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复会的李铁仙跟他齐头并进,身后也跟了一队人。
两队人,踩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口吧,俱是英气勃发,个个如下山之虎,如博空之鹰。
不晓得哪家戏楼在唱戏。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待黄金甲。
虞景明能闻到空气中销烟的味道。
老赵手里的马鞭挥的更急,紧赶慢赶的,马车终于赶在关城门前进了永福门。永福门灯光是昏暗的,最近电力实在差,电光弱的跟鬼火似的。
巷口,老罗和赵明倚在墙边说话,赵明手里有枪,这段时间实在太不安稳,商团已经接管老城厢的巡防任务,永福门这边,上百户居民呢,虞记以及各分店已经歇业,赵明带的护卫队不敢有一丝松懈,白天全天巡逻,夜里也带着人轮流值守。
卞维武和麻喜,钱厚实,赵铁柱几个也蹲在路边,边抽烟边嘻嘻哈哈的聊天,聊的自然是哪家俱乐部的小姐手段最高,最会吊凯子。
虞景明下了马车,又跟赵明打了招呼。卞维武也站起身来,一脸啷当样的冲着虞景明叫大嫂,脸上表情有些戏谑,虞景明的心思哪个晓得,从红盖头落到大哥上时,大哥就被她利用,虽然这回是老潢的算计,但哪有人明晓得被算计还一头栽进来的,谁晓得虞景明又在弄什么鬼。
边上麻喜钱厚实,赵铁柱几个也跟着一起起哄,赵明过来,一人一脚,不轻不重,将几个作怪小子踢到一边。
虞景明便笑笑,卞维武又凑到虞景明跟前讲:“三姑娘最近在托人买去香港的船票,大小姐晓得哇?”
虞景明扫了他一眼,晓得卞老二是旁敲侧击想从自己这里打听消息,便讲:“她的事体我管不着。”
卞维武便撇撇嘴。
虞景明便不再理他,扶了虞宝珠,招呼了夏至一起进了虞宅。一进门,虞景明就看到陈元和同孙兰两个坐在天井的石凳上,红梅和翁冒正陪着两人说话。
“景明回来啦,二婶还好吧,见到元甫了吗?”陈元和同孙兰站起身来打招呼。
虞宝珠到了上海,先是去了陈家徽州姑爷那边,元甫早些天已经搬出了茶庄,住的地方是徽州姑父帮着租的,因为元甫心情不好,不要人打搅,再加上上海这些天乱哄哄的,他们也就没去看元甫。没想今天虞宝珠一来,元和带她去见元甫,却已是人去楼空。
把大家着实吓了一跳,虞宝珠快急疯了,顾不得骂人就直奔永福门了,上海如今正乱糟糟,陈家徽州姑爷那边也是不放心,又担心到了永福门还找不到元甫,怕虞宝珠出事,便让元和同孙兰过来看看。
到得虞家,才晓得夏至竟是晓得元甫住在哪里,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只这会儿,虞景明和虞宝珠进门了,却又未看到陈元甫,两人心里又不免担心,毕竟人是在他们手上没的,就算虞宝珠不闹,他们和姑父那边也不好过。
虞宝珠只是嗯了一声回应了陈元和和孙兰一句,自顾自进了堂前,坐在茶几边的沙发椅上出神,杨妈上了一杯热茶,她碰也不碰。
“我二婶好象不太对呀?”孙兰又小心的问虞景明。
虞景明把之前北四川路的事体跟两人讲一讲。
“我就猜着元甫离开茶庄就是想避开二婶。”孙兰也叹气的讲,这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房门吱呀一声响,虞二奶奶头发梳的光亮的从屋里出来,脸上还擦了雪花膏,显得白润,精神头似也不错,她是故意打扮一下的,不想在虞宝珠面前落了面子。
这会儿见到虞宝珠,虞二奶奶就打招呼讲:“宝珠来啦,路上不太平吧?”
