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平五是犯了啥事啊,好好的制造局的差事说没了就没了?”
“自作孽呗。”老潢依然穿着他那件黄马褂,边逗着摆着桌边的绣眼鸟儿,嘴里冷冷的说。
虞景明这边微翘了嘴角,荣大少,玫瑰两个出的招,平五捉的刀,给虞记布下了一个倒买枪支的局,最终虞记和永福门安然度过危机,但制造局那边却好几个人被牵连,孙头都丢了差事,制造局那边自然要秋后算账,平五哪里还能再在制造局里面待下去。
前面二号门吱呀一声开了,麻三妹听到吵闹,开了门出来探消息,她这才开门,冷不丁的就听人喊:“四弟妹,好忙啊,大过年的都没的见…”
会这么叫麻三妹的只有钱家兄弟,麻三妹转过头,就看到钱大和他媳妇两个过来,两人手里还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的十岁,小名贵官,女的五岁,小名草儿。
钱大媳妇说话的声音总有些怪里怪气的,透着股酸味儿,也难怪她这样。
年前,麻三妹看上了卞先生,暗里找他们出头,钱大媳妇晓得,麻三妹这婚事最后还得请他们做主,再加上麻三妹这大半年,麻师傅的名声赚到了,钱也赚了不少,年边的时候,钱大媳妇就候着麻三妹来拜年,等着她的红包,哪成想,初一那天,麻三妹就托人带了信,说家里这边走不开,要迟些才上门拜年,没想这一等,等到初五都没动静,心想,麻三妹是要过河拆桥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钱大媳妇便叫了钱大一起来给六叔六婶拜年,到时,再看麻三妹往哪处躲。
麻三妹自也听得出钱大嫂的意思,她倒不是真像钱大媳妇想的什么过河拆桥,实在是今年真是不巧了点,二十九那天,六婶的儿媳妇金娣接到娘家来的信,说是亲家公快不行了,六叔六婶便连忙让儿子百福带着孙子钱厚实陪着金娣一起回娘家。而到了大年三十晚,六婶大约是担心亲家公那边,心思有些不定,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扭了腰,整个人不能动弹。又缝年边,亲戚走动,嫁出去的女儿一家回门拜年,林林总总,事情全堆在了一起,平常还有金娣嫂子照应,今年金娣不在,能照应的只有麻三妹。
所以麻三妹这个过年忙的团团转,是真没时间到处走动,毕竟若去了钱大这边,那其他兄弟那边也不能少,否则就得罪人了。
麻三妹在虞记当了大半年的麻师傅,见识也段练出来的,晓得般情况,去一家倒不如都不去的好。
“大嫂勿怪,今年实是有事。”麻三妹陪着笑连连道嫌,先是将几人迎进了屋,转身又进了房间,出来时便将两个厚厚的红纸包塞进了贵官和草儿的怀里。
钱大媳妇悄悄的捏了捏两个红纸包,又剔了开口,眯着眼扫了一眼,然后勾着嘴笑了笑:“弟妹真是太客气了。”
“这算啥客气,过年嘛,长辈的一点心意。”麻三妹说着,招呼几人坐下,又忙着张罗果盘。钱大和钱大媳妇带着贵官和草儿进了屋里,给躺在床上的六婶子拜了年,出来后钱大陪着六叔吃茶,贵官和草儿两个就围着果盘,两眼掉里面出不来了。
钱大媳妇一手抓了一把花生嚼着,一边拉了麻三妹说悄悄说。
“我问你,年边你去卞家走动没有?”钱大媳妇压低了声音问。
“大年初一的时候,卞先生过来拜了个年,我这边忙,还没过去。”麻三妹的声音压着着一些异样味道。也不知为什么,每回她一去卞家,见着老潢坐在那石榴树下,拿那混浊的眼睛盯人,她便很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
“你傻呀,你挖空心思总算在卞先生那里开了个口子,过年这机会你不抓住?一会儿我在家里照应着六婶,你去走动走动。”钱大媳妇跳脚,颇有些一脸恨铁不成钢。
