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他到之前,萧逆行已经知道明磊逃逸之事。
伏万千叹气道:“明磊的武功的确在我之上。”
萧逆行已经能起身批阅了,此刻正坐在临时房的桌后,边看东兰和西蔺交界处的两军战报,边听他叙述当时情景。
“而且他精通阵法…”伏万千见萧逆行也没什么反应,立刻意识到自己是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连忙转圜道,“不过他被我追了这么久,也狼狈得很。”
萧逆行缓缓抬起头。
伏万千当即收口,
“烈星峰将军队交给了副将,自己已经启程回北夷。”
伏万千愣了愣,随即击掌道:“他倒是逃得快。”
萧逆行道:“明磊正朝西蔺镇东军所在之处赶去。”
伏万千一惊,“难道他想…糟糕,东兰军只有王零陵一人。”
萧逆行目光慢慢地扫过那份战报。
伏万千试探着开口道:“我方阵营中,只有王爷和谢姑娘堪与他一战。”
萧逆行将战报折起,淡淡道:“可是他绝对胜不了天。”
接下来半月是最吃紧的半月。
西蔺各地军队果然纷纷攻向平城。
一时之间,平城三面受敌。
尽管有谢鸣凰的火凤凰和事先设下的阵法,依然抵挡不住如洪水般席卷而来的人马。她所设下的三大阵法中,竟然有一个因涌入过多人马而自行撞破。另一个阵法则被西蔺请来的三位阵法高手日夜不息地想了七天七夜,联手破解。
平城告危。
伏万千数度出城击退来攻的敌军,但效果杯水车薪。
至第十六日,西面城墙在西蔺西全军的三度险些失守。
第十七日,萧逆行亲上战场,替下三天三夜未眠的谢鸣凰。
平城西门上空,九条水龙齐飞,汹汹气势,震慑住所有西蔺军。
一日无事。
第十八日,西蔺军卷土重来,以新发明的巨鹰机关,强攻西门。
萧逆行亲自坐镇,两军僵持不下。
第十九日。
眼见南门摇摇欲坠,王零陵率东兰大军赶至,以一面倒的优势解南门围困。
西蔺南安军全军覆没。
王零陵乘胜追击,领军从平城西门杀出,与西蔺西全军正面交战。
西全军伤亡惨重,只留千人逃亡北面。
第二十日。
西蔺北宁军撤退。
伏万千率领两万大军追击,与丰楮交战,北宁军溃不成军。自此,西蔺再无过万大军,西蔺朝正式覆亡。
东兰景胜次年六月,东兰萧锦帝改国号为大兰皇朝,迁都帝州京城,封西蔺皇帝隆炎为平和王,赐居京城,世代不得徙。
自此,东西两朝并立的世代正式宣告结束,西蔺皇朝灭亡。
乾王萧逆行依然以摄政王身份手握天下兵权,执掌兰朝朝政。
西蔺前右相楚苍之因攻城有功,授户部尚。
伏万千和王零陵加封太子少保。
另有功臣封赏,不一一赘述。
若说在这场封赏盛宴中有谁被忽略,无疑是正在平城皇宫屋顶上纳凉的谢鸣凰和墨兰。
墨兰摸了摸身下的砖瓦,感慨道:“换作以往,这样坐在皇宫的屋檐上,是要被杀头的。”
谢鸣凰笑道:“你听起来像是很遗憾。”
墨兰道:“听说京城有很多好吃的小吃。”
谢鸣凰道:“自宣朝之后,京城成为弃都,早已不复往昔风采。纵然重回风光,也需时日复苏。”
“所以说,明年去正好。”墨兰一击掌道,“啊,我总算知道为何小姐不愿意同王爷上京城了。原来是嫌弃没建好啊。”
谢鸣凰轻描淡写地扯开话题道:“不知清源公主和师兄如何了。”
墨兰道:“不能叫清源公主了,应该叫平宴郡主。不过她不能离开京城,楚苍之又是京官,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或许有和解的一日。”
或许在大战中看到太多生死离别,她对楚苍之的成见也成过往云烟。人活一世,若事事计较,疲惫的只能是自己。不过楚苍之伤害最深的是平宴郡主,能不能原谅,恐怕真的只有老天才知道。
“对了,我听说明磊投靠了北夷。”墨兰闲来无事,与东兰驻守平城的官兵上上下下打得火热。
谢鸣凰道:“是个好去处。”东兰西蔺成一朝,最受惊的莫过于北夷。以明磊的才华,到了北夷定然会被重用。明磊救过她,也害过她。总的来说,功过相抵,不亏不欠,因此,她对他倒没什么非要处之而后快的怨恨。兼之,他是余清风的独子,在她内心深处,并不希望他死。
墨兰道:“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当初,他若是在西蔺军被王零陵覆灭之前赶到,也许大兰朝还不会这么快建立哩。”
谢鸣凰道:“他做的,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事。”
“说到逆天而行。”墨兰突然压低声音道,“你和萧逆行准备怎么样?”