虞宝珠本来有些愣愣的想心事,听到二奶奶的话,回过神来,突然就红了眼讲:“是呀,是不太平,二嫂呀,我差一点以为这回要完蛋了…”
孙兰也在一边跟虞景明讲:“我婶子起先是坐火车来了,哪晓得半道火车道叫人炸了,爆炸的时候,离火车不过一里地,火车都震动的,想想,火车要是再快一些,那人岂不要炸飞,真正是鬼门关走一遭。大家下了火车,又转乘轮船,码头叫水军封锁的,上船的时候一个个要搜身检查,因为元甫的事体,二叔和婶子把在宁波的房子都卖了,还借了些钱。本来,这回二叔是要跟婶子一起来的,只是宁波那边欠了债,债主哪能容得他夫妻两个一起离开,最后还是婶子一个人带着钱过来,只这一上船,二婶身上带的钱全叫水军给搜走了,所幸她之前还包了两块钱藏在头发里,凭着那两块钱勉强撑到上海,真算是九死一生…”
虞景明这时却突然想起,难怪宝珠姑姑叫她买车时提到安全,实在是有些怕了。
孙兰这边在虞景明耳边低语,虞宝珠那里也拉着虞二奶奶把这一路的苦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又讲:“你说我这样艰难才到上海,元甫还避我,良心都叫狗吃了…”
“哟,他哪晓得你吃了这么些苦,你回回来,哪一回不闹,上回来,他多难堪,他其实挺孝顺,你怎么讲他都怎么做,可时运不济呀,碰上这样的事体,又让你没面子了,他是没脸见你呀,我家那个,不也一样让我操碎心…”虞二奶奶本来还防着被虞宝珠笑话,如今,虞宝珠这样毫无保留的述苦,倒引起她的共鸣,便跟虞宝珠絮絮叨叨的说起戴家和三姑娘的事,两人说的眼眶红肿的。
陈元和同孙兰两个看着厅上,虞宝珠同虞二奶奶聊得这样,两人不好打搅,就起身告辞,好在两人住的也不远,虞景明送两人出门,又问了虞园的事体。
“我已经辞职了,倒不晓得了。”孙兰讲。
“怎么好好的辞职了?”虞景明有些惊讶,之前都没听二妹讲,有些突然,想了一下又问:“董婆现在情形怎么样?”前些天董婆情形不好,住了院,她去看过,已经有些神识不清了。
“还是那样,只怕是熬不了几天了。”孙兰叹口气讲,又说:“前些日子,玫瑰接管了虞园,要开个洋人的那种patty,叫我弄,洋人的这东西,我哪晓得怎么弄,要赶人就明讲,瞧不上她那样子。再说了,玫瑰做事体,手段邪气的很,我也瞧不惯,也不愿在她手下做事体,想想,就辞职了,董婆那边,淑华是尽心的,我也放心。”孙兰说着,呶呶嘴,几次欲言又止。
那荣伟堂真不是个东西,一接手虞园,就借口虞园要搞招待,要重新装修,硬是让淑华和董婆搬到厨房后面的那间小屋去住。
淑华算是讲良心的,再加上董婆情形实在不好,就让董婆住了医院,这些天,淑华都在医院里照顾董婆,荣家人没露过一面。
如今,淑华身边除了有明月照应,也没见荣家派个老妈子来搭手,倒是玫瑰身边,得用的人不少。
荣家事情做的真不好看。
边上元和扯了扯孙兰,那是人家的家事,不好扯太多。孙兰终是没吱声。
虞景明晓得孙兰要说什么,只淑华的情形是她自己要硬撑着,一些事体多瞒着她们,而淑华和荣家也没有撕破脸,如此,她就不好出头,不过,她让润生帮她盯着,万事有个底线,不能越过的。
虞景明站在门口,看孙兰和元和两个坐了老赵的马车离开,隔壁13号门就开了,戴谦从13号门里出来,看到虞景明站在门口就问:“大姐,淑丽在哇?”
