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姐,我如今已经里外不是人,你还不信任我。”一顿,肖墨信誓旦旦地道:“资料是从‘星图’保密级别最高的数据库里直接调出来的,整个公司有权限看到的人不超过五个,怎么可能不可靠。何况全息的核心技术我都给你了,事实证明是真的,怎么可能在这种微不足道的数据上做文章。”如今他已经出卖“星图”,如果在“大地”再不能立足,他这样的人就算资历再高,经验再丰富,别的庙不论大小,都不敢收留他。

叶宜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理论上肖墨说的完全没错,全息这样高精尖的科技她都已经弄到了手,若说是沈辉故意泄露给她的,打死她都不信。可要她相信眼前这场危机没有沈辉从中作梗,她更不信。《沧梦谣》是建立在“星图”的原始设计上改头换面而成。先前她的重心一直放在对游戏本身的测试上,也一直以为即使沈辉洞悉了她的目的,要暗中给她下套,也只会使用在游戏中隐藏致命bug的手段来害她。

本以为是稳操胜券的事,谁知道竟然功亏一篑。肖墨出去后,叶宜颓然倒向椅背深处,咬牙吐出一句:“沈辉,算你狠!不过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此时叶宜还没有想到,她自己亲手捏起来的这团雪球才刚刚开始滚下山坡。

抽丝剥茧

过去的一星期,“星图”果真如业界先前预测的那样,为了与“大地”抗衡,及时推出了自行研发的全息网络游戏《梦城》。但此一时彼一时,“大地”的《沧梦谣》正处于瘫痪状态,发行已经完全宣告失败,而《梦城》一上市就打出正牌全息技术持有者的旗号,使原本《沧梦谣》的玩家立刻转投《梦城》的阵营。“星图”借着“大地”的东风,连广告费用都省了一大笔,只在各大游戏论坛上放出消息,很快就受到了有猎奇心态玩家的追捧。何况还有持续观望“大地”与“星图”之战的媒体,大肆追踪报导了两款游戏各自的发行状况,做出种种对比,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更不用提叶宜三周前接受的媒体访问将她的私人问题跟游戏发行捆绑起来所引起的轰动宣传效应,这一举动当时就吸引了无数从不关注网游的民众的眼球,何况又隐隐约约沾上了“小三”这样的社会热点,更让这场游戏之争充满了强烈的八卦色彩和话题性,使得游戏本身也连带受到了空前关注,没想到如今让“星图”捡了个现成便宜,全都为他人作嫁。

《梦城》投放市场以后反响热烈,使得抢先试水的《沧梦谣》彻底成为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听到夏薇的敲门声,苏浅调整了一下坐姿,显得更随意些,道:“请进。”

“Sue,你找我?”

“坐吧。”

“新西服很挺括,浅色很适合你。”前几天路过商场,苏浅经过Hugo Boss橱窗的时候,看到模特身上穿的就是这套当季主打款。

“谢谢。”夏薇坐下来,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苏浅的表情。

“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最近还适应工作节奏么?”

苏浅虽然问的是工作上的事,但语气亲切,夏薇僵硬绷直的背脊稍稍弯过一个弧度,点头微笑道:“最近‘大地’的案子结束了,咱们又不忙。对你这个上司的行事风格也熟悉了,我作为小喽罗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那就好。”一顿,苏浅笑道:“最近看你满面春风的样子,跟叶先生一定进展顺利。”

“他是很好。”夏薇想到叶茂为了迁就她,甘愿委屈自己搬进她那个‘蜗|居’,就笑得十分甜蜜。其实她也是不想将来他家里人说闲话,如果她搬去了他那里,平白得个金屋藏娇的名声,到底被人看轻。如今是他硬要来跟她挤的,以后说起来她也硬气几分。

“叶先生是怎么交代你在我电脑上动手脚的?”苏浅忽然抛出这一句,她的语气声音跟刚才毫无二致,仍旧像是跟闺蜜谈心,连脸上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夏薇仍然沉浸在叶茂这几天对她的温柔体贴中,乍然听到这一句,不由一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道:“Sue,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因为毫无准备,她没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拔尖了嗓音。

