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响了四、五声,电话才被接起,我知道,叶思远接电话不方便。
他低沉清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喂。”
“叶思远!是我!”我跑得很急,大口地喘气,“我有话对你说。”
“我觉得,该说的,我们已经说完了。”
“没说完!我说没说完就是没说完!”
“陈桔,你不要这样,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叶思远,我在你寝室楼下,你到阳台上来,我要看着你说话。”
“…”
我站在他的阳台底下,仰头往上看,叶思远并没有在电话里拒绝我,我知道,他一定会出来。
过了一会儿,我密切关注中的二楼那间寝室阳台门终于开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走了出来。
他站在阳台边,往下看着我,他歪着头夹着电话,长长的袖子安静地垂在身侧。
“什么事?”他说,语气很清冷,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站立时那背脊挺直的姿势。
我深吸一口气,说:“叶思远,我喜欢你。”
我抬头看着他,我的身边有一盏小小的路灯,他在二楼,可以借着灯光清清楚楚地看见我的脸。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说话,连那空袖子都是纹丝不动的。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老僧入定了的时候,话筒里传来叶思远的叹气声,他说:“陈桔,我和你才认识几天,你了解我吗?”
“我…”我说不出话来,然后立刻回答他,“你可以给我机会让我了解你啊。”
他低声笑起来,说:“陈桔,你仔仔细细地看看我,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别傻了,快回寝室去吧,马上要门禁了。”
“不,不!叶思远,你没有和我们不一样!”我叫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突然变得很严肃:“陈桔,你家里人花钱让你来读大学,不是叫你来成天琢磨这些事的。你走吧,再见。”
“我…”我还想说什么,就发现叶思远已经半蹲了下来,他的左脚抬起来,脚趾取下了脸颊边的手机,然后按了结束通话键。
话筒里立刻传来了“嘟——嘟——嘟——”的短音,我看见叶思远又把手机夹回脸颊处,站直身子,看了我一眼,走回了寝室。
我看到他倔强又残缺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原来12月初的天气可以这么冷。
我没有再去找过叶思远,他更加不会来找我。
除去我和他第一次乌龙的碰面,我和叶思远,只认识了6天。
这6天,我们天天见面,我喂他吃饭,帮他洗衣服,帮他整理桌子、床铺,我和他聊天,还去陪他上课。叶思远在我面前从没有表现出自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用什么方法做就用什么方法做。他会温和地对我笑,也会和我开玩笑,或者拿话来臭我。我一直忘不掉他在课堂上,嘴里叼着笔写字时,抬头看我的那个眼神。
我知道,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很不容易的,他用嘴、用脚做事,必定是经过了千万次痛苦的练习才成功的。可是,孙耀那个渣男,竟让叶思远受了伤害,让他下了决心,再也不理我。
或许,我们本来就是彼此人生旅途中一个匆忙的过客,谁都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可是,我放不下。
一开始,我心疼叶思远,满脑子都是他。
渐渐地,我开始抱怨,开始想不通。我那么惦记你,我又没做什么错事,你凭什么就不理我了呢?
这其实也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我长得漂亮,男孩子们都喜欢我,而叶思远,这个我唯一喜欢的人,却拒绝了我,我有点受打击,心里慢慢地起了变化,开始变得有点恨他。
我真是一个情绪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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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星期后,是一个雨天。
我刚下课,背着包撑着伞走在校园里,这一段时间H市阴雨阵阵,很久没见太阳了,我们寝室阳台上万国国旗已经挂了一大片,再这么下去,我都怕自己要没有内裤穿。
下雨天,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叶思远,他在学校里走路时,会有人帮他撑伞吗?他的室友刘一峰看起来人不错,应该是会帮助他的吧。我知道叶思远不喜欢别人帮忙,但是雨天撑伞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太困难。
我一边走,一边又在心里想着他,没想到,我真的看见了他。
他斜背着包,一个人走在雨中,走得很快。
他没有撑伞。
看到他,我脑子里想起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叶思远的脚应该好利索了吧!
然后,我就大大地鄙视了自己一番,什么出息啊!人家都看不上你,你还那么关心他干吗!
可是,我还是追了上去,高举着我的伞,撑到了叶思远的头上。
我知道,虽然我有点恨他,可是更多的,是我还喜欢他。
头顶突然出现的遮盖,让叶思远吓了一跳,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到我时,他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的头发已经湿了,脸上也是湿漉漉的,幸亏他穿的是防水面料的冲锋衣,要不然,雨水一定会渗进衣服里去。
我仰头看着他,说:“你去哪儿,我送你去。”
他说:“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我衣服防水的。”
“你头发都湿了,现在是冬天,淋雨很容易感冒的。”我说,“我就把你送过去,我不说话,我保证!”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我去艺术学院的教研室。”
我笑了,说:“走吧!”
