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长途巴士很快便开动。
人事部的女孩子发了号码,让大家填表格玩游戏。栏目分别是:你最晚加班到几点,你最喜欢异性的部位,你最喜欢的动物,你最喜欢的交通工具。
葛薇便填:“凌晨一点半”,“无尾熊”,“步行”,异性的部位时,她却不知该如何填。她喜欢男人高大的身材,胸肌,最主要的还是微笑能杀人的成熟气质。可是,那个人高大也有胸肌,至今为止却只见他笑过一次。葛薇最终犹豫了一下,还是歪歪扭扭地随着车身晃动填上了“气质”二字。
当众人的纸条都被收上去之后,打乱了次序,女孩子便开始念:最晚加班时间,凌晨三点,最满意自己的部位,腿,最欣赏异性的部位,眼睛,大家猜猜她是谁?
葛薇当下将视线投在ADA闷闷不乐的脸上:加班是她最擅长的,她虽然不是美女,腿确实又细又长。
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只听段峰大喊:“是ADA!”
女孩笑说:“答对了!”说完,便声情并茂地开始念:“凌晨三点,她乘火车时遇到一条狗,她深情地望着狗的眼睛,说:“我爱你。”
众人大笑。如此循环。段峰最欣赏的是异性的眼睛,最喜欢的动物是猫。俗话说男不养猫女不养狗——葛薇恶作剧地想着。
葛薇暗暗地想,这要是凌欢的话,怕是要望着雪橇犬的胸说我爱你了吧。想着想着,望着窗外走了许久还是繁华的上海街景,心下凉凉地掏出手机,屏幕静得想睡着了一样。被磨得丝丝絮絮的屏幕黯淡着。
凌欢,一个二十七岁的迟暮女人想什么,你不懂。
到达旅游目的地竹海时,已近中午,葛薇这次长了记性,走着比较偏后的位置,心道这次便不会挨着老外和钟少航了吧。待众人坐下,葛薇心虚地坐在最门口处,左边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生,ADA刻意隔了葛薇几个位置坐在这一桌。葛薇刚松一口气,却见老外和钟少航一边有说有笑地进来,似乎是不远走远路,两人见空座便坐下了,同长途巴士上一样,这次还是葛薇的旁边。
“咦?新面孔?”对面的一个男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看一眼葛薇。
“你们的人吧,ADA,给大家介绍一下啊!“男生一看便是本地人,养尊处优的眼神,时尚好玩的笑容。
“她叫CICI。“ADA淡淡介绍着。
葛薇忍不住悄悄发短信给小洁:“小洁我这次坏事了。两次都坐在老板的旁边,我上司的脸已经变色了。“
小洁立刻回短信:“搞好和美国大叔的关系吧。“
怎么搞。
葛薇擦汗,一言不发地夹菜:大不了辞了再找份工作就是。
午饭之后,同部门的NANA强烈要求一起走竹海,葛薇便跟上了,一路上,漫步在影子寂寥的竹林里。一望无际的绿。中间路过一池水,看到足足有一寸多长的金色的鱼,NAN激动滴照下,直到路过一群孔雀,竹海里才算有了几分自己的特点——鹦鹉表演。
众人坐在看台上,于是看到了许多品种的鹦鹉:红脑袋的美洲鹦鹉,浅黄色漂亮冠子的德国鹦鹉,中国的鹦鹉,红脑袋的鹦鹉头异常的大,不像鹦鹉,倒像怪物,正琢磨着,只听前方一阵笑:“哈哈哈,这鹦鹉怎么长得那么难看!”
葛薇循声望去,正是段峰。
几个红缎子短褂女主持上台,表演开始。无非是算算术,鹦鹉用嘴投篮的比赛,德国来的鹦鹉耍赖,比赛结束之后依旧投篮,引来观众席上的阵阵笑声,葛薇也陪着大家笑着,然后,女主持人说:“下面,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
众人便都沉默下来。
“让我们来自美洲的大卫先生给咱们表演举重好不好?”女主持人说。
葛薇终于知道为什么红脑袋的鹦鹉头那么突兀。
“下面,请大卫先生举两公斤重的。”
红毛鹦鹉轻松地用坚强的鸟喙举起。
“别举了!压坏了它!”葛薇听到段峰抬起膝盖,整个人半站起来抗议。
“下面,我们请大卫先生为咱们举三公斤重的好不好?”女主持人继续发问。
葛薇看到训鹦鹉的人一边喂这鹦鹉吃食,另一只手里正举着一只鞭子。
葛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够了!”段峰继续抗议。
当女主持人让鹦鹉举五公斤的重量时,段峰抬腿便大步流星地离开。葛薇和NANA看不下去,便也走人,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
“太过分了。“NANA抗议着,却见大步流星向前走的段峰回过头来:”可不是吗?简直想钱想疯了!“
三人便一起爬山,前方是索道,一干人在索道处排队,排着排着,前面的女孩子转过头问NANA:“NANA我们一起好不?我们是三个人,让他们俩人一起,你们让CICI和TOMAS(段峰)一起。”
段峰便一愣,旋即大笑:“哈哈,好啊!”
