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说:“没事没事,我自己走过去吧,春运路太堵,你们一会儿开进去万一开不出来,那就耽误你们时间了。”
叶思远看看我搁在脚边的大背包,放地上是因为我怕弄脏了他车的座椅套。
他问:“你包沉么?”
我忙摇头,说:“不沉不沉。”
他突然脱了右脚的鞋,用穿着五指袜的脚趾去提我背包的背带。
我吓一跳,他已经把包提起来了一些,说:“挺重的。我送你去火车站吧。曹叔叔,麻烦你车子靠边,等我一会儿。”
我傻了,忙说:“哎!叶思远,真不用,我自己能背的,这一点儿都不沉。”
那个姓曹的叔叔——我也叫他曹叔叔吧,他回头看看叶思远,又看看我,说:“行,我就在这儿等你,大少爷,你自个儿小心点。”
叶思远说:“你放心。”
然后,他抬起脚,先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再打开了他那边的车门,他走下来,绕到我这边,抬脚帮我打开了门。
我只得提着背包和塑料袋下了车。
叶思远说:“陈桔,你把包背我肩上,我送你过去。”
我看着他,说:“真不用…”
他说:“那我自己来背。”说着就弯腰拿脚去够我的背包带。
我连忙说:“行行行,你别急,我来帮你背。”
我把我的背包背到他身上,他穿着呢大衣,背着我的浅绿色大双肩包,包的拉链上还挂着一个小猪麦兜,看起来有点滑稽。我帮他把空空的衣服袖子拽出来,想了想,把它们塞到了他的大衣口袋里。
“双手插袋”,看起来果然比袖子垂下来,要正常许多。
叶思远低头看我的动作,轻声说:“谢谢。”
我说:“你谢什么呀,我谢你还差不多。”
我和叶思远并肩走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路过一家超市时,他问我:“你路上吃的喝的,都带了么?”
我拎起手里的塑料袋给他看:“有矿泉水,方便面,火腿肠和卤鸡蛋。”
他探头看了下,问:“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买点?”
“不用不用!”我摇手,“路上也没啥胃口吃东西的。”
走得远了,我问他:“刚才那个叔叔叫你大少爷啊。”
“哦,他是我家司机,在我家做了快20年了,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大少爷,大少爷,那还有小少爷喽?”
叶思远笑了,他说:“他就喜欢这么叫,我叫他喊我思远,他也不肯。我还有个弟弟,叫叶思炎。”
“哪个YAN?”
“炎热的炎,说是他五行缺火,我们是叶家的思字辈。”
“你弟弟多大呀?是不是像你一样帅?”我犯花痴了。
他看着我的样子,笑起来:“还小着呢,今年才9岁,他是个很懂事的小男孩。”
“怎么那么小啊,和你相差那么多?”我有点奇怪。
他的神色黯了黯,说:“他是我手没了以后才出生的,我们家那边,家里的生意啊什么的,总得有个健康小孩来继承。”
健康小孩?我抬头看看叶思远,体会到他心里的伤,他真的是一个残疾人了,不管他自己有多么不想承认,不管他自己能做多少事,他再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此生,他的身体都是严重残缺的,一辈子都不可能是一个健全人了。
到了火车站,我让叶思远把背包给我,我自己进站。
他看了看人山人海的站前广场,只得同意。
我帮他把包卸下来,背到自己身上,又帮他整理了衣服袖子。
我垂着眼睛,撅着嘴,在心里想,叶思远啊叶思远,这一走,得一个月见不到你啦,也不知道,寒假里我能不能再和你联系呢。
心里想着,我的嘴里就问了出来:“叶思远,我能给你发短信么?”
这是我第二次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上一次,我被拒绝了,这一次呢?我不知道。
叶思远一愣,说:“可以啊,只要你愿意。”
我笑了,说:“我当然愿意!我愿意极啦!!”
他无奈地笑起来,说:“陈桔,你就是个傻瓜。”
我的火车是下午4点多出发的。到晚上8点多的时候,我估摸着叶思远应该已经到家了。
我给他发了个短信:我刚吃了一桶泡面,好饱,你呢?吃过了吗?
