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人?”明了眸光闪了闪,看看风畔,除非有神力相助,一人独对上千人,应该是夸大了。

然而很明显的,这城里的人是相信的,听老头这么一说,一一附合,看来这杨将军已成了这城里人心中的英雄。

旁边的陈小妖喝饱打了个嗝,拿了葱油饼吃,风畔笑着冲她道:“小妖儿,我们去吃吃看将军府的菜,如何?”

“将军府的啊?”陈小妖想了想,不会又要去骗人?她嫌弃的看了眼风畔,“你这回又要冒充什么?”

“冒充?”风畔一笑,“这回不用冒充。”

蓝莲花(二)

花界有一种莲叫做“蓝莲”,极少见,花开之后永不凋零,象征无尽的生命。

墨幽站在杨府内的一棵大槐树上,杨府的一切尽收眼底。

胸口的空洞靠这段时间吞食妖怪已经渐渐在缩小,却并不愈合,某妖在被他吞吃入腹前向他指了这里。

蓝莲花,只要吃了这种花妖,伤口便会完全愈合。

蓝莲花,蓝色的莲花吗?

有人自某处的房间里出来,身上穿着白色的袍子,头上简单的裹着方巾,一拐一拐的跨出门,墨幽看过去。

“有客人来吗?”杨涛问旁边的下人。

下人躬着身:“说是夫人远房的表兄。”

“夫人呢?”

“夫人已经去迎接了,叫小的来说一声,不用您出来。”

杨涛“嗯”了一声,想着,自家的娘子有亲戚吗?与她成亲时除了她的大哥便再也没见过其他亲戚来道贺,哪来的远方表兄?自家娘子叫他不要出来是怕他腿脚不便,但无论怎么说也是妻子的娘家人,哪有不露面的道理?

“在哪个厅?”

“前院芙蓉厅。”

“帮我把外套拿来。”

墨幽看他套上外衣,慢慢的朝前院走,脸上微微的扬起一抹笑。

他身上有妖气,不过是一瞬之间,然后又隐去了……

连秋看到丈夫走来客厅,有些意外,人站起来,想扶他,想到他并不喜欢,而且是当着别人的面,便在旁边站着,看他坐下,自己才坐下来。

屋里有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子均是不凡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到是那女子,似乎年纪尚小,对此处很好奇的样子,东张西望着,双眼却是异常的灵动。

“这三位是?”杨涛看了几眼才询问旁边的妻子。

连秋看了眼风畔,道:“他们是我的远房表兄妹,一路游玩路过此处,想借宿一晚。”

“表妹,我们可是要住几天才走。”显然风畔没有要马上走的意思。

连秋有些不情愿,没接话,到是杨涛道:“既然是表亲,哪有住一晚就走?这城中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不如多住几日。”回头看了眼连秋,心想,她向来是温和而有理的,此时竟是这么不情愿?

想着,人站起身:“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他向三人拱手,又对着旁边的管家道,“备上好酒好菜,好好招待着。”说完,仍不让人搀扶,往门外去。

走经门口的时候,人一个不稳似要跌倒,连秋忙冲上几步想扶住他,他却自己扶着门框稳住身体,人慢慢的跨出去,柱着拐杖走了。

风畔看着他走远,笑着对还在顾着丈夫身影的连秋道:“你就这么不欢迎我?”

连秋收回视线:“我知道你是为我成亲之事而来?大哥已经劝过我,你不用再来。”

“你在自讨苦吃,连秋。”

“我愿意。”连秋表情沉静而坦然。

陈小妖觉得眼前的女人就和花妖姐姐一样美,甚至更美,只是她的丈夫却长得吓人,脸上一条疤像蜈蚣一样趴在脸上,真是太不般配。

“是他逼你嫁给他的吗?”她看着连秋美丽的脸问道。

连秋一怔,看向陈小妖,是个极可爱的姑娘,本来有些不安的心情放松了一些道:“不是,是我自愿的。”

“为什么啊,他长的这么吓人?”陈小妖太不理解。

连秋一笑,没有答话。

她再看向风畔,风畔也看着她,她轻轻恳求:“他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报完了他的恩,自然会离去。”

她说的急切,风畔叹了口气,想了想,点点头:“好吧,只住一晚,我们明天走。”

世间情难道真的这么难参透,他下意识的看了眼身旁的陈小妖,她正陶醉在连秋的美貌中,对一切都懵懂,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吧。

还是自己前一世的事情,那时他也背着葫芦四处收妖,在丽水南边的山中遇到两朵蓝莲花,便是连宇,边秋兄妹。

世间之物无论妖魔,都在求长生不老之术,食蓝莲便是最容易的方法,所以蓝莲为了自保,虽是妖却并无妖气,混迹人群极难发现。

而他们兄妹当时却被几只妖追到绝路无处可躲,他从妖怪手中救下了他们才有了这段缘份。

妖与人成亲本就不合天理,坏了修行不说,还有可能牵连累世情缠,就如桑冉一般,但他不是天界的那些老古板,该遇见的劫必定逃不过,又何必强求呢?

