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很能干。”老爷子笑笑。
“爷爷叫我来只是想夸我?”尔睿也笑。
“睿,你在外面怎么荒唐我不管,可是你不该把那么一个大麻烦带进家门。”这些年楚老爷子已经不再过问楚氏的事务了,除非他觉得有必要。
“是。”尔睿的笑很浅,无懈可击。
“倒是学会阳奉阴违了。”楚老爷子冷哼了一声。“那个女人是个麻烦!”
“爷爷,她有我的孩子。”他轻声道。
“别以为我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许八年前那个是你的孩子,但这个……”楚老爷子转身。“你觉得,为一个女人失去我们整个楚氏值得吗?”
“爷爷,我不会失去楚氏,也不会失去她。”这是他的自信。
“我告诉过你楚氏能有今天是怎么来的。”楚老爷子在书桌后的大椅子上坐下,手中拐杖握于胸前。“你全然不愿去了解姬氏一族的任何事情也就算了。我们虽没有依附与姬氏一族,但能有今天也全赖家族庇荫,毕竟他们才是家族的嫡传正统,我们这些旁支必须听命与姬氏。新族长掌权,手段魄力青出于蓝。族内几位长老向我透露,楚姓一族已经被新族长在名单中除名。”
在姬氏一族中,每一代除了长房,没有人有资格姓姬。楚氏系出姬氏一族,能有今日权势全仗家族庇佑。楚氏富甲一方,乃姬氏一族的一支重要力量,可是新族长却在短时间内说服所有长老同意将楚氏踢出局。
“当然,离开家族楚氏跨不了,可是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们不再拥有强大的后盾,不再能肆无忌惮地翻云覆雨,还意味着,他们将失去与姬氏一族有关的任何好处便利。
“想知道为什么吗?”楚老爷子严厉地问。
尔睿不语,他隐约地预感到了些什么。
“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屋子里的那个女人!”楚老爷子厉声说道。对突来的状况,起初他也不明所以,甚至连族里的长老也不得而知,直到前几日他逛花园时看到了尔睿屋里的女人,看到了她胸前的项链——那是历代姬氏一族族长才能拥有的信物。难怪三个月前尔睿从法国回来时飞机曾差点被法国政府拦截,最后因为是私人飞机而作罢,原来是姬氏族长的原因。
新族长,为了一个女人,动用家族力量惊动政府,更甚的是他这几个月竟耐着性子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楚家——他明明可以直接开口让他们把人送回去。
尔睿眉头微微颤动了下。
子汐?
子汐与姬氏族长?他有些狼狈地拒绝联想他们之间的关联。
“送她走。”楚老爷子说。
“爷爷……”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尔睿抿了抿薄唇。“你要我娶的人,我娶了,你要继承人,我也给你了……”
然后呢?拒绝?答应?
两者都不可能。
尔睿无言。
“睿,你是个聪明人,从小都知道什么对自己最好,今天我相信你也能做出相同的选择。”楚老爷子言尽于此。
尔睿皱了皱眉,未作回应,转身离开。
聪明?这一刻他突然对自己长久以来坚持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快乐,周围的一切华美而充满诱惑,可却也突然变得让他觉得窒息。为什么?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拥有的、追求的一切吗?这是爸爸曾经推却的一切。爸爸妈妈最后因贫困而死,而爱情这个理由很愚蠢——五岁前他的世界里只有低矮的贫民窟和肮脏的街道,直到被爷爷接回。可是为什么现在,他眼前似乎又看到了爸爸妈妈慈爱的目光?那个脏得连鼠蚁都找不到的地狱,为什么他会回忆起他们一家人似乎不曾存在过的幸福?满足的笑,再苦再累都紧紧相扣的双手,还有,至死都坚持的不悔?
明明可以拥有为什么要却步?
想要拥有一切错了吗?
为什么要选择?
“老公……”白芙君抱着白白,笑意嫣然地朝尔睿迎面走来。
掠过娇妻稚子,此刻他只想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笑容僵在白芙君唇边,她讶然地站在原地……
楚尔睿,你要的太多了!子汐的控诉在他脑海中回荡。
是他要的太多?