很快,他就回了短信:吃过了,我7点就到家了。
这是叶思远发我的第一条短信,我心里想着他的样子,脸上绽开笑,手上却不停,直接一条短信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叶思远,我开始想你了。
他很久都没有回我,我就盯着手机看,这么看下去,我怕这手机都要被我看得开出一朵花儿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地靠在椅背上打盹儿的时候,手里紧握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低头一看,是一条短信,叶思远发来的:
陈桔,我不确定。
我毫不犹豫地回他:可是,叶思远,我确定。
他没有再回我短信,我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睡着了。
睡睡醒醒地过了一夜,早上5点多,我起来去洗手间洗漱,坐了一个通宵,浑身酸痛,但是我知道,最难捱的时光已经捱过去了。春运火车上就是人挤人,我排着队上了厕所,洗了脸刷了牙,闻到一车厢的方便面味道,再也不想去吃,干脆走去车厢连接处看车外风景。
天还没亮,不过天际已经有一丝青蓝色浮现了。列车正在原野上疾驰,我能看到大片的田地和水塘,知道自己正离家越来越近。
到中午的时候,我花了20块钱给自己买了个盒饭吃,不好吃,但怎么都比方便面强。
叶思远没有短信来,我也没联系他。
傍晚时分,列车已经开到我老家的省份了,车厢里空了许多。我那一排三人座位,已经只剩下了我一个,我脱了鞋靠躺在座椅上,又给叶思远发了条短信:我快要到家了。
这次,他回了:累不累?已经26个小时了。
我说:还好,胜利在望啦。
这时,我又收到一条短信,竟然是被充了200块钱话费的通知。
我愣了,这是天上掉馅饼吗?
还没来得及开心,我的手机铃音就响了,竟然是叶思远打来的。
我接起来,听到他说:“陈桔,话费是我打的。”
“为什么?”我疑惑。
“因为我想给你打电话。”他在那边说,声音很轻柔,“我想听到你的声音。”
我的心突然就变得很软很软,我知道,叶思远对我说出这句话,需要下非常大的决心!
我说:“打电话就打电话嘛,干啥给我充话费,电话我又不是打不起,不过看在是你打的话费的面子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他笑,说:“好像还是你吃亏一样。”
“那是!我从来不占男人经济上的便宜的!”
“那我给你充的这话费算什么呢?”
“算我破戒了呀。”
“那我岂不是很对不起你。”
“不会~~~叶思远,你对我来说,和其他所有男人,都是不一样的。”
我很自然地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心里都吓了一跳。我不知道叶思远听到以后会作何反应,但是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叶思远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陈桔,你真的确定?”
“是,我确定,叶思远,我确定!”
他笑了,笑声很动听,他说:“陈桔,寒假还得1个月才能完,不过,我已经有点想见你了。”
我说:“这不难啊!先挂了啊。”没等他反应我就挂了电话,然后就给自己拍了一张美美的大头照,一个彩信就发给了叶思远。
照片上,我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棉外套,头发油腻腻的,笑容却无比灿烂,照片背景是杂乱的春运火车车厢。
一会儿后,他回短信,说:很漂亮。
我说:叶思远,礼尚往来懂不懂呀?拍一张你的照片呗。
他真的拍了,我很快就收到。照片上的叶思远微微笑着,眼睛亮闪闪的,一张脸占了屏幕的四分之三,剩下的就是脖子和一半肩膀了。
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残缺。
叶思远是那种不用修饰,不用PS,直接就能看的自然男孩,五官脸型都是无可挑剔,微笑的模样洋溢着青春气息,我看着手机上他的样子,心坎里美得开出花来。我知道,这层窗户纸,终于被我们捅破了。
正文 11、小桔,我会心疼
回到家,或许是因为半年没见到我了,我爸显得挺高兴的。我把礼物都带给他们,美阿姨翻看着我给她买的化妆品,说:“小桔,这个牌子都是小姑娘用用的,中档货嘛。”
我朝她笑,说:“美阿姨,你皮肤那么好,那些中年人用的东西根本不适合你啊,你就该用这些女孩子用的东西。”
她听了很受用,“呵呵呵”地笑起来,拿着化妆品就进了屋,嘴里说着:“这孩子,亏我没白疼你。”
我朝她的背影翻白眼,她倒是没有虐待过我,只是从小到大,也没怎么对我好过。另一方面,因为我发自内心地对陈诺好,照顾着陈诺,所以她对我表面上还算客气。
我一直对她不满意的一点,就是她喜欢在我爸耳边说我坏话。
说我像小太妹,说我早恋,说我叛逆,孙耀害我“作弊”被处分,也被她说得特别严重,她还说家里的零钱经常少,然后就让我爸怀疑到我身上。亏得我内心强大,努力学习发愤图强,要不然,说不定我真就堕落了。
看着他妈进了屋,陈诺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冲上来就抱住了我,亲热地喊着:“姐姐!姐姐!我想死你了。”
我也很想他,摸摸他的脑袋,发现他又长高了,只差我大半个头了。而且,他说话的音调稍稍地起了点变化,我知道,陈诺就快要变声了,时间过得真快,陈诺都快12岁啦。
我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叶思远,像陈诺这个年纪时的叶思远,他在做什么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快12岁时的他,已经失去双臂了,也许还在医院吧。
唉…真是不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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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里,我到大型超商去做促销。
打工妹们都回家了,像我这样漂亮又有经验的促销员很紧缺,所以报酬也很好,通常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能拿120块钱。
但是,这大大减少了我和叶思远联系的时间。
我只能在晚上10点后回到家,躺在被窝里,才给他发短信。
他就一直和我聊,发来发去,一直发到半夜一、两点。
有一次,我突然想起叶思远是用脚发信息的,大冬天的晚上,他不能躲被窝里,是不是很冷,很累,很不方便呢?
