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心面色一冷:“这样的话,我劝姑娘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语毕,端着药碗转身出去了。

她看着漓心的背影消失在那扇闭合的门外,缓缓的擦干了自己面上的泪。

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

番外 桑慕卿3

她看着漓心宛如沉睡一般的容颜,眼角,极缓的落下了一滴眼泪。

淳逾意慢慢的走近,在她身后站定,话语中是从未有过的淡漠。

“牵机钩吻,毒发毙命只在顷刻,她并不会太痛苦,只是,你既然铁了心逼我配出这副毒药,现在掉眼泪又何必呢?”

她闭目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底不停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她砸碎了那个玉铃,以为自此腹中的蛊虫再不会被催动,以为再没有人能拦着她做回真正的自己,哪怕只是一天,只是一刻。

为了能再见他一面,她历尽周折,可是,他却连听她说完的机会都不肯给予,一字一句,如刀割一般刻进她的心底——

像这样的胡言乱语,不要再让我听到。

胡言乱语。他是这样说的。

她看着他决绝远去的背影,唇边缓缓的勾起一抹荒芜而又凄凉的笑影,他不相信她,他怎么会相信她,就连生她养她十二年是亲生父母亦是不肯承认她的身份,更何况是他。

可是,她却并不肯死心,她需要一个了结,好让自己能从无处不在的煎熬当中解脱出来,并不想去管,是怎么样的了结。

然而,她并没有想到,再去丞相府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肯再见她了。

她告诉自己,必然是哪里弄错了的,或许是下人没有传达清楚,或许是母亲真的不在府中,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直到那一次,她亲眼看见,相府门外,母亲握着那个女子的手,目带慈意,殷殷叮嘱,惟恐遗漏了什么。

母亲分明是看见了她的,却只是漠然的转身,任相府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

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自己这般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从来没有奢望,还可以换回原来的身份生活,去做慕容家的二小姐,去做他的妻子。

可是她不甘心啊,那样的不甘心,凭什么自己在经受这样噬心刻骨的折磨与煎熬时,另一个人,却可以心安理得的鸠占鹊巢下去?

于是她去找她,一次又一次的求见。

多可笑,她要见她,却必须求见,若非淳逾意,她或许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她看着她眼底的震动,心里忽然就泛起近乎扭曲的快意,即便心里那样清楚,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

她的话并没有能够继续下去,秦安敲门,恭顺却不容转圜的开口,王妃该休息了。

是了,到如今,她是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而她只是杂草。

那一刻,她笑到落泪。

在回忘忧馆的路上,淳逾意一直深深看她,欲言又止。

她无心理会他,一倒在塌间,便沉沉睡去。

可是为什么,即便是梦,也不肯让她如愿以偿,哪怕只是短短的一刻?

你居然敢冒充我们的女儿,还不快滚!

那是父母饱含霜冷的脸。

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那个男子缓带青衫,漠然而带着几许责意的看来,她痛苦而愧疚的摇头,张口欲言,却一个音节也没有办法发出,而那一抹清绝身影,却渐渐幻化成漓心惯常穿的青色衣裙,长发飘零的女子,一步一步向她逼来——桑姑娘,你好狠的心,你还我命来!

她张皇的逃离,前方依稀可见那抹让她心安的身影,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殿下救我!

他却只是冷漠的一拂袖,绝情笑道,救你?留你在世间继续胡说八道么?