五岁以后的他什么都不缺,可唯独缺乏伙伴缺乏爱。子汐觉得孤独,可他比她更孤独,所以他不择手段地留住她,所以他不停地在不同的人身上寻找不同的温暖。子汐喜欢他的拥抱,他何尝不眷恋她的!在他身边驻足过的人很多,来了很多,也走了很多,甚至以为一辈子都是兄弟的朋友如今也反目成仇了,唯有子汐,她不曾离开,他也不曾想过她会离开,这辈子他都没打算要放手。
他总认为她爱得比他多,所以他能永远拥有她。可是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楚尔睿,你要的太多了!
这句话像一句诅咒。似乎此刻,他就立即要在子汐与楚氏的权势滔天中做出一个抉择。
为什么要选择?
要的太多?
真的是他要的太多?为什么他必须做抉择?为什么他不能全部都要?
他不要选择!他憎恨选择!
楚尔睿!其实你只是个拿得起放不下的胆小鬼!其实你只是个想要却不知道怎么去要的可怜虫!其实你只是个害怕失去的懦夫!
“砰”地一声,门被人粗鲁地踢开。尔睿满脸阴霾地冲进来。第一次看到这样失控的楚尔睿,子汐吓到站在窗边无法动弹。
将她一把扯进怀中,他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跟我说话!跟我说话啊!”
子汐吃疼地皱紧了眉心。
眼中上过一丝复杂,最后他还是不舍地松了开了手,小心翼翼地将头埋在她颈项。“子汐,说这是我的孩子……说啊……告诉我,这是我的孩子!说!说这是我的孩子!”
她摇头,下一秒她的唇便被他粗鲁地堵住。
粗暴至极的吻,她立刻在交缠的唇舌间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唔!”她推拒捶打他,却因害怕伤到宝宝而不敢太激烈。
腰身臃肿的她被他毫不费力地抱起压在床上——这个任性的男人,总在有情绪的时候用这样的方式平息。以前她愿意安抚他,可是现在不行!
“楚尔睿你疯了!”孕妇装被他三两下撕掉,因怀孕而升级的丰腴暴露在空气中。
他恍若未闻。只是意识到,她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
钳制她的手很用力,但进入的动作却意外地温柔。但八年前失去孩子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她不要在失去孩子!她的生命不能再毁在这几个男人手上!
“不要!求求你不要!我的孩子!求求你不要!” 身上的男人不停地蠕动,她本能地哭喊,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无边的情绪霎时找到了出口,脱缰的自制力在她的哭喊和眼泪里瞬间回笼。尔睿粗喘着僵住不敢再动。
“不要碰我……求你……我的孩子……”子汐声嘶力竭。
她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八年前那个孩子……
八年前以同样粗暴的方式与这个世界擦身而过的他们的孩子……
挫败得低下了向来惟我独尊的高傲头颅,他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意志已经被这个女人控制住了,轻易的,喜怒哀乐,所有。
他缓缓从她身体里退了出来,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无声地抱紧。
“楚尔睿……楚尔睿……楚尔睿……楚尔睿……楚尔睿……”从惊恐中慢慢恢复,可她依旧泪流不止。
“怎么办……我不想失去你……”薄唇贴在她眼角,他低声喃喃,向来冷硬刚强的目光此刻竟像个孩子般茫然无助。
可是……
可是似乎他只能失去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可以继续拥有她,关于楚氏,楚家的一切,他可以为了她……还有白白……还有……
一种几近癫狂的情绪控制着他,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思考。进退维谷,失去任何一样都会要了他的命!他说过除非他死,否则不会放开她,那,同归于尽?可是他没有这样的气魄……
他抱着她,发现她在哭,自己在颤抖。
因为恐惧。
她泪雨滂沱,他无声崩溃。
子汐伏在他胸膛痛哭失声,那种情绪很复杂,有余悸、有怨愤,很多很多,像是这么多年来积压的所有痛苦。似乎这一刻她想在这个男人怀里将所有本该为他而流的眼泪全部还给他。
全部!还给他!
