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汇不出事才怪了呢,这有什么稀奇的,意料之中啊,德三这会儿头大了,你也算出口气了。”玫瑰伸着手,欣赏自己的指甲,就在今天下午,上海道和上海县自治公所公布了各乡自治公所的筹建地点,南汇乡自治公所还是在原来的桥头位置,如此,这段时间一直跟南汇西头死磕的投机者自然是血本无归,德三这会儿该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了。
“德三死了,上吊的,这回不仅仅是投机者闹事,还引起了乡民暴动…这些人到处打砸抢烧,荣兴的人都被赶出了南汇了。”荣伟堂脸跟黑锅似的道,现在南汇已经完全失控了。
“什么?那咱们桥头买下的那一片房产呢?”玫瑰这时哪里还坐得住,整个人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住荣伟堂的胳膊一脸紧张的问。
“烧了,全烧了…”荣伟堂面皮直抽的说,这会真正是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
玫瑰瞪着眼,一把揪着荣伟堂的领子,两眼瞪着,咬牙切齿的问:“怎么会这样?”那神情就象一个输光了家产的赌徒。
她和荣伟堂的布局,南汇西头是个烟雾弹,这个烟雾弹由上海道那个师爷传到德三的耳里,德三自然不会有任何怀疑,再加上她前期抛砖引玉,引得虞家二房的投资,如此,德三对于新地址就建在南汇西头自然是深信不疑。
此后,德三凭着前期的运作,拉拢了好些人,这些人自然以为得到了内幕消息,将原先在南汇桥头一带并购的土地和房屋出售后,买进或者直接侵占了南汇西头的地产和房产,而德三等人出售的桥头屋产就被玫瑰神不知鬼不觉的购买了下来。
按玫瑰的预计,等到南汇乡自治公所仍按原计划地址筹建的消息一出,西头的地价会迅速贬值,而她手里握着的桥头屋产则会继续升值,到那时,跟着德三的那一批人只怕恨不得吃了德三,而德三却只能哑巴吃黄连,他的消息来路本来就不正当,再加上包括上海道,自治公所,以及荣兴这边都一直在呼吁大家理性,如此,最后的一切后果就由德三承担。
而事实也如他们所设计的这样,南汇的那些乡坤吃了这么大的亏,如何能饶得过德三,德三也晓得他的处境,一时没抗过,上吊了。
整个过程到这里,都是玫瑰和荣伟常布局,一路走来也是按部就班,如果之下还按两人的预计发展,那么玫瑰狠赚了一笔,荣兴也顺利筹建自治公所,一切各得其所。
可谁曾料,最后却失控了,从来没入得他们眼里的南汇乡民突然暴发了,这一场暴动将他们几个月的谋划,一大笔资金全烧掉了。
“虞景明果然其精如鬼,早晓得如此,长青撤资的时候,我们也撤好了…”荣伟堂脸皮一阵抽,这回损失他都有些抗不住了。
玫瑰也咬着嘴唇,她想把虞二姑娘坑在沟里,没想到最后没坑着虞二姑娘,倒是她自己玩火,反烧了自己…这一把,她又输给了虞景明。
“不对,咱们还有机会,那李泽时不是一直在鼓动沈先生李先生他们筹建上海商团联盟吗?这回这样的大事,正是他商团联盟立旗之时,我们占着地利呀,如果我们商团先李泽时一步平息事态,到时便可以跟李泽时谈判,加入商团联盟,至少也能谋一个大队长的职位吧…”玫瑰咬着嘴唇道。
玫瑰这么一说,荣伟堂眼睛一亮。
“我这就去。”荣伟堂转身就出了小公馆。
夜,惊雷震震,大雨滂沱,新年伊始,一边学生游行,一边南汇乡民暴动,今年绝对是一个动荡之年。
…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情浮比鱼蛮
南汇的事情终于暴发了,这本在意料之中,只不晓得最后是哪家欢喜哪家愁。虞景明守着王大奶奶和冯绍英,已是下半夜了。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百鸟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兄弟两人下山来,门前喜鹊成双对,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安归。”
“出了城,过了关,但只见山上樵夫把柴砍…”
“起早落夜多辛苦,打柴度日也很难。”
“他为何人把柴打?你为哪个送下山?”