“那多谢大嫂。”麻三妹点头,心里倒是感激的,大嫂能帮她顶一下她正好能去卞家一趟。
“对了,开年你有什么打算?”钱大媳妇又问。
“开年的打算?”麻三妹一脸疑惑。
“你还真就准备给虞记打一辈了工啊?就你现在的位置在虞记还能升吗?我可听说莫守勤快要回来了吧,莫老师傅和莫守勤,再加上许开源以及他们那一干徒弟,另外各分店的师傅也都是能独挡一面的,这情况,你在虞记还有什么发展…再蹉跎两年,谁还记得你南洋劝业会得奖的名头?”钱大媳妇嗤着鼻声说。
“那大嫂说要怎么办?”麻三妹不动声色的问,她在虞记待着心里也不是味儿,倒不完全是因为升职不升职的问题,也是因为卞先生,当初大小姐跟荣大少爷成亲那日,一席大红盖头正好落到卞先生头上,大小姐同卞先生的花边新闻可也是传遍永福门。
如今她算计了卞先生,每每见到大小姐时,不晓得为什么,那心里也有一些虚的感觉。
“这还怎么办?那说书的不都说了,良禽择木而栖,良才择主而伺,趁着南洋劝业会得奖这拨余热还未散尽,换个东家呀。”
“虞记还算厚道,换个东家未必就能比虞记好。”麻三妹道,正是因为这层顾虑,她才没有跳槽。
“这大嫂晓得呀,给人当差哪有个好的,我的意思是趁着你那个南洋业会得奖的名头热气还没散尽,换个东家先捞一票,存点钱,然后凭着你这个大师傅的名头自己开店,到时我们这边可以帮衬。另外还有卞家,卞先生衙门里还是有些路子的吧,再加上卞老二,这家伙现在混的可野了,在四马路那边算是有名儿的人,我跟你说哦,那边的戏院和园子好多都是卞老二罩着呢,你现在跟卞家的关系那也不一样了,这道儿不借白不借…”说到这里,钱大媳妇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可听说,虞景明若是没有卞家兄弟帮衬,她哪有今日?”
麻三妹低着头不吱声,心里却在想着大嫂的提意,倒是有些意动。
第一百四十章 春天来了
虞景明两手捧着紫砂茶壶,就站在二楼阳台上,看着钱家几个人进了2号门里,又看着没一会儿麻三妹提着四色糕点从2号门出来,穿过圆门洞进了后街。回头又看着2号门口,钱家大嫂一脸自得的样子。
“妈,四妗家的桂花糕好吃。”2号门口,小草探了个脑袋出来,冲着她妈讲话。
“以后是不是咱家要自己开糕铺,想吃多少吃多少。”紧跟着小草,贵官也凑了脸出来说。
“去去去,吃你们的,瞎说什么。”钱家大嫂没好气,只那一脸自得的表情更是飞扬。
“哟,为着吃几块糕要自家开铺子,这心不小。”路过的人打趣,却也没谁把这话当真。
虞景明却猜想着这话大约就是钱家大嫂得意之处,钱家大嫂帮着别的铺子打麻三妹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如今这表情,这话,显然是有收获了。
麻三妹的心到底是浮了,虞景明想着,麻三妹的手艺她是看中的,本来还想着今年大约可以给她升一升,执掌一房,如今看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
“景明啊,今天没去拜年啊?”楼下巷子里,芸嫂子提着一只洗干净的马桶从巷子里路过,看到虞景明站在阳台上,便跟她打招呼。
“没呢,天儿不好,歇一天。”虞景明趴着栏杆笑笑说。
“那正好,我婆婆今天做了圆子,让你过来吃钣,正好嘉佳和桂花嫂也说要来打牌,景明来不?”芸嫂子又问。
“好呀,我这整理下就过去。”虞景明点头。
这样阴阴的天气窜门子不适合,但约三两个朋友摆一桌子,吃吃茶,烘烘火,打打牌的却是顶好的。虞景明便从阳台上出来,外面的小厅,翁姑奶奶坐在火炉边烘火,膝盖上放着一只针线篮,正缝着一件小褂,小桃拿着一块抹布正擦着桌子。火盆边,虞景祺那只狸花猫眯着眼趴在边上打盹儿,虞景祺穿了一身簇新蹲在狸花猫边上,拿手轻轻的给猫顺毛,听到虞景明过来的脚步声,那花猫眯着眼懒洋洋的歪了脑袋,然后继续打盹,倒是虞景祺抬了抬头,破天荒的冲着虞景明笑了笑,虞景明也就笑了笑。
