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招人,不过,我不去,麻氏那边虽然同样的工钱,但工作时间长多了,她那个厂,讲是麻氏,其实是日本人占大头,平日里有监工,进出还要搜查,防工人跟防小偷似的,一般人受不了。”先前的人讲。
“哟,那这谁去糟这罪。”有人讲。
讲是这样讲,但大家都晓得去的人不少,如今这年月,能有口饱饭已是大幸。
一边麻三妹脸色却是更加的阴晴不定,有得必有失。
虞记这边,虞景明仍然站在窗边,红梅听着外面长巷子里的闲言,最近关于府库黄金的事体在上海传的纷纷扬扬的,矛头都直指卞家兄弟,也因此,卞维武停职,江海关那边也有传言,税务司派人下来查卞先生了。
流言传的汹汹,卞家兄弟日子却依然按部就班,卞维武没了差事,依然带着永福门几个小子,在四马路称二爷,行为于往日并无别样,卞维文也依然在江海关当差,朝九晚五,繁忙却平淡,似乎并未受流言的影响。
“卞先生是沉得住气的人。”红梅讲。
“他应该是看得明白,这样的事体,又不是普通的家长里短,牵涉到那样一批黄金,哪个得了消息不要藏着掖着,怎么可能弄出这样的流言,这显然是有人怀疑上了卞家,但又没有证据,三十六计,有一招叫打草惊蛇,维文和卞老二不动还好,要真有异动,反而就中计了。”虞景明讲。
红梅便点头。
正说着,办公室门就敲响了,红梅起身开门,瞧见卞维文站在门外,便笑着打招呼讲:“卞先生来啦,景明在屋里。”请了卞维文进屋坐下,又让小淘上茶,红梅才转头跟虞景明讲:“大小姐,我去各家分店看看,最近虞记糕点销量有些起色,元甫这半年来很努力,他当时开贸易公司的时候认识的跑商多,这段时间又把关系找了回来,上海的市场份额被麻氏抢了不少,但周边乡镇和临县地区,倒是让元甫跑出了些眉目。”
“好。”虞景明点头,红梅出门,又细心的将门关上。
虞景明同卞维文在茶几边相对而坐,窗外的老银杏正绿叶荫荫。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这人是挺奇怪的,之前没有约定,两人相处倒也自然,这有了约定,双方反而多了些生份。其实不是真的生份,是互相在意了,便反而有些放不开了。
卞维文的视线就落在窗台上,那上面摆了些橙黄的桔子皮,已经晒的干巴。
“黄岩蜜桔很好吃。”虞景明看着卞维文的视线便讲,讲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这桔子她吃进肚子好久了,似乎离今年的蜜桔上市也没几个月了,如此一讲,倒好似又预定了今年的新桔似的。
果然,卞维文便笑笑讲:“那等今年新桔上市,我再给你送。”
虞景明却浅笑着点头:“好。”卞维文便也笑了,笑容一如往常的疏朗,让人觉得很温和,虞景明突然又开口讲:“不好意思,上回在四马路,我语气重了点。”虞景明讲的是上回在四马路,她教训卞维武的事体。
又是几个月前的事体了,突兀的说起,会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但卞维文听来却自然而然,摇遥头笑笑讲:“维武做事不经脑子,有景明提点,我放心些,我虽是做大哥,但因为我俩个性子相差甚远,他不叫我管他,但却是服景明的。”说着这话的时候,卞维文思维便有些飘忽的想,若景明真进了他家门,倒是能管住维武的,想着又觉得有些想远了。
卞维文收了收心神,然后将手上两本册子递给虞景明:“这些是荣兴在各海关口的商贸往来账目,还有码头仓库的收支,想来景明用得着。”
虞景明接过册子,没有翻开看,只是看着卞维文:“维文晓得我要做什么了呀?”
卞维文也看着虞景明,笑笑讲:“景明既然先有封嫁妆一笔,自然就有后招,如今,不管是虞园,城北的事体,还是永福门,荣兴都步步紧逼,荣兴做初一,景明自然要报以十五…”
虞景明便笑了,卞维文也笑笑。
窗外,天更阴了,风也大了不少,吹得墙头的凤尾草往一边倒,然后几滴雨落下,之后,越来越密,永福门的牌楼浸湿了一部份,更显苍桑。
不远处的虞宅,突然就响起虞二奶奶尖锐而气愤的声音:“荣伟堂,你给我讲清楚,什么叫不把淑华接回来,虞园淑华也住不得了,是什么意思?”