“他为妻子把柴打,我为你贤弟送下山。”
…
不晓得哪家的留声机这大半夜里竟是在唱着梁祝,喜庆的调子衬着王家的悲凄更让人忍不住落泪。
冯绍英是痴痴的坐了一晚,王大奶奶是哭了晕,醒了又哭,两人一天里,除了被强迫喝了点米汤外,竟是粒米未进,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过着日子,替走了的人看日升日落…
候着王大奶奶迷迷蒙蒙睡下之际,虞景明便出了屋里,准备让人去厨房里弄点暖胃的小米粥,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也得劝大奶奶和二嫂嫂吃点东西。
只刚走到花厅门口,对面的走廊一人几乎是大步流星的过来,走到近前,借着灯光,虞景明才看清来人正是李泽时。
一些时日不见,这人更是意气纷发。
“来啦…”虞景明打招呼。
“来了!”李泽时点头。
俱是平常的招呼,两人象认识多年的老友那么随意,又象是擦身而过,萍水相缝的人那么淡然,两人心里也都明白,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没必要迟疑。
两人如此点头而过,虞景明看着李泽时进了王柏权的书房。
荃妈这时过来,虞景明跟她说小米粥的事情。
“我这就去端,粥一直就煨在火炉里呢。”荃妈红着眼眶招呼人一起去了厨房。
虞景明就站在花厅的门口,花厅外是长长的走廊,廊外是一个小园子,正是丑末寅初,那天光正如《三春景》里说的那般渺渺茫茫,恍恍忽忽,密密匝匝的…远处,钟鼓楼悠悠的钟声传来…
“虞大小姐,外面有人找。”一个王家的下人匆匆过来跟虞景明说。
虞景明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大半夜里来找她,必是大事,心里不由担心,这不晓得又是出了什么事了,不由加快脚步,随着那下人到了门房,却是小桃带着田先生坐在那里,田先生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面目跟田先生有些相似。
“小桃,田先生,出什么事了?”虞景明一上前就迫不急待的问。
“可有僻静房间叙话。”田先生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就急切的问。
虞景明自然晓得轻重:“随我来。”便将几人带到花厅边上的一间小厢房。这间房是她平日过来时,留给她休息的房间。
“南汇事件想来大小姐已经听说,这是我堂兄田寄,这回各方投机者在南汇炒房炒地,却枉顾当地乡民的利益,乡民一时激于义愤,本是想起来抗议,为自己争取利益,只是人一多,心思就杂了,再又有别有用心的夹在里面,没想最后就成了一场暴动,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现在一些乡民心里也怕了,只是被裹挟着,也不敢轻易罢休,生怕自治公所和衙门秋后算账。所以,我堂兄代表南汇田氏,以及一部份乡民想着自治公所谈谈…”一坐下,田明就把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田寄找到田明,田明认识的能跟自治公所搭上关系的也就只有虞记虞景明了。
“你们就在这里歇息,我去去就来。”虞景明说着,吩咐小桃照顾好两人,便匆匆出了房。这样的大事,她一刻也不敢耽搁。
王柏权的书房里,丧子之痛让王柏权几乎不能自已,然后南汇乡的暴动却又压在了他的身上,两相一冲,倒是冲减了一些丧子之痛,或者说是顾不上了。
李总董一直在抽烟,谁也没料到一个乡自治公所的筹立竟会变成这样。
“这里面的责任肯定是要追究的,但不是现在,如今不管如何,先把事态平息了再说。”李总董说。
“总董的意思是…?”李泽时微皱着眉头问。
“先把秩序维护起来,然后坐下来谈。”李总董道。