“听不懂没关系,看总归看得懂的。”苏浅不紧不慢地从抽屉中拿出一本港产杂志来。封面上身着浅灰色西装的叶茂臂弯里挽着一位身着曳地晚礼服仪态万千的女郎。硕大的繁体字标题是:“叶家二公子欲娶香江珠宝大亨之女增加筹码,与兄长一较高下。”

夏薇又是一愣,道:“香港的狗仔队最会捕风捉影。也许是出席什么活动带的女伴吧。社交场合,这种照片多了去了,又不是他一个。”话是这么说,却已经接过杂志急急翻到内页,通读报导。越看越是心惊,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杂志把一对金童玉女相识相恋的过程写得很详细,简直太煞有架势了。并且特别提到上周六叶二公子特地飞到香港替女朋友庆生,并当众赠送游艇一艘。照片就是在生日会上拍的。上周六叶茂确实去过香港,行李还是夏薇亲手打点的。当时她想到的是张爱玲的《十八春》,女主角曼桢替男主角世钧整理行李的时的情景。具体的句子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读来字字齿颊留香,平淡温馨中处处涌动着暗香浮动般的甜蜜。可事实是何等残酷丑陋,原来她当时是在为他去见另一个女人亲自打点行装。

“小夏,你不要怕。我问你这件事并不是要针对你。你也明白,邮件是从我的邮箱账号发出去的,不管怎么说把柄都已经送到了人家手里,我再针对你也于事无补。我现在问你确实是为了我自己,可也是想帮你。你跟我的时间不长,大概还不清楚我的脾气。如果叶宜非要将这件事栽到我头上,我不介意直接捅到律协去,争个是非曲直。到时候我势必不能再替你遮掩,这对你的前途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你不会不清楚。”

“你没有证据那是我做的!”夏薇这一句脱口而出,已然有些气急败坏。那天她明明很小心,没有留下指纹。

苏浅仍是不动如山,平心静气地道:“那天你来找我许桦是看见的。配合邮件发出去的时间,证明你有嫌疑并不难。”

“许先生当时并不在场,怎么会看见。”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嘎然而止,不可思议般望向苏浅,道:“你敢叫他作伪证?!”

苏浅摇摇头,道:“那天我跟他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所以他那时候其实一直在桥那头看着却没过去找我。你来找我,包括你出去他都看见了。”其实苏浅也不知道许桦当天有没有看见夏薇,但不这么说夏薇是不会松口的。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夏薇来跟她借电脑的时候显得有些急躁,可见她心理素质一般,心慌意乱之下应该不会注意到有没有被人看见。姑且讹她一讹。

苏浅见她攥紧了手指,神色犹豫,又适时添上一把火,道:“你再好好想想,叶茂这样的人,他会特地选在保龄球馆的打折时段去打球么?为了一个欺骗你的男人,赔上自己的前途,值得么?!”也许夏薇答应做这件事的时候,确实考虑过事发之后她自己的前途问题,但当时她衡量的是叶茂和她的职业生涯,而现在天平另外一端的叶茂已经不见了,答案不言而喻。一个女人对男人无条件的忠贞一般只建立在她相信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上,一旦这一点不成立,除非有受虐体质,否则谁也不会继续维护这个男人。