虞景明神色微冷。
第二百六十三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同荣里,荣宅。
“太太,要不要摆饭了?”下人上来问荣太太。
“等等吧,伟堂还没有回来。”荣太太讲,又转头问正坐在一边的玫瑰:“伟堂去永福门要这么久的呀,怎么还没回来?”
“那事体,肯定要解释的,到底是有些对不住淑华。”玫瑰讲。
正坐在厅上看报纸的荣老爷子抬眼看了玫瑰一眼,不怪外面传他们荣家宠妾灭妻,当着他们的面,玫瑰叫淑华都不叫一声少奶奶,直呼名字。当然这些东西,他也不好管,伟堂要捧着她,更何况,这位如今到底是有了荣家的骨肉了,虞家那边真不行,就和离了也是了断,只不过想到和,荣老爷子就想到了虞园,虞园的事体他也没放在心上,那是伟堂两口子的事体,但是荣兴…
“荣兴现在什么个情况啊,竟是差到要拿虞园来抵债?”荣老爷子边看报纸边问。
“没办法,爹,你也是晓得的,荣兴起身就是皮包公司,是借着荣兴钱庄并入俄亚银行拿到一笔资金,我们就拿资金投资了南汇,结果南汇一场动荡,一切都泡汤,最后还是借着六灶乡渔户暴乱脱局。不过,荣兴到现在还有许多资金压在南汇那些地上面呢,当初六灶乡渔业的投资还是拿荣兴的股权置换的,然后就是外贸这一块,有俄亚银行的资源,倒是赚了些。伟堂就拿出一部份资金投资了闸北水电,此后又被卞家老二爆出荣兴鸦片走私事件,为了摆平各方关系,荣兴又砸下去不少钱,到这里,荣兴又没钱了,后来董帮办出事,荣兴又受了一些牵连,还有为了收购董帮办被江海关扣下的荣兴股份,荣兴使不得又跟俄亚银行贷了款,至今,那一部份股权还抵押在俄亚银行呢,再后来就是码头仓库,一部份资金就是拿虞园抵押的,而另一部份资金则是拿闸北水电的股权抵押给了大仓洋行解决了,可闸北水电虽然一期工程已经完成,但收入还少,而二期工程基本停工,原先筹集的资金如今全被挪作新政府运行之用,以后还不晓得什么情形,可以讲,荣兴现在背了很多的债,当然,荣兴如今固定资产不少,外贸经营也过得去,这些债倒是不怕的,只不过最近俄亚银行查账查的紧,伟堂又想跟俄亚银行再贷点款,但因为俄亚银行的负债率太高,俄亚银行要求荣兴先结清前期的一部份贷款,才能续贷,伟堂算了算,反正虞园已经抵押给银行,就干脆用虞园抵清一部份贷款,毕竟虞园现在名声不好,从虞二爷开始,然后是董帮办,接着又是董婆,若是再加上因虞园而死的仙芝夫人,短短两三年,跟虞园扯上关系的死者就有四人了,再加上上海道还在虞园遇刺,命差一点也交待了,还有虞园如今那个半痴半呆的私生子,总归算是凶宅了,现在租都没人租,好在外国人不忌讳这些。”玫瑰解释道。
荣老爷子本来在低头看报,这会儿猛的一抬头盯着玫瑰,玫瑰便低头不语,只一手搭着隆起的小腹轻轻的抚摸。
荣老爷子叹了口气,侧过脸跟荣太太讲:“明天,你亲自去虞园,淑华愿意回来,你亲自接她回来,淑华要和离,你亲自把她送回家,给二奶奶陪罪。”
他晓得伟堂和玫瑰打的什么主意,从封嫁妆开始,虞家那边显然就已经有了和离的想法,虞家如果要和离,那虞园是必然要拿回头的,只不过伟堂和玫瑰这边,到嘴的鸭子自不能让它飞了,玫瑰一直掂记着虞园,现在先拿虞园抵了债,然后过一手,再拿到虞园就容易的多了。
只是这主意到底是太对不住淑华了点。
荣太太看着荣老爷子,想要说话,看荣老爷子脸色不太好,终是点点头。
荣老爷这时又皱皱眉头问玫瑰:“伟堂又要贷款做什么?”
“老城墙要拆迁了,法国人看上城西这边老城墙这块地,伟堂觉得这是拿到永福门的一个机会…”玫瑰又道。
一听玫瑰这话,荣爷子猛的坐直身体,两眼如刀似的盯着玫瑰问:“所以,最近城北的事体就是伟堂背后在鼓动?”