于是,两人便并排坐下一辆缆车。左一个,右一个坐着,中间几乎能坐下半个人。段峰似乎觉得这距离太疏远了些,故作漫不经心地向葛薇这边挪了挪。
缆车渐渐升起,段峰望着周围群山的绿,十分自然地问:“好了么?“
葛薇抬头:“什么?“
“你和他啊。“段峰先是小心翼翼地将猿臂搭在葛薇身后的椅背上,见葛薇不介意,胳膊便舒展开来,从衣袋里摸出狗尾花,忍笑挠葛薇的脖子。
葛薇并未发觉,拄着腮端详着一座座绿山,忽然脖子一痒:“哎!”
“上车的时候就看你有心事。“段峰迅速将狗尾草扔出窗外,笑道。
“你男朋友看上去条件不错,一看就是官二代,这样的男人心理年龄还没断奶,被老子和女人惯坏了。“段峰认真地说:”过日子的话,都不如普通人家的孩子。“
葛薇把着凉飕飕的缆车窗口:“嗯“
“当然,你也可能也被男孩子惯坏了。两个人在一起,总得有一个妥协的。“说完,段峰故作漫不经心:“实在不行,找个没被惯坏的怎么样?”
两人正说着,缆车便到了顶,一个黝黑皮肤的女人招呼着:“你们的合照?要不要冲洗出来?“
原来,缆车的那段路竟装了摄像头给自动照相。
葛薇和段峰便冲电脑上一看:两人都是看向前方,像几十年前的结婚照,看得葛薇脸刷得一红。
“好啊!“段峰兴奋地说:”多少钱?“
“不用了!“葛薇本不上照,见自己被照得尖嘴猴腮,急忙拒绝着。
段峰挠挠头脑勺:“你不要我要!“
晚餐时,葛薇为了避免再次触及ADA的底线,便一直跟着NANA,晚餐之后,两人早早睡下,NANA睡不着,两人便躺着开始聊天。聊她的未婚夫,原来,NANA已在家乡的县城买了房子,可是,因为收入的原因,即便按揭,两人的生活压力也是满大的,NANA说。葛薇便鼓励她加油。说着说着,NANA便问:“CICI,你有男朋友么?”
葛薇一愣:“刚开始,算有么?”
“当然算了。”NANA说:“他是什么样子的?“
葛薇愣了一下:“他很严肃,不会笑。“
NANA说:“这样的男人会把女人握在手心的。“
葛薇摸出一天没有动静的手机,苦笑:“才不会,我不接他电话,他不理我了。“
NANA说:“你不接电话,他怎么理你。男人有男人的自尊。你可以生气,可以撒娇,但不能不让他说话。“
葛薇便沉默了几秒钟:“谢谢你,NANA。“
“不客气,女人是水做的,迷人的也是水的性情,硬碰硬的那不是恋爱,是鸡蛋碰石头,等回去之后,冲他温柔地道歉吧。女人要的是幸福,不是面子。“NANA善意告诫着。
第二天的行程是游湖。七十多号公司同事加外地游客,登上轮船时,江风清凉。照片风波之后,段峰便一直躲着葛薇,直到午饭之后,长途巴士启程,一直都是躲着的。直到巴士开回上海,停至人民广场下车时,葛薇迷糊地辨别着周围的景物,段峰才出现:“记住我说的话啊!”
葛薇艰涩地答应着。任人群在她的视线内流淌。两人交汇的一幕幕在她面前回放着:求职被拒绝时,送晚餐时,从车下拽回她时,两人拥吻时…他是在乎自己的。
NANA的告诫始终在她耳边回响:女人要的是幸福,不是面子。
葛薇鼓起勇气,大步往去医院方向的始发公交车站台走去。
上公交车的一刹,却又跳下来。
站在车门口,周围的人穿过她身边,将她左推右推着,司机亦是用她半懂不懂的话说:“侬走不走啊?”