夏薇似遭到当头棒喝。叶茂周六上午有睡懒觉的习惯,要是吵醒了他还会大发脾气,又怎么会一大早就去保龄球馆呢。而且自从他们认识以后,她反倒从未跟他一起去过那里了,都是去环境更好的私人会所。想到此处,她的神情由迷茫逐渐转为清明,又看了一眼杂志,终于咬了咬唇,开口道:“苏姐,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他跟我说只要我把邮件发出去,然后再删除就不会留下痕迹,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动的手脚。借电脑不能说明什么,就算事后你知道了也没办法证明是我做的。而且他再三跟我保证就算你能证明,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苏浅叹息一般地轻声道:“傻姑娘,Outlook中‘恢复已删除项’默认仅覆盖‘已删除邮件’文件夹中的邮件,想要恢复永久删除的任意文件夹的邮件,只要将注册表做些小小的修改,使其覆盖范围扩大到所有文件夹,然后再使用Outlook中“恢复已删除项”这个选项,就可以恢复邮件。很简单的。”叶茂可能真的不知道这么琐碎的软件使用技巧,但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想过在这件事中要保护夏薇,她做这样的事对她的前途会造成什么影响,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苏姐,叶茂说这件事叶宜并不知情,只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想要保护妹妹的感情不受伤害,才让我把全息技术的核心内容文档通过你的电子邮箱发出去。这样他手里抓着你的把柄,才好叫你知难而退,不再纠缠沈辉,并不会对你造成实际上的伤害。而且我当时听他说你是沈辉的前女友,接这个案子是为了纠缠不清,破坏他们两个的感情,我…我觉得你已经有了许先生这么好条件的人却还是把他当备胎,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所以自然就偏向了叶姐。而且叶茂说他只是想让沈辉以为你窃取 ‘星图’的商业机密,厌恶你而已。”

其实,让沈辉以为苏浅窃取 “星图”的商业机密这个理由根本解释不通,苏浅有多少机会接触到这些信息,沈辉自己会不知道么?不过夏薇并不清楚苏浅跟沈辉的私下往来情况,才信了。

苏浅缓缓摇头,道:“我虽然是外行,但是也知道一款网络游戏从开发到投放市场少说也要两年左右的时间,‘大地’就是再神通广大,叶宜就是再天纵奇才,也不可能靠短短几天时间就变出一款游戏。即使核心技术全部都是窃取别人的,光是各种硬件调试和人员配备的准备工作也起码要花数月之功,更不必说‘大地’各种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也是需要经过前期企划的。何况还有游戏本身的改头换面,人物设计等等细节。还有游戏头盔这样精密复杂的硬件,生产周期就不止短短数日。”沈辉以前也会跟她说起工作上的事,一款游戏从研发到上市要经过多久的周期,苏浅或多或少也有个概念。她原本受了舆论的误导,也一度以为“大地”早就开始跟“星图”合作研发全息网游。但后来一想才觉得不对劲,邹玉明明说叶宜是他三个月前才介绍给沈辉认识的。再加上夏薇跟叶茂这一对实在太过速成,事出反常必为妖。她疑惑之间检查了自己的电脑,果然发现邮件被人动过手脚。文件被恢复之后虽然因为附件都是加密文档,她打不开,但邮件发出的时间恰恰就是夏薇来找她的时间段。

除了叶宜非法窃取商业机密,苏浅实在想不出叶茂大费周章指使夏薇在她电脑上动手脚出于什么别的理由。这件事从邹玉叫她回来就已经是个局。

苏浅见夏薇沉默不语,显然在试图消化她刚才所说的这段话,片刻后才接着道:“我的工资卡账户中那五百万是你让财务从专用的律师费户头转过来的吧?”

夏薇点点头。到了这一步她也明白叶茂从头到尾都是骗她的,而且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如果这件事闹上法庭,她就是共犯。她年纪轻轻,哪里经过这种阵仗,一时间已经有些六神无主,手脚冰凉。

苏浅按照行规提供给叶宜的是向客户收取律师费所用的专用户头。一般的操作规则是每阶段客户收到律师的账单后把钱打入这个专用账号,或者提前打入一笔钱,然后慢慢扣除。但不论哪种支付方式,都需要在结案以后双方对费用无争议,这笔钱才会转入律师的私人户头。苏浅今天早晨刚收到银行发来的有人要将这笔横空出世的五百万打入她私人账户的通知,幸亏她早有准备,通知银行冻结账户,并且强调如果有大笔资金要进来一定要立刻通知她。

