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坐起身,头疼欲裂,全身的肌肉都好像受过重创一般,隐隐的疼痛着。
“你死死地拉着乔未若不放。”
林霁远顿时觉得头更疼了,嘴上却仍然不肯承认:“胡说。”
“要不要我给她打电话对质?”
林霁远一愣,宿醉的痛苦让他的思维也变慢了,花了很长时间,才隐约回想起那个温存的怀抱,和一点点淡淡的香味。“我有没有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陆烨钧耸耸肩。“我去洗手间帮你拧毛巾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向她表白。”
他竭力地去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她来过这里?”
“当然,是你自己不放手,她不来怎么办?”陆烨钧仍是笑眯眯的。
“那她看见什么了?”他忽然就着急起来,坐直了身体,只是轻轻一动,就觉得头昏难忍。
“你放心,她什么也没看见,我等她走了才帮你脱的……”陆烨钧赶紧解释。
林霁远这才放心地又靠回去,他只觉得累,难受,不想思考,胃里翻江倒海一般。
“我去洗个澡。”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你当心点,有事叫我。”陆烨钧知道他的脾气,转身走出房间。
林霁远坐在床边,低头酝酿了半天,才觉得那股头晕缓解了一些,他探身,伸长胳膊去拿靠在床头的拐杖,却在指尖接触到冰凉的金属那一瞬间,忽然动作一滞。
这个,她肯定还是看到了。以她的聪明,肯定也至少猜到了八九分。
他顿时觉得胸口发闷,闷得喘不上气来。伸出去的手无意识地落下,带倒了本来斜斜靠在那里的拐杖,砸在实木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陆烨钧立刻推门进来,看见他好好的坐在那里,才松了口气。
林霁远低着头,就这样看着地上那有些刺眼的金属光泽,想移开眼神,却又不知道往哪里移,只觉得眼睛越来越痛,越来越痛。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搅着床单,纠结成一团。
她猜到的事实,比她平时看到的,更加不堪。而她所不知道的,真正的现实,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
第 13 章
过年,欢天喜地热闹不说,光是听妈妈的唠叨,未若也觉得日子过得飞快。早上要她多穿一些,中午要她多吃一些,晚上又要她早点睡。未若笑嘻嘻地,觉得有人这样关心,烦是烦了点,但也挺甜蜜,谁让她有个永远把自己当孩子的妈妈呢。妈妈最操心的,永远都是她的个人问题。
“未若,上次你姐夫给你介绍的医生,你怎么都看不上啊?”年初三早上,她还没起床,妈妈就开始坐在床边唠叨。
“妈妈……你就不怕找个医生,半夜把我解剖了?”她躲在被窝里,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胡说什么?医生多好,稳定,又有爱心,家里有点什么事,也能帮上忙。”
“什么呀,要医生帮忙的事,还是少点好……大过年的……”
“反正你找个踏踏实实的,千万别找什么花花公子就行……”妈妈还在左三句右三句地唠叨,未若正蒙头听着,忽然接到一个本市的固定电话。
“未若,在家吗?”竟然是韩苏维。
“啊,在啊,你在哪?”未若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意识到他居然就在B城。
“在公园里,就你家附近那个。你能出来逛逛吗?”
未若愣了片刻。A城虽然离得不远,但车程也要近三个小时。他这样风尘仆仆地赶来,就是为了见已经没有关系的前女友?