她自梦中惊醒,他眼中的憎恶直到现在似乎都还清晰可见,而手心的温暖却一点一点,拉回了她的神志——卿儿,你做噩梦了,不要怕,我在这里。

淳逾意眼中温柔又心痛的光影,她并不陌生,当她觉得无望却又停止不下来去爱那一个人的时候,它们就会出现在她眼中。

她第一次久久的凝视淳逾意,就像是在看,另一个自己。

他被她看得有些奇怪,正想发问,她却忽然一伸手,勾下了他的脖颈。

她一直闭着眼,任他的吻,带着不敢置信和几欲成狂的温度,失控一般落在她的身上。

当她的身体因为骤然而至的疼痛而绷紧之时,他同样僵着身子,大滴大滴的汗就那样落在她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眸光中的震动、惊喜和温柔几乎将她溺毙。

他亲吻她的眼睛,几乎是在哄她了,声音柔得让她的心微微发疼。

她却只是强忍着所有的不适,一字一句开了口,你答应我,答应我两件事。

他没有丝毫迟疑的点头,而她继续咬牙颤声道,你答应我,这一辈子都会效忠三殿下…

那一刻,他眼中的温度骤然冷却,几乎是暴怒了,猛地离开了她的身体,随手抓过外衣披上就要离开。

而她也顾不得自己此刻凌乱的发与光裸的肌肤,死死抱住他的手,仰头盈盈看他,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是这一次,淳先生,我求你答应我。

他看着她在月光下莹洁美丽的胴体,克制不住的颤抖,他冷笑着问,第二件是什么?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要让三王妃腹中的孩子出世。

他如同看陌生人一样冷冷看她,出事与出世,同音却异意,她眼底的那抹疯狂与决绝告诉他,他并没有错会她的意。

忽而就仰天长笑,眼角微微湿润,而她依旧盈盈看他,执意想要一个答案。

他收了笑,冷漠开口,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点一点,极尽所能的取悦他。

他猛地推开她,头也不回的大步踏出门去。

她听着他重重的掼门声,视线却缓缓落到了床单上那一抹刺目的红上。

他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竟然还是处子。

他们以为她是三殿下的人,没有人敢碰她。

而三殿下,却不会碰她。

她知道他身边其实从来都不缺乏红颜温柔的,她们或许不及她美貌,不及她擅舞,但是承欢君前的,却永远都只是旁人,而不是她。

其实心底是明白的,当年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宁愿做他手中的一把剑,长久追随,也不要当他身下的一朵花,短暂开放。

他既然用她,就不会碰她,一向如此,她早知道。

只是心底,不是没有遗憾的。

慢慢的起身,换上初见那一日,她穿的淡绿罗裙。

对着铜镜细细描摹,妆点出最美丽的样子。

她看向床后暗格出,那里,自她决定将一切说出的那一天起,便藏着一条白绫。

她没有办法遵守对苏先生的承诺,那么就只有,把自己的命还给他。

其实一早已经想好,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已经坚持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又或者,根本就不会有那么一天。

起身,正欲往床边行去,却突然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以为是淳逾意的,唇边缓缓勾出一抹荒凉笑影,如若她死了,他便无论如何都会答应她了,她其实一直是个自私的女人。

转身,却整个人都怔住了,斗篷之下的身影,分明是母亲。

门外候着的两人将门缓缓合上,慕容夫人微微颤抖的手,捧着金杯,一步步上前。

她这一生流过无数的泪,眼泪对于她来说,只是武器,即便是对相伴一生的丈夫,即便对着承袭了她的血脉的儿女。

可是此刻,她心底沉锐的疼痛几乎让她握不稳手中的杯子,眼底灼热的疼着,可是她却并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哪怕只是一滴。

清儿…

终于可以这样叫她,最后一次。

她看见女儿的身体,陡然剧震。

怎么会认不出她,那是她怀胎十月生养长大的女儿,从她第一次在她面前摘下面纱,从她含泪说着从前种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才是她的女儿。

可是,她却不能认她。

不再见她,不是因为不信,恰恰是因为相信。

然而,还是太迟了,当他们终于还是知晓了她的存在,当她并不肯死心仍然一趟一趟的去往三王府,当丈夫眼含沉痛告诉她预料当中的决定时,她空茫的眼底,没有一滴泪水。

只是漠然开口,不要安排不相干的人,我的女儿,我亲自送她离开。

回忆无期,她闭上了眼,指间的金杯,轻颤。

慕卿静静看着,母亲手中,那浅浅的一杯鸩羽金屑酒。

虽从未见过,却也知道,那是可以让人瞬间毙命,无痛而亡的,是只有皇子公主被赐死时,才会动用的凄荣。

忽而就笑了,接过金杯,对着依旧雍容华贵的母亲浅浅开口,在我床头的暗格里,夫人想不想知道藏了什么?