“老城墙这边,李总长盯着呢,法国人总要有个介入的理由。”玫瑰讲。
“哟哟,城北闹的那样,怪吓人的,怎么还有伟堂的事体呀,怎么还牵涉到法国人?”荣太太听得事体这样复杂,心里不安的讲。
荣老爷子好一阵不讲话,最后叹了口气:“你们好自为之吧…”
对于永福门,荣老爷也是念念不忘,所以,当初伟堂借枪枝事件对永福门动手,他是乐见的,只不过虞家那大丫头着实厉害,不但化险为夷,还利用卞家老二反将了荣兴一军。
所以,那一回过手,荣家又败了。
只这回不一样呀,给法国人当排头兵,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但话又说回来,伟堂箭已离弦,这时候已经不能回头了,别的不讲,虞家那大丫头,只怕也已经箭离弦,如今情形,是针尖对麦芒,没有退的可能。
“妈,我去看看伟堂,就在街边,我这身子也正好活动一下。”玫瑰叫荣老爷子盯的有些气虚,转头跟荣太太讲,荣太太想想也对,就挥挥手,由茉莉扶着玫瑰出了荣宅。
“是不是要出事呀?”看着玫瑰出门的背影,荣太太想着城北最近的事体,又想着永福门,有些心惊肉跳。
“要么不出事,要出事就是大事。”荣老爷子讲。
“那等伟堂回来你赶紧劝劝…”
“伟堂现在全听玫瑰的,哪里还能听我的话,再讲了,就凭伟堂现在做的这些,也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
开色渐暗。
虞景明同卞维文一起从虞记大院出来。然后站在老王头的茶档口,目送着卞维文转进后街,街灯映着那背影,那一刻有些安心,这个人,默默无闻,时有若无,但任何时候,你只要回头,便在那灯火阑珊处…
“哟,大姐,伟堂还在虞家吧?”就在这时,玫瑰从巷口进来,看到虞景明,连忙打招呼问,又讲:“我来看看,太太那边等伟堂吃晚饭呢…”
玫瑰这一出现,老王头茶档上就一片窃窃私语。
“玫瑰这肚子有些时日了吧…”有人讲。
“那可不,应该快有五个月了。”边上人回道。
“哟,那真是不容易,听讲那位的胎不稳,难保。如今倒是安稳了,倒是好命。”
”没看茉莉月月来拿安胎药…“边上人嘀咕。
“也是,就是那虞二小姐怎么办?听讲到现在还住在虞园,正妻弄的跟个外室似的,姨娘倒成了当家主妇了,再等孩子一出生,虞二小姐在荣家就更没地位了吧?”有人咧着嘴抽气讲。
“呵,二小姐现在还有虞园住,只怕以后连这虞园都没得住了,你们刚才没听虞二奶奶骂呀,好象荣伟堂过来是讲虞二小姐住不了虞园了…”那人说着,还啧啧两声:“还真叫戴娘子说中了…”
说中什么呢,众人心里都想,然后回味过来,眼前情形正如戴娘子讲的虞二小姐这是和离不甘心,虞园拿不回头了,不和离,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玫瑰爬到头上做窝,这口气,只怕虞家难咽哪。
“荣家做的太过份了。”有人不平的讲。
“这世道,有什么过不过份的,以前虞二爷在,虞家不比荣家差,虞荣两家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后来虞二爷不在了,虞二奶奶那到底还有戴经理撑腰,可如今戴经理坑了荣家一把,跑了,荣戴那点情份也没了,虞三姑娘又出了贪没募捐款的事体,听讲还要荣家帮着说了话才平息,这样荣家自然小瞧虞二小姐一份,更何况,这回上海光复,荣伟堂带着荣兴商团跟着陈二爷打进制造局的,,所以沪军都督府建立,荣伟堂就进了沪军都督府,听讲还当了个什么议员,以后成就只怕在荣老爷之上,如今虞家二房可比不得荣家了,荣伟堂自不会把虞二小姐放在眼里。”有人道。
“呸,三姑娘的事体,大多数还不都是大小姐在跑,大小姐平日不声不响,如今这功劳倒让荣家说起来嘴了,再讲了,虞荣两家是世交吧,荣家当初落难的时候,虞二奶奶没少帮手吧,如今一转眼,荣家又起了,反倒踩起虞家二房了,这是真正的白眼狼。”有人不平的讲,然后话风一转,又道:“二房那边的事体,大小姐不会袖手的吧,使不得这回虞荣两家还要再斗上一场…”
“那倒是…”边上人点头。
