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漫长的一世纪后,有人接住了她手上的矿泉水瓶,
是秦朗。
于是,一切变得顺其自然。

在外人眼里,她是看见了远远走过来的秦朗,然后伸出手,静静地等待着他来拿这瓶水。
这阵小风波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烟消云散,林婉却无法相信刚才许忱域的态度。她无数次地装作不经意从他面前走过;她无数次地发他的作业本……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她沉浸在懵懵的打击中,回不过神来。
所以,她紧紧地握着那瓶水,以致秦朗拿那瓶水的时候竟没有抽出来。
如果说刚才林婉一脸僵硬地伸着手不奇怪的话,那么现在林婉和秦朗两人一个拿水一个不给的定格状态应该够吸引眼球了吧。

林婉的头脑已经完全僵住了,反应迟钝到零。
“林婉!”秦朗低低地唤了一声,想提醒她松手。
然而,不出一秒,他就后悔他叫醒了她。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婉立马有了反应。
可一片空白之后,林婉的第一本能反应,竟然是——
“这水是给许忱域的!”
说着,猛地把水抽了回来。

刚才林婉脸上不可置信地惊异及尴尬表情,瞬间乾坤大挪移到了秦朗脸上。他是在给她解围,可她在干什么?
“我是在给你台阶下!”秦朗的反应能力比林婉快很多,他边说着边缓缓收回手。
“谁要你的台阶?”林婉仿佛要把刚才的难堪全部发泄到秦朗身上,“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许忱域。”
说完,她重新看着一边的许忱域,好像期盼着什么。可许忱域竟然毫无反应,就跟没听见似的。他正拿着外套,专心致志地翻着口袋,不知是在找手机钱包还是钥匙。
他的无所谓一下子让旁边的两个人都不知所措了。

林婉更是像被打了一耳光似的,脸红得像起了火。
秦朗走近她,冷笑:“你看见没有,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他喜欢的是那个像乞丐一样围着我转的……”
秦朗还来不及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就觉得嘴角像是被粉碎了一般。许忱域重重的一拳他完全招架不住,他在一片金星中跌倒在地上,头痛要晕过去,可他无法晕眩,因为嘴里刺鼻的血腥味让他清醒得很。
如果说林婉和秦朗两人一个拿水一个不给的定格状态不够吸引眼球的话,那现在林婉的尖叫声里秦朗被许忱域打倒在地应该够引人注目了吧!
不然,篮球场上不会突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同一个方向!而场内的钟白也扔下水瓶,疯了似的奔向那个方向。

在那里,许忱域向前一步,抬脚就向倒在地上的秦朗踢过去。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在他的脚落下去的一刹那,钟白扑到许忱域身上,抱着他的肩膀顺势往后推,
两人重重地撞到篮球架上。
篮球架轰轰地响动着,像即将要倒塌了。
钟白的肩膀被撞得生疼生疼,而许忱域却仍执着地要冲过去打秦朗。钟白死命地抓着他:“忱域,你冷静点!”
许忱域陡然间冷静了下来,却是因为看到顾旋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了过来,蹲在秦朗身边。
秦朗毫无还手之力地飞倒在地,他淤青的嘴角,他滴落的鲜血,以及刚才差点就落下来的一脚凶狠气势,让所有人都震慑,
被许忱域危险而邪恶的气质震慑。

顾旋暮紧咬着牙,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人,还是在学校里,真是恶劣到了极点。
她顿时愤怒得眼前几乎要冒火,她猛然起身,冲向许忱域。
林婉和钟白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拦住顾旋暮,看她那架势,是很不得冲上去替秦朗打回来的。
许忱域看着她,仍气呼呼的。
“许忱域,你,太过分了!”顾旋暮看着他那副表情,想不出他有什么好气愤好委屈的。
“你竟然连秦朗都打,”她狠狠地盯着许忱域,语气冰冷,却突然吼道:“你有什么资格打他?”
许忱域不说话。

