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孟辉身为兴江大公子,容貌上多多少少有点丢分,五官普通,身材油胖,有人似乎暗地里笑过他,可孙孟辉从不回应。
万昆曾问他:“怎么不减减肥?”
孙孟辉说:“你真以为他们觉得我胖才这样的?”
万昆不说话了。
集团内部竞争,在万昆去的第四年进展到白热化,一些高层骨干工程师抱成团,开始公开反对以孙梦辉为首的集团公子哥儿。
其实矛盾早就有了,两边人的观念想法相差太多。
工程师觉得,公子哥儿屁事不干,还占着位置,集团被他们接收早晚出事。
公子哥儿觉得,工程师情商太低,不懂圆滑应酬,以为技术就是一切。
有一阵孙孟辉基本被掏空了,那时候他脾气极为暴躁,手下的人也有不少看到风向不对转了阵营。
万昆没有。但孙孟辉也没觉得他多忠诚,每天指着他鼻子,大骂他说:“你就是在看热闹!"
孙孟辉消沉了一阵子,万昆没怎么安慰他。
“你也滚吧。”孙孟辉最低潮的时候,曾对万昆说。
万昆思索一番,认真地回他一句:“你都三十了,要不干了就回老家结婚吧。”
孙孟辉气得脸都鼓起来了,当场把手里五万多的红酒砸得粉碎。
砸完之后,孙孟辉在狼藉的办公室里指着万昆,说:“你要不走,就跟我一起,咱们哥俩开一条血路出来。”
最后,他们赢了。
其实比起孙孟辉,万昆这种半路出来的空降兵在集团里才更让人看不起,可万昆不在乎。
世上最难的日子都走过了,剩下的只会更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
平静的日子很容易让人觉得,下一秒就是天荒地老。
终于有一天,兴工开完一场董事会。出来的时候,孙孟辉忽然问起万昆:“那女人还在等你吗?”
万昆愣住了。
那个叫什么说法来着?
惭愧。
3.
又是一个秋天。
晴空万里。
何丽真在给学生上课。
杨城二中,依旧是这里。
何丽真离开学校第三年,就重新回去了。那时候主任已经退休,学校里面她熟的几个老师也基本都知道了情况。
她因为之前的事离职,再复职,可也没人能拿以前的事儿说些什么。
因为那年万昆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附带书籍。
二中会有人去图书馆吗?
管他有没有,反正楼建起来了,素来古板的校长非常满意。
图书馆有一个很有深意的名字——求真图书馆。
彭倩每次跟何丽真路过那里,都会拿这个取笑她。
就是那个秋日。
晴空万里。
何丽真在给学生上课。
她已经是班主任了,带着一个高一班。
刚上高中的小孩们依旧青涩,又觉得自己已经大了,矛盾之中透着可爱。
课上,何丽真在讲郁达夫的散文《故都的秋》。
“……秋蝉的哀弱的残声,更是北国的特产:因为北平处处长着树,屋子又低,所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听见它们的啼唱……”何丽真语气平缓,字正腔圆地朗读着。
每读完一段,她都会停下,讲述自己的看法和理解,再让学生标注重点语句进行分析。
“这篇散文总是散发着悲凉的调子,又让人觉得浓厚,大家有这样的感受吗?”何丽真站在讲台上发问,下面的学生依旧睡的睡,溜神的溜神。
“你们应该有这样的感受,文学和人性是相通的,好的作品都是来源于生活,来源于曾经让你感到震撼的场景和画面,你们现在还小,所以不能很好地领悟,以后或许有这样的机会——当你身处异国他乡,听到,或者看到某一个画面,或者某一段文字,你的脑海会浮现出心底最深层的记忆,到那时,你才会明白,原来当初那些平淡的记忆,对你们如此重要。”
学生依旧左耳进右耳出,何丽真也不在意,拿起书本,说:“大家划分一下自然段。”
学生拿起笔,在书本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
何丽真就在课上这仅有的几分钟空闲时间里,转头看了看窗外。
还不是深秋,天气没有那么冷,教室里的窗户开着,外面的阳光明媚,晴空如洗。
一分钟后,何丽真问他们:“划好了吗?有没有同学起来说一下?”