“你找淑丽有事体呀?”虞景明嘴角微翘的反问,这是明知故问了,然事将门挡的死死的。
戴谦站在那里一时进不好,退也不好,有些难堪,最后苦笑讲:“大姐明知故问,我晓得陈世美的帽子我是摘不掉了,我也认了,我心里是喜欢淑丽的,可出了这样的事体,淑丽的脾气我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了,既然我已经负了一下,就不能再负另一个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妈跟我讲,这罪名我不能担,我爸才出事,我若再出事,我妈真的顶不住的,妈跟我讲,只要我不认,淑丽也不是个傻的,也不会认,再加上大小姐手腕是有的,保淑丽无事应该不难,最多花几个钱,我就听了,我完全没想到淑丽会认罪呀。”戴谦说着,狠狠的抓了一下头发。
虞景明盯着他,好一会儿笑着叹气讲:“这世上有些人,真是会讲话,明明做错了事,却搞的好象天底下人都冤屈了他似的,戴谦,不管你再怎么讲,有两点是事实,你是辩不了的。第一,募捐款的事体,你是完全的责任人,是你把钱交给你爹的,这之间跟淑丽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只是错信了你。所以,不要讲得好象是你没有帮淑丽担责一样,罪责至始至终是你的。第二,什么叫既然已经负了一下就不能再负另一个,你跟淑丽是订了亲的,又跟邓香香勾勾答答,你对淑丽早就负了心,对邓香香也并不诚心,你如今的选择只不过是选,对你最有利的一个而已。”
虞景明讲完,倒是给他了一条路,一些事体,当面讲掉也好。
虞二奶奶还正跟虞宝珠讲话,看到戴谦进来,就瞪了眼:“你来做什么事?”
“我听讲虞家姑奶奶从宁波来了,我来见个礼。”戴谦讲。
虞宝珠之前便已经从孙兰那里知晓三姑娘的一些事体,刚才又从虞二奶奶嘴里听了一遍,自也是愤愤不平,再加上以前她又不是没来过永福门,戴家这老二何曾专门来跟她见过礼,便扯了扯脸皮:“谢谢,有话就讲吧,拿个长辈当挡箭牌总是不好的呀。”
戴谦脸又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便硬着头发讲:“我找淑丽,跟她说点事体。”
“你有那个脸呀?”虞二奶奶没想到戴谦还真就来找淑丽谈退亲的事体了,她以前真是瞎了眼。
戴谦便不作声。
“妈,让他上来。”虞淑丽站在二楼楼梯口冷冷的讲。戴谦便又冲着众人点头,然后由杨妈领着上楼。
红梅这边过来讲,宝珠姑奶奶的房间整理好了,洗澡水也烧好了。虞宝珠这一路来也实在是折腾狠了,虞二奶奶便讲:“宝珠去洗澡,早些休息,元甫的事体明天大家再商量。”
“好。”虞宝珠站起身,又讲:“元甫的事体我要好好想想,以前一些事体是做错了。”说着,虞宝珠又冲着虞二奶奶讲:“二嫂一些事体也要多想想。”
虞宝珠跟红梅去澡房洗澡,虞二奶奶就坐在那里,灯从一侧照过来,她也愣愣的出神,宝珠的话是什么意思?要多想什么?她错了吗?错哪儿了?
虞景明上楼的时候,戴谦正好下楼,脸色很不好,三姑娘那张嘴,自然不会让戴谦好过,戴谦从虞家出来,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戴谦呀,既然说好了,那妈明天就去找媒婆,也不要订什么亲了,直接成亲,咱家最近晦气的很,也正好用喜气冲冲。”隔壁13号传来戴娘子尖锐的声音,这明摆着就是讲给9号门的人听的。
“呸…”虞二奶奶气的脸发白。
虞景明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就看到虞淑丽背靠在右手边的长廊上。
“你…打算去香港呀?”虞景明想了想问。
“又是卞老二那条狗那你讲的吧。”虞淑丽侧过脸,很冲的回了一句。
虞景明摇摇头,就要往左转,身后又突然听到虞淑丽的声音:“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嗯。”虞景明点点头,算是接受虞淑丽的道歉,好一会儿,虞景明又问:“去做什么,有什么打算?”