“出去啊,不是说今天不出门吗?”看着虞景明换鞋子,翁姑奶奶问,虽然之前芸嫂子在楼下喊的大声,但翁姑奶奶岁数大了,有些耳背。
“芸嫂子邀大小姐打牌呢。”一边小桃笑嘻嘻的说。平常她是要跟着大小姐一起出门的,今儿个年边,大小姐放她假,她便不需时时跟着了。
“哟,也挺好。”翁姑奶奶点头,景明这大半年就没个歇的时候,这过年打打牌顶好。
“红梅呢?”虞景明没看到红梅,便问道。
“她一早跟翁冒出去了,刚来上海时交的一些朋友,平常没时间,这过年走动走动,翁冒现在进了虞记,他过去的一些老关系不能淡掉,这路子是要越走动才越宽的。”翁姑奶奶说。
“嗯。那倒是的”虞景明点头说,又吩咐小桃照应好家里,便开门出去,刚走到门口二楼的走廊,又隐隐听到楼下有男子的说话声,只隔的远了,隐隐约约的,听的并不是分明。
对面楼道口,明月抱着火盆准备下楼,正好碰到小喜提着一篮子洗好的衣服上来,这衣服是要拿到三楼的晒台去晾,今儿个天气虽然阴,但晒台那里有个晾衣篷,可以挂在篷下吹吹风。
“下面谁来了?”明月好奇的问小喜。
“是姑爷来了,带了好几床真丝被面呢,说是商行里准备出洋的正品,被姑爷留下了几床,全送这里来了。”小喜咋着舌道,姑爷三天两头往家里送东西,都是时新货,看的人眼花缭乱的。
“姑爷对二姑娘真没话说,这新年才到初六呢,姑爷就来了三回,送了三趟礼物…二姑娘这回是选对人家了…”明月伸长脖子看了看楼下,才压低了声音说。
“大约是吧…”小喜并不是肯定的应和着,明月是才进家门,准备陪着二姑娘出嫁的下人,对于去年大小姐跟荣家那一轰轰烈烈的婚礼,最多听了一些闲话,知晓不深,自没有什么深切的感受,小喜却是亲眼看过来的。
因此,这会儿小喜心里维免想着,好不好,还要看成亲以后,只具体她也说不好,点了点头便不再吱声。抬头时,正好看到虞景明过来,连忙招呼了声:“大小姐好。”说完,便闷着头跟虞景明擦肩而过上了三楼。
明月也是闷头下楼。
二小姐和荣大少爷的事情在大小姐面前是禁忌,不好提的。
虞景明挑了挑眉,原来是荣大少爷来了,他最近倒是跑的勤。不过,马上就要成亲了,荣家和自家二婶都憋着劲想让整个上海看看虞荣两家的天作之合,跑的勤些也在情理之中,这挺好啊,她倒是希望荣伟堂真的对淑华好,只荣伟堂如今跑的越勤,反倒更显得有些心虚,只希望是她多心吧。
“呵,你这位姐夫还是要叫你二姐小心一点吧,他背后的玫瑰可是跟虞景明一样有心计的。”
楼下客堂里,董璎珞不晓得什么时候过来了,正跟三姑娘虞淑丽说着话。
对于男人结婚前便有个相好,大户人家并不会太较真,哪个男人不风流,那样的女人并不是能上得台面的,只是碰上玫瑰这样的,以后当家太太也没有不愁的,毕竟荣家还要依仗着玫瑰去做交际。
虞景明正好下楼,两个说话叫她正好听个正着,她上回可把董璎珞得罪狠了,这会儿编排玫瑰时还不忘编排自己一下。
“你什么意思啊,你一早过来就是来触我家霉头的是吧?”虞淑丽站起来,端着送客的样子。
董璎珞正要反唇相讥,听到脚步声,侧过脸就看是虞景明,便撇撇嘴,一副见了鬼样的表情,转头冲着虞三姑娘说:“请柬给你了,戴谦不在家里,你帮我转交一下,我可跟你说哦,这董家宴的请柬全上海没有不想要的。”董璎珞说完,扭头就告辞出门。
虞景明挑了挑眉,扫了一眼虞三姑娘,虞三姑娘见着虞景明依然是一付借了她多,还了她少的样子,虞景明笑笑,穿过客堂。
客堂外的天井,虞二奶奶正送着荣大少爷出门,见着董璎珞出门连个招呼也没打,不由转头问三姑娘:“怎么屁股没坐热就走了,她来干什么的?”