当然没有人举手。
何丽真也习惯了,回到讲台上,接着说:“我来说一下段落划分。”
她讲了一遍,怕学生记不住,转身又写在黑板上,写的时候自己还在喃喃地念着:“第一段是这样的……”
就在这个时候,何丽真忽然有种预感,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
不过半秒的时间,她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呼唤,那声音清朗,底气十足,拖着长长的回音,在空荡的操场上回荡。
那一瞬间,时光似乎定格了。
可也只有她的时光定格了。
阳光浓郁,其中十里微尘,粒粒都在震颤。
何丽真的手里还拿着粉笔,指尖沾着粉笔灰,有些涩。
听到那是万昆的声音,是他一遍一遍地喊着:“老师——”
喊道几乎全楼的学生都趴着窗户往外看,他也不在意。
他总是对这些事儿,不在意的。
没人回应他就等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在长长地喊出“老师——”
操场上,他站在最中间,穿着白色衬衫,外面是一身高级西装,他双手虚虚地卡在腰上的白衬衫上,把西服掀到后面,头微微仰着,露出突出的喉结,西裤笔挺,坚硬的皮带扣他喜欢的金属材质的,正在阳光下泛着光——好像不管穿什么衣服,他都能穿出流氓的姿态。
可这样的姿态让他更容易饱满胸腔,大声呼叫,也因为如此,让他每一次呼喊,都好似能撕破天际。
理他不远处,停着三辆豪车,几个人靠在车边上,齐刷刷地看着。
开玩笑,兴工最鲜活的钻石王老五要娶老婆了,哪有不看热闹的道理。
学生都疯了,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讲一个学期都不会腻。
何丽真根本控制不了班里的场面。
不,她放下书本,心想,她是能控制的。
何丽真下楼,走出教学楼,走进操场。
她完全不适应万众瞩目的感觉。
万昆明白,她自己走了过去。
彭倩在窗户便,挤得比谁都靠前,还带头吹了声口哨,很快,整栋楼的学生都意识到女主角是谁了,一时间叫声震天。
阳光之下,万昆的眼睛黑得发亮。
何丽真看着他,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显眼,这是学校。”
万昆轻轻咧开嘴,笑道嘚瑟。
“不管怎么说,这样影响别人上课总是不好的,你看学生都——”
“等久了吧。”
他低沉的一句话,让何丽真喉咙一紧,万般感受涌上心头。
她低下头。
万昆又走近一步,高大的身材把阳光都挡住了。
“啊……”万昆轻轻地晃了晃头,好似在思索,“今年我二十六岁了吧。”
何丽真轻声说:“你连自己多大都记不住了?”
万昆笑了,说:“你还记得你二十六岁的时候吗?”
何丽真不说话了,万昆弯下腰,在她脸前低声说:“你二十六岁的时候,碰见了我。”
何丽真总觉得自己要哭了,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别哭,太丢人了,全校都看着呢。
“现在我二十来岁了,”万昆的神色有些悠远,从前的所有记忆湖水般地涌出,他轻笑了一声,接着说,“我来娶你。”
何丽真孩子心里跟自己说话,都三十几岁了,听人说几句话就哭,真是白活了。
万昆说:“是不是怪我晚了?”
何丽真闭着嘴,她觉得只要一开口,眼泪肯定止不住了。
“别怪我。”万昆说,“过得太快了”他低了低头,语气平淡地说,“这六年,发生了不少事情,可你知道吗,每次我回想的时候,总觉得都没有当初那几个月活得过瘾。”
何丽真一时哭笑不得,嗔道:“……这叫什么话?”
“所以我都忘了时间了。”万昆说。
何丽真抬起眼,眼泪婆娑地看着他,说:“万昆……”
万昆点头,问:“怎么?”
何丽真说:“这六年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你扯皮的本事,比以前更厉害了到时真的。”
这话后面几个公子哥儿听见,哈哈大笑。
“嫂子威武,终于有人敢说这话了!”