“就是去转转,再看看董璎珞,董璎珞给我来信了,讲她要结婚了,我去正好参加她的婚礼。”虞淑丽讲。
“要去多久。”虞景明又问。
“散个心吧,总要不了多久,只不过时局很乱,也不好讲。”虞淑丽讲。虞景明便点点头,看了虞淑丽一眼,虞淑丽几次欲言又止,虞景明便笑笑:“有景祺在,我跟二婶关系好是好不起来的,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大体就这样。”
“嗯。”虞淑丽嗯了一声,倒是长长松了口气,她依然不喜欢虞景明,也不喜欢欠虞景明人情,但跟虞景明谈话却是舒服的,让人安宁。
零辰,制造局的枪声更加密集了,还有隆隆的炮声,直至天明,这一夜,上海无眠。
第二百五十七章 吕三
枪声响了一夜,虞景明便一夜未合眼,到得早上,枪声方歇一会儿,虞景明刚眯一眼,枪声又再一次响起,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哪里还能再睡,就披衣起床。
门外起居间里,翁姑奶奶拿了个鸡毛掸子,东扫一下,西扫一下,跟没头苍蝇似的。看到虞景明出来,又撩了紧闭的窗帘看了看窗外。
窗外,天还是没大亮,灰蒙蒙的,晨雾中还夹着硝烟的味道,翁姑奶奶就冲着虞景明讲:“还早呢,怎么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儿。”她昨夜睡不着,起来上厕所时,看到虞景明房里的床头灯一直亮着,直到天快亮,才看到灯灭,晓得景明昨夜里睡的很晚,如今又这么早起来,因此便讲。
“也睡不着。”虞景明回道。
“也是,这枪哟,响的人心发慌,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个头。”翁姑奶奶拍着胸脯讲,这心一直跳。
“也快了吧,昨夜里,算是短兵相接,这一夜打下来,该消耗的也消耗的差不多了,之前停了一阵子,这会儿应该是总攻,成败也就在此一举了。”虞景明讲。
“要是这样就好了。”翁姑奶奶松了口气,又讲:“也不晓得这回上海能不能光复?”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没问题。”虞景明就讲,其实自商团接管老城厢的城防,上海老城厢基本就被自治公所掌控在手里,打制造局,那是兵家必争之地,打县署和上海道衙门,那是名义之争,如今大势已成,除了制造局那里还有一争之力,别的地方只怕是摧枯拉朽之势。
别的不讲,昨天,县正堂田大人还跑来永福门找卞先生下棋,这等形势,便是再淡然的人,也不可能有心思下棋,那位田大人这等情形下来找卞先生下棋,无外乎是找保命之术,由永福门,出小西门,就是城外,再不远就是法租界。租界曾经是革命者的保命之地,如今自又成了清政府官员的保命之所。
虞景明想,不出意外,那位田大人此刻应该就在租界里。
当然,这等事体,卞维文没找她讲,她也就装不知。当初枪枝运送案时,卞维武被平五害的背了个大锅,更陷永福门于绝境,卞维文为了解永福门之危,是欠了那位县正堂一个人情的,欠的总是要还的。
但由此情形,窥一斑而知全貌,朝廷已是树倒猢狲散。上海光复不过朝夕。
虞景明这边跟翁姑奶奶有一答没一答的聊着,冷不丁的,楼下传来虞二奶奶有些尖锐的说话声:“你要去香港?你去香港作什么?”
“董璎珞给我来信了,讲她要结婚,请我给她做伴娘。”接着是虞三姑娘的说话声。
“她就要结婚了呀?哪家公子?”虞二奶奶有些好奇的问。
“这哪晓得呀,这不才想去香港看看。”虞三姑娘讲。
“不行,现在这时候,太乱了,妈不放心。”虞二奶奶的声音又说。
“香港那边又不乱,这边坐的是洋轮,安全也是有保证的。”虞三姑娘回道。
“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虞二奶奶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有些闷闷的。
“吃饭还要噎着呢。”三姑娘又跟虞二奶奶顶上了。
楼下的话传到楼上,翁姑奶奶也好奇的问虞景明。“哟,三姑娘这时节要去香港呀?”