一边荣伟堂见着虞景明,倒是不冷不淡的打了个招呼,虞景明也是不冷不淡的点头回应。
“晓得她呀,还不就是见某些人不痛快就走喽。”虞三姑娘回道,眼神却瞟着正穿过堂前的虞景明,翘着嘴角,某人是谁,意思不言而喻了,又说:“董家又要在虞园开董家宴呢,请了英国人盖文,叫大家去捧场呗。”
“哦。”反正都是洋人,虞二奶奶闹不清楚也就听听过。荣伟堂在一边却是若有所思,年前的那次董家宴,荣兴狠狠的在董帮办身上啃了一块肉下来,好几家原来只跟董帮办合作的洋行现在直接跟荣兴合作,董帮办为这跟他已经翻了脸。不过,董帮办现在也顾不到荣兴这一块,江海关那边的位置在威尔的步步紧闭之下也是岌岌可危,这回这董家宴,董帮办又请了盖文大约是想从英大使那么找机会。想着,荣伟堂连忙跟二奶奶告辞,他得回去找玫瑰合计一下。
虞景明自顾自的出门,心里倒是想着,这英国人盖文是最近才到上海的,还上过小报,有说他是英大使的侄子,也有说他是英大使的私生子,当然小报消息都不足为凭。不过有一点,这位跟英大使有些关系大约不假就是了。
董帮办不愧在海关经营了近二十年,路子着实野,连英大使的关系都攀上了,不过,因为王家二嫂嫂跟汪莹莹的关系,虞景明到是晓得,董帮办这大约是背水一战了…
身后又传来虞淑丽跟二奶奶的说话声:“我去给戴谦送请柬。”
虞淑丽出门时加快脚步,跨过大门时,还故意撞了虞景明一记。
虞景明微眯了一下眼,笑笑没在意,她走出虞宅的时候天飘着几丝细雨夹着两粒雪子,茶当上氤氲的蒸汽倒给这湿冷的天加了一丝暖意。
“王伯,翠婶,忙呀。”虞景明跟对面茶档上的老王头和翠婶打着招呼。
“东家大小姐今天倒闲。”翠婶也笑着说。
“天公做美喽。”虞景明笑嘻嘻的说,正要转进圆门洞,巷口一阵细碎夹着略有些轻快的脚步声,众人看去,却是戴谦跟邓香香两个一个碎步,一个小跑着一起进来,两人肩并肩的,邓香香头发湿答答的,身上还披着戴谦的一件外褂,显得挺狼狈,却又让人暇想无限。
“哟,戴家老二什么时候跟邓香香处一堆了?”翠婶咋着舌。
虞景明的也好奇的瞄了两眼,另一边刚准备进13号门的虞三姑娘顿住了脚步,脸色难看的很,候着戴谦和邓香香走近了,手上的请柬重重的朝戴谦砸过去,然后转身回了虞宅,那门嘣的一声关了,倒是那请柬叫风吹了正好落在虞景明的脚边。
“大小姐。”戴谦颇有些尴尬的走过来,虞景明捡起请柬递给他,戴谦有些气脑的抓抓脑袋想说什么,又一时不晓得要说什么,虞景明笑笑,转身穿过圆门洞进了后街,懒得理会这事体。
虞景明倒不认为戴谦跟邓香香真有什么,真要有什么也不至于这么急切的显在人前。
不过,人心最不好说,有些心思一但起了,只怕再也抑制不住,虞景明想着邓香香嫣红的脸孔,跟墙角的月月红似的,春天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陶裁缝
天阴阴的,后街的巷子比较窄,便也显得有些幽暗。一阵风过,两粒雪子洒下,虞景明便加快了脚步,到得许家门口,正准备敲门,许家的门突然从里面开了,当先出来的是一个瘸腿男子,胡子拉渣,有些面熟,只虞景明竟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男子后面紧跟着芸嫂子,显然是送这男子出门的。
那男子瞧了虞景明一眼,便侧过脸,避开了视线,只回头冲着芸嫂子说:“阿芸,这事体就拜托你了。”
“我也只能说尽力吧,你也晓得月芬不是个听人劝的。”芸嫂子叹了口气道。
“嗳嗳,我晓得,尽力就好,尽力就好。”那汉子一个劲的点头,跟虞景明错了个身,便匆匆的出了后街,那背影一瘸一拐的,潦倒的很。虞景明听芸嫂子提到月芬,这才突然醒觉,这个汉子是陶裁缝。
“景明来啦。”芸嫂子见到虞景明,热情的招呼。
“嗳。”虞景明回着,那眼光仍盯着渐行渐远的陶裁缝,虞景明又问:“芸嫂子,陶裁缝怎么来了?”