万昆一眼瞪回去,咤道:“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开玩笑,万昆求婚,我们做兄弟的当然要来撑场面。”
众人纷纷同意,那人还举起手里的DV,晃了晃,开玩笑地说:“我全录下来了。”
万昆不说话,下巴微微扬起,直视着他。
那人诚恳地说:“你放心,你在里面老帅了。”
万昆挑挑眉,叮嘱道:“要录就举起来好好录,回去画面要是抖了,我就拆了你。”
“您老放心,专业水平。”
万昆点头,转过身,一把讲毫无防备的何丽真拉了过来,抱起来就是一吻。
他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看着怀里羞得不敢露脸的女人,表面看似镇定,可心里的激荡,无法表述。
“这六年,发生了不少事情,可你知道吗,每次我回想的时候,总觉得都没有当初那几个月活得过瘾。”
“我也真的觉得,那几个月,就是我的一辈子了。”
那是一个秋日。
晴空万里。
有生之年无责任番外
《教师节》
某一个教师节。
教师节前几天,学校开始折腾。
高三组人员太紧,轮到两个女老师被分配到校门口挂横幅。
彭倩满脸不乐意。
“教师节教师节,真是教师给教师过节,鲜花自己买,条幅自己挂。何丽真踩着凳子,胳膊高举,“你先看看歪投歪?"
彭倩:“没,赶紧下来吧。何丽真把条幅系紧,下来擦擦手,仰头读:"‘教诲如春风,师恩似海深,……还是不错的嘛。”
彭倩:“呵呵。”拉过何丽真的胳膊,“走了走了,还得去看胡老师那边弄成什么样了。”
经过两天的努力,校园一片温馨的海洋,花丛锦簇,彩旗飘扬,表面工作硬是做到了深入的水平。
校领导规定重要节日教师必须着统一服装,何丽真提前翻出工作套装,洗净熨好。
清晨来校。门口有不少学生自发地给老师行礼送花,虽然只是不太值钱的小花朵,但对于老师的意义不同凡响。
前几天还抱怨的彭倩如今校门口一朵花接一朵花地拿,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使劲地揉搓小朋友的脸。
何丽真过去,小声笑话她:“喂,那天谁说的教师节就是教师给教师过节的?怎么今天收这么多花呀。彭倩扭头,一脸坏笑。"‘这么多花,?何老师,你说话可留点余地。
何丽真茫然。
五分钟之后,等何丽真踏入自己的班级时,才明白了彭倩话中深意。
她的班级里堆了不下两百捧鲜花,讲台和过道被占得满满登登,跟门口可爱的小花不同,这些花个头硕大,沾着雨露,饱满新鲜,香味扑鼻。这得多少朵啊。
“五千一百三十一朵。”坐在第一座的学习委员好像看出她心里想法一样,回答说。
花海中的学生都在疑问,见过五二一表白的,见过一三一四表白的,五一三一是怎么回事?
下课了,何丽真回到办公室,一堆女老师来看热闹。“五千一百三十一朵是什么意思啊?是纪念什么日子吗,难道是你们俩的生日?……不对啊,你也不是五月和三月啊。
大家叽叽喳喳地问,何丽真闷着头当乌龟,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也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之前被万昆拉着参加他公司朋友的婚礼,草坪仪式上,司仪慷慨激昂地介绍着鲜花小道上铺着一千三百一十四朵玫瑰,象征着新郎新娘一生一世的爱情。
当时万昆坐在下面,无聊地揪旁边的叶子。婚礼酒店很高级,园子里种的都不是一般路边常见的植物,眼看修剪精致的树枝要被万昆噜秃了,何丽真连忙拦住他。“你不能老实点,倒是听听人家发言啊。“有什么可听的,都是那一套。”万昆晃晃脖子,“以后咱俩婚礼不弄这些没用的。”
“……”何丽真没理他。
过了一会,忍不住转头,小声说:“你是说不想办婚礼么?"“办,怎么不办。”万昆乐了,摸摸何丽真脖子,“瞅给你吓的。这回何丽真决定真不理他了。
换万昆蹭上来。“到时候我们弄个比这个大的,而且不能俗,铺个花就一生一世了,那还过什么日子。何丽真冷笑地看他,“那不俗的你要铺多少?"万昆毫不犹豫,“五千一百三十一。这数还真役听谁用过,但何丽真想了想,牙分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