顾旋暮看着他不搭理又毫无歉疚的样子,更加愤怒:“你除了打架还会干什么?以为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想打谁就可以打谁的吗?”
“旋暮,你别这么说!”林婉小声道。
顾旋暮却更加厌恶地看着许忱域,说:“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最可恶的人。”
林婉猛地一震,却也只低头不语了。
钟白忙说:“先送秦朗去医务室吧!”
林婉边说是啊是啊,然后拉着旋暮说一起送秦朗去医务室。
钟白担忧地望向许忱域,可许忱域仍旧是一点表情都没有。连钟白也猜不透他现在的心情,他刚要走过去拍拍许忱域的肩膀,许忱域却嗖地拿起外套,风一般地走了。

许忱域踩着自行车刚冲出校门,就看见了完全本色打扮的不良少女尹丹枫。要不是她那万花筒的装扮,以许忱域现在的心情,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她。
而且,以他现在的心情,虽然看见了她,许忱域也没准备停下,他知道尹丹枫来这儿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等钟白,于是经过的时候闷声说了句“他送他弟弟去医务室了。”
没想到尹丹枫却七手八脚地把他拦了下来,她分明是应该看到他满脸的乌云了的。
许忱域皱起眉,正要骂你这臭丫头今天怎么这么不识趣时,尹丹枫却很为难地笑了笑,然后缩手缩脚地指了指他的身后。

许忱域身后,香槟色的法拉利正优雅地向他驶过来。
法拉利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走出来的是那位以前天天见最近总不见的人,他的妈妈白小晨。
好长一段时间,许忱域没有说话,白小晨也没有说话。
现在早已过了放学时间,街道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偶尔经过的车辆。但任何经过的人都忍不住被这番景象吸引,甚至驻足观看,连门房大爷也探头张望。

玫红色的霞光中,那辆香槟色的车子像一件熠熠生辉的珠宝,周身都散发着柔和而迷人的光芒。
那位精致而优雅的女人,虽然不再有年轻女孩子的朝气,可那美丽的脸庞却散发着美丽的醇香,让人遥想起堂皇宫殿中高高在上的女王,只不过,她多了一丝的疲惫与忧伤。
而她面前的那位少年,穿着一件外套和篮球衫,挎着单肩包,踩着单车。红扑扑的脸颊,湿漉漉的头发,全是青春的味道。虽然此刻看上去不修边幅,可凌厉的气势却展露无遗。
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谁都不肯先说话。
终于,白小晨对这种沉默游戏感到厌倦了,直接进去主题:
“忱域……”
许忱域却刚好也开口蹦出一句:“我打了你那私生子,你过来兴师问罪吗?”

白小晨愣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还有打人这一回事,她又是沉默了半晌,终究选择先把这事儿放一边。
“忱域,跟妈妈回家吧!”
她的语气很轻,羽毛般,想必,她自己既没有底气,也没有把握。
“谁的妈妈?回谁的家?”许忱域静静地问道,他早已不是刚才一副找人打的郁闷表情,现在的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甚至没有冰冷或者讥讽,仿佛在说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情。
白小晨使劲摁着额头,艰难地说:“跟我,回你的家!”
“既然是我的家,那个私生子住在里面做什么?”

一阵深深的溃败感涌上白小晨的心头:“忱域,你到底要妈妈怎么做?”
“我只是要他从我家里搬出去!”少年依旧是咄咄逼人的条件。
“这是不可……”
话音未落,许忱域便粗暴地打断她的话:“那你就不要说你为我做了什么!也不要再来找我!”
白小晨怔怔地望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哪个妈妈会把自己的儿子扔在外面十个月不闻不问,十个月之后再来找的?”许忱域的声音突然间有气无力的,“不觉得太迟了吗?”
“而且,这段时间,”少年蹬着自行车离开的时候,冷冷地抛下一句,“没有你,我过得很好!”
少年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中的街角。

