别人给的东西,衣服首饰收好了,用水自己去打,哪怕辛苦些也别让那些个宫女帮忙,见了嬷嬷多送些银子,别舍不得花钱…

说完,又往包袱里又塞了几个打赏用的荷包,仔细检查了一回衣服首饰,想了想,拿了几块儿糕点儿用油纸包好,让芷云藏了,等饿极了也能稍稍充饥,这才松开手,让明德护送妹妹出门。

明德一直把芷云送到骡车前面,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芷云笑着安抚了他几句,其实真没什么,宫里确实有不少进去一选秀就再也没出宫的,但是——她用得着担心吗?

终于上了骡车,跟着浩浩汤汤的大部队启程。

行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骡车终于停下了,芷云估摸着,大约是到了神武门外,然后换了内务府的马车,又走了不知道多久,这才到了顺贞门。

排着队跟着紧张的手无足措的秀女们往前走,芷云的心情还算轻松,眼角的余光大量这座古老的紫禁城,其实,到了这个时代之后,她不算怎么喜欢去名胜古迹游览,毕竟,对于她来说,这里到处都是古迹,每个人都是古人,天天看,月月看,年年看,还有什么好新鲜。不过,第一次进入这座古老的紫禁城,她还是有几分激动的。

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一个极为宽敞的院子,领路的小太监到是极为和气,温言笑道:“一会儿依名册请诸位秀女上前验看…”

芷云看着一个个秀女嘴唇发青,身体发抖,眯了眯眼,这才想起来,这第一轮挑选好像是要脱光衣服验身的,似乎极折磨人…她眼睛里闪过一抹冷光,要是那些嬷嬷知趣就罢,要是她们故意为难…她一个法师,自然有自己的骄傲,可不能任人轻侮。

芷云隶属上三旗,没过多长时间,就被请到一个屋子里,里面站着几个嬷嬷,其中一个板着一张脸,冷冷地带着几分轻蔑地朝芷云道:“请姑娘宽衣…”她一句话没说完,旁边另一个嬷嬷忽然暗地里一扯她的衣袖,那开口说话的嬷嬷一愣,一转眼儿,看见芷云身上的白绸布条,脸色这才大变,本来冰冰冷冷的一张脸,居然硬是攒出一朵菊花…

这时,又有一个嬷嬷开口,不过,她的声音就和蔼得多了,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谄媚:“姑娘千万别担心,您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咱们走个过场就成了。”

芷云笑了笑,不知道是康熙叮嘱过,还是自家BOSS?康熙过问的可能性大一些吧,毕竟,哪怕是皇四子,在秀女大挑的时候,也不大可能做什么动作…

果然是走个过场,芷云就去了外衣,连里衣都没脱,几个嬷嬷围着她转了两圈儿,看了看她的手心掌纹,这就算验完。

芷云当然不会拿大,故意得罪这些人,也投桃报李地塞了每个嬷嬷一个很有分量的荷包,几个嬷嬷更是眉开眼笑,一开始那个似乎有为难芷云意思的嬷嬷,也说了好一通的吉祥话儿,还亲自送了她出屋门。

清朝的秀女大挑,每一轮大概要用八天,期间都要住在宫里,芷云注意了一下,别的秀女大概都是三四个人住一间,不过,她到是一个人独住。

进了房间,芷云看着这地方布置得还算精致,被褥都是崭新的,还带着一股子阳光的香味儿。

一个人独居,没人打扰,芷云干脆在屋里设下一个一旦有人接近便示警的触发警示铃,就回了自家半位面的小窝儿,吃住都自己做,宫里的饭菜,也只是象征性的打上一打,吃就算了,她可没有兴趣自己亲自验证宫里这些秀女们的嫉妒心,要知道,芷云受到的特殊待遇,实在是很明显,几日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揣了满肚子的嫉恨。

这一次的选秀,别的秀女有战战兢兢,生怕自己遭难的,只想着平平安安离宫回家,也有满怀憧憬,希望能一步登天做贵人的,芷云却是能说一句胸有成竹,每日除了在半位面做实验,玩游戏看电影,拉着欧阳聊天说话,也出门瞅瞅这些秀女们,只是这一次就不都是‘精品’了,当然有长得漂亮迷人的,可也有无论长相气质都很一般的,还是一般的多一些。