“嗳哟,都是债啊,都不晓得怎么说好…”芸嫂子颇有些感触的摇摇头,也探出身子朝陶裁缝的背影望,已经看不到陶裁缝的身影了。
“陶裁缝年前看到月芬的大哥大嫂来上海了,如今跟德三搅了一块儿在南汇投资。这两天,陶裁缝不晓得从何处得来消息,说是南汇要乱,还说德三是出头鸟,只怕要倒霉了,他怕月芬大哥大嫂陷进德三的坑里,叫我去劝劝月芬,让她大哥大嫂赶紧出来,也劝月芬离开上海,德三真要有事,他那个太太和两个儿子最先饶不了的就是月芬,月芬只怕没好下场…”芸嫂子说着又摇摇头:“只月芬哪里是个能听人劝的,我也就只能试试,只怕到时还讨不得好脸色,不过我本也不是要讨好脸色,只是陶裁缝求到门上,我也实好不拒人千里之外,左右不过就是传传话。”
芸嫂子显然也是因陶裁缝求到的头上,不好拒绝,虽晓得大约是无用功,却也要做来。
“那倒是的。”虞景明点点头,心想着倒是没想到陶裁缝也看穿了德三的处境,只不过虞景明却是晓得,月芬的大哥大嫂投资的是德三,哪是想撤出就能撤出的,月芬的大哥大嫂陷在里面,月芬想要独善其身便也难。
“哟,大小姐到啦,就缺嘉佳了。”这时,桂花嫂从门里挤出大半个身体,显然她一早就来许家了,她今天穿了一件枣红暗花的棉祺袍,将身体箍的更紧,那腰身更象个水桶似的。
桂花嫂说着,便冲着对门嚷道:“嘉佳,别磨噌了,快点。”
“来了。”嘉嘉从她家的二楼探出个脸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梳子,年前嘉嘉把她那一头长发剪了个齐肩,然后烫了个波浪,穿了一件格子的棉祺袍,下来的时候,外面套了一件淡棕的呢大衣,整个人摩登的很。
嘉佳一下来先给虞景明问好,也问芸嫂:“刚才是陶裁缝吧。”
“是的呀。”芸嫂子说。
“这两夫妻也是作,好好的一家子,落得如今这样的结局。”桂花嫂撇着嘴。她刚才就在屋里,陶裁缝跟芸嫂子说什么自然是晓得的。
虞景明在一边默不作声,她不惯于说什么闲话。各人的路各人选,最后的结果也是各人承担,有什么可说的呢。
“行了行了,不说了,进屋吧。”芸嫂子挥着手,几人便进了屋里。
天井里,有一只鸡棚,几只白羽芦花鸡挤在一处抢鸡食,徐婶子正在喂鸡,小囡儿追着鸡跑。虞景明跟徐婶子问好,又说:“老掌柜呢?”
“刚才老潢过来了,邀了他两个一起去城门洞那边找卓老汉吃酒去了。”徐婶子笑笑说,一手牵着囡儿,又到厨房里忙活儿去了。
还是上回打过牌的厢房里,桌上麻将已经摆好,几杯热腾腾的茶水也沏好了,桌下还摆了一个火盆,屋子里挺暖的。
芸嫂子又在各人手边摆了个小茶盘,里面放了一些果点。几人坐好,便洗牌切牌。
桂花嫂是庄家,先摸牌,打了一张西风,转过头问上手的虞景明:“大小姐,听说莫师傅这几天就要到了,莫师傅一回来,今年虞记是不是要大力推出西点啊?”