众人话语声都压的极低,但依然有些只言片语飘进了虞景明同玫瑰的耳里。
“大姐,不要听别人瞎扯,伟堂这也是没办法,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俄国人和法国人斗,就拿荣兴立威,也是码头仓库那边最近收益持续减少,还有前段时间,一仓库的粮食差点就被查没了,也是如今伟堂在都督府还有些人脉才拿回头,交了不少罚款,这样一来,先前的贷款就还不上了,俄亚银行也是不讲情面的,还不上贷款就要收虞园抵债,伟堂也是实在周转不过来,大姐不要怪他。”玫瑰解释着,然后又尖了尖嘴,有些抱怨的讲:“说起来那一仓库粮食被查没,卞老二居功不小。”
这话里的意思,倒是有些怪起虞景明来。
虞景明微眯了眯眼,然后笑笑,一脸平静的讲:“犯禁了,就不要怪别人查,卞老二那是职责所在,至于别的,你跟我说不上,有事体,有伟堂去跟你家大少奶奶讲,也有伟堂去跟二奶奶解释,再不济,也是荣老爷荣太太要给个交待,是吧。”
虞景明言下之意很明显,那些话不是玫瑰该讲的,虞家这边要的是荣伟堂的解释,要的是荣老爷和荣太太的交待,玫瑰,没放在眼里。
玫瑰抿抿唇,晓得虞景明这话的意思是,她没资格讲这话,心里虽有些气,但也有些得意,翻手为云,覆手雨,她终会想办法真正拿到虞园,到时候倒要看看虞景明的脸色是不是还能象这样平静。
“差不多有五个月了,挺累的吧?”虞景明扫了一眼玫瑰的肚子,突然又讲。
“累也没办法呀,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玫瑰笑咪咪的道,透着一丝得意。
“真要等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呀?到时会有些麻烦吧?”虞景明突然有些莫名的讲。
玫瑰整个后背的汗毛孔猛的就竖了起来,只极力的平静着神色,没好气的讲:“虞景明,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巴不得我不好吧?”
虞景明笑笑不讲话。
就在这时,荣伟堂从虞宅出来,他才刚一出门,身后的大门就重重的关上,周围人看着,荣伟堂自落了个没趣,走了几步,才看到虞景明和玫瑰,他未跟虞景明打招呼,虞景明也只当未看见他,荣家大少爷和虞家二小姐这段婚姻,到今日已是图穷匕现,客气话再讲也是多余。
“你怎么过来了?”荣伟堂冲着玫瑰讲。
“吃晚饭了,妈让我来催催你。”玫瑰讲,语气还有些虚,心里还想着虞景明先前的话。
“那行,回去吧。”荣伟堂面无表情的讲。
“好。”玫瑰点头,挽着荣伟堂的胳膊肘,两人一起出了永福门。
出永福门的时候,玫瑰还在眼,虞景明实在太鬼了。
…
夜风渐起,还有些微凉,虞景明路过虞宅,并未进门,而是直接走到隔壁13号门,戴家。戴家的婚宴酒席还没散,天井里,几张桌子,三三两两的坐着吃席面的贺客,看着虞景明进来,都挺好奇,戴谦跟虞家三姑娘退了亲,反而娶了邓家姑娘,虞戴两家结了仇,这回戴谦这婚事,虞二奶奶那边一个人也没有来,怎么反到是虞家大小姐过来了?
“景明…”爱珍连忙过来招呼,戴家一家如今还跟虞家有联系的也就只有戴政和爱珍夫妇,只不过两夫妇夹在里面只怕也难为的很。
“找一间安静的房子,再把戴娘子,戴政,戴谦叫来。”虞景明跟爱珍讲。
“有事体呀?”爱珍问道。
“嗯,跟大舅有关。”虞景明讲。
一听跟公公有关,爱珍连忙先领了虞景明去了后厢房,那处比较安静,然后匆匆去叫人。
戴娘子其实看着虞景明过来的,正有些狐疑呢,结果爱珍过来,跟她讲景明找她有事体,跟戴寿松有关,大约是有了戴寿松的消息了,戴娘子便也顾不得心里的嫌隙,跟一干贺客告了罪,匆匆去了后厢房,进门时,戴政和戴谦也都过来了,戴谦还穿着大红的新郎服。
“你大舅有消息了?”见到虞景明,戴娘子连忙问,声音有些紧,到底日担心,夜担心的,哪能不紧张。
“没有。”虞景明道。
“哟,那大小姐之前是消遣我们呀。”戴娘子失望之余,便有些火起。
虞景明依然不动声色,平静的讲:“跟大舅有关没假,我就是想问大舅妈,大舅当初临走前,是不是给了你一本账本?”