而白小晨瘫软地靠在车边,埋着头,又是一阵悲伤的沉默。

尹丹枫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像许忱域搬家的那天。那天正好尹丹枫想去许忱域家里蹭饭去,结果一进门,许忱域看见了秦朗,然后和白小晨吵了一架,搬了出来。
那个时候,尹丹枫就站在门廊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刚换了拖鞋,看见许忱域拖着箱子冲出门又赶紧换回自己的鞋子跟过去。
尹丹枫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小晨阿姨,她看上去好像很沮丧的样子。
可白小晨抬起头来,淡淡地冲尹丹枫笑了一下,问:“丹枫,忱域他过得好吗?”
尹丹枫立马有些生气了,秦朗天天坐着高档汽车招摇过市许忱域却骑着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地寄宿在别人家里,十个月那么长的时间你不闻不问的今天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个儿子就跑过来刺激他么?
“小晨阿姨,您一个做妈妈的竟还要问我这个外人你儿子的情况吗?”尹丹枫没好气地说着,“我还有事,先走了!”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学校,只剩白小晨孤独地伫立在原地。

尹丹枫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医务室,虽然一路上被她喝住问路的学生都吓了一大跳但无一不乖乖地指路。
医务室里,校医正在为秦朗消炎。
而其他人都坐在一旁,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医务室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顾旋暮心中满是怒火,但碍于钟白在场,也不好发作。
小娴虽然看到了许忱域打人,但也并没有对他有多大的反感,她觉得男生不和的时候打一下子架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在其他人看来,当时的许忱域好像是为了林婉才打秦朗的。秦朗去骚扰林婉,然后许忱域打了他。在小娴看来,这是多么具有骑士精神的事啊!但看到旋暮那么气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钟白则是在担心许忱域,刚才顾旋暮的话对他无疑是很大的打击,这小子现在又不知道去哪儿发疯去了。
而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林婉既毫不在意秦朗的状况,也无心考虑替许忱域说话,她心里只是反复回想着秦朗被打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看见没有,他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他喜欢的是那个像乞丐一样围着我转的……”
许忱域是真的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么?
秦朗要说的那个人是谁?许忱域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门啪地一声被推开,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
那个美得像小妖精又打扮得像花蝴蝶一样的女孩儿,踩着十厘米的松糕鞋,抱着双手,一脸冷漠的表情,再加遮住眼神的墨镜,像是来收保护费的大姐头。
所有人都怔了半晌,不知道学校里怎么会出现不良少女,而且还跑了医务室。

尹丹枫也不理会众人惊异的目光,径直走到秦朗身边,伸手就把他望向医生的脸扭了过来,还刻意摁到他受伤的嘴角。
秦朗没有心理准备,疼得大叫了一声。
其他人都愣住了,啊,怎么会有这么亲密的动作?

但尹丹枫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疼吗?”她极其轻蔑而不屑地说,“看样子,也没多严重啊!”
顾旋暮一肚子的火,刚要说什么,钟白却先说话了:“你怎么来了?”
大家又是一阵惊讶,这,这,这,
这个女孩就是传说中的钟白的不良女友了?
果真很漂亮,而且很不良!
医务室里更安静了,大伙儿大气都不敢出,都不想自己无意间招惹她。
“许忱域说你在这儿!”尹丹枫淡淡地回答,然后走向钟白,拉起他的手,“走吧!死不了的!”

钟白没说话,站起身准备走,他看见尹丹枫这么火大的样子,也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声音不大却满是愤怒,顾旋暮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够容忍的了,现在却又冒出来一个不知底细的人来挑战她的极限。
快走到门口的尹丹枫陡然停住,转过头来,目光扫向顾旋暮。

顾旋暮也是心底一冷,那个女孩,虽然戴着墨镜,那如炬的目光却跟刀子一般凌厉。身边的小娴和林婉也是吓得差点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钟白搂着她的肩膀说,“好啦好啦!快走吧!”
女孩才回过头,和钟白一起离开了医务室。
小娴还是觉得毛骨悚然,那个女孩太可怕了,只是一个墨镜后的眼神都让人心底直发毛,再看看旋暮,她也是狠狠被吓了一番,脸都有些苍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8