“找谁谈,荣兴的人都被赶出了南汇,暴动里的人太复杂了,有真正受了乡绅欺压的乡民,有投机份子,更有别有用心的…”王伯权道。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李泽时去开的门,虞景明就站在门外:“南汇田氏族人以及部份乡民代表想跟你们谈谈。”
这是瞌睡了送上枕头,几人一脸惊喜。
虞景明看着田氏兄弟进了书房,再看着书房门关上,余事自于她无关了。
…
虞景明回到永福门已经是两天后了,这两天她一直待在王家,陪着王大奶奶和二嫂嫂,直到两人心情平复一些才告辞。
生离死别之痛,痛彻心肺,但痛至极了,也就麻木了,再随着时光流逝,麻木的伤口便结了痂,只要不去碰触,大约也就忘了痛了。
路过小西门时,虞景明碰到了云甫表哥。
“云甫表哥,过来了呀。”虞景明打招呼。
“唉,我刚送长青去了火车站,回来跟舅妈和景明说一声。”陈云甫说,自三十晚那晚后,第二天,长青就把四马路店里的一切头尾都交给了他,还带着他熟悉了几天,之后一段时间,都不大能看到长青人了,直到前两天,南汇事件暴发,长青才出现。
虞景明倒是没有想到长青就这么默默的离开了。
“唉,之前二奶奶是因为南汇那笔投资上误会了长青,才赶长青走的,只是如今南汇事发,证明长青做的是对的,也幸好长青撤资撤的早,要不然,那虞园保不齐还能不能保住?长青这回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这回真相大白,二奶奶应该不会赶长青走了,只长青任我怎么说也是不留下,也不晓得长青怎么想的。”陈云甫说着。
虞景明却是晓得的,自长青在南汇事体上下了决定起,也就已经下了离开虞家的决心。或者说,从二妹跟荣伟堂定亲起,虞家对于长青来说便是煎熬之地。
“大约也是想家了吧。”虞景明笑笑说,又问长青:“大姑来信没,二妹成亲,大姑会来吧?”
“要的。”陈云甫点头,又说:“也幸好我如今接了四马路分店的掌柜,要不然,等我妈来,估计又要烦大小姐了。”陈云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他晓得他妈那性子,很有些胡搅蛮缠,给景明带来不少麻烦。
“我倒是不怕烦的,倒是怕到时反而惹大姑生气。”虞景明笑笑道,在宁波时,宝珠大姑已经在她手里讨不了便宜了,又何况在上海。
陈云甫抓抓头不吱声了,景明跟他妈之前的磕磕碰碰他是晓得的,做为人子,他实是不好说些什么,只能不声不响。
…
说话间两人一路就进了永福门。这时天已经有些暗了,永福门牌楼上的路灯亮了起来,趁着还有些天光便显得影影绰绰的。
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追逐着,从巷口追到巷尾,又从巷尾追到巷头。然后围着虞记门口的自来水笼头,扭身子,歪着脖子,张大嘴,灌了一肚子冷水,最后在家长的叫骂声中笑嘻嘻的跑远了。
“李大夫,救命啊…”就在这时一声哭嚎自两人身后不远传来,虞景明一回头,就看到一身湿答答的陶裁缝,背上同样背着一个湿答答的人,踉踉跄跄的朝永福门跑。
“是月芬…”陈云甫惊叫一声,四马路分店同月芬的布店斜对面,平日里见面都要打个招呼,因此便是这会儿月芬趴在陶裁缝背上只露出小半张脸,但陈云甫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快帮忙。”瞧着情形不对,虞景明招呼云甫表哥一起帮忙,只是近了,一看到趴在陈云甫背上的人影,僵手僵脚,脸色青灰,这人只怕是早就过世了。
“哟,陶裁缝,月芬这是怎么了?”二号门的钱六婶儿这两天腰好了一点,可以扶着门走几步了,这会儿就站在门边,瞧着这情形也好奇的问。
“月芬投河了,投苏州河…”陶裁缝整个人跟水鬼似的,脸白的跟一张纸,两眼却幽深的可怕,这会儿咧着嘴说话,音调却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呀,月芬怎么这么想不开…”边上的人一阵惊呼。