一饮而尽,不是不怨的。

她感觉有人搂着自己渐渐软倒的身体,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面颊上,有一个复杂痛楚的声音遥遥响起——

清儿,若有来世,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做一个称职的母亲…

她的唇边,费力的弯出细微的弧度。

若有来世,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做,我自己。

番外 杜如吟(上)

“吟吟,你看,委署骁骑尉姜大人正和你哥哥在外间喝酒呢,你是不是出去陪一下,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你哥哥日后到底得仰仗他…”母亲的声音有些嗫喏,越来越小。

我笑了笑:“父亲母亲对女儿万般栽培,我的不就是这些吗,母亲还有什么好开不了口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随手挑了一件玫红色的衣裙换上,俗丽的布料,可因为正当韶华,所以镜中的自己看起来依旧明艳不可方物。

我注视着镜中的女子,直到她眸中的冷意与厌恶再寻不到分毫,直到她的唇边重又带上了小鹿一样羞怯而纯良的笑意,方转身出门。

一曲舞毕, 对着姜禄色迷迷的眼神,只是娇羞垂眸,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面对这样的事情,我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吓到哭泣,又或者是羞愤得痛不欲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十三岁,十二岁,还是更早?

其实家人也是奇怪的,可这奇怪当中又暗藏了庆幸,父亲母亲都不过相貌平常,几个姐妹也顶多可算是中人之姿,却偏偏是我,生了这仙姿玉质的容貌,幸或者不幸?

“杜如滔,你这个妹妹是你亲生的吗?瞧这娇滴滴的水灵样儿,可真招人疼,这样吧,不如就随了我做我的第五房小妾如何?”姜禄开口。

我只扮作娇羞模样,掩面离席奔往后院,并不担心的,区区委署骁骑尉,他们如何能看得上眼,他们还指望我攀上更高的枝。

“姜大人抬爱,末将真是三生有幸,只是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有个江湖术士断言,她未行笄礼前只能留在娘家,不然会一辈子克夫,等她笄礼一过,我立刻就将她送往大人府上可好…”

千篇一律的说辞,我已经不想再听了,江湖术士的断言,是有的,不过他所说的是,我这一生,必然能站在世人艳羡的高位,享世人所不能享的荣华。

正是因为这句话,和我越来越出众的外表,父母亲几乎是,用上整个杜家的财力来支撑我的成长了。

他们为我请来最好的先生,教我诗书礼节,教我刺绣女红,教我琴棋书画声乐舞蹈,无所不含。

他们为我买来他们所能支付的,最好的衣裳和首饰。

别说是其余姐妹,就连几个兄弟,所用所出,也是不及我的。

可是——

心底忽然就想起了今天清晨去市集挑选布匹时看到的景象,那样华丽的马车,那样如云的仆从,还有那样尊贵的阵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讨好的笑意。

一阵轻风吹过,马车上的女子一脸淡静恬然的笑意,并非是不美丽的,只是,她眉心深处那份隐约的忍耐与不喜,霎那之间刺痛了我的心。

那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她却弃之如履,仅仅只是因为出身不同么?

周围的行人羡慕低语:“这就是慕容家的二小姐,听说前些年走失了,现在又寻回来了,长得可真是漂亮…”

红茵注意到我一直收不回的视线,开口劝道:“小姐长得可比她漂亮好几百倍呢!”

我知道她是为了讨我开心,所以刻意的夸大其辞,可是即便事实如此,又能怎么样?