如果说叶宜这样做单纯为了陷害报复苏浅也完全说不通。毕竟这个方法把叶宜自己也绕了进去,要达到报复的目的就只能把这件事曝光,让苏浅受到窃取商业秘密的起诉。而且倘若真的只为了报复苏浅就应该反向操作。苏浅作为“大地”的代表律师确实有机会接触“大地”的商业机密,应该陷害她向“星图”泄露“大地”的商业机密才对。现在苏浅的电脑里却有“星图”全息技术文件,叶宜明显是为了解释她自己的信息来源,掩盖她真正的窃取手段才这样做的。

叶家两兄妹联手演的一出好戏。叶宜应该是几年前就着手使用非正常手段开始窃取全息技术,但是她也知道如果未经“星图”授权,“大地”就擅自使用的话,一定会被起诉侵犯商业秘密。所以她才要拖着苏浅下水,让沈辉投鼠忌器,然后以此为筹码跟他扯皮。叶宜根本就是早就算准了沈辉不会拿苏浅来冒险,哪怕只是她的职业前途。这种栽赃的手段虽然拙劣,但编造出的动机却很让人信服,因为沈辉琵琶别抱苏浅才由爱生恨,做出了窃取商业机密这样疯狂的事。即使苏浅最终被证明无罪,也会遭到众人的质疑,她以后很难再在业界立足。而且只要她跟沈辉之间的前男女朋友关系爆出来,就会遭到执业道德上的诟病。这都会对她的事业造成致命的打击。当然这只是最后的一招,因为这件事爆出去的时候也是叶宜拼着两败俱伤的时候,她应该是笃定沈辉因为苏浅的关系,不会把这件事闹大。这个局从头至尾只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就是沈辉对苏浅的感情。

夏薇失魂落魄地出去,苏浅才关闭了放在桌面下的录音笔,陷入了又一轮的沉思:我的推论只跟一个事实相矛盾,那就是既然沈辉那么在乎我,为什么又答应跟叶宜订婚,而且即使他这么做了,叶宜仍旧毫不怀疑沈辉对我的感情,这实在说不通。

但有一点她是肯定的,如果推论成立,给叶宜出这个馊主意的人除了邹玉,全天下不做第二人想。

理由

苏浅也不事先通知,直接杀到邹玉的办公室去。

秘书通报后立刻就让她进去了。

邹玉仿佛知道苏浅会找上门,看到她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脊椎断了一般地坐着。

邹玉一只手懒懒地抬了抬,算是打过招呼,好似多花一分力气在苏浅身上都是浪费,随意道了一声:“坐。”

苏浅依言坐下,单刀直入地问:“叶宜到底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是叶家老大太能干,快把她跟叶茂这两个资质平庸的逼到失心疯了。也就狗急跳墙的程度,姿态一般难看吧。”邹公子答得干脆利落。

“你是说她因为想跟叶岑别苗头,才这么丧心病狂的?”在苏浅看来,没事犯个法什么的都是丧心病狂。

邹玉两道浓眉从中间怪异地竖起来,怪叫道:“你到这会儿还相信哥哥我呢?难得。”

苏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来这一套:“谁是你妹!少给我装蒜!你卖了我有可能,但是不会出卖沈辉。说吧,你帮着叶宜把我弄回来,到底图什么?”

邹玉这才笑道:“算你有良心。”一顿,他接着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家老爷子退了,一时被人狗眼看人低,卡着我的二期工程批文。我找了叶家的门路,人家说了亲戚归亲戚,买卖归买卖,要求等价交换。于是我就冒充了一回诸葛亮,给她出了一个跟沈辉订婚,把你骗回来的主意,叫她把你套进去,好在事发之后绑住沈辉的手脚,叫他动弹不得。”

“叶宜窃取了‘星图’的商业机密,沈辉是不是早有准备?你这双面间谍的功劳吧?”

