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太傅打机锋,我自认不是对手,便想开溜:“吃饱了,我去喂团团。”

“坐下。”

我屁股还没来得及离开凳子,就又粘回去了。首次面对着满桌盛宴,却如坐针毡。

“陛下对臣在外建府可有异议?”坐在身旁,太傅面对着一桌菜肴,似乎兴致也不是太高。

这个问题的用意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揣摩:“太傅若是不愿继续住留仙殿,在宫外更自由,朕当然是尊重太傅意愿。”

姜冕转头将我看着:“那么陛下莅临臣的私宅,只是为了寻人批阅奏本。”

“当然还想恳求太傅不要罢朝,不要把朝事都抛给朕。”我垂头小声。

“你恳求了么?”

“……”

“你一来就唯恐气不死我,梳头也不过是你权宜之计,定是那苏琯给你出谋划策,不然你如何肯屈尊侍奉一个毫无干系的人。”

“太傅……当然不是毫无干系的人……”我小声反驳。

“陛下口是心非惯了,旁人于你不过是工具,哪里见你有过心。”如此直接斥责我,姜冕还是头一次。斥责完了,他便离席,走到门上,背对着我,低声说了最后一句,“想来还是平阳县以及赴京路上,你未知身世,迫于情势委身相就,更可爱些。”

我一个人坐在饭厅,一场夜宴,尾声只我一人。重新提了筷子,自己挟菜,味道竟已不似方才。

我也离席而出,独自走在夜里的宅院,想去寻找苏琯,摸黑走了一条道,寻到一个亮灯的屋子。走到门前将要敲门,才听有人在说话。

“羡之哥哥去休息吧,我不吃。”是阿笙姐姐的声音。

“你生的什么气?”是太傅。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阿笙语中含怒。

“你远道而来,我照顾不周,你可以直接说。”太傅赔罪。

“羡之哥哥还跟我装傻?”阿笙语气激动,“我问你,你姜氏家传三宝之一的白玉螭龙簪为何在元宝儿头上?!”

第60章 陛下还朝日常三四

面对阿笙姐姐的质问,姜冕支吾道:“一根发簪而已,随手送人罢了。”

“你族兄弟三人,一人承一件传族之宝,这些年怎么没见你随手送人?有族人央求你一看,你都不肯!偏在今日随手送人?姜冕,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糊弄?”

“……我行事素来率意而为,从前如何,未见得如今就得如何。何况在西京时,我就曾一掷千金,纨绔习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了,你休息吧。”

“羡之哥哥,你待元宝儿不同,没人看不出来,你将传族之宝赠她,阿笙也无权过问。我只问你一事,你对婚约避而不谈,西京两家催促甚繁,你究竟待怎样?”

“阿笙,这门婚约是在我出游时两家认定,我并不知情,且这婚约结的是两族之好,恰好我姜氏族兄弟轮到我。我出游便是不想被世家联姻束缚,当时便对族中说过,姑且别管我,给堂弟们安排亲事。为何最后会轮到我头上,我并不想耽误你。”

“你觉世家联姻是束缚,羡之哥哥是将我们幼时情谊看做什么呢?你我两族为何会联姻?又为何会落到你头上?你就不自问?你纨绔习性也包括少年时轻狂薄幸么?!”

夹杂着抽泣声,怒斥之后,房门开了,阿笙姐姐满面泪痕跑了出来。

我退在暗影里,看阿笙姐姐跑出灯光范围,不见了踪影,再看房门处,太傅脚步沉重跟了出来,却并没有追上去的打算。他在房门处站了站,撩了衣摆,直接坐到了门槛上,抱膝看夜中月色。

我站在墙角一步不敢动,生怕踩出声响,站得腿酸,不知太傅要坐到什么时候。

听墙角获得了一些复杂的信息,如一团乱麻,我都理不清,何况身为当事人的太傅,恐怕更是死结一团。又是传家玉簪,又是两族婚约,又是成年男女的情/事。我想,若是把玉簪还回去,应该可以少惹一些麻烦吧?可是什么时候还呢?