他望着天际清冷的月色,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湿濡的胸膛,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第一次是他与她的第一次……可是她为什么要哭?面对肮脏荒唐的过往她没哭,八年前失去孩子时她没哭,这么多年一个人离乡背井无家可归她没哭,为什么现在要哭……
为什么他会觉得她眼泪流过的地方火烧一样的疼?
疼痛的左胸……
刚毅冷冽的脸上分明有泪划过……
两个成熟稳重的成功男人约到一起谈论解决分歧——彼此的底线相同,彼此不容对方碰触底线,彼此不愿让步,所以谈判破裂——这本来就注定会是一场失败的谈判。
同样是两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在谈判失败后像两个毛头小子一样扭打在一起,很难看,也歇斯底里,也很……痛苦……
昂贵的西装破了,精心打理的头发乱了,连矜贵的身体也在彼此的拳头下受创。
没人错,争取自己想要的没有错;可也没人对,这样争夺一样并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个体没有意义——或许他们直到现在还在错,因为他们忘记了,最终的选择权并不在他们。
“把她还给我!”席元哲一拳击中楚尔睿刚毅优雅的下巴。最讨厌尔睿的下巴!子汐最喜欢他的下巴,总爱亲吻那里。
“笑话!她一直都是我的!”楚尔睿一拳击中席元哲的嘴角。最讨厌的就是他这张满口甜言蜜语的嘴,子汐总爱窝在他怀里听他说悄悄话。
“你凭什么什么都想要!”再一拳。
“因为她爱我,我也爱她!”回敬一拳。
“爱?楚先生,你有妻子有孩子,你有什么资格爱她?”扭打在地。“你想要她,想要妻儿,还想要楚氏的权势,楚尔睿,世界上没那么美的事,贪心会有报应的!”
“我贪心?你还不是一样!”拳打脚踢。
“至少我敢为她舍弃,楚尔睿,我跟你不同,我可以为她牺牲任何东西。”
高高举起的拳头没有砸下,席元哲顺势一拳将楚尔睿击倒在一边。
“我放不开她……”尔睿仰躺在地上,破裂的嘴角鲜血刺眼。
楚尔睿的话让原本想要乘机打击对手的席元哲也迟缓了动作。是啊,放不开,如果放得开,皇也不会为了忏悔离开诸家放逐自己;如果放得开,睿也不会苦苦纠缠至今不愿松手;如果放得开,他也不会像个疯子一样愿意放弃一切只为能够拥有她。
最初明明是游戏啊,为什么他们三个输得一无所有,连子汐也遍体鳞伤?
是游戏啊……
该死的游戏!席元哲颓然垂下手,无力躺在一边。
“为什么她怀的不是我的孩子……如果……”如果什么?假设如果是真的,又怎样?他很想问自己可以为她牺牲些什么,楚氏?妻儿?皇为她抛弃了诸氏和家人,哲也可以为她牺牲,那他呢?贪心如他,可以放弃什么?
他总认为自己陪伴了她最长的时间,他仗着他们彼此相爱就肆无忌惮地挥霍他们之间的一切。可是到今天他才发现,其实他们三个人之中,最没有资格拥有子汐的恰恰就是他楚尔睿!
可是……
可是他还是舍不得放手!为什么要放,他那么爱她……那么……他爱她啊!虽然发现得有点迟,可是……
闻言,元哲错愕片刻之后突然低低笑了起来。“是啊,那居然是我的孩子……其实我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刺激到她,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得手……我该感谢你!”
