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鸣凰愕然。她是孤儿,身世什么都是不知,所以一直以为令狐繁和楚苍之也是。现在想来,令狐繁比她大很多岁,说不定拜师之前已经知事。
“我父亲原先是凨族大将,在奉命剿灭流寇时,反被流寇所杀。”令狐繁将身世一语带过,转话题道,“我这次来北夷,其实是想退婚的。”
“后来一见钟情,非卿莫属?”谢鸣凰调侃道。
令狐繁摇头道:“阿玉还剩下三天的性命。”
谢鸣凰愣住。
“我只是不想她带着遗憾而走。”
谢鸣凰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并非生病,而是命数。”令狐繁缓缓道。
“命数?”谢鸣凰虽然精通奇门,但是对于太乙并非毫无所知,当下道,“难道没有任何解救的办法?”
“这个问题在我接触太乙的第一日便想过了,”他苦笑道,“可惜,除了失败和懊悔之外,我无能为力。”
谢鸣凰安慰道:“人定胜天。事情未必这么糟糕。”由于天宇圣师晚年有感于自己所学庞杂,不能唯精,因此谆谆告诫三个徒弟,要专心所学,莫三心二意。所以他们彼此之间从不做任何学术上的沟通。谢鸣凰想劝解,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令狐繁摇头道:“并非我灰心丧气。而是我曾经试过太多次,结果却一次比一次更糟,甚至不断连累无辜旁人。我不过一介凡人,自以为能粗读命数,便妄想改变他人命运,实在是鼠目寸光。”
谢鸣凰听他这样说,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劝起。
令狐繁忽而笑道:“我不过有感而发,师妹不必介怀。”
谢鸣凰道:“从生至死,有死复生。生生死死,循环不息。死亡并非终端,或许是另一种开始。”
令狐繁道:“人正是因为身在迷局,才会彷徨恐惧。若真能透彻谜底,也就豁达开朗了。”
谢鸣凰想了想道:“阿玉公主知道么?”
“不知。”他顿了顿,浅笑道,“无论如何,在我心中,她总是我的妻子。”
…
即使只是一闪而过,不易察觉,但谢鸣凰仍看出了一丝落寞。
恐怕在令狐繁的心中,阿玉公主并非他所说的,只是为了不让她失望。不过,感情这种事情只有当时人才能体会,所以谢鸣凰保持沉默。
“对了,听说你摆出天雷阵,大败东兰?”令狐繁笑道,“为着这桩事,我也借光不少。”北夷王的邀约比雪花片还频繁。
谢鸣凰苦笑道:“其实我并没有完成天雷阵。”
“哦?”
“天雷阵最后的天罗地网,我终究没有织成。”虽然时隔已久,但她依然感到遗憾。结成天雷阵的机会,一生可能只有这样一次,她却输在那最后一步上。
令狐繁道:“有些事本是天意注定,师妹不必太过耿耿于怀。”
谢鸣凰忽然笑道:“为什么从坐下到现在,我们都在不停地诉苦?”
“或许因为人间本有太多苦事。”
“又或许是因为人总爱记住苦事。”
“说起苦事。”令狐繁好奇道,“东兰吃了你这样的大亏,为何你现在倒和萧逆行成了一路?”