虞景明抓了一张牌,顺势的又扫了桂花嫂一眼,又看了一边竖着耳边听话的芸嫂子,便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虞景明晓得桂花嫂的意思,桂花嫂要问的其实并不是虞记今年会不会大力推出西点,桂花嫂真正要问,想问的是她如何安排莫守勤师傅。
最近因为莫守勤要回来的消息,有关莫守勤师傅的安排便众说纷绘。毕竟莫守勤的安排关系着虞记现在每一位大师傅的位置。
“西点肯定要推,不过起先应该只是试试,咱们必须在老本行上再下功夫,去年虞记动作挺多,也经历了几次动荡,虽说生意是起来了,但这大上海多的是头年兴旺,第二年就衰败的字号,究其原因却是因为头年太兴旺,以至于人心浮动,反而沉不下心来,第二年便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以至于砸了招牌。所以今年还是要大家沉下心来,把每一个细节做好方是正道。”虞景明说,又道:“至于莫守勤师傅,他的安排要问过他自己再说,不过,现在的师傅位置都不会动的。”
虞景明晓得桂花嫂这张嘴,就是个包打听的,她便也借着桂花嫂给大家吃一粒定心丸。
“那是那是。”桂花嫂应和着,一边芸嫂子也眯着眼笑。
“大小姐,我听余翰讲,你打算给麻三妹升一房?”一边嘉佳也问。
关于这个,是年前的时候虞景明跟许老掌柜商量过的,作坊现在的糕点分为几大类,一类是月饼类,以提浆月饼,翻毛月饼为主打,这一房的师傅是莫老师傅,当然莫老师傅还兼着作坊大师傅的位置。第二类是酥饼类,以枣泥酥,松子百合酥等为主打,这一房的师傅是许开源,另外就是糕类,有几个师傅都各有绝活,但去年虞记是以桂花糕为主打的,只是去年的时候麻三妹的资历不够,所以这一房也就没有大师傅。
不过自从去年南京劝业会上,虞记桂花糕意外夺得优秀奖,各种桂花糕的销量摆在那里,如今虞记的糕房就隐隐以麻三妹为首。如此,开年升任麻三妹为这一房的大师傅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不过,如今麻三妹的心思大约不在这上面了,还是等了开年看麻三妹的选择再说吧。
虞景明还没有接话,只是笑笑说,打牌吧。
这时,隔壁卞家隐隐的一阵说话声传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莫守勤的安排
“你有这样一门手艺,现在名气也出来了,在哪里都有一席之地,我到底不是你,不能替你决定,你自己觉得怎样好,那就怎样吧,不过,再做决定前,是要清楚的。”是卞先生的声音,略有一点沙的温和,一点点沉,但不阴郁,是听了能让人心沉静的那种。
一听卞先生这话,这边几人不由都竖起了耳朵,便是摸子打子都轻拿轻放,一时间,隔壁的声音更清晰了不少。
虞景明倒是没想到竟是这么巧,隔壁明显着是麻三妹跟卞先生商量她的去留问题。
“我晓得你不是我,不好替我做决定,但我这不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嘛。”麻三妹的声音柔柔的,还有些嗲,听着会让人心有一种酥酥的感觉。
“哟,麻三妹这勾人的劲儿不差呀,男人听了这话那骨头都要轻三分。”桂花嫂咧着嘴压低着声音打趣。
“呸,没脸皮的话少说,大小姐跟咱们可不一样。”芸嫂子没好气的打断桂花嫂的取笑。
虞景明面皮有些发热,好在她性子一向沉静,一点点尴尬却也不显人前。
隔壁,麻三妹的话音一落,霍的寂静了下来,只有风吹树叶,树叶刮着墙头,翠眼鸟跳杆振翅的声音,好一会儿,才听得卞先生的声音道:“你如果不走,在虞记,今年应该会升一房之大师傅…”
“呵,维文忘了吗?莫守勤师傅要回来了,便是原先有什么举动,只怕也要避莫守勤一头。”麻三妹有些不高兴的反驳说,声音里那股子嗲劲就没了,多了一点尖刻,维文这意思她明白,还是劝她留在虞记给虞景明做牛做马,也不晓得中了虞景明什么迷魂药,她是打定主意要离开的,听了这话那心情就有些不痛快。