葛薇咬牙,刷卡——即便他看轻了她,她也努力挽回了,如果他不接受,她不后悔。位置已被坐满,葛薇把着把手,站直,挺胸。
到病房时,凌欢正在进行电话会议,一副当仁不让的语气铿锵着:“找我们做广告的产品必须是我们引以为傲的,你们的创意暗含无穷的轻视。全部重做…”
葛薇便站在病床边上,凌欢似乎是冷,外披一件灰色风衣,瞥一眼葛薇,轻轻将风衣紧了紧,继续他的内容:“下周一早上我必须看到。”说完之后,放下电话,淡淡地望着葛薇。
葛薇深呼吸一口:“对不起。“
凌欢淡淡地端起床头的一个茶杯,抿一小口热茶:“怎么了?“
葛薇鼓起勇气道:“我不该连续不断的挂你电话,是我不对。可是,你的下属的行为我接受不了。我以后如果没有意外不会再拒绝接电话,但是你因此觉得我们不合适,请明示。”
凌欢一听,略一思忖,直视着葛薇:“这种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说完,指着自己的面颊。
葛薇强烈的自尊心再次充斥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天上人间的鸡么?你让亲就亲?”
凌欢一听,被这烈性轻轻一怔。终于意识到,前言的一个是昨日的温顺小羊,一个却是一匹烈马。
烈马的胸口一起一伏,小脸再次气红了,大眼睛怒视着他,看得凌欢征服欲便猛然涌上:“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葛薇赌气后退一步,然而手却被抓住,身子被他一把带到那胸肌结实的胸膛上。
葛薇这才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个经验熟练的高手。
高手湿热的唇轻轻贴在她的耳垂上,她只觉得浑身一栗。高手立刻发觉这是她最敏感的部位,便轻轻咬下去,登时,一股电流似的力量便充斥葛薇的全身。
正文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你干什么!“
葛薇便羞涩地战栗着,便要一把推开凌欢,然而,那只铁钳似的大手钳着她的肩膀,一把将她的身子翻过来。
将葛薇的手臂搁在他的背后,葛薇就这样被迫偎在他怀中。
“没好好恋爱过,我教你。“凌欢淡淡地道,说着,便控制着自己手上的力度,让那有淡淡香气的发辫帖在自己胸前,于是,葛薇便被动成小鸟依人的姿势。可是,小鸟可以依人,鸵鸟总是依不了的。
葛薇只觉得浑身发麻,便要起身挣脱开着委身人下的姿势,然那大手却帖着她的后背,将两人紧紧熨帖在一起。
“女人受了委屈就该在男人肩头撒娇,而不是挂电话。“
凌欢冷冷地道。用弧度美好的下巴轻轻抵住葛薇的额头,冰凉的身体贴着温热柔软的躯体,药香从他的呼吸中微微散发。
这是凌欢最喜欢的姿势。他像一座巍峨的高山,高不可攀,她则是高山下环绕着的一汪温泉。然而,那温泉的自尊心却被他不断打击着。
“你就那么喜欢别人服从你么?“葛薇将面颊贴在他略带牛奶香气的胸膛上,便觉自己狮子座的强大气场也被他压得死死的,然而,她却是不甘心的,狠狠掐一把凌欢的肋骨,瘦肉,掐不动。
“男人是女人的山。“凌欢淡淡地将那手制住。
——你是我的乞力马扎罗山。背负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却抱拥着炽热的雨林,掌心是原始又野性的火热草原。
多年前,温梅偎在他的怀中,模仿着《人间四月天》的新月体诗如是说。
“人猿泰山!“葛薇拥着那精瘦却不单薄的身躯,多年未有过的感觉暖热地涌上全身:害羞、幸福、屈辱、欲望,像是一张网严严实实地把她罩住,她不敢松开那骨骼刚硬的背,生怕这幸福像是水中花,撒手就散了,却又不敢拥紧,她洁身自好二十八年,矜持的空白让她生怕自己被嫌怨了。直到他轻轻吻上她的才唇,手也不老实起来,她便终于濒临爆发。
强烈的自尊让她终于忍不住使出全身力挣出来,站在凌欢对面,满眼的不甘:“女人就不能是山么?你是不是看多了三国,就把女人当衣服了?小时候看过一个神话,玉帝为惩罚女儿私自下凡,结果把她和她爱人被变成两座并排的山。我喜欢你,所以你会为我受伤,我也会为你牺牲,可是,为什么你不当我是平等的!”