“我晓得,她昨夜里跟我讲过。”虞景明点点头,接着又低语了句:“她要选的那条路不好走呀…”
“是不好走,现在时局乱着呢,二奶奶哪里敢冒这险。”翁姑奶奶以为虞景明是讲这一路来往不安全,也应和着讲。
虞景明笑笑,现在出门,是不安全,但她的意思却不是出门的路,而是未来的路。
三姑娘为什么要去香港,无外乎两点,一是这回受的打击不小,要出去散散心。另外一点,只怕跟朱红有关,三姑娘被押县衙候审室的那一夜,虞景明听红梅讲过,朱红跟三姑娘说了一夜的话,后来虞景明去接三姑娘出来,就感到三姑娘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只怕这一夜的谈话对三姑娘有着极大的影响。
“啪…”楼下传来拍桌子的声音。
“你就跟我抬杆是吧。”虞二奶奶怒了,拍了桌子没好气的讲。
“妈,我这不就是想出去走走吗?你也是晓得大舅妈那人的,我跟戴谦的事体吹了,她这还不得赶紧着张罗戴谦和邓香香的事体,到时,我拄在永福门,还不要让人讲闲话呀。”虞三姑娘抿着唇讲。
“讲闲话怕什么,咱们行得正,立的稳。”虞二奶奶说着,又没好气的点了虞三姑娘的额头:“你也是个没用的,之前非要让戴谦亲自跟你提退亲,我还以为你要怎么拿捏他呢,哪晓得,轻描淡写的也就同意了。”虞二奶奶又气愤的讲。
“呵,我就是看他是不是真好意思提?现在我还真看不上他。”虞三姑娘翘着嘴角一脸嘲讽的讲,以前真是她瞎了眼。
说着三姑娘又一撮嘴:“那这样,妈要真不答应我去香港,那我马上就找卞老二把自己嫁了…”
“你敢…你要气死妈呀。”虞二奶奶喘着气。
“我不是要气妈,戴谦既能娶邓香香,我凭什么不能嫁卞老二…”虞淑丽瞪着眼讲。
“行了行了,一早就听你母女俩个抬杠。”虞宝珠里面的厢房里出来,打着圆场,又扶了虞二奶奶坐下讲:“我倒觉得去香港好的,年青人,多出去转转,见见世面…”虞宝珠这边劝着虞二奶奶,又撇了一眼虞淑丽,也讲:“淑丽你也不对,哪有拿这种事情来要挟人的…”
虞淑丽抿着唇一声不响。
“行,想去哪儿去哪儿,我也管不得你了。”虞二奶奶终究让步。
虞淑丽回了屋里,虞二奶奶才跟虞宝珠抱怨:“你瞧瞧,都是一身债呀…”
楼上,翁姑奶奶也有些好奇的讲:“你宝珠姑姑来前,我担心了好些天,生怕她一来就跟人吵,倒是没有想到,她这回来,连戴家那边的话提也未提。”
虞景明自然晓得翁姑奶奶话里的意思,一向以来,虞宝珠在大家的印象里是那种无理也要闹三份,而这回元甫表哥的事体,实在是冤的很,是叫人坑了,这里面还有戴寿松的影子。依着以往虞宝珠的性情,那还不要闹翻天呀。偏这回,戴家那边她虽然没给好脸色,但也没去戴家闹,还能跟虞二奶奶这样心平气和的聊天,自是叫人觉得跟变个人似的。
“这事体跟二奶奶这边本就无关,戴家那边,戴家大舅跑了,戴家又欠了永福门那么多的集资款,宝珠姑姑就算是再吵能吵个什么结果。”虞景明笑笑讲,想着那日在四川路那边,只怕元甫表哥的话对宝珠姑姑也是当头一棒。
“也是。”翁姑奶奶讲。
楼下,虞宝珠也劝着虞二奶奶:“淑丽也还好,我倒觉得比以前懂事了些,你也别事事管着她,到底时代不一样了,我家那个我到是管着,如今不也还是成了那样…”虞宝珠叹了口气讲,元甫成了她的心病了。
“你打算怎么办?依我看,元甫该成亲了。”虞二奶奶讲。
“他现在欠这一屁股债,还成什么亲,我现在想呀,要不是我心太强,他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我帮他剪掉的翅膀得帮他再接起来呀,要不然,他现在这样子不成呀…”虞宝珠叹气。