谢鸣凰面色不改道:“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成,还是不成了?”墨兰眼睛一眨一眨的,隐隐有兴奋之意。
谢鸣凰猛然回首。
果然,在她身后五六丈开外,正有一个孤傲的身影悠闲地踏着重重屋檐而来。
“咦?王爷不是应该在京城坐镇指挥的吗?还是说,有什么让他割舍不下?”墨兰笑嘻嘻地念完,独自朝另一个方向掠去。
萧逆行渐行渐近。
一身墨黑的装束越发衬托他脸色苍白。
谢鸣凰道:“王爷伤势未愈,不应来回奔波。”从京城到平城,何止千里。
萧逆行道:“本王来此,正是为了免去日后奔波之苦。”
谢鸣凰眼睛微微亮起,嘴角的笑几乎要将他身上的黑色点燃起来。
“本王曾问过,天下尽在本王股掌之上,”萧逆行顿了顿,眼中微现窘迫,但很快又被长年累月积累的冰霜掩盖了过去,“但本王却少一个一起俯瞰天下风景之人。不知如今的答案,是否与当日不同?”
谢鸣凰道:“不是今夜。”
萧逆行皱眉。
这个答案与当初如出一辙。
谢鸣凰笑容加深,“今夜要收拾行李,明日如何?”
“本王便等到子时。”
“…”
正文京中风云(一)
2010-9-167:54:483799
大兰启元二年六月日入。
清惠宫屋檐飞角在斜阳照耀下灿灿生辉,然宫殿内却阴霾如灰。璀璨光芒都阻隔在密集的窗格之外,只射进来一小束一小束的白光,更显四周晦暗。
陈丽云坐在榻上,神情冰冷。只有在自家人面前,她才能暂时放下母仪天下的架子,展现自己真实的心情。
陈翀谨慎道:“因为黄河一代的水患,乾王已经亲自南下。王零陵和伏万千又分别驻守在西北两地,京中乾王派系群龙无首,正是我们一举夺回大权的最好时机。”
陈丽云不语。
“太后,”陈翀低唤了一声,似乎是想提醒她的身份,“再过几年,皇上就该亲政了。难道太后真的想交一个空坑给他?”
陈丽云明媚的容颜刹那阴冷下来,“叔父。”
陈翀浑身一震,急忙下跪道:“太后恕罪,是臣逾越了。”
陈丽云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抬起,轻轻地摆了摆,“哀家并无怪责叔父之意。”
陈翀将信将疑地抬头。
“哀家只是害怕。”陈丽云五指微微缩紧,“害怕乾王手中握的军权,更害怕乾王这个人。”
陈翀默然。关于乾王萧逆行的种种传言早已神乎其神,不止大兰,甚至北夷南月都流传着他的强大。这些年他们与萧逆行的冲突不断,但萧逆行每次都只是旁敲侧击的小小警告,从未下过重手。一来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二来也是因为他们这些人代表的是大兰各大世家,是大兰的中流砥柱。非万不得已,他是决计不会轻举妄动。但是…
他想到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心里突然犹疑起来。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可能会大大地触及他的底线。
“所以,”陈丽云接下去道,“叔父务必要除去此人。”
陈翀惊愕地看着她。
“他若不死,哀家一日睡不安枕。”她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这股恨意是她长年积累下来的,不仅仅来自于自己,更多的却是来自于先帝在世时的抑郁不得志,和如今小皇帝所受到的压制。为夫为子,她都视萧逆行为眼中钉!
陈翀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启禀太后,吏部侍郎陈文海求见。”太监的声音像是捏着嗓子发出来的。
陈丽云道:“宣。”
陈翀惊诧道:“太后为何宣他进宫?”