经过打架事件后,顾旋暮对许忱域仅有的一丝好感也荡然无存了。
她以为他只是和一些混混坏学生打架,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对秦朗这种好学生动手。还以为他其实有一颗善良的心,以为他只是很外表冷漠,以为他有可能会改变。看来以前真是太把他往好处想了。
许忱域明显感到了顾旋暮的疏远,只是他没有解释。
而顾旋暮则把许忱域的不解释当作无药可救。
看到许忱域身上的新伤口,旋暮再也没有了以前为他担忧的感觉。她只是在想如果许忱域哪一天又动手打秦朗了怎么办。
那次之后,林婉再也没过来跟着这个小群体,而是一下课就不知到哪儿去了。
加之,和小娴她们认真分析后,大家一致推测,许忱域是为了林婉才动手打秦朗的,要么就是秦朗骚扰了林婉,要么就是林婉喜欢秦朗而让许忱域恼羞成怒。
而大家再次一致认为秦朗骚扰林婉是无法想象的事情,还是第二种可能比较靠谱。于是,大家决定许忱域打人的原因是:林婉喜欢秦朗,许忱域恼羞成怒。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顾旋暮决定去找林婉谈一谈。

植物园里各色鲜花都开了,整片整片在微风摇曳,花海波浪起伏。
顾旋暮不禁想起了树林里的小野菊,那散落在风里的野菊,继而不禁想起了那个人,心里又涌起一阵失望。原来不知不觉一年都快过去了。
林婉一个人坐在植物园里发呆,她最近好像一直都是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
顾旋暮走过去,坐到她对面。
思量了很久,她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也喜欢秦朗,只是,你可不可以好好调节一下你和许忱域的关系。我希望以后,不要因为你的原因让秦朗受到伤害。”
在快速说完这一连串话之后,旋暮想自己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免得尴尬。
“是因为你,”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婉却幽幽地说了一句话,
“许忱域才打秦朗的。”
风起,花枝簌簌摇晃,散落的枯叶和花瓣搅在一起,在地面上方,有一阵没一阵地剧烈地打着旋。
顾旋暮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她。
“是因为你。”
林婉起身,“是因为秦朗说了伤你的话许忱域才打他的。”
顾旋暮错愕,什么,是什么一回事,是自己误会他了吗?
林婉走到顾旋暮身边,面无表情地说:“我喜欢的人不是秦朗,而是许忱域。我也希望不要因为你的原因让许忱域受到伤害。”

上课铃响了,这是一节自习课。
顾旋暮还想着刚才林婉的话,慢慢地走向教室。反正自习课没有老师,没必要太紧张。这个想法让她吓了一跳,她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变得不守纪律,竟然会钻空子了。
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绵绵的情愫,微微有点暖意又淡淡地难以琢磨。
一抬头,顾旋暮看到走廊的对面,许忱域也正走向教室。
不知怎么的,顾旋暮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他。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慢吞吞地走着。一缕紫色的头发在周四早晨的阳光下依稀散出蓝色的光晕。
许忱域无意地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定定望着自己的顾旋暮。
顾旋暮的心倏地揪紧了,要不要笑一下,还是装作没有停下,直接走进教室。
该怎么办?
只是来不及多想。
许忱域,并未停顿,直接一扭头,从后门走进教室。
顾旋暮的心像是掉进了无底洞。当他抬头的一瞬间,他的脸上是波澜不惊。还以为他会至少停顿一小下,还以为他脸上至少会透露一丝表情。
但,自己不就是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的吗?刚才那样子看他又算怎么一回事呢?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很不可理喻的女生了吧!
顾旋暮低下头,竟有一丝沮丧。
许忱域的座位就在后门口,他重重地倒坐在椅子上。刚才,他强忍想要多看她一眼的冲动,走进了教室。
她为什么上课时间还站在教室外面?她刚才是在看自己吗?她的眼神里有什么别的吗?
他无意间地一抬头,却看到了虚掩的前门上放着的水袋。心突然皱缩起来,他飞快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去,可只见到顾旋暮低头推门进去的身影。
“怎么砸到旋暮了?”
稀里哗啦的水声,之后,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不知谁说了一句,
“好恐怖的疤呀!”
瞬间同学们议论纷纷,像炸开了锅。
“她,她的额头,怎么回事?”
终究是被别人看见了。
许忱域脑子里轰隆隆的乱成一片,还来不及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做,就看见浑身湿透的顾旋暮转身冲出去,连跑带滚地下了楼梯。
他的心竟然隐隐作痛,一个人隐藏多年的伤疤就那样暴露在众人的面前。那种刻骨铭心的痛,那些议论纷纷的人怎么会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