虞二奶奶有些摸不准虞宝珠的意思,只是这种事情她也不好打听得太细。
楼上,虞景明也在想,宝珠姑姑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制造局方向时断时续的枪声突然就停歇了,又过了一会儿,外面长巷便听人传,制造局打下来了,又一会儿,外面长巷子里就传来报童的吆喝:“号外号外,上海军政府颁布光复宣言…”
是日,上午九时许,上海光复,街面上,鞭炮声此起彼伏。
小桃和夏至两个带着虞景祺,也在九号门上挂了两串鞭炮,噼里啪啦的,烟雾起来,和着对面茶当上,紫金铜壶上冒着的热气,显得一片氤氲,茶当边上一溜子婶子,大妈,婆子,手里抓了一把茴香豆,边吃边聊,那气氛倒好似过年一样,除旧迎新。
虞景明也要了一包茴香豆抓在手里,慢慢的吸吮着味道。
“吕三,你敢硬闯不成…”巷口传来卞维武的大喝,然后霍的一声枪响,惊得众人一身冷汗。
“哟,怎么回来呀?”众人一脸惴惴。
虞景明心也是一颤,转头朝巷口望去。
巷口,两伙人对峙。
巷外是一溜军装,领头的是好久没在上海露面的吕三。
巷内,翁冒和赵明两个站在前头,死死的盯着吕三,卞维武手里举着枪靠在牌坊的石柱边,一脸不屑的盯着吕三。刚才开枪的就是卞维武,卞维武这枪一响,原先散布在四周街道的虞记护卫队员以及麻喜赵铁柱等人都迅速的围了过来,没一会儿,就将整个永福门巷口围的水泄不通。
“哟,是吕三呀,仙芝夫人那个兄弟,他还敢回来?公廨所的海捕文书没撤吧?”麻婶等人伸长脖子看,然后窃窃私语。
“呵,你们不晓得,我是晓得的呀,吕三如今也是革命党,这回上海光复,他跟着陈二爷可是立了功的,他当初是被东家大小姐和卞老二赶出上海的吧,如今这是要回来算账了…”麻油婆压低着声音讲,一脸看戏的表情。
这些事体都是听她家邓六讲的。
红梅从人群里挤到虞景明身边讲:“翁冒跟我讲了,吕三本是青帮的兄弟,他逃出上海后,经人介绍,就投了陈二爷。之前,商团联盟不仅攻打制造局,还攻打了上海道衙门和县署,这两处打是打下来了,但没抓到上海道刘大人和县正堂田大人,后来有人讲看到县正堂来永福门找过卞先生,吕三想立功,就带人过来,讲要搜查永福门,还要带走卞先生…”
虞景明微眯了眯眼,突然扬声道:“赵队长,卞维武,带着人给我死守几个巷口,吕三若是要持枪闯永福门,打死打伤勿论…”
“哟,虞大小姐,你这是要对抗革命吗?”吕三冷着声讲。
“不要给我扣帽子,虞记这边,支持革命,该出的人头没少一份,该捐的钱也没少捐,田大人的事体,不能因为他出现在永福门,就讲我永福门包庇逃犯。昨天,他还不是逃犯,他是父母官。另外,昨天李总董还去求见过上海道刘大人,如今上海道刘大人也不见了,是不是讲李总董也有包庇逃犯的嫌疑,要不要也抓起?”虞景明反问。
昨天,那位陈二爷身陷制造局,李总董先是出面跟上海道交涉的,交涉未果才开战。
“再讲,永福门是私产,要搜查也要有官方正式的搜查令,不能随便个人要搜查就搜查。”虞景明说完又冲着翁冒和赵明道:“翁掌柜,在巷口备几桌酒席,都是商团兄弟,都是上海光复的功臣,这打了一夜一个早晨了,到了永福门口,不能还叫人饿着肚子。”
“瞧我这脑子,都没想到,应该的。”翁冒拍了拍额头,就跑去南街,虽然没开市,但一些酒楼还是有人的。
翁冒匆匆离开,永福门这边因为虞景明下了狠话,又对峙起来,进退不得,一时间,气氛压抑的很。