原本冷静下来的楚尔睿头脑一热,两个人又扭打起来。
“你们疯够么了没有?”子皇推开沉重的大门,顺道挥退楚尔睿办公室外被吓坏的秘书。“约在这里决斗?你们觉得这样做有意义吗?你们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情,只有子汐才有资格选择她的未来,不是你们。”
这是八年后他们第一次三人再聚首,确切地说应该是八年十个月。很可笑的居首,八年前再聚是为了子汐,这次也是为了她。
子皇提着拳头上前一人给了一拳,强制将他们分开。
“哲,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席元哲缓缓坐起身,头低低地垂着,看不清他的表情。
“睿,给不起、要不起的都要勇敢放掉,请你像个爷儿们。”
楚尔睿仰躺着,半晌无语。
“除非子汐永远是曾经那个子汐,不然我们全部都不是她的选择。”子皇自嘲一笑。“或许以前也不是……”
对子汐来说,告别过往才能重新开始新的生命。他们三人对她来说,是过于不堪的回忆与经历——那种感觉就像从集中营死里逃生的战争难民,急于忘记痛苦的曾经。他很害怕,害怕他们四人之间的曾经会想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一直纠缠着子汐。他很希望,希望能出现一个能给子汐幸福未来的人,希望他能给子汐很满很满的幸福,满到她再也不暇回忆,再也不暇痛苦。
而他们,离开才是他们的选择。
他是哥哥,子汐的哥哥,将她推入痛苦的罪魁祸首……
“放了她……请你们,放了她……”
我希望自己能像子皇一样有勇气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忏悔,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些什么,但至少我不想让自己过得太好。我必须告诉你我这辈子只会爱她一个人,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别的女人怎么样我并不关心,可你跟了我八年,就因为对你心存一丝怜惜,所以必须让你走。
这是他决定和静桂香解除婚约时说的话。
他的决定气坏了家中所有的人,静桂香更是因此寻死觅活,可是这是他的选择,他希望自己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像个爷儿们。
继承人的问题他并不担心,席家还有元非,元非的妻子范情音已经怀孕了。
席元哲坐在办公桌前,快速签下一份份文件。
“执行长,一下子拨出那么多笔资金援助第三世界的儿童,而且数目都这么大,董事会已经有很多不满的声音出来了。”秘书说。“还有……那个……”
“我会向他们解释。”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元哲扔下笔。“会客室里的先生还在?”
“是,他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一想到让这么位大人物一直等在那里,秘书就觉冷汗涔涔。
“不用去招待了,他很快会离开。”起身,整了整西装,他往会客室走去。
姬少昊,姬氏一组新一代族长。
亚瑟坐在会客室的大沙发上,面对的是落地窗外,踩在脚底的就是浮生红尘。
“族长……”颛轻声叫唤,语气略带不满。族长不止纡尊降贵来此,更是等了近一个小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姬氏的族长。
“恩。”亚瑟浅浅得应了一句,继续稳稳地坐着。怎么对付这些人他并不急,但他却急于见到子汐。挥了挥手,亚瑟示意颛先出去。比起刚进门的元哲,身处别人地盘的亚瑟甚至更有主人架势。
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一个似笑非笑,一个目光深沉。感情上输赢未定,但在这场眼神的较量中,他们谁都不想输。
“你似乎找错人了,人并不在我这里。”元哲在亚瑟正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落座,双手交握于身前,率先开口。
两人对峙。
“我知道。”亚瑟笑容依旧。
无事不登三宝殿。元哲俊眉一挑,对亚瑟的来意虽来了兴致但仍然保持着他儒雅的温吞。“你来找我合作?”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对元哲的说法,亚瑟不置可否。更确切的说是,他需要一只办事的手。姬家人从来不将枪口对准自家人,即使从此各不相干。姬氏组训如此,而他向来都是好孩子。
元哲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世上还有比他们更嚣张的人种,子皇说的没错,这小子只有在子汐面前才是温驯的小绵羊,而在其他人面前他更像一只高傲优雅的“百兽之王”。好吧,虽然很排斥对方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不可否认他对于所谓的“合作”——他当然认为是合作——很有兴趣。“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一定会与你合作?”
闻言,亚瑟失笑。“楚家与席家对立,你会需要我的帮助的。”
“我不一定会输给他。”这是元哲的自信。
“当然。”亚瑟撇撇嘴。
“我不认为在诸楚两家都受到打击报复之后,席家最后能幸免于难。”唇亡齿寒。斗争归斗争,但席楚诸三大家族的利害关系在几十年的合作纠缠下已经牵涉得太广了。即使现在他们撕破脸,但这只是家族能够允许的任性。而且,当年做错事的是三个人,元哲不会傻到认为自己能够逃脱,所以也更别提在所谓的“合作”中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