不过,总的来说,芷云在这里,到是痛痛快快,大大方方地欣赏了一回美色,而且还是人家很愿意像孔雀开屏一般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给她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复选也过了。

第二卷 闺阁少女 第五十章 应选(下)

第五十章 应选(下)

选秀地结果没有悬念,芷云自然也入选了。

她特意注意了一下,剩下了统共四十来名秀女,样貌拔尖的到不多,算上自己,也不过三五个,其他的都是那种十分符合‘温良恭俭让’标准的淑女。

不过也对,这些剩下的秀女里除了充入后宫以外,都是要给阿哥或宗亲做福晋小妾的。宫里的娘娘们给自己的儿孙辈选老婆,肯定不会去挑那些所谓的‘狐媚子’,当然,故意使坏,想要使什么美人计的,那要另说了。

这两日,芷云闲来无事,有时也在御花园里走一走,遇上了秀女也会聊两句天儿,自己的那位表姐,钮钴禄宜媛居然也留了下来,不过,她的脸色却不大好看,瞅着模样,小脸苍白,脸上也没有笑容,更不像其他秀女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有事无事还在御花园弹了琴,下下棋,说说话儿,秀一秀自己的长处,到是隐约带了几分忧色,和芷云聊天儿,也是心不在焉的。

芷云想了想,就大约明白钮钴禄宜媛为什么不愿意做这记名秀女,要知道,第二轮选秀一旦入选,那只有两种结果——

第一种自然是入宫,或者得圣上指婚,嫁给宗亲、阿哥什么的,但是,钮钴禄宜媛的容貌只是清秀而已,气质也不算多好,家世更是不佳,入宫想出头很难,就是被指婚,万一指给阿哥,肯定是小妾的命,就算是一般宗亲,也很难做正室,只要是个有理智,又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哪里会愿意去给人家做妾。

要是第二种结果,当然好一些,但也有风险,万一一个月之后,选秀结束没被搁了牌子,那她一过十七,就终身不能嫁人了,这样的情况虽然罕见,但并非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也难怪钮钴禄宜媛忧心忡忡。

不过,芷云也没放在心上,隐约记得历史上胤禛有个格格是钮钴禄氏,似乎就是自己这位表姐,还是个很有福气的,她的儿子就是鼎鼎大名,毁誉参半的乾隆皇帝,只不过这一次,康熙大概不会把表姐妹两个同时指给一个皇子吧。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芷云到没那么多的心思管别人家的事儿。

接下来了地一个月大家都很忙碌,哪怕是芷云,也躲不了懒了,因为留下来的这些秀女都要跟着宫里的教导嬷嬷学规矩,不过,这些教导嬷嬷们大多很和气,并不像一开始的嬷嬷那般难缠,毕竟现在留下的姑娘们家世都不错,很可能是未来的贵人,她们这些人精儿,怎么会轻易去得罪人?

学规矩的日子到底是有些疲惫。幸好晚上回来,芷云可以在半位面好好泡个澡,松快松快,要不然,恐怕也得像某一些秀女一样靠化妆遮盖脸上的疲色了。

按摩浴缸的里乳白色的牛奶药液轻柔地浸泡着芷云的身体,麻麻痒痒的感觉过去,通体舒畅,随手抓了一瓶温和滋养的润肤露,从头到脚,细细地涂抹好,尤其是一双手,芷云照料的最为精心。

正眯着眼擦药水,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阴影,芷云一笑,随手打出一道银光闪闪的符文,在半空中落下来的雪豹立即变得轻如鸿毛,像个毛绒玩具一样一头栽进芷云的怀里。

伸手揪住爱宠的耳朵,亲昵地和它的小鼻子蹭了蹭,芷云莞尔笑道:“你这小家伙,到是长了不少本事。”前几日刚从欧阳那里学会了空间位移,这才多长时间,就用得这般娴熟,要从半位面的海边儿,直接转移到自己身边来,哪怕是欧阳这个正宗的空间法师,不用任何法阵道具,恐怕也不易做到吧。这般看来,自己这个宠物的天分果然一流啊。