见就见吧。总不见得赶他回去。
未若穿上衣服出门,走到公园门口,看见那假山上嶙峋的两个字“秋暮”,心里不知不觉泛起一阵异样。B城这个话题,她和林霁远都再也没有提过。她知道,也许这又是他心里一个隐秘的角落。
韩苏维就在入口不远处等她。他依旧爱穿深灰色的大衣,显得人格外高大挺拔。
“你怎么来了?”未若不解地问他。
“在家里呆着闷得慌。”韩苏维随随便便地说。“这里风景这么好,我们去河边走走。”
公园里人烟稀少,好在天气晴朗,也不是很冷。两个人无话地走着,有一点奇怪。
“家里过年不是应该很忙的吗?怎么你溜出来了?”她找话题说。韩苏维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生意不小,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他过年应酬已经很多,不要说现在已经正式工作了。
“那些事情,我并不是很喜欢,跟人喝酒,满脸堆笑,也不是我想做的。”他低头说。
未若不再提,也低头默默地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一丝同情他了。他一向是清高的人,要他求人,要他任人摆布,确实是件难事。
“过一年,就又老一岁了。”韩苏维忽然感叹道。
“嗯,是啊。”未若无心地附和。
“未若。”韩苏维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说:“人长大了,很多事情就身不由己了。”
她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便笑着点点头。“我懂。”
“你能理解我?”他惊讶地说。
“浮士德都有那么多抵抗不了的诱惑,何况是你。”未若低头,其实,这个道理,她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很晚才豁然开朗。“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她其实并不想这样做善解人意状,她只是想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些,不去想一些钻牛角尖的问题。
韩苏维突然笑起来,有一丝坦然,也有一丝苦涩。
“你笑什么?”
“未若,你爱上别人了。”
“什么?”未若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要不是爱上别人,女人很难从牛角尖里钻出来的。”韩苏维振振有词地说。
未若仍旧愣着。爱上别人?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实,居然被他看了出来?
接下来,他又说了三个字。“林霁远。”
这三个字,熟悉而又陌生,好像从极远处传过来,并不清晰,却又好像不经意间,就触动了心底一根暗藏着的琴弦。
“你爱上林霁远了对不对?”韩苏维还是笑着,好像看到未若这样的反应,是在他意料之中。
“你胡说什么!”未若恼了,转身面对环城河,不想理他。
“他是那么优秀的人,你整天在他身边,爱上他,一点也不奇怪。”韩苏维站到她的身边,又是那样镇定地说着。“老板和助理,本来就是很容易发生感情的关系。他的一切,你都要关心,你都知道,你那么了解他,当然更容易喜欢他。林霁远那样的人,如果我是女人,我也喜欢他。”他见未若半天没有反应,便又继续说:“希望他别让你失望。”
未若回到家里,对于自己在年初三见了分手已久的前男友这件事情,已经无暇思考。神志里,只剩下林霁远这三个字。
她爱上他了?
要不怎么会每天绞尽脑汁,变着花的给他准备早饭?
要不怎么会看到他的身影就心疼?
要不怎么会听见他叫的“未若”两个字,就顿时全身发软?
她的思绪乱成一锅粥,本来自己隐隐约约意识到的事情,被人这样一点破,居然就如此清晰地浮出水面,让她不承认也不行。况且,点破这一点的人,是那个曾经最了解她的人。
只是那又如何?
就算她感觉得到,他的心底,大概也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情愫,只是他一直逃避,掩饰,躲藏。
也许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捅破,说不定,他只会诧异地挑挑眉毛:“什么?你喜欢我?”
毕竟,她暂时还不想失业。
过完年回去上班,一切都照旧如常,除了一点,林霁远开始不再叫她乔未若,而是叫她未若,好像是那夜醉了以后的后遗症一般。
第一次听到他叫自己未若的时候,她恍惚了那么两秒,可是看着他的表情,毫无异样,没有一点点的波澜,接下来跟她说的,也不过是最普通的公事而已,她便死了心。公司里叫她未若的人本来就很多。也不多他一个。况且他跟她,本来就应该是关系最亲密的两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上班下班,开会写报告,安排行程订午饭,做饭看片子,未若的生活平静得仿佛一座沉寂着的火山。也罢,火山不喷发自然是有好处的。她把心底里那个角落尘封起来,享受着一个人的寂寞和平淡。
只是,未若不知道,这火山不是死火山,而是座活火山。
一天晚上已经九点多,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未若接到电话。
“未若,林总呢?怎么找不到他人?”打电话来的是人力资源部的总监李想,他气急败坏,几近抓狂。
未若赶紧安抚他:“今天星期三,他应该在游泳。怎么了?”
李想那边很吵,掩饰不住的烦躁:“难怪打他手机一直不接。出事了,出大事了,我们前两天刚开除了一个保安,结果他现在想不开,站在15楼的顶上要跳楼啊!”