凌欢一愕。她不是应该说,那你就该醉死在温泉中么。
窗外的太阳渐渐沉落下去,留给天空一片红的影,凌欢的怀抱空了,看一眼窗外,没有想起泰山,却依稀想起电影里大猩猩曾和女孩一起看夕阳。那句喃喃的“beautfull.”当时听得他心酸,然而,正回忆着,却有一声十分滑稽的声音氤氲在两人的心与心之间。
“咕~~~。”
葛薇暂时收了那份不甘:“你饿了?我去买吃的。”
凌欢有意惩罚她刺猬似的敏感,沉默着。
葛薇知自己过分敏感了,便却帮他整理被角,却见凌欢点滴着的左手腕上已微微泛起红丝。
“我去叫医生!”葛薇便要飞跑,被凌欢的右手一把牵住。
凌欢熟练地将左手腕放平,血丝迅速消褪,那熟稔看得葛薇一阵心痛。
“打开橱柜。”凌欢说。
葛薇犹豫了一下,便将橱柜打开,看到了一只半大的礼品盒子。
“打开。”凌欢说。
葛薇好奇地拆开,不是别的,却是一套鲜红色镶金黄蕾丝边的内衣。蕾丝图案精致,牌子是她最喜欢的而从未尝试过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罩杯看上去刚好与自己吻合。
葛薇眉梢飞过一丝安慰——他终究是有心道歉的。
“干嘛买这个?你怎么知道SIZE?“葛薇刚要展开,却又放回盒子里。
“摸过了。“凌欢一派心安理得。
葛薇便瞪他一眼,下楼去寻觅吃食,刚出医院门,却见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身边略过:背后看,刚好177的个子,防伪商标似的寸头,然而,这貌似愣头青似的发型留在他脑袋上却能完美而和谐,他依旧是优雅而风度翩翩的。这样器宇轩昂的走路姿势,葛薇这辈子没见过第二个人有。钟少航是含蓄的,没有这样飞扬,凌欢是不动声色而傲气的,没有这样近似于欧洲皇族似的跋扈。
葛薇不觉便呆站在了原地。
不会认错的。四年前他就是这样子,五年前,他也是这样子。他…不是应该在广州吗?怎么来上海了?那人的女伴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远远地望着那张侧脸,那么多年,似乎没有变化——美大叔总是不肯老的。
他不认识自己了么!这些年,自己的变化不大。或者,故作不认识?
葛薇目送着两人停在一红绿灯的斑马线下,便觉这些年已沧海桑田了。
“嗨,大作家!”
“小葛呀!这本书借我好么?”
那人一口广东味的普通话声音里含着笑,炯炯的双目也含着笑,黑而大的瞳孔灼烫着。
“你这个人,挺好的。”
他迟疑而不安的表白时,双目凄楚。
想着想着,葛薇心潮便涌成一个高涨的钱塘江。一路高涨着,淹没了农田,村庄,淹没了泥泞的路,淹没了她最美好的时光。爱,似乎早已不爱了。不想知道他好不好,不想知道他结婚了没、事业进展的如何,更不想知道他死了还是活的。。。美好,却是忘不了的。因着这美好,她沉湎了多年,直到这些日子,才有所改变。
正想着,便听到急促的手机铃声,接起来,只听凌欢没有语气的声音竟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快点回来。“
“你怎么了?我还没有买。。。“
“回来。“凌欢打断着。
葛薇轻轻一笑,转身,毫不犹豫地挥步前行,那里,才是需要她的人。一路上,步子轻快,超越匆匆行人,赶上蹒跚的病患和急匆匆的医护人员,赶回病房的时候,只见凌欢穿戴一整,黑色的风衣越发显得那冰寒的脸色发青,他翘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吐出一团浓浓的烟雾。这是葛薇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胃不好,别抽烟了。“葛薇心下一紧:”你怎么了?“
凌欢的视线依旧粘在地面上,手却狠狠碾碎了烟头。
“怎么了?你快说啊?“葛薇被他这表情吓得毛孔都竖了起来。
凌欢便握住葛薇温暖的手,紧紧的,仿佛在寻求力量一般。
葛薇便由他握着,几秒钟之后,凌欢从药瓶中拍出几粒胃药,按入口中,仰脖咽下之后,冷冷道:“陪我回青萍,现在。“
葛薇一惊。
原来他是青萍人。都说青萍这个海滨城市屡出美女帅哥,果不其然。可是,这么晚了,他究竟回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