“不会的,莫守勤师傅的安排大小姐会听莫师傅自己的想法,我推测,不管是大小姐的想法,又或是莫师傅的想法,莫师傅最终的位置不外乎两个,一是,莫守勤师傅离开虞记,不过,这个可能不大。二是,莫守勤师傅留在虞记,而莫守勤师傅留在虞记的话,他的位置大约只会是两个可能,一是大小姐为他专设一房,西点房,但虞记去年才经动荡,再加上去年虞记动作频频,却少了一个积淀的过程,根基不实,如果今年虞记再设西点房,摊子太大,反而会出问题,以大小姐的精明,目前专为莫守勤师傅开西点房的可能性不大。那么不管是大小姐的意思,还是莫守勤的意思,最终,莫守勤大约会出任四马路分店的大师傅…”
四马路分店倒底是虞二爷一手创起来的,莫守勤也是虞二爷一手提拔的。
莫守勤回来,留在虞记,那是报虞景明人前留一线的情份,而莫守勤回来不就任虞记大师傅,只就任四马路分店的大师傅,却也是谨记虞二爷提拔之恩。
这一点,卞维文可以肯定,就算莫守勤一时看不透,莫老师傅也是能看透的。
卞维文这翻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莫守勤师傅的到来并不会影响麻三妹在虞记的位置。
“虽说虞记还是虞记,但大家都晓得,四马路分店是属于虞家二房的份子,再加虞园是二姑娘的嫁妆,如此,虞景明花费心思送莫师傅出洋学艺,最后却反倒便宜虞家二房不成?别忘了,虞二奶奶可是视大小姐如仇寇…便是大小姐,这几天戴娘子还在那里传扬,虞二奶奶在南汇顶赚钱的一笔投资,竟是被虞景明通了长青给搅黄了…东家大小姐又岂是那肯为人作嫁衣裳的?”不晓得为什么,听卞维文细细分析虞景明的心思,竟好似将虞大小姐的心思摸的透透的,麻三妹听的更是有些刺耳的,尖着声反驳。
卞维文咳了一声道:“南汇呀,是有些问题的,大家且看着吧…”卞维文说完便不在言语了。一些话,别人真听不进去,多说也无益。
麻三妹一时也没声音了。
静默,无话可说的静默。
听着两人的言语,这边打麻将的几人不由的咋咋嘴。之前还在问麻三妹是不是要升一房的事情,如今一听这对话,却是虞记的小庙已经不在麻三妹的眼里了。
卞先生分析莫师傅的安排有理有据的,几人本来还想问问大小姐卞先生说的对不对,不过有着麻三妹后面一翻话,再问又似乎不太好了。
最近虞二奶奶和戴娘子在外面可是没少编排虞景明,便是一些人背后也在议论,虞大小姐联系长青将二房好端端的一笔投资给撤了实在让人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听卞先生这话,南汇那边又似乎另有内情…
几人各想着心思,那心里却俱是跟猫抓一样难奈,只能且看看吧。
桂花嫂觑了觑虞景明,虞景明表情淡定的很,好似隔壁说的跟她毫无关系一般。
“打牌,打牌。”芸嫂子挥手,几人注意力便又投注到麻将,但又都分一点心思,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隔壁。
好一会儿麻三妹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如果我有意出来开店,维文帮我吗?”
接下来又是一片寂静,好一会儿才听到卞先生的声音:“你晓得,我除了作账,并不是做生意的料。”
“哪个要你做生意了,你便是帮我管账。”麻三妹有些没好气的说。
“管账自是没问题的。”卞维文笑笑,对于这个,他自没有不应承的道理。也不过多花一点闲暇时间而已。
“我是让你从虞记出来,专门帮我管账。”麻三妹咬咬牙紧盯着卞维文说。她这话的意思是再明确不过了,她出来了,她希望卞维文跟她一起出来,打心眼里,麻三妹不希望卞先生呆在虞记,或许是敏感,她总觉得,大小姐在卞先生心里是不一样的。
卞维文一愣,倒是没想到麻三妹会提这个要求,不过,他既是答应跟麻三妹相处,便是真心想跟麻三妹处了一起过日子的。既如此,离开虞记也是迟早的,只是麻三妹现在开店还是一个想法,八字的一撇都没画下,而他这边接了虞记总账,就算要走,也得等有人能接手才说,余翰账目不错,但于衙门,海关等人事方面还生疏了些,得要他再带一段时间,他不能说走就走,于是道:“这个到时再说吧,你现在开店还早的吧。”
卞维文这话是真心话,只是落到麻三妹耳里却成了推拖。
“你就这么放不下虞记?”麻三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
卞维文轻叹一声:“跟虞记没有关系。”接着又没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