“怎么会?”未若坐起来,电视遥控器啪的落在地上。
“哎呀这人有点神志不清啊,他非要见林总不可,又找不到林总的人,这一条人命……”李想急得跳脚。
“李总,你别急,先稳住他,我现在就去健身房找林总,你们在公司等我。”
未若来不及多想,挂了电话,随便套了件运动外套就往外走。
她开了车出去,庆幸还好那家健身房离自己家不远。
一路上,她接到个好几个电话。消防队已经到了,也有人上去劝那个要跳楼的保安,但谁也近不了他的身,撕心裂肺地要见林霁远,要跟他算账。
什么跟什么嘛,见林霁远有什么用,他也不会心一软就让你回宏远。未若心里暗自同情那个要跳楼的家伙。
到了健身房,问了接待的小姐,林霁远果然刚到不久,应该还在游泳。她刚想进去,却被人拦住:“小姐,林先生一向是要清场,不让别人进去的,你……”
未若反应过来。他在游泳,若是她这个时候进去了,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正在有些犹豫的时候,电话又响:“未若,怎么样了?见到林总没有?”李想的嗓子都喊哑了。
“马上。等我一会。”未若镇定下来,挂了电话。
她必须进去,哪怕那是龙潭虎穴,她也非得进去不可,这是她的职责。
何况,这个樊篱已经困着他们太久,也许这是老天给她的暗示,逼着她去冲破。
她转头对拦着她的健身房小姐说:“没关系,我是他的助理,见得多了。”
接着,她便深呼吸,提起脚,迈出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健身房附设的游泳馆并不是很大,时间又晚,整个场馆里空无一人,池里也只有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往反方向那边的终点游去。
顶上有无数盏明亮的日光灯,林霁远四肢拍水时带起的水花都清晰可见,声音清脆,透过耳膜,点点滴滴地传来。
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建设,看清他的身体时,未若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倒退了一步。
她果然没有猜错,他真的有一条腿,是从膝盖那里,就陡然消失了的。
而且,是右腿。
他那样完美,那样英俊的外表下,原来真的隐藏着这样可怕的事实。难怪他要一直费心掩饰,这样的缺陷放在他的身上,简直是老天最大的讽刺。
未若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变成一块脆弱的玻璃,被人拿着铁锤,毫不留情地,砸得粉碎粉碎,碎片太多,捡都捡不起来,只剩下满地的齑粉。
她知道自己没有心疼的时间,他已经就快到了那边终点,只要一个转身,就会看见她站在这耀眼的灯光下。
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发作到自己身上的暴风骤雨。
水花溅起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周围一片死静。
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几乎要从嗓子里窜出来。她不敢睁开眼睛,只好这么傻傻地站着。
等了很久,她以为时间已经停滞不前的时候,终于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谁让你进来的?”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暴怒,只是那声音好像万年寒冰,冷得足以把这一池温水通通冻结起来。
“林总,有急事……”
她睁开眼睛,刚说了几个字,便听见他几乎是咆哮的声音:“出去!”
她其实猜到,他会这样生气。可听到他这样愤怒地吼自己,她还是颤抖了一下,是害怕,更是难过。
“林总……”她还是试图要把事情说清楚。
“滚出去!”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地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了,隔着长长的泳道,她也能感觉到他周身喷薄而出的怒意,就算看不清,猜也能猜到,他的眼里,已经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三个字,那样刺耳,在空空荡荡的天花板下不住回响,让她的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可她还有一点理智,还知道自己这样冲进来惹恼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是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拼命地深呼吸两次,才开口说:“林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来打搅你的。只是刚才HR李总监给我打电话,说前两天被开除的一个保安现在在宏远的楼顶,要跳楼。他非要见你不可。人命关天。”
她尽量言简意赅地说完,接着就往门外走,头也不敢回,不敢看他的表情。
她等在出口的地方,知道林霁远很快就会出来。她低头一直在盘算,等下要好好地道歉,毕竟她这样闯进去,看到这些不该看的东西,对他来说,是那样大的伤害。
林霁远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着的,软软地搭在额头上,可那寒意逼人的气势,丝毫没有减弱。
他看了未若一眼,便往外走。
未若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愤恨,却不自觉地跟上去。
他走得很快,未若看着他的背影,那一阵阵的心疼,几乎要将她活活溺毙。
到了楼下,他的车已经等在那里。林霁远拉开车门,看也不看她一眼地说:“上车。”
未若哪敢说什么,乖乖地就上去了。
上了车,林霁远便打电话给李想问清楚情况。他说了什么,未若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只发现他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平时的镇定。
他挂了电话,一言不发。
未若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林总,我不是故意……”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开始道歉。
“Shut up。”他简短地说,扭头看了窗外。
未若惴惴不安地抬头,看见他一只手搭在右腿上,眉头紧皱,心底里,又是一阵酸涩。
“你……”这一次,她其实想说,你还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想到,他忽然转过头来,用深邃的眸子盯着她,又是那样冷冰冰地说:“乔未若,你不是英文很好吗?我叫你闭嘴,你是听不懂,还是装傻充愣?”他的嘴唇薄薄的,那样好看迷人,可说出来的话,却像杀人与无形的武器般锋利。
未若于是不再说话,低了头,专心应付几乎要从眼眶里涌出来的眼泪。
他叫她闭嘴,那她闭嘴就是。谁让他是老板,她非听他的不可呢?