叶思远个子高,腿长步大,走得很快,我跟着他走路,还要给他撑伞,实在是有点吃力。但是我仍是努力地举着伞,不想让他淋到雨。路上有各色的目光投射到我们身上,我就当没看见,只是加快脚步跟着他走。
“哎!你走慢一点行不行,我都用跑的啦!”走了一段后,我实在累得不行,开口叫他。
他真的放慢了速度,仍是管自己走路,不说话。
我抿了抿嘴唇,问他:“你脚好了吗?”
“好了。”他说,口气很淡。
“哦…自己吃饭,写字,做事,都没问题了吗?”
“都可以了,拿筷子也没问题了。”
“哦…叶思远,你室友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去教研室呀。”
他瞟了我一眼,说:“我一个人怎么不能去了?”
“下雨嘛…你…”我看他眼神越来越冷,不敢再说。
“我不能撑伞是吗?”他笑笑,说,“衣服是防水的,路也不远,我平时都是这么走的。上课的话,刘一峰会帮我撑伞。”
“哦…叶思远…”
“陈桔。”
“恩?”听到他叫我,我立刻兴奋地仰起了脑袋。
“你刚才还保证了不说话的。”
“…”我蔫了,说,“对不起啊,一个没忍住。”
这时候,叶思远的目的地到了,我们已经走进了走廊,我收起伞,从包里掏出餐巾纸帮他擦了冲锋衣上的雨水,他也没拒绝。我抬头看着他水淋淋的脸,又掏出一张餐巾纸,说:“叶思远,我帮你擦擦脸吧。”
他开始别扭了,说:“不用,办公室里有空调,一会儿就会干了。”
“水冰冰凉的呀,你不冷吗?”我放柔语气,说,“我给你擦擦吧,头低下来一点。”
我用自己特真诚的眼神朝他看,他想了想,真的低下了头,我仔仔细细地替他擦干净脸上的雨水。他的皮肤真好,我看了都羡慕,手指头触上去就像碰着丝绸一样,又冰又滑又细腻,这时候,我又犯傻了,说:“叶思远,我能给你发短信么?”
他一愣,站直了身体,扭开脸躲过了我的手,说:“不用了吧,陈桔,谢谢你在我脚受伤的时候帮助我,不过,我觉得,我们将来还是不联系了比较好。”
我咬着牙看他,我是真的生气了!我恨死他了!!
正文 8、最喜欢道歉的人
12月中旬的一天,我在超市里做促销,卖的是酸奶。”我冷笑一声,大声地说。
边上有路过的顾客在朝我们看,刘一峰拉开我,他生气了,说:“陈桔,你过分了啊!”
我甩开他的手,说:“别碰我!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这时候,叶思远说:“一峰,咱们走吧,别忘了拿一条酸奶。”
“你还要买啊??”刘一峰一边瞪我,一边问他。
叶思远说:“你放进车里就是了。”
然后他先走开了。刘一峰随手拿了一条酸奶丢进购物车,又瞪了我两眼,就跟了过去。
我手托托盘看着叶思远渐渐走远的挺拔背影,突然就难受了。我把托盘放在促销架子上,向他追了过去。
“叶思远!”我叫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刘一峰看看我们,说:“我去边上转一转。”然后就走开了。
我走到叶思远面前,抬头看他。
一个多星期没见,他的头发都长了一些,有几缕刘海已经遮住眼睛了。
“我…叶思远,我向你道歉,刚才是我脑子被门夹了。”
叶思远看着我,突然笑起来,露出漂亮的白牙,浅浅的酒窝,眼睛弯弯的,他说:“陈桔,你是我碰见的人里面,最喜欢道歉的一个,而且是最快道歉的一个。”
我张着嘴看他,原来我是这么个人?
“我…我…”我挺伶牙俐齿的一个人,在他面前,却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你还是个孩子,我不会和你计较的,我早已经习惯了。”他突然抬起右脚轻轻地踢了踢我的靴子,说,“你穿得太少了,很容易感冒的,为什么你要那么勤快地打工?上次说做家教,又做巧克力促销,这次又卖起酸奶来了。”
这样的举动,就好像是他伸出手来摸摸我的脑袋一样亲昵,我和他说实话:“我得自己挣生活费,我还在存钱买电脑呢。”
他的眉轻轻地皱了起来,说:“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就直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就让我觉得不是滋味了,好像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突然之间调了一个个儿。我脑子一热,就说:“谢谢,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
他看我突然地变脸,也许觉得奇怪,说:“陈桔…”
我对他冷笑,说:“叶思远,我不是小白菜,我没那么可怜,我自己能挣钱,可以好好地照顾自己。倒是你,你才需要别人的帮助和照顾呢!所以,请你收起你的同情心吧!”
他愣愣地看着我,很久以后,才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一直到我重新端起托盘推荐酸奶,我才慢慢地反应过来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鬼话!这么好一机会,可以和叶思远恢复邦交,却让我自己给搞砸了,我是猪脑子吗?