“好说好说。批文我要,兄弟我也要。只能委屈姑娘你了。”邹玉这一笑真是犹如暖玉生烟,叫苏浅直想抽他。

苏浅狠狠瞪了他一眼,邹玉只当没看见。

“沈辉为什么要将计就计重创‘大地’?他就不怕叶家报复?还有你,叶宜事后知道你摆了她一道,她能让你好过?”

邹玉仍是笑得倜傥,不在意道:“她能有多大能耐。这次孤注一掷地折腾,还不是赔了个底朝天。往后她手里能动的流动资金就更少了。就凭她这次的表现,叶家几个老成精的脑子秀逗了,下一任掌门人才会有她的份。她也就是秋后的蚂蚱,我怕她干什么。”

苏浅先是点头,承认他说的,忽又皱眉道:“过河拆桥确实是你的风格。可是沈辉为什么要这样?他这人做事向来稳扎稳打,但这次却一改往日的行事风格,追求高风险高回报。而且他平日行事讲究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算是叶宜先动的手,他也应该不至于把人赶尽杀绝才对。平白树敌,得罪叶家,他不是这么短视的人。”苏浅视线一转,盯视着邹玉一张风流公子脸,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沈辉既然对叶宜的动作早有准备,最后还摆了叶宜一道,说明他根本就没指望订婚这事能成,那他骗她做什么?

“算你有良心,终于问了句该问的,可憋死我了。我用我的十八代祖宗对他发了毒誓,保证不告诉你的。”

邹玉这种人,对家里俩活的祖宗都没多大敬意,别说是去了的,苏浅信他个鬼,这厮不告诉她真相,十有八九是为了折腾她,让她好看。但听他这样说,苏浅不由心中一沉。

邹玉见她面色凝重,终于收起了那副真假难辨的风流腔调,肃然道:“你们家沈辉这痴心的,你当他坑叶宜做什么,还不是想多留些给你。你说你一个女孩子,犯得着一个人在外头这么拼命么。他这么折腾,还不都是为了你。”

苏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你说什么,什么叫都留给我?”

邹玉听得出她虽然故作镇定,但声音都在发颤,便轻声道:“苏浅,好好陪着他吧。半年前,他确诊得了胃癌。到底有多严重,我也说不好,这家伙死活不肯告诉我。我诓你回来,就是不想他一个人临了还孤苦伶仃的。”邹玉说着说着,平素要笑不笑的一双桃花眼,居然一瞬间就流下了两行泪。

苏浅明白邹玉就是再离谱也不会拿这种事耍她。原来她的预感竟然是真的,他要不是出了事,怎么会忽然就铁了心不要她了。叶宜、沈辉两人一开始就出于不同的目的,默契十足地在她面前演了一场戏,叶宜为了上位,一出蒋干盗信唱作俱佳,而沈辉则将计就计一石二鸟。一则可以让他的竞争对手“大地”因急功近利而自毁长城,二则可以佯作移情别恋将她逼走。沈辉的病叶宜只怕也知道,所以即使他答应订婚,叶宜也毫不怀疑他对苏浅的感情。卫星地图的开发项目只怕是沈辉故意编造出来用以取信叶宜,好让她相信他是因为有所求才答应的联姻。

“你胡说,他不会死的。你胡说…”苏浅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怪不得邹玉之前那么咬牙切齿地恨她。

怪不得沈辉在海南岛的时候吃那么少,怪不得每次见他总觉得要比上次消瘦。

原来最痛不是募然回首灯火阑珊处已无人等候,而是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等过了深秋等过了寒冬,却不知道他早已无力支撑。

这一刻,她顿生怆然。

情缠

于兰进来的时候捧着一大束包装精美的白玫瑰,笑道:“老板,你今年红鸾星动,要走桃花运哦。早上是二十七朵紫玫瑰。现在又是五十四朵白玫瑰。我不懂花语,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看来送花的小姐很有诚意,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女孩子主动送花。”早上的时候于兰战战兢兢地把花拿进来,以为沈辉会像以前一样把追求者的礼物原封不动地退还。谁知道他看了卡片就亲自灌水插瓶。后来她送文件进来,竟然好几次看到平时一工作起来必然全神贯注的沈辉对着那束华丽的紫色玫瑰发呆。