窗外是初春的寒风,刮起干枯的树枝,车里纵然暖意融融,可未若仍然觉得冷,冷得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第 14 章
十五楼的天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远处的栏杆边缘,有一个已经疯狂的身影,大声不断尖叫:“林霁远呢?让他给我死出来!”
“我在这里。”林霁远上了天台,便极其冷静地走过去,不顾身后一群人的劝阻。“你们都别过来。”
他走近了,一个人面对着那个几近癫狂的人。未若站在远处,心急如焚,可离得太远,他说什么都听不清,做什么也看不清,她只是紧张得在这寒风里都开始出汗。
林霁远和那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两个人就站在十五楼的边缘。
对面的大楼上还亮着霓虹,不断变换的灯光,赤橙黄绿,显得这个天台的氛围格外诡异。
他们两个人一直在说什么,忽然间,这边的人群里一阵尖叫,林霁远被他一把推开,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就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未若竟然没有跟着周围的人尖叫,她只觉得全身都疼得厉害。
林霁远就撑起身子,转身坐在地上,还是那样淡定。夜风吹起他的衣角,那一缕黑色在空中翻腾,像一只飞不高的小鸟。他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那个人脱口而出,骂了很多脏话,字字清晰,天台上所有的人都僵在那里。
他骂什么不好,偏偏要骂他是个摔倒了就站不起来的死瘸子。
未若看见身边的李想眼睛一闭,满脸的绝望。
隔着很远很远,未若竟然能看见他似乎翘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她竖直了耳朵,极力想听见他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在轰轰地耳鸣,只能看得见他的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听不见,耳边有人倒是焦心地在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僵持,两个黑影投在水泥地上,扭曲暗沉。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人竟然慢慢地蹲在地上,抱头哭起来。
早就等在附近的保安和警察一拥而上,趁机制服了他,拖了他下去。有人走到林霁远的身边,但很快便垂着头回来。
未若一直站在那里,脚下好像被无数的藤蔓纠缠,怎样也迈不开步子,只看着他一直坐在那里,侧对着人群,就好像坐在最舒适的海边沙滩上一样,一点也不急躁。
未若犹豫了很久,发现他还是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只能揪着心走过去,蹲在他的身边,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眉头皱着,看着对面一闪一闪的霓虹,像是对那边的酒店广告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迷离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依旧沉着,脸色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额角,似乎有层薄薄的汗水,在反着微光。
“林总……”她伸出手,想去扶他,就算他平时再怎么介意,可现在,明明是已经站不起来了,不扶他,又怎么办呢?
“我没事。”他冷冰冰地说完,根本都没有回头看她。
未若忽然觉得这个人冷漠的可怕,他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连这样的时候都还要死撑。
可她不能就这样转身离去,让他一个人坐在这寒风冽冽的水泥天台上啊。
“我扶你起来吧。”她决定不跟他计较,柔声着说。
他忽然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她,那眼神里,竟然满是质疑,还有带着一丝绝望的嘲讽:“乔未若,你觉得我站不起来,需要你扶吗?”
这句话,大约是他今晚说过的,最大声的一句话,她顿时愣在那里,同时也发现,天台上的人,几乎也都停止了动作,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