我就问了他,他说:没关系,我空调打得很足,而且和你聊天,我很开心。
我看着他发过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心里想着这都是他用脚趾头按出来的,就觉得很心疼。我连忙说:我累啦,明天还要上班呢,先睡了哦。
他说:好,早点休息,晚安。
然后我关掉灯,把脑袋藏进被子里,偷偷地想叶思远的样子,想着我和他打的几次交道。我气过他,伤过他;也让他开心过,笑过;我想,对于叶思远来说,我究竟算怎样一个人呢?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有答案,因为我和他是在火车站分开以后才算好上的,我迫不及待地想在新学期开始以后见到叶思远,到那个时候,我和他的关系一定会变得很不一样。
春节前,家里的电视机坏了。美阿姨直嚷嚷,叫我爸再去买一台,不然春节联欢晚会都要没得看。我爸说过年钱用得费,再等1个月去买。
陈诺闷闷不乐,家里没有电脑,他放寒假,看电视是个主要的消遣,我白天要打工,他只能呆在家里百无聊赖。
我看着他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难受,就拿出了4000块钱给我爸,叫他去买新电视。
我爸问我钱哪里来的,我说我打工挣的。
他说打工哪能挣那么多,我想都没想就说还有奖学金。
我爸乐了,去买了电视,逢人就说我们小桔多出息,上大学一个学期,能挣4000块钱呢。
连美阿姨对我的态度都好了许多,我知道,我终于不是个赔钱货了。
只是,我的买电脑计划又要延后,而且…也不知道叶思远还肯不肯让我再去跳舞。
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比跳舞来钱更快更轻松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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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的晚上,吃过团圆饭,我被婉心拉去酒吧玩,同去的是婉心的高中同学,当然,全是男的。
高中时我基本上跟着婉心混,所以她的几个要好朋友我都认识。
有几个男生带来了女朋友,那几个丫头看到我和婉心眼睛都直了,要是没有刑法,我估计她们会很乐意往我们脸上泼硫酸。
有两个男的不停劝我喝酒,我象征性地应付了一下,我们这个小地方的酒吧,氛围很一般,婉心在和一个老同学划拳,我看着她,觉得越来越没意思。
11点的时候,我和婉心说要走,她问我怎么了,本来我们是说好一起跨新年的。
我说:“我答应了陈诺回去陪他12点放鞭炮,而且,我也想叶思远了。”
婉心笑着拥抱了我,她说:“那你回去吧,你这个小丫头,这次看来是动了真心啦。”
我说:“呸!我什么时候动过假心了,我到现在就没谈过好不好!”
“是是是,你最纯了,快回去吧!”
我回到家,陈诺已经睡了,我把他从被窝里挖了起来,毕竟,嚷嚷着要在12点放鞭炮的人是他自己,被我搅了好梦也没有多抱怨。
我和陈诺在小区院子里玩,这些天虽然挺冷,却一直没有下雪。12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放了最大的一个鞭炮。陈诺捂着耳朵躲在我身后乱跳,嘴里冲着我喊:“姐姐新年快乐!!”
我也很开心,说:“小笨蛋新年快乐!!”
这时候,我想起叶思远了,我给他打电话。
我这边鞭炮震天响,他那边也一样。我在电话里对着他喊:“叶思远,新年快乐!”
他轻轻的笑声传过来,说:“小桔,新年快乐。”
我有点儿楞,这是他头一次叫我小桔,听起来却那么自然熟悉,我想,他大概在心里,这样子叫我,已经好多回了。
我问他:“你在干什么呢?”
他说:“我现在在阳台上,刚才在陪我妈妈看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