“我晓得,德三死了,昨儿个我家麻喜回来说,德三家那婆娘和两个儿子一起把月芬从布庄里赶出门了…”麻婶子在一边说。
李大夫一手提着药箱快步过来,
“李大夫,快看看,快看看。”陶裁缝哑着嗓子嘶叫。
李大夫看到人,却是摇摇:“这人都死了起码有四个时辰了,还背来做什么。”
“不能救了吗?”陶裁缝还不死心。
“唉…”李大夫摇摇头,转身提着药箱进了家门。
陶裁缝一屁股坐在地上,嚎陶大哭,他哪里不晓的人早死了,只是就有那么一点点的念想而已,李大夫一句话,便将他的梦给戳破了,陶裁缝便跟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哭瘫在地上。
边哭边哽哽咽咽的冲着月芬说话:“我晓得是我对不住你,只是当时眼皮子浅,上海的花花世界撩人眼,闻着女人身上那香味儿就晕头转向,以至于筑成大错。可我错就错了,落得现在这下场我认,可你不该跟我堵气啊,那德三不是好人,我上门跟你说你不理我,我不怨,可我让阿芸去跟你说了呀,我让你走的呀…你为什么不走呀…再退一万步,你不走就不走了,德三死了,他家婆娘容不下你,大不了你布庄不要了就是了,没有什么比留得命更重要的,你大哥大嫂他们亏了钱,那是他们自己活该,你别理他们啊,他们要骂就让他们骂,骂骂也不缺块肉不是,再要不,出去躲一阵子,缓过来说不定以后还有好日子呢,你怎么就想不开呢…那苏州河的水那么冷,里面不晓得有多少冤魂,你偏要去跟它们做伴…你叫我以后怎么过?你叫我怎么活?”
陶裁缝这哭腔听得人心里一阵酸酸。
“赵叔,去买两套干衣服,和一副棺材来吧。”虞景明冲着车夫老赵道。过去的恩怨如何不说,过去的是是非非也暂且没必要追究,人死总是入土为安吧。
“唉…”老赵点点头,南街就有棺材铺子,没一会儿,老赵便带着一男一女两套衣服回来,身后是棺材铺子的几个伙计抬着棺材。
“陶裁缝,还是把月芬入敛了吧。”虞景明说着,又从虞记门房那里拿了一卷席子过来,叫人围在墙边,麻婶招呼了两个婆子过来一起帮月芬换了干净的衣服。
虞景明又将男装递给陶裁缝,他之前显然是下河捞尸的,一身湿答答的,也是要换的。
“谢谢。”陶裁缝换了衣服,冲着虞景明,赵叔,麻婶几个鞠躬。
“大小姐,这席子借我用一用。”陶裁缝冲着虞景明说。
“你用吧。”虞景明点点头。
陶裁缝笑笑,却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陶裁缝拿席子卷了月芬,又用换下来的湿衣服将席子捆紧,又冲众人点点头,然后拖着那卷着月芬的席子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永福门。
“哎哟…陶裁缝这是棺材也不要呀…”
第一百五十章 世道不易,唯苦苦求索
雨细密密的下,长街的青石板显得更青黑了些,站在巷子里的众人伸长脖子看着陶裁缝离开的背影,都不免唏嘘,谁能想到当初永福门的这一对小夫妻,最后竟是这般的离开永福门,这人哪,都是命。
“大小姐,下雨了。”红梅撑着油纸伞从门里出来。
“嗯,回去吧。”虞景明点点头,回头看了看四周,周围的人也都散了,陶裁缝最后用席子卷着月芬离开的背影实在是惨绝了些,便是平日喜欢八卦说闲话的都没了兴趣了,每个人的心底都沾染了一股郁气,淡淡的,却久久不散,透着寒意,唯茶档上的炉火还有一丝微温。
茶档上此时一个客人也没有,老王头有些呆呆的坐在煤炉前,身上的棉袄那袖子有些磨破了边,露出了里面有些灰的棉花。翠婶在一边不晓得嘀咕了句什么,就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老王头的身边,动作有些粗鲁的抬起了老王头的胳膊放在桌边,又拿了针线盒过来,细心的将露出的棉花掖好,再小心的缝好,老王头嘿嘿的笑了笑,翠婶瞪眼。
虞景明看着两人笑笑,倒也不打搅,转身进了门。