谢鸣凰道:“此事说来话长。”
“我不急。”
令狐繁说不急,是真的不急。
谢鸣凰遂将天雷阵之后的种种一一道来。
“哦?竟有这样奇怪之事?”令狐繁皱了皱眉,“我也猜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谢鸣凰其实猜出一二,却是不宜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帐外有脚步声响起,然后在帐前大约两步处停止,却未发一言。
令狐繁疑惑地看向谢鸣凰。
谢鸣凰双眉微蹙。
外头人的似乎也不急着进来。
隔着一层帐帘,两人在无声对峙。
最终,谢鸣凰叹气道:“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
令狐繁这才知道原来在帐外的就是东兰国一手遮天的摄政王。
帘子被掀起,萧逆行缓缓进来。
冷厉的目光顿时让原本温温暖暖的帐篷瞬间冷下来。
“令狐繁。”萧逆行道。
“正是。”令狐繁起身拱手。
谢鸣凰忽而一笑。
两人都侧头看她。
谢鸣凰冲萧逆行笑道:“王爷似乎很喜欢猜对方的名字。”
“不是猜。”萧逆行道。
谢鸣凰道:“也对。王爷从来都是肯定。”
令狐繁头一次见两人相处,竟比自己想象中要好了千万倍。他对萧逆行道:“听说王爷是专程来参加我和阿玉的婚宴,令狐繁感激不尽。”
萧逆行道:“成亲之后,你是否留在北夷?”
令狐繁愣了愣,笑道:“自然。”其实这个答案是否定的。因为阿玉还剩下三天的寿命,一旦她离开人世,北夷对他将再无可眷恋之处。
谢鸣凰见两人都沉默下来,帐篷内的气氛微僵,打破沉静道:“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无事。”萧逆行说完,冲令狐繁点了点头,掀帘出帐。
令狐繁笑道:“我总算知道他是因何而来。”
谢鸣凰佯装不懂,“大师兄可有二师兄的消息?”
说到楚苍之,令狐繁的面容却不大高兴,“不曾。”
“他和西蔺清源公主两情相悦。”
令狐繁淡淡道:“他两情相悦的是清源公主,还是清源公主。”
他连说两个清源公主,似乎一样,但是谢鸣凰却明白他的意思。
谢鸣凰道:“无论如何,想娶之人和所爱之人是同一个人,都是件可喜可贺之事。”
令狐繁见她说得从容,心中对楚苍之的厌恶感更甚。
他对楚苍之的厌恶是从他执意下山说要凭真本事闯出一番天地,最后却借着天宇山的名头平步青云而起。当初师父说他和谢鸣凰是天生一对。他看得出楚苍之内心并不将谢鸣凰当做未婚妻子,但是却从未在口头上拒绝过,任由谢鸣凰慢慢地认可这件事,然后一走了之,甚至连师父过世都不曾回山。
若非后来东兰军兵临城下,恐怕他也不会厚着脸皮跑上山,请谢鸣凰出手相助的。
“西蔺其数已尽,你再插手也是枉然。”他淡淡道。
谢鸣凰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这样干脆地说出未来国运,不由吃惊道:“师兄,你不是说国运之事,非比寻常,不能道破天机么?为何…”
令狐繁没好气道:“我只是怕你又去布什么天雷阵。”
谢鸣凰面上一红,“我就算想布,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其实,”他迟疑了下,道,“我倒觉得萧逆行其人,内心并不如表现得那样冷硬。”
谢鸣凰装傻道:“师兄好端端的,做什么提起他?”
“只怕你好端端,有人不好端端。”令狐繁意有所指。
不过谢鸣凰既然决定装傻,自然是一傻到底,又将话题扯开。
令狐繁也并非死缠烂打,刨根问底之人,很多事情都是点到为止,因此也由着她将话题扯到天南海北,不着边际去。
两人畅谈很久,谈着谈着,夜幕降临。
令狐繁这才起身告辞。
期间倒也没有人来打扰。谢鸣凰知道定然是萧逆行下的令,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意。
欲言还休(三)
2010-6-10:45:392932
大婚将近,胶吴族为婚事准备得紧锣密鼓。
谢鸣凰听着帐外喜庆的喧闹声,心底忍不住生出一抹哀怜。
只剩下一天了。
这种哀怜不但是对阿玉公主即将到来的香消玉殒,也是对令狐繁的明知而不可改。
这两天令狐繁都没有出现,想必是不想浪费两人仅剩的相处时间。即使口中无情,但心中又岂能真的无情?