虞景明直接问,她跟戴家这样的关系,直接问好,不多拉呱。
“有没有账本关你什么事呀。”戴娘子不晓得虞景明那葫芦到底卖的什么药,便没好气的讲。
“大舅是有错,但有些事体却不是大舅该背的锅。”虞景明讲,这话有些无头无脑的。
“景明,这话什么意思?”问话的是戴政。
虞景明抿抿唇讲:“大舅主要的罪名是挪用荣兴的资金放贷,也包括大舅对元甫那间商贸行的投资,说实话,如果仅仅是对商贸行的投资,以戴家的积蓄应该还得出来的吧,永福门这边集资虽然不少,但大家邻里乡亲的,戴家大舅又是在永福门住了十年的,再加上还有戴政戴谦两个,只要宽限时日,这些钱都是还得出的,大舅用得着这样背景离乡吗?”
虞景明一连几个反问,屋里一时间沉沉的,没一丝声响。
好一会儿,戴政才讲:“我查过,我爸之所以跑,主要还是几笔贷款,其中吴先生卷走的就是大头,听讲这些钱是我爸挪用了俄亚银行的头寸贷出去的,挪用银行头寸是重罪,俄亚银行追究起来是要下大牢的。”
银行头寸是用来应对支取和贷款的。一但被挪用,若是遇上不巧的事体,那是很容易引起挤兑风潮的,那就是大事故了。
“大舅只是荣兴表面的一个经理,银行头寸这东西是他能挪用就挪用的吗?”虞景明又问。
“我晓得了,大小姐的意思是真正挪用头寸放贷的是荣兴,这回事体,我爸其实是给荣兴背了锅了?”戴政瞪着眼道,一脸气氛,要晓得他爸逃走,荣兴可是报了案,讲他爸挪用荣兴的集资款,如今想来,荣兴岂不是贼喊捉贼。
“我猜是这样,但没有证据,但我想,如果真是这样,大舅应该会留下账本。”虞景明讲。
戴政便看着他妈。
戴娘子呶呶嘴,欲言又止。
“这事体也只是大小姐的猜测,我爸现在也不在家里,真实情形我无也不晓得,不管怎么说,任何事体都要等我爸回来再讲。”这时,戴谦在一边道。
虞景明看了戴谦一眼,这位进了日本洋行,倒是欲发的八面玲珑,只怕心里是不想得罪荣兴吧,虞景明笑笑,站起身来:“我就是讲讲,具体事体,你们自己看着办,那我走了。”
能拿到戴家大舅的账本自然是好,拿不到也没关系,元甫那边,当初姓吴的卷走了款子,账本却没拿走,如此,直接证据没有,间接证据还是有的,而这世间,什么事都怕查,只要有间接证据,俄亚银行那边一查,荣兴也不可能无丝毫蛛丝蚂迹。
荣伟堂打虞园和永福门的主意,来而不往非礼也,虞景明使不得也要釜底抽薪…
虞景明一路出了13号门。
“妈,什么事也不要多想,一切都要等爸回来再讲,现在很多事情复杂的很。”屋里,戴谦又跟戴娘子讲。
戴娘子抿抿唇,然后摆摆手,冲着戴谦讲:“没事,你回去吧,香香还在屋里等你,今年是大日子,不好失礼。”
“晓得。”戴谦点点头,看了看他娘,又看了看大哥戴政,转身出了屋,去他的新房。
“妈…”戴政依然冲着戴娘子叫。
“叫什么叫,我又不懂。”戴娘子挥挥手,戴政叹气,刚才隔壁虞二奶奶骂荣伟堂的声音他们也是听到的,显然,虞景明是想要对付荣兴了,本来他妈要旁观他也不好讲,但如果事情真象虞景明讲的那样,那给他爸讨个公道也是他这个儿子该做的,而且,因为三弟的事体,他们这边被虞二奶奶恨死了,如果淑华的事体,他们戴家能出点力,两家虽不至于和好如初,但关系总能缓和一点,毕竟是至亲,只他妈到底还是听的二弟的多一些。戴政心里有些闷气,便不说话,转身出了屋。
“政啊,等等。”戴娘子终是忍不住道,也起身出门,进了楼下的正屋,从梳头盒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跟在身后的戴政:“里面写的东西我也看不懂,你爸当初是让我交给你的,我还以为你爸偏心,给你留了什么资产,你要晓得,你们兄弟几个,我要一碗水端平的,所以我就留下来了,你别怪我,至于这东西怎么用,你自己拿主意。”戴娘子说着,挥挥手,让戴政出去,她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心里却是想着戴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事关他爹的清白,戴谦却能那样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哦,看新娘子哟…”窗外,戴季扯了虞景祺爬上楼梯,扒着窗缝朝屋里看。
戴娘子气的拿着鞋片子朝窗外丢去:“戴老三,叫你不准跟景祺玩的,你还把他带来家里做什么…”
“呀,叫我娘看到了。”戴季惊吓的大叫,然后推攘着虞景祺出门。
站在门口,虞景祺就看着傻傻的看着13号门口的大红灯笼。
小小子儿,坐门墩。
哭着喊着要媳妇。
要媳妇干嘛呀?