没一会儿,就有酒楼的伙计挑着食盒过来,红梅已经招呼人在巷口牌坊边摆了五六张八仙桌,这会儿一一摆上酒菜,酱鸭,糖醋小排,八宝辣酱,素三样,麻香菠菜,油面筋塞肉,老鸭汤,然后是米饭,生煎包,葱油饼等,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吕三带来的人好几个都捂着肚子,昨夜打了一夜,早上也没停歇,这会儿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只不过眼前情形有些诡异,大家也不好开动。
“虞大小姐,拿酒菜堵人嘴,做贼心虚吧?”吕三咬着牙讲,虞景明好手段,这一下就把他和兄弟摆在了对立面,让他为难,上好的酒菜,不叫兄弟吃,这是得罪人的事体。
“先头讲我不支持革命,如今我支持了又讲我做贼心虚,看到吕三爷不达目的不罢休,那看在吕三爷光复有功的面子了,我也松一松口,要搜,就你吕三爷一个人进去,不准备带枪,我让赵队长找两个永福门的人陪着吕三爷,一家一家的搜,这样可以吧?”
虞景明这话一讲,吕三又为难,让他一个人不带枪进永福门,他不敢,谁晓得卞老二敢不敢下死手。
“大小姐既然讲这份上,那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我就信大小姐,这永福门,我不进了。”吕三当机立断的讲,场面话也是讲的漂亮的很,然后一挥手,就带着人离开了永福门。
只没一会儿,一些平日跟吕三没什么关系的商团队员又悄悄回来,吃了酒席,还跟赵明卞老二等人说笑:“吕三那瘪三,是怂了…”
都是商团联盟,平日就算没什么关系,也脸熟。
虞景明这边却觉得吕三今天的来意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着虞景明穿过圆门洞进了后街。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局势
后街,卞家。
卞维文系了个腰布在炒菜,卞维新趴在走廊的小桌子上写字,麻三妹手里拿着张红帖子站在门口朝屋城张望:“卞先生在哇?”
“在的。”卞维文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来,就看到站在大门口的麻三妹,不晓得麻三妹突然找他有什么事体,就讲:“麻师傅,有事体呀?”
“卞先生这就烧中饭了呀?”
卞家的门是半敞开的,麻三妹也不要卞维文招呼,就自顾自进了门,穿过天井,走到厨房门口道,然后又讲:“是的呀,我给卞先生送帖子,过几天,是我跟平五办事的日子,请卞先生喝杯喜酒,卞先生不会不赏脸吧?”麻三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光觑着卞先生的神色,就想看看,卞先生到底有没有点在意她。
“恭喜,没有不赏脸的讲法,肯定要讨杯喜酒的。”卞维文先擦干手,才接过喜帖。神色中看得出是真诚的。麻三妹心里还是有些不快活,卞先生的心里到底是没有她的影子,抿抿唇回道:“那就说定了。”说完,又觑了觑门外:“巷口要打起来了呀,卞先生不去看看?那吕三讲,是要传卞先生问话的,现在东家大小姐堵在巷口,双方都动枪了,卞先生躲在家里不太好吧,传到外人嘴里只怕要讲,卞先生是吃软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