早上的花卡片上就写了“猫猫”两个字。这一次,花没有带卡片,但沈辉一看就知道是苏浅送的。

二十七和五十四,他怎么会不懂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他们两个以前的学号么。

他抚了抚额头,心道:终究还是瞒不过。

于兰看沈辉又对着花发呆,笑道:“沈总,人家女孩子这么主动不容易,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于兰刚从楼下秘书室升调特助的时候,对沈辉也不是没有幻想,毕竟他年轻有为,卖相又这样出众,说是玉树临风也不为过。但一开始一些资格老的前辈就告诫她老板不近女色,不怕丢了饭碗的话大可以挑战高难度。她也就按奈住了蠢蠢欲动的心思,采取观望态度。后来于兰慢慢发现自己这个老板根本是个不懂生活情趣的工作狂,她不免由于近距离产生了幻灭感。时间长了她知道沈辉周末上午要么不进公司,即使在也必然有一小时的时间不许任何人打扰。有一次遇到紧急事情,她不得已敲门进来,才发现沈辉好像在跟人视频。他跟对方道歉,说自己有急事,语气温柔到她从来没有听过。再后来于兰无意中看到沈辉的手机屏保,才知道他原来是有意中人的。照片里的女孩子显得很年轻,一头亚麻色的直发衬得皮肤很白,因为是侧面,长相不好辨认,光看侧脸线条有几分清冷,但感觉目光又很柔和。于兰当时以为沈辉跟时下许多男人一样,喜欢十七八岁的萝莉,顿时彻底歇了心思。公司年会的时候,几个“三朝元老”八卦说沈辉有一个让他死心塌地的女朋友在美国,于兰听了差点没当场惊呼自己有个疑似恐龙活化石的老板,居然可以为一个人生生蹉跎那么多年。前一段时间,她见了苏浅总觉得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有一次沈辉不在,他留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画面上来电显示的照片跟屏保一模一样。于兰才发现原来照片上的人就是苏浅,不过应该是好几年前拍的了。屏幕上,他叫她“猫猫”,原来他是懂情趣的,只是要看对谁。

一束花就能让杀伐决断举重若轻的boss发呆,除了那位神通广大的苏小姐,不会有别人了。于兰暗自祈祷苏小姐给点力,直接把大老板拖走,那她今天就可以准时下班,杀到商场里去血拼犒劳自己前阵子的没日没夜。

最近《梦城》几乎在游戏市场上一枝独秀所向披靡。这一役,公司靠团队合作把“大地”打得落花流水,赢得漂亮至极。所以上上下下都心情很好,毕竟整整三年多的辛苦没有白费,何况又拿了嘉奖。午餐的时候就有许多女同事在讨论最近哪里在打折,好像刚刚发的钱咬手,一定要尽快花掉才甘心。

五点半的时候于兰接到前台的电话,说有一位苏小姐要上来,她激动得差点把茶杯给摔了。放下杯子,立刻下去迎接。

苏浅虽然觉得于兰看到她的表情跟中了彩票一样,兴奋过度得诡异了点,不过至少说明她心情不错,也就趁机道:“于小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等会儿不要通报,我自己进去。”

于兰犹豫了三秒钟就答应了。放眼前的人进去应该不会得罪老板,但要是不放很可能得罪老板夫人。何况为了待会儿的血拼大业,她也得冒险。

苏浅敲了两下,就直接推门进去。沈辉果然因为被惊动,讶异地抬头看她。

苏浅径直走到他面前:“我饿。陪我吃饭。”

沈辉听她这样蛮不讲理的语气还来不及反应,嘴角已经微微扬起。以前他的第一要务就是喂饱她,大小姐肚子饿的时候脾气大到他吃不消。

苏浅环视一下四周,好似验收一般,见他把两束花都插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掌心大的徽章,往胸前比了比。只见白色的底上印着鲜艳的红字:“Feed Me!”。这下子,沈辉终于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这辈子大约都学不会拒绝她了。

“我吃得不多,会影响你的食欲。”他自己都知道这是垂死挣扎。

“少废话!”女王是不容拒绝的。

沈辉终于认命地开始收拾东西。苏浅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动作。一切好像又回到从前,他无限纵容着她的任性和肆无忌惮。

“想去哪里?吃什么?”