她依旧是尊尊贵贵的慕容家二小姐,我只是空有一张美丽容颜的小官吏之女,满腹才情,却只能用做应付姜禄之流的手段。

我并不甘心,然而生活,却还是只能这么日日年年继续下去,及至她嫁了人,夫婿是最受圣上恩宠的三皇子,及至我行及笄礼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就连父母脸上,也不自禁的带上了许多埋怨神色。

“吟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前些年上门提亲的总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你父亲和我不等你说也就回了,可是如今你父亲和哥哥也算是慢慢升上来了,结识的人都算是有头有脸的,可你为什么总不答应呢?像是这次的刘大人,虽说年纪大了点,可人家是朝廷正三品的大员啊,真不知你这孩子还在挑什么?等你过了及笄,看…”

我看着母亲嫣然一笑,眼底却是冷冷的:“母亲不用担心,再过几日,便是领侍卫内大臣黄恭的女儿黄伊媛的生辰了,女儿已经拜托刘大人想办法带女儿前去赴宴了。”

母亲面上一喜,笑了起来:“哎呀你这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可把我们瞒得——”

我打断了她,将手中的匣子递了过去:“母亲,你帮我把这些首饰全卖了,然后去‘云霓布庄’替我买回新从齐越运来的那种粉红色的罗绮,我要用它亲自做一身衣裳。”

母亲一愣,随即笑了:“也是,吟吟穿粉色是最娇美的了,刘大人也赞过的是不是?不过这些首饰你都收着,我和你父亲会想法子给你买的,什么也不戴可怎么行。”

母亲说完便走了,我看着匣子里的首饰,是我所拥有的最好的了,然而和黄伊媛之类的名门闺秀相比,却根本什么也不是,戴上了,只会徒增她们的笑柄而已。

没过几天,母亲便将那匹罗绮送到了我的手上,一面心疼的道:“就这么一小匹布,可真是贵,吟吟你可得在刘大人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我没有理会她,只是一个人,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将那罗绮裁剪成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衣裙,然后在如云的发间,簪上了一朵新开的菊花。

我看着刘柄海痴迷得合不拢嘴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装扮必然是美丽的,只是,我为的并不是他。

一路到了黄恭的府上,我一直在找寻,很早以前便听闻,圣上最为宠爱的懿阳公主今天也会来。

对于这位公主的种种风雅事迹,以及她对朝政的热心,坊间一直津津乐道。

我曾听说,她物色过不少妙龄女子,作为讨好她父兄及权贵们的工具。

是的,工具,可是我并不介意。

因为我知道,即便只是工具,可是只要是出自懿阳公主之手,那么身价也绝不是一个内阁侍读的女儿所能比的,而她所要讨好的人,也绝不会是如刘柄海这般区区三品之流。

我的目光一直都追随着懿阳公主,早已经趁着簇拥的人群将刘柄海甩了开去,只是,懿阳公主却一眼也没有看见我,她又怎么会看得见呢,她的身边,包围了太多的谄媚和逢迎。

时间越来越晚,我不是不着急的,可是依旧静静等着,我在等一个可以让我一举成功的机会。

喜气洋洋的舞乐开始上演,其实宴席才不过刚开始,可我看着懿阳公主和身旁一个俊美少年一直低声调笑,已经隐约露了先行离席的意思。

这才真正急了起来,这样的场合,她肯来,已经是给了黄家莫大的面子的,根本就不用留到最后。

恰好一段舞乐完毕,我再也不敢耽搁,起身走到殿中,向着主座上的懿阳公主盈盈下拜,却是低着眉眼,对黄伊媛开了口:“黄小姐生辰祥瑞,吟吟特意准备了一段霓裳羽衣舞,以贺小姐生辰,愿小姐年年今日,富贵吉祥。”

几乎是所有人都怔住了,一来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二来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不合常理的突然离席。

我却并不给他们时间反应,甚至连询问或者同意的话,我都不等他们开口,径直舒展双臂,舞了起来。

就为了这一舞,我练了整整一生。

当最后一个动作凝定,我抬起眼睛,去看主座上的懿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