阳阳浮在水面上,咽喉里呼噜呼噜地作响,大脑袋耷拉在芷云的肩膀上,尾巴直摇晃,看起来一派得意,到让芷云失笑不已。

泡在温热的水里小片刻,芷云便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一只手搂着阳阳,想起这几日后妃们频频召见秀女的热闹劲儿,又想起今天白日里在永和宫的那一幕,芷云不觉勾了勾嘴角,她对于自己婚后的生活到不大担心,不过,有那么一个极品的娘亲,欧阳恐怕要辛苦得多…

今天白天,德妃娘娘召见芷云,芷云去了永和宫,却没想到,康熙竟然也在。

第一次面见康熙,虽然他的容貌以前早通过观察眼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芷云还是稍稍有些诧异,自己见到的这位康熙大帝,和想象中不大一样,他长得到不算太好,至少没有胤禛那么清俊,威严当然有,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衣着打扮俱是常服,或者他故意收敛了,芷云到没感觉着威压,康熙很和气。

虽然得到驾前免跪的令牌,可是,芷云依旧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主要是芷云知道自己已经够特殊的了,并不想要康熙觉得自家不知分寸,自己给她的印象,最好是虽然有来头儿,但却只是个规规矩矩,有点儿技术才能,有个好师傅,所以被养得单纯可爱的闺阁少女。

再说,这是位长辈,又是欧阳此时身体的生父,给他行礼,芷云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芷云这番动作果然没错,康熙虽然赶紧让她起身,还让李德全给芷云挪了个绣墩儿过来,但是面上的神色却更和蔼可亲,不但让芷云一起用了饭,还和他说了好一些家常话,有对明德的期许和看重,也有对她的满意。

芷云自然是应对合宜,落落大方,又带了几分女儿家特有的娇羞,完全符合一个土生土长的满洲贵族少女的表现。

皇上这关轻轻松松地过了,可是,那位一直坐在康熙下首,没怎么说话的德妃娘娘,却让芷云哭笑不得,她长得极好,容貌秀美,虽然年纪大了,眼角眉梢多多少少有一些遮盖不住的鱼尾纹,但是那种风姿,却真不像个曾经地位低微的宫女子。

只是,芷云没办法喜欢她,谁让她的眼神只要一看过来,自己的耳垂儿就刺痛的厉害,那种疼,简直比对着一帮子秀女要疼几十倍,又要忍痛,脸上还不能带出颜色,还得应付康熙的问话,那一顿饭,可是吃得芷云胃痛,回去之后,赶紧吃了好几颗消食片,这才算舒服了。

“德妃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不满意自己这个儿媳妇?”水温渐渐降了,芷云回过神,既然想不通,索性就撇在脑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那个什么德妃,还能掀起大风浪来不成?

懒洋洋地起身,擦干净身上的水渍,芷云披上睡衣,坐在床上,用温热的干毛巾一点点儿擦头发,不是不能用魔法烘干,只是芷云习惯于慢慢擦拭,慢慢等着乌黑的秀发自然晾干,在日常生活里,魔法当然不可或缺,但无论什么地方都使用,就未免太过了。

这一夜,芷云睡在了自己的卧房,只是睡得有些不踏实,不知道为什么,她做了个梦,梦见一片蔚蓝的大湖,湖水清澈透明,一望无际的湖面,犹如明镜,蓝天白云、雪峰峭壁倒映其中,波光粼粼,似堆金撒银…

这地方很熟悉,但那个名字挂在嘴边儿,就是吐不出来,芷云静静地站在湖边,甚至怀疑这就是那‘西天瑶池’…

湖的对方,似乎有一个人影,像是个武僧,身上穿着暗红的僧袍,面目模糊,只隐隐约约地听见他在吟诗——“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芷云…”

芷云猛地一睁眼,甩手就是一个寒冰符文过去。

灯亮了,床前站着错愕的欧阳,他手上张开了次元结界,只不过,似乎没想到芷云会动手,动作有些慢,头发上还是沾上一点儿符文,结了一层浅蓝色的冰碴子。

“扑哧…”

芷云失笑,赶紧给冻得脸色发青的自家大*OSS施加了一个保暖咒语,又找出一个小巧的保温法阵来栓在他腰里,就这样,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欧阳才缓过劲儿来,苦笑道:“明明是你让我今晚上来一趟,忘了?”

芷云愣了下,转头看了一眼始终开启着的传送阵,怪不得欧阳直接就进了自己的半位面,一拍脑袋,这才记起她本来想找欧阳说说德妃的事儿,只是一洗澡,就犯了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