“去你家,叫外卖。”苏浅答得飞快。就知道他会先问她意见。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纠正她,是“我们家”,但是这次沈辉没有。

走出去的时候,苏浅硬是把他的手从外套口袋里挖出来,五指交叉牢牢相握。

她指尖滑入的时候,沈辉只觉得心中一颤,然后便心软得如同泥藻一般。从前她是不习惯这样牵手的,觉得不舒服老要挣出来,他却喜欢这种十指交缠的感觉,觉得只有这样才握得紧,心里踏实。

他这才知道,原来她主动十指交缠的时候,他是怎么都挣不脱的。

还没到下班时间,工作狂老板竟然破天荒带头早退了,叫所有人惊掉了下巴。何况二个人还是手牵着手一起亮相的,这无异于平地一个惊雷,炸得许多人当场当机。先前于兰拿着花进去,出来的时候却两手空空,外头已经议论纷纷了,都在猜谁那么厉害居然能攻克老板这座堡垒。更有甚者私下议论着莫不是叶宜说有人横刀夺爱并非空穴来风。

“早知道是这种情况,我应该抗面旗过来。”

他不解地望着她。

“你看多少人眼光带毒向我射过来啊,甚至还有男的。我应该带面旗,上面写‘私有领土,神圣不可侵犯。’”她今天来就是为了对他宣告主权的。

沈辉笑起来,道:“哪有,又胡说。还插面旗呢,我又不唱京剧。你还不如直接给我打上激光标签——‘苏浅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苏浅忽然双眼发亮,看着他:“你承认是我的啦?”

他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不答。

苏浅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急,她有的是耐心慢慢解开他的心结。

两人一走出去,办公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这一个不怎么样么,跟叶小姐比差远了。”

“你懂什么啊,你看沈总看她的样子,那目光简直柔到像太阳下面的雪糕,快要化掉了。”

“哎呀,我知道她是谁了!”一个女同事忽然惊呼了一声,又马上故意闭了嘴。

她这一嗓子,果然吸引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等吊足众人胃口,她才慢悠悠地道:“你们记不记得有次开会,沈总用自己的笔记本放ppt投影,他的桌面上就是今天来的这个。”

马上有人恍然大悟,纷纷附和:“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回事。当时我还想要真是沈总女朋友,怎么公司活动从来都没见过。”

“该不会她就是传说中一直在美国的那个。我们沈总可真够腹黑的,居然为了把人骗回来,跟叶小姐假订婚。”

“我看不是吧,应该是沈总原本已经心灰意冷了,就打算跟叶小姐在一起。没想到美国那个知道了就杀回来挽回。结果沈总趟不牢又沦陷了,叶小姐只能被炮灰。”

一时间各种八卦版本出笼,到了后来沈辉俨然成为众人眼中的情圣,为了美人连江山都敢拿去冒险。虽然经过离事实真相差十万八千里,但结果却殊路同归。

苏浅一上车就痴痴盯着他的侧脸,一句话不说,连安全带都忘了系。

沈辉轻叹一声,替她系上安全带。撑过四个红绿灯,终于被她看得有些受不了,便道:“徽章哪儿来的?”