“这该死的贾西,也不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当初还是我家寿松介绍他进了荣兴,他也就凭着那股小瘪三的狠劲,在德三背叛后才被伟堂扶起来的,如今到好,回过头来,尽是这般落井下石,真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
虞景明穿过天井,刚走进堂前,就听到戴娘子咬牙切齿有些哽咽的声音。
因着阴雨,天光有些阴暗,戴娘子又一手拿着一块绣着一朵芙蓉花的手帕掩在鼻尖,整个面目便看不真切,这会儿她一说完,另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死劲的拍了拍,一幅恨极了要跟人拼命的样子。
虞二姑娘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心安慰她。
戴娘子对面,虞二奶奶两手扶着青枝茶盏,冷哼着说:“任那贾西再逼迫又如何,大哥好今病了,就安心在家里休息好了,我却不信那贾西敢到永福门来抓人…”
虞二奶奶的声音也透着寒意。
“我倒是不怕贾西来抓人,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命令你大哥跟他一起去南汇震压暴乱…”戴娘子说着,拿着那手帕用劲的省了省鼻子,又深深的吸了口气:“不过,贾西有一句话也是对的,南汇落到这个局面,等事情了了,上面肯定要追究责任起来,你大哥怕是跑不掉呀…”戴娘子说完,又恨恨的锤了锤桌面:“这虞景明也不晓得是灾星还是什么,一张乌鸦嘴,全叫她说中了,她跟王家关系那样亲近,只怕一些事情早就心知肚明,却偏偏只是阴阳怪气的在一边看戏,这心肠怎么这么坏。”
虞景明站在那里,突然就觉得好笑,有些人,你之前提醒过了,她们不见得理会,可等事情发生了,却又怨人只看戏,横竖一张嘴,正说反说,错只在别人,自家总是有撞天的委屈,真真有些好笑。
戴娘子如果觉得这样能让她心里舒服一点,那她高兴就好。不过,她也是晓得的,南汇事体终于发了,戴家大舅大约是要栽坑里了。
“戴娘子,到底谁心肠坏呀,大小姐可是提醒过你们的,更何况人家长青背负着奴欺主的罪名担下撤回南汇那笔投资的大过,这才保住了二姑娘的虞园,你晓不晓得呀,就在今天,长青一个人走了,你就不想想当初你们是怎么征对大小姐和长青的,自作孽,怨不得别人。”红梅收了伞,愤愤的瞪着戴娘子说。
厅上人才看到虞景明和红梅。二姑娘抬头扯了扯嘴角,象是要笑,却又笑不起来,有些尴尬,旋即又低下头,没一会儿又抬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戴娘子叫红梅的话堵的回不了嘴,便又抹起了眼泪。虞二奶奶也不声不响,有些话背后抱怨抱怨可以,真当个事说出来只能徒惹笑话而已。
虞景明也不吱声,只是冲着有些欲言又止的二姑娘点点头。
“大姐,长青真的走了?”虞淑华终是开口问。声音微有些惆怅的调儿,她家到底是欠了长青了。
“走了。”虞景明点头说,说完又补了句:“坐火车走的”。
“哦,也好。”二姑娘点点头,抿抿唇,不再吱声。
虞二奶奶两眼象刚刀似的刮了二姑娘一眼:“走就走了,随他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算长青这回有功,只他那做事手法,也是早有去心了。”虞二奶奶也不是傻瓜,这几日回过神来,再回忆起一些点点滴滴,心里便也有些猜测,长青对二姑娘莫不是有些好感,如此走了倒也好。无论如何,二姑娘一定是要嫁进荣家的。
二姑娘不但要嫁进荣家,还要过的好,让人看看,当初她和二爷实实是为虞景明着想,是虞景明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已经成了虞二奶奶的执念了。
“你大舅说不定就要下大牢了,二姑娘还有心思掂着个外人,也枉你大舅那么疼你。”戴娘子叫红梅一翻话给堵了心,又听虞二奶奶和二姑娘竟还有心思说长青,这时便有些不愤的说。