在大兰陈家是大家,但分为两派。一派就是与陈丽云走得极近的陈翀,一派就是陈文海。论辈分,他算是陈丽云的堂哥,但关系却是不远不近。在朝中也一直处于中立。
陈文海走进门来,瘦削的面孔越发衬托出两边颧骨高高凸起,眼睛深陷在眼窝里,一张脸光影交错复杂。
“臣陈文海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丽云并没有急着让他起来。反正陈翀也在地上跪着,两人刚好跪一排。“适才,叔父进言,要哀家趁机夺回乾王手中的军权,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翀一惊。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白地说了。
“臣以为不可。”陈文海的答案并未出乎他们的意料。
“哦?”陈丽云漫应。
“乾王之所以掌握大兰兵权,并非因为虎符,而是因为全军的信服。万一此举激怒乾王,后果不堪设想。”陈文海头低得很低,声音却不卑不亢。
陈丽云显然早知他的说辞,淡淡道:“照你所言,乾王权力之大,竟是连皇上都不敢轻触其锋的。”
陈文海喉咙一堵。
陈丽云的话是没有错,从先帝还未驾崩之前,萧逆行就坐拥东兰兵马,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但这种事晓得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
打从心眼里说,他对目前的局势是很满意的。一来萧逆行的确有过人之才,皇帝也好,太后也好,再英明再精明都不可能比得上一统东西的萧逆行。二来以他看来,萧逆行虽然不可一世,却从来没有逆反之心。这第二点,正是他佩服萧逆行的地方。自古以来,有谁能站在萧逆行的位置上却不抬脚走得更高?真的只是一抬脚的距离啊。
陈丽云精致的脸终于露出些许哀戚的表情,道:“先帝临终前将皇上交托于哀家,是一心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代明君。如今天下一统,是哀家兑现承诺的时候。皇上虽然年纪尚小,但哀家却不得不为他筹谋打算。兵权,哀家一定要拿到手。不为夺权,也为给皇上留一条退路。”
话说到这份上,陈文海也难以反驳。
陈丽云又道:“伏万千和王零陵是乾王亲信,他们的军队哀家自然是不敢动的。但京中守备不是,哀家记得冯未明是你的妻舅吧。”
陈翀终于明白为何陈丽云将陈文海叫来。
陈文海低着头,身体弓得像一只虾。
陈丽云道:“哀家想见见他。”
“可否请太后单独听臣说几句。”出于陈丽云的意料,在她放下一连串的重话后,陈文海依然不为所动。
陈丽云深吸了口气,朝不满的陈翀使了个眼色。
陈翀只好告退。
等他一走,陈丽云便柔声道:“如今只剩你我,有什么话,你尽管起来说便是。”
她这样的口气让陈文海内心不由自主地一荡。他急忙收敛心神,告诫自己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已非当初那个云英未嫁的小堂妹,而是一国之母,大兰太后,自己断断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这样想着,慢慢站起身,挺直背脊道:“臣想问太后一句,当初为何选先帝弃乾王?”
“放肆!”陈丽云被戳中痛处,脸色顿时一变。她胸膛剧烈起伏着,直至半盏茶后才平息下来,“陈文海,你大胆!”
陈文海站得稳如泰山,“臣只是想提醒太后。”
“提醒哀家什么?”她面容微微扭曲着。
陈文海道:“太后当初放弃乾王的原因。”
陈丽云一怔。当年她母亲与吕妃情同姐妹,因此吕妃便自告奋勇想为她牵线。当时先帝后位空置,而乾王也未娶亲,两段都是极好的姻缘。她记得当时她思量再三,终是选择了先帝。那理由每字每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乾王虽好,却无登上万人至尊之志,终是池中物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终究证明她错了。
乾王并非无登上万人至尊之志,他只是无登上万人至尊之需。
陈文海低声道:“乾王从来不是皇上的威胁。”当初他也曾请父亲向陈丽云提亲,这些话都是他宛转打听来的。没多久,陈丽云便真的坐上了凤座。
陈丽云深吸了口气道:“出去。”
陈文海一愣。
“哀家命你出去。”她一字一顿道,显然是极度压抑。
陈文海心中叹息,默默地躬身告退。
门开启,又关上。
门外的关停留在屋内的时间不过一瞬。
陈丽云抓起桌上杯盏,狠狠地甩了出去!
砰。
陈翀守在门外,见陈文海出来,刚要开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掷杯声,不由一震,“你…”
陈文海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陈翀看了看宫殿紧闭的门,将他拉到稍远处,沉声道:“你与太后说了什么?让她如此大发雷霆。”
“没什么。”那些话传入陈丽云的耳里已是逼不得已,何况陈翀。
陈翀冷声道:“我陈氏与皇上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你莫要总将自己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