路上有人疾奔而来,脚步匆匆,入到亮光里才发现是那个丫鬟,她仿佛终于寻到坐在门槛上忧思愁绪一箩筐的太傅,急哭道:“公子!你快去拦住小姐!她要连夜回西京!”

姜冕旋即起身,快步追去。

我在黑暗里松口气,挪了挪腿,转身正撞上一人。

“陛下,是我。”无声无息站我后面的人将我扶住。

“苏琯,你怎么在这,要吓死我吗?”我揉着额头,看他被我撞了还站得很稳。

他拉着我走出黑暗:“夜里不见陛下,我出来找找,没想到陛下在这里站着不动,我就来看看。”

“那我怎么没有听见身后有声响?你走路无声无息的么?”

“……是陛下偷听得太专注而已。”

我瞪着他:“那你也偷听到了太傅的八卦情/事?”

苏琯低头:“没有听全。”

“算了,你记着不要说出去。”

“嗯。”

过了一会,苏琯抬头问:“陛下觉得不能说出去,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因为什么,好像并不因为什么,我挠挠头,“这是太傅的私事,说出去当然不好。万一有人就此弹劾太傅行为不检,被言官抓住把柄,太傅岂不很头疼?他一头疼就不上朝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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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着他往前院走:“快走,我们去看看太傅有没有拦下阿笙姐姐!”

苏琯被我拖着走,步伐不快不慢,突然问:“陛下是希望拦下还是未拦下?”

“当然是……拦下啦……”

当我们潜伏到前院花影里,好像已经错过了热闹,正屋里点着灯,有人声,院子里只有一个丫鬟坐在石上抽噎。我派苏琯前去打探。他对这种任务很无可奈何,又不能违拗我,只能不情不愿去了。我则躲在树后偷窥。

“姑娘,你家小姐被太傅拦回来了么?”苏琯按照我教的,原话问了一遍。

“拦、拦回来了,可是小、小姐明日还是要走……”小丫鬟抽抽噎噎答话。

“你不希望你家小姐走?”苏琯竟然开始自由发挥,柔声细语相问。

“嗯,小姐若一人回了西京,会、会遭人笑话,也会有损姜公子名声……”小丫鬟忠心耿耿,抹泪道。

“那你家小姐为什么还是执意要走?”苏琯递上一张帕子给她。

“因为小姐伤了心,对姜公子失望透了,小姐等了姜家羡之公子这么多年,他却心中另有别人……”小丫鬟拿手帕拭泪,很是替她家小姐悲苦。

“姑娘请勿妄言,你家小姐一定会有个好归宿的。”苏琯问到不合适的地方,再不多说,离了小丫鬟,绕到树后。

……

被劝阻回屋的阿笙姐姐灯下美人带泪,与之对坐的姜冕却是沉默寡言,气氛僵硬而凝固,无人愿打破。

我跨过门槛,进到屋里,姜冕于沉默中转头看向我这个不速之客。我扬手拔下发中玉簪,递过去:“太傅,这只白玉簪太过典雅,有损我的天真可爱,还是还……”

“我说过,不要你就扔了。”贸然将我打断的姜冕目中沉郁,转过头不看我,“没事你就出去吧。”

顿时我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盯着他侧容,眉峰凝蹙的弧度清晰可见,面容是十分凝重的,沉如冰潭,不理人时拒人千里,散发的气场就如一座雪山,站他旁边都觉冷。

我垂下手,握住了玉簪,不知如何归还。虽然我觉得并不完全了解他,但能够肯定,若是此刻执意归还,他愤然摔碎传家白玉都极有可能,我实在不敢草率行动。

“那我回宫去,明日还要早朝呢。”我说完这句,他依旧纹丝不动,千年雪山冻成了万年冰山。

整个过程,阿笙姐姐未看我一眼。我试图来调和他们之间,却大概是更添隔阂,尤其是太傅并不收回家传之宝,这让旁人如何想呢?我心中生出无限愧疚,垂头丧气出了屋。

屋外苏琯在等我。我问他:“我要回宫了,你可不可以送送我?”