夕阳西下,又一日匆匆而过。
萧逆行来时,就看到她沐浴在橘色的落日之中。终日笼罩在脸上的冷冽融化,化作一抹若有似无的哀伤。
“本王不知谢鸣凰也是伤春悲秋之人。”他负手,颀长的身躯半挡住阳光,在谢鸣凰身上遮挡出一片浅影。
谢鸣凰回神道:“天地无情,万物皆可伤感。”
“令师兄喜事盈门,似乎不是伤感之时。”萧逆行意有所指。
谢鸣凰侧头道:“那王爷以为呢?”
萧逆行眸光落在她眼睛上。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谢鸣凰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双漆黑犀利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心微微地缩紧。谢鸣凰听到胸膛有什么正在奏响,又急又清脆。
忽然,急切的脚步声插|进来。
萧逆行和谢鸣凰都若无其事地转开头。
“有马贼来劫羊!”来者是萧逆行带来的侍卫。
谢鸣凰皱了皱眉,不知怎的就想起阿玉公主明日的劫难,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阿玉公主的大劫就是这批马贼?
“在哪里?”不等她问,萧逆行已经开口。
“已经冲进马场。”
侍卫话音刚落,谢鸣凰和萧逆行已然朝马场冲去。
两人俱是轻功绝顶。北夷王留在外面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人根本连看都没看清楚,就被晃悠过去了。
马场此时杀声震天。
谢鸣凰看到令狐繁站在远处,并没有加入,不由跑过去道:“师兄?”
令狐繁侧头看了她一眼道:“师妹。”
“师兄为何…”谢鸣凰纳闷地看着他伸出的手腕。
“你一试便知。”令狐繁平静道。
谢鸣凰脑中隐隐有了一个念头,却还是搭住他的脉搏。
…
“你的内功?”纵然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不免大吃一惊。那天他来她帐篷的时候,她明明感受到他是有武功的。
令狐繁道:“等乾王退了马贼,我再与你细说。”
谢鸣凰转头,就见萧逆行带着侍卫杀入战团。
马贼虽然凶悍,但是比起东兰精挑细选的侍卫又差了一筹。再加上萧逆行突然大发神威,动用法术,那些马贼一个个被吓得惊慌失措,抱头鼠窜而逃。
谢鸣凰叹气道:“似乎轮不到我出场。”
令狐繁道:“这是失望?”
“不然师兄以为?”
“总有几分得意吧。”令狐繁微笑看着慢慢走过来的萧逆行。
谢鸣凰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反驳,但听到脚步声后,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多谢王爷出手相助。”令狐繁拱手。
由于萧逆行委实太过引人注目,不一会儿,胶吴族人便纷纷涌了过来。一个个对萧逆行感恩戴德。
萧逆行心中不耐烦以极,正想找机会脱身,转身却看到谢鸣凰和令狐繁先一步丢下他离开了。
“…”
令狐繁绕到帐篷后,席地而坐。
谢鸣凰跟在他身后。此刻的令狐繁与初见时判若两人。剥去淡定的表面,他看上去有些颓废。她试着打开话题,“你不陪阿玉公主?”
“有些东西既然注定要是去,又何必再让自己陷得更深?”令狐繁道。
谢鸣凰缓缓道:“师兄承认自己陷进去了?”
令狐繁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或许吧。”
谢鸣凰见他神情淡然,识相地转移话题道:“师兄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内力是…”
“时有时无。”令狐繁道:“而且全凭它自己的喜好。”
谢鸣凰皱眉道:“怎会有这种怪事?”
“因为我想逆改天命。”他眼眸微垂,“师父曾经给我一本记录废门的书籍。”
谢鸣凰惊道:“废门?就是辅佐帝王的废门?”
令狐繁点头。
谢鸣凰想了想道:“他们曾经认为法术是歪门邪道。”
“但是我一身所学,却有一半承袭于他们。”
谢鸣凰理了理思绪道:“师父是废门传人?”
“不算是传人,只是学了皮毛。”令狐繁的声音陡然轻下去道,“真正的废门传人,是不受命运所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