点灯,说话儿。
熄灯,做伴儿…
斜对门的麻婶,边哄着润哥儿睡觉,边哼哼。
第二百六十四章 初夏微凉
“景祺,回家了。”
虞景明站在九号门口,冲着站在13号门口发呆的虞景祺讲。
“哦。”虞景祺看了看虞景明一眼,点点头,慢慢的走到九号门边,两眼盯着门口虞景明身后长长的背影,他便一步一挪,将小小的身子挪在背影的影暗里,然后嘿嘿傻笑。
虞景明也浅浅的笑了,这孩子有他自得其乐的方式。
想着,虞景明就带了虞景祺进门,门是半虚掩着的,门房老杨这会儿正在天井里擦洗马车,虞淑华也才穿过天井进了堂前,杨嫂接过她的外衣,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又匆匆去泡了茶。
见这情形,虞景明晓得肯定虞二奶奶差了老杨去把淑华接回来商量事体。
“你到底怎么想的?”果然,虞二奶奶见到虞淑华,都不及让虞淑华坐下,就扯了她一脸焦急的问。
天有些灰暗,但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堂前的灯便得有些灰蒙蒙的,映着楼梯,桌椅,窗帘,便显得有些幽幽暗暗,虞淑华站在那一片幽暗里,不啃一声。
“说句话呀…”虞二奶奶很有些烦燥的讲。
杨妈这时端了茶水上来,又匆匆下去,屋里静了一会儿,虞淑华才幽幽的反问:“那妈想我怎么样?”
虞二奶奶一时语塞,然后一脸颓然的坐下:“是呀,妈想你怎么样?妈自然是想你夫妻和美,万事顺遂呀,只哪晓得最后却是这样一个局势,当初是真不该把你嫁进荣家…”
虞二奶奶后悔了,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妈,过去的都过去了,再去说这些又有何益,再讲了,我不后悔的,因为如果没有这一遭,我不会死心,有些东西没有经历过,总会越想越美好,如今这样,挺好。”虞淑华笑笑讲。
“你这是要离婚呀…”虞二奶奶听出二姑娘话里的意思,以前,因为心有荣伟堂,自然把一切想得很美好,如今看开了挺好。
虞二奶奶心里就有些酸意,淑华还年轻,到是一幅看透世事样子,这样,并不好。再想着离婚,二奶奶心里又堵的慌,该杀的荣伟堂,讲的倒是光面堂簧,讲什么虞园就算是淑华对荣兴的投资,他再拨一成荣兴股份给淑华,讲是讲收益不会比虞园差,可虞园是固定资产,而荣兴的收益到底怎么她们又弄不清楚,再凭荣家如今这样待淑华,叫人如何放心…
“那虞园怎么办?”不离婚,虽然虞园一样没了,但有荣兴,以后还是可以争一争,可离了,虞园只怕就是肉包子打狗,隔壁戴娘子最近天天就在永福门里宣扬这个,也是在看笑话,想着,虞二奶奶便咬牙切齿,都是黑了心肝的。
虞淑华坐又沉默不语,坐在那里,手指玩着桌旗边上的流苏,虞二奶奶几次张嘴,想劝劝淑华,又实在不晓得怎么劝,。
一时间,两人竟是有些无话讲的感觉。
天井里,有脚步声响起,有些细碎,虞二奶奶斜了一眼,就看到虞景明带着虞景祺穿过天井,虞二奶奶咳了一下,面皮扯了扯,虞淑华也呶呶嘴,却也没发出声响。
气氛是有些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