“这么晚回宫?”

我想起自己并没有通行证明:“送我去皇叔府上,他会想办法让我回宫的。”

苏琯不再多言,我去书房收拾奏本。将书案上整理好的奏折山一摞摞捆好装进袋子里,单独叠在一起的票拟纸条压在桌面。我已誊抄完毕,这些纸条再无用处,扔了也是扔了……

然后便将它们捆做一扎,塞进袖口里揣走。

扛起袋子,怏怏地出了书房门,走上了回廊,低着头一直走,直到撞上一堵软墙。我绕过软墙往旁边走,软墙挪动,动手抢下我的书袋,丢去地上。我一惊,书袋里的东西可是关系重大,忙要冲过去捡回来。

这堵神奇的软墙横出一步,从中作梗,拉着我胳膊往回廊外扯。

“太傅?”我在暗中认出了软墙的真身。

姜冕拽着我到一株繁盛梨花树下,将我拖到树干上摁住,手指抚上我的肉脸,摩挲数下:“其实你并没有心吧?”

“我有啊。”被禁锢着,也不妨碍我嘴上反驳。

“在哪?!”他声调低沉,冷不防落手到我心口,抚上心尖,举止令人瞠目。

“……”我惊呆,心口上便止不住地狂跳如雷。

他俯首贴近我鬓边,对着耳廓吐息,声音微哑:“你这小混蛋如今长大了,连太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小时说过什么,还能记起么?素问二十四卷八十一篇,竟寻不到对你的一剂良方……”

“也许药物并不是解决之道……”我努力平复心跳,却也实在无能为力。

“所以无解?”他嗓音透着无解之痛,覆身将我摁压树上,一手掰过我偏着的脑袋,与他正面相对,猝不及防就被堵了嘴上。

轻易便被启开唇齿,深入纠缠,味道与感觉均不陌生,只是力道有些不似以往。得出无解的结论,促使他疯狂掘取,仿佛要霸占每一处味蕾。窒息感令人晕眩,而心尖上的手也在同样进取,有意无意地轻拂细碾,这感觉陌生而异样,非常不习惯。

头脑晕眩不妨碍我下意识推拒他进取的手,然而他对付被推拒的方式便是愈加放肆,仿佛报复一般。

梨花阵阵飘落,似乎是在应和树下的纠缠不休。

“嘤嘤嘤……”我必须示弱,假哭作真哭。

他果然收敛一点,手上力道减缓,舌尖攻势转柔,不再肆虐后,化作万丈柔情,要将人融化。

腿脚发软,站立不住,软倒时被他一把横抱起,踏过一地落花,穿过暗影,闯入附近的一间房中。放了我到床边,他转身燃了灯烛,站在床边看我从床上迅速翻滚起来,脸上便有些绷不住,唇角一勾:“要不要洗澡?”

“不要!”我并不想死得太快,警惕地坐在床边。

他抬起袖口,手上举着一捆纸条:“我写的这些废纸,你还藏着做什么?”

我下意识摸了摸袖囊,果然无一物:“留着生火。”

对此回答,他也不做纠缠,然而面色已不似树下那般痛心疾首,抬手一抛,纸扎落到我衣襟上:“那你留着吧。”说完,转身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我脱口便问。

“给你找吃的。”嗓音竟然略有愉悦。

我一头仰倒床上,再一手按到心口处,还是砰砰直跳。

第61章 陛下还朝日常三五

伴着一阵食物的香气传来,姜冕去而复返,左手端了一个白瓷小碗,右手顺道关门。

我歪倒在床边打了一会儿瞌睡,见他觅食回来,便又打起精神,滚了起来,盯着他手里直勾勾地看。

他走来床边坐着,白瓷小碗送我面前。我趴到碗上看,一碗冰清玉洁不知道是什么,拿起调羹搅拌几下,甜香四溢,顿即送了一勺进嘴里,滑腻香甜口感好。

“这是梨花羹。”姜冕替我托着碗,倾身过来讲解,“我照着西京家中送来的独家食谱做的,做了十七八回才成,是采的四月新梨,就的西京去年冬月梨花雪,煎的西京特产梨汁冰糖……”

我囫囵几大勺全咽下肚,意犹未尽咂咂嘴:“太傅,你在说什么?”