虞景明跟红梅已经上了楼,听到戴娘子这话,红梅噗嗤一声:“倒没看到戴家大舅怎么疼二姑娘了…”
虞景明笑笑,依着她对戴家舅妈的了解,戴家舅妈这会儿这般的表功,接下来只怕是有所求的…
“景明回来了,正好,炖了一晚上的银耳汤,还温热的,吃了去去外面那一股子湿冷气。”
翁姑奶奶正从门边的小碳炉上端了一沙锅的银耳汤过来,看到虞景明和红梅两个,便笑呵呵的说。
冬冻树木春冻人,尤其过年边春寒料峭的时节,不但冷,特别是雨雪连绵的那股子寒湿,能让人从心底里冒出寒意。
“我正又冷又饿呢。”虞景明笑嘻嘻的解了斗篷递给红梅,又凑到翁姑奶奶身边,吸吸鼻子,闻着那银耳汤香甜的味道说。
“哈,这话要叫荃妈听到指不定怎么叫屈呢。”翁姑奶奶笑骂一声。荃妈管着王家的伙食,哪里会短了客人一口热食,更何况,景明在王家,都算不得客人。不过,翁姑奶奶到底也是晓得,王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景明心里只怕难过的很,便是山珍海味只怕也吃不下去。
“小桃,快拿碗来给大小姐添一碗。”翁姑奶奶冲着小桃大声说。
翁姑奶奶年岁渐大了,大约是耳力有些差,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倒显得人更有精气神了。
小桃步子轻快的拿了碗过来给虞景明添上:“姑奶奶不晓得大小姐什么时候回来,这银耳汤已经热了好几回了。”
“就你话多。”翁姑奶奶没好气的瞪眼。
“谢谢姑奶奶。”虞景明小口的吃着这银耳汤,这银耳汤果然炖的时间很长了,软滑的很,一入口便滑入了腹中,温热的甜味儿,让人精神一震,便是先前,因着王家二哥和月芬的死带来的一丝阴郁也散了开去。
“王家那边都还好吧?”翁姑奶奶两手扶着膝盖,靠坐在虞景明斜对面的靠背椅上,一脸关心的问道。
“二奶奶和二嫂嫂这两天已经缓了点劲过来了,二伯父那里,正好南汇出事,他一心钻到南汇的事体里面,借工作麻痹自己,表面上也好些了,只这伤就算是外面结了疤,也是不能碰触的痛,只有慢慢来吧…”虞景明怔怔的说。
“唉,好好的人,说走就走了,都是这世道整的…”翁姑奶奶咒骂了两声这世道。
她岁数渐大了,对这种生离死别,感触更多。
虞景明啧啧嘴,将碗里最后一口甜汤喝下,却也在这甜味着品出了一丝苦味。
这世道,须得有苦中做乐的精神,才能活的自在些。
世道不易,唯苦苦求索。
第一百五十一章 荣兴的打算
小桃接过虞景明手里的空碗,刚出门,小花不晓得从哪里跑出来,一头撞在小桃的腿上,打了个滚,喵的一声跑开了。
小花就是虞景祺养的那只小花狸猫,在继“离离原上草”这首诗后,虞景祺现在学会了给猫起名字——小花。
因着有小花这一打岔,一时间,屋里气氛便轻松了不少,只楼下戴娘子的抽泣声有些挠心,虞景明想起之前刚进门时听到戴娘子跟二奶奶说的话,便转过脸来问红梅:“这几天是什么个情况?怎么又扯上贾西了?”
这两天,虞景明一直留在王家,家里这边的事情都交给了红梅照应。
想来,南汇事件一暴发,戴家定是首当其冲。
“还能怎么着,事情一发,上海道,县衙,自治公所几方面自是要拿荣兴开刀,正如同大小姐所预料的那样,荣伟堂自然拿戴家大舅开刀。不过,大约也是顾着两家的喜事在即,荣伟堂做的倒不难看,只是让大舅爷这些天在家里避避风头,等事情过了再说,所以这两天大舅爷都窝在家里。”红梅说着,语气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前几天,因为长青撤回南汇西头的那笔投资,戴家没少在外面宣扬大小姐的不是,如今,还真是现世报了。
虞景明点点头,荣伟堂到底要顾忌一下虞家这边,马上要成亲了,不好做的太难看。
“那贾西是怎么回事?”虞景明又问。
“我听翁冒说的,前天,上海道刘大人的一位小妾生辰,荣大公子和玫瑰去刘大人府上贺寿,回来后,就安排了贾西带着荣兴商团的人去震压南汇的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