“Amanda给的。以前我跟她一起去图书馆,到了六点必然会肚子叫。她看见Subway里有这个就把它当奖章颁发给我了。”

他笑道:“你这个好朋友没白交。”她以前经常对他提起的一个美国同学。她们一家人都对苏浅极好,圣诞节还会邀请苏浅去家里玩。沈辉一直对这位只听过名字的美国女孩儿心存感激。

“是啊。我挺想她的。我还答应过带她去西安玩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人家圣诞节都不忘从地球另一边寄礼物过来,苏浅感动之余网购了一套做工最好的兵马俑工艺品快递过去。

“总有机会的。你想吃什么?要不我给你做吧?”既然瞒不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机会对她好。

“不要。我要吃‘西苑’的情侣套餐。”一顿,她又强调:“你要选自己喜欢的,不要迁就我。”病人该吃什么她还来不及咨询专家,就怕他到了这时候还是不顾自己,只一味迁就她。

“西苑”就在他家附近,味道还是不错的,不过是典型的西餐厅,以牛排和龙虾为卖点,她在外面早就吃腻了的东西。沈辉明白苏浅是因为怕他操劳,才故意这么说的。

“好。”他领情,不然她会难过。

苏浅高兴地拿出手机查了号码,打通以后又把手机举到他耳边去,让他订餐。

电话挂断后又是一阵沉默。她看了他一路,他让她看了一路。

顺路到“西苑”取了餐点,一路开回家。

一进门,沈辉刚把饭盒放下,苏浅就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她想尽量抱得紧些,却总觉得自己力气不够。他果真瘦了许多。怀中这个人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绝对不容有失。何况,她已经因为自己的任性和自私,浪费了太多太多时间。

沈辉身躯微微一震,随即柔声哄道:“猫猫,你先放开。”

“不放!休想再赶我走。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狗啊。许桦他们家那只狗就是这样,生病之后就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过。你是想学它,让我伤心难过一辈子,是不是?!”

他轻轻掰开她的手指,缓缓转过身来,看到苏浅已经泪流满面,却依然一脸倔强看着他,叹息般地道:“浅浅,我不是圣人。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已无力再躲。”要是早知道这个结果,他还机关算尽做什么。心道:我们就这样吧,过一天算一天。其实只要与你一起,就是多过一天也是上天厚爱。

苏浅不由想起《神雕侠侣》里的台词,记不清是小龙女对杨过说的,还是反过来。反正大意是今天你不会死的,明天我也不会死的,我们就这样好好在一起。

难怪都说人生如戏。

他总算想明白了,一时之间,苏浅不禁悲喜交加,眼泪流得更凶了。

沈辉拉着她去洗手间洗脸,笑道:“你这一哭,妆都化了,还真像花猫。”

“花猫这辈子的眼泪都是为你流的。”这倒是大实话。苏浅无论在别的地方受了什么挫折委屈都能面不改色,唯独对着沈辉不行。从前也不是没有吵过架,沈辉只要语气稍微严厉些,苏浅就立刻委屈得不得了,忍不住就要哭。虽然大多数时候的确是她不对,但她只要一哭没理也变成了有理,沈辉只会一个劲儿陪小心。次次如此,无一例外。如果说以前哭是撒娇兼耍无赖的成分多些,现在苏浅不介意用眼泪留住他,只要他多放不下她一分,就会多努力一分。

他果然把她圈进怀中,轻声道:“是我不好。”如果不能陪你走到最后,那一定是我不好。

苏浅却只当他在说他骗她的事。沈辉这一主动,苏浅立刻像树袋熊一样巴上来。沈辉没有办法,只能道:“猫猫,先去吃饭。乖。”

她终于慢慢松开,拉着他的手去客厅。她让他坐下,自己去取盘子盛菜。那些东西摆的地方还是两年前她布置的,他至今都没有动过。

其实苏浅并没有胃口,但还是勉力吃了不少的东西。沈辉吃得不多,以蔬菜为主。

沈辉见苏浅放下了筷子,便道:“浅浅,我把碗放进洗碗机就好了,你不用管。”

苏浅也不争,就在旁边看他动作。

洗碗机的水声响起,沈辉找到了沙发垫子下面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后往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