他盯了盯我嘴角,再看了看碗里空空如也焕然一新:“没什么,你就当是幻觉好了。”

我哦了一声,把空碗递到他面前:“这点量太含蓄了,还有吗?再来一碗。”

他久久目视我:“冬月的梨花雪煎煮后也只有一勺。”

我又哦了一声,再把碗往他跟前推了推:“那还有吗?再来一碗。”

“……没有。”

我深感遗憾:“下次记得煮一桶留着慢慢吃。”

他转身往床榻上平躺开,像摊煎饼一样,深深长长地呼吸吐纳。我捧着碗朝他凑过去,还想再讨一碗吃,见他阖目休憩,一副关闭神识与世无争的样子。我将碗搁在他交握身前的两手上:“太傅,真的没有了吗?我就再吃一碗!”

他抽出一只手,将我手上一拉,我便一头栽过去,直扑他身上。吓得我赶紧拿手一撑,撑在他身旁,以半压的姿势居高临下对着他。

他依旧阖着眼,浓密的眼睫毛遮覆着眼睑,令人有凑上去数一数的冲动。眼睫往上,是两道锋芒内敛的剑眉,再往上,额际居然有个美人尖。如今细看,才知这俊逸皮相的点睛之笔藏在这里。

想起曾经在民间闲暇时翻的风月册子上记载,古早宫廷内,具美人髻者为上品、无美人髻者为中或为下。这美人髻便是俗称的美人尖,前人有将美人髻作为评选美人的标准,倒也诚不我欺。

忽然腰后搭上一只手,将我一压,我手肘撑落,扑得更近。眼下便是轮廓优美,弧度微上,如画笔勾勒的嫣红唇瓣,极尽魅惑。

心中生出一头小兽,左奔右突,想要冲出来品尝美食,被我牢牢按压住。撇开头,视线转移向别处,不多时,又转回来,品鉴美人太让人把持不住。一时头脑发热,一手摸上他的美人尖,低下头嘴唇压在他唇上,伸出舌头试探了一下。

软嫩而润滑,仿佛待人品尝。我依葫芦画瓢,探入其间,长驱直入。腰上的手一紧,给我再往下一压,我便如坠深渊,主动与他纠缠一处,再难罢手。

仿佛另一个元宝儿在体内苏醒,势要将眼前人霸占到底。那不可触摸的记忆,驱使着不由自主的魂魄,将夙愿一偿。

彻底爬到他身上,将他狠狠压住,玩了美人尖以后,再摸胸……

他一个翻身,将我反压,离了唇,眼眸凝望,笑不可抑:“你在做什么?”

难道是我做得不对?我视线往左上偏移:“轻薄你。”

他竟不依不饶,究根到底:“为什么?”

“想试试。”看看主动轻薄人究竟是个什么趣味,导致他一而再再而三。

“还想怎么试?”他拿手指掠过我眉头,划过鼻梁,再落到脸上以指背摩挲。

“把你压到地上轻薄!”心中的小兽促使我道出禽兽之语,话虽出口,但我觉得这一定不是我说的。

他唇畔缓缓凝起一个深意的微笑:“我也有此意。不过夜里地上凉,就不让你受那个罪了。”

咦,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渐渐笑不出来,脸上忽然严肃:“元宝儿,把手拿上来!”

我没听。

“……”他一把捉住我探寻秘密的手,摁到头顶。

说好的轻薄呢?!

我很不满意,嘟了嘴哼一声。

“洗澡好不好?”他将脸贴近我耳边,仿佛商量,又仿佛劝诱。

“不!”会被河蟹的!

“那只洗脚好不好?”他退一步。

“可是我没有吃饱。”

“洗完脚再让你吃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