可是,我真的讨厌别人说要帮助我。我是经济困难,但是我活得很开心,我快乐地打工,为自己赚来每一毛钱,心里别提有多骄傲。
我觉得,我比学校里大多数吃家长的,用家长的孩子,都要来得好!
我又想到了叶思远,他也是一个不喜欢让人帮忙的人,虽然他做任何事都比我们费劲,但他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慢慢地做,这也是叶思远的骄傲。
可是,我刚才好像又伤了他。
唉…陈桔啊陈桔,叶思远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来理你了,你也真是活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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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不知不觉地来临了。
婉心问我圣诞节的安排,我说没有,她说不如跟她去Olive跳舞,平安夜加圣诞节,跳两个晚上500块,不过必须要跳过凌晨。
“那门禁怎么办啊?”我有点担心寝室里那两个难搞的妞儿。
婉心说:“找个网吧通宵一宿算了,也是难得的。”
我想了想,说:“我得回去和室友商量一下,我答应过她们不会夜不归宿的。”
“行,定了给我电话。”
结果沟通得异常顺利,我提着一包水果找施小燕和马英商量,她们俩一口就答应了我的要求。我还纳闷呢,后来王佳芬告诉我,平安夜晚上她们要和财经学院的一个男生寝室去联谊,吃饭加唱歌,估计会玩到很晚。我恍然大悟,她们巴不得我不在寝室啊,要是平安夜我没活动,不是也得跟着她们一块儿联谊去了?虽然即使我真的没活动我也不会跟她们去,但是那俩傻妞可不是这么想的,王佳芬说她们已经合计了好几天了要怎么骗我,阻止我去参加她们的联谊会,我听了差点没乐死。
平安夜那天,我在Olive跳舞,这一天,一共有5个钢管舞女郎,分散在舞池的五个升起的台面上。
最中间的是婉心,她身材最好,跳得最High,我则在顶顶角落的一个台面上。
我跳钢管舞是向婉心学的,婉心是专门去培训过的,由于海拔的差距,我跳得很一般,顶多是心情好的时候会扭得奔放一点,平时就是随便动动就交差了。穿着9公分高的鞋子在1米5高,直径1米5的圆形台面上跳舞,我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怯,这要是摔下去,不死也是个瘫痪呀。
我以为那天就像是平时一样跳舞,结果,从我脚下扭动的人群中,我看到了冯啸海——就是叶思远的痞子男室友。
我心中一惊,强装镇定,我化了那么浓的妆,冯啸海又没见我几回,说不定就认不出来了。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一场跳完,我下了台后,冯啸海就凑到了我身边,我看了他一眼,他笑起来,说:“陈桔,真的是你!”
我一脑门汗,本来想说:你认错了。
想想还是算了,我对他说:“行个好,别说出去,学校知道了会被处分。”
他了然地点头,又问我:“思远知道么?”
叶思远…
我抬头对他说:“我和叶思远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说:“怎么会呢?你们分了?”
“我和他什么时候好过了?”我觉得奇怪,“你有一个月没看见我了吧。”
“这倒是,不过吧…你来我们寝室那几天,思远很高兴的,上课时脸上都挂着笑,晚上你走了他也会一个人傻呵呵地乐半天。我和他住了一年多了也没见他那么开心过。后来你不来了吧,他变得特消沉。”
真的吗?我在心里想,叶思远,我又心疼你了。
我相信,他也是有点儿喜欢我的,只是,他的伤太深太深了,深到他根本就不敢来喜欢我,他打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们是不可能的了。
平安夜跳完,我和婉心卸了妆,裹上大衣去找了家网吧,婉心居然还能兴奋地打游戏,我已经累得瘫在椅子上睡着了。
天亮以后我回寝室,寝室白天是没有热水的,我只得去公用澡堂洗了个澡,然后回来补眠,下午再去上课,傍晚时我去食堂吃了个早餐+中餐+晚餐,就和婉心一起又出发了。
我相信冯啸海,不会把我跳舞的事说出去,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没想到,这厮回去以后,直接就告诉了叶思远。
所以,在12月25号晚上,我穿着圣诞小背心小短裙,戴着圣诞帽,在台上跳舞时,看见我脚下正向我慢慢走近的那个人,我吓得差点掉下台。
迪吧里面光线不算昏暗,但是霓虹灯闪得人眼花。
我在高处,就看到叶思远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照射下,显得沉静如水。
他穿得很帅,一件短款的黑色呢料修身外套,挺括的质感、幽深的黑色让他整个人显得高贵神秘,就像是故事里的吸血鬼王子。他的袖子塞在上衣口袋里,在人挤人的舞池中,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他与别人的不同。甚至,我还看到有好几个小姑娘向他投去了暧昧的目光。
叶思远一直抬头注视着我,这眼光太有杀伤力,我突然就觉得呼吸困难,连脚步都移不动了。
婉心在中间的舞台上发现了我的异样,她朝我投来询问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