风畔喝了口茶,院中特殊的气息,让他抬起眼,笑道:“你还敢出现,不怕她再请你吃饭吗?”

墨幽从暗处现了身,倚在一旁的树上,道:“我会想办法杀了她,你等着瞧。”

风畔一扬眉:“你难道是为了杀她而来?”说着看了眼屋里那只被墨幽的忽然出现吓得只敢露个头的妖

“不,”墨幽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月光,“为了蓝莲花。”

风畔表情一变:“你从何处得知?”连秋身上不过是凡人气息,并不会有妖魔发现她便是莲妖。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墨幽轻声一笑,忽然整个人跃起,躲过从前方飞向他的剑,剑钉在树上,用力的晃动着,然后墨幽轻轻的落在那柄剑上,看着忽然出现在风畔身旁的明了,“不自量力。”说着一踢,那柄剑就飞了出去,直向明了。

明了反射性的向旁边一闪,那剑便直飞进屋里,竟是朝着陈小妖,

风畔手一扬,动作极快,也不知使了何种手段,那柄剑已被他握在手中,而墨幽似早猜到他会接住剑,在风畔接剑的同时,手中羁云刀已出,长身一跃,又向陈小妖砍去。

风畔注意力已全被那把剑引开,晚上的明了也并无救陈小妖之意,一时竟无人挡住他,陈小妖“啊”的一声躲在桌下,那桌子应身而裂,转眼就要将陈小妖砍成两半。

本来是有制住那魔的手段,但一定要通过陈小妖之口,但惊险万分之间她又哪里知道该说什么,见躲不开,竟反身抱住那魔。

墨幽来不及收势,刀还未砍下,人已被那只妖死死抱住,正待砍下去,胸口的地方却被那妖用力咬了一口,正是胸口空洞的地方,他一阵吃痛,猛地推开那妖,而那边风畔已赶到,手臂一伸将陈小妖拉过,护在怀中。

时机已失,墨幽顿住身形,瞪着风畔。

风畔表情清冷,看看怀中的陈小妖道:“乖乖小妖儿,连说六遍我要吃饭可好?”

陈小妖还没回复过来,死死抱住风畔,人不住抖着,听风畔这么说,也不多想,直接就说了六遍“我要吃饭”。

羁云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那魔一脸暴怒,却走上来拉住陈小妖,叫道:“我要吃饭。”

陈小妖又一次张大嘴巴。

吹熄了灯,连秋脱了衣服睡下去。

如往常一样,杨涛没有动,也没有伸手拥住她,保持原来的睡姿动也不动。

连秋睁着眼,看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她翻了个身,手伸到被下去碰杨涛的断腿,却被杨涛抓住。

“别碰。”他轻声阻止。

“为什么不能碰?”连秋自身后拥住他道,“我们是夫妻。”

杨涛身体僵了一下,推开她,人坐了起来。

外面月光很亮,他坐起就挡住了大片月光,连秋看着他。

“我想过了,连秋,我们还是分房睡吧。”说着他披着衣服起来。

“为何?”连秋也跟着下床。

杨涛没有应,开了门道:“我去睡书房。”说着便走了出去。

连秋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猛地捂住嘴,一记低低的哽咽隐在喉间。

第一次见到杨涛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她化作莲身随江水一路游玩,却被水妖缠住了逃脱不得,是他将她从江中捞了起来,并且惊讶的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蓝色的莲?一路兴奋的跑回家,想给家人看,然而回到家时她已把自己变成了白莲,家人只当是他的臆想,玩笑而已,并不理会,而他笃信自己看到的,将他种在了家里的莲花池中,天天来看她,希望她变成蓝莲花。

她就此在杨家住下,与其他莲花一起盛开,一起凋谢,在清晨的雾中看他练武,在中午时分听他念书,晚上又是死气沉沉的兵法。

到后来,他渐渐忘了蓝莲花的事,也渐渐的长大了,长成一个翩翩少年。

少年的梦想是最纯真也是发自内心的,他是将军的儿子,却并不喜欢武力,喜欢弹琴呤诗,有好几次他被父亲处罚跪在莲花池边,他倔强的边跪,边背着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那是他最早时的样子,单纯善良的。

他十五岁那年随父出征,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后回来,他的父亲战死,只有他一人凯旋而归,鲜衣怒马,好不威风,而当她看到他时,他已脱了战袍,再没有得意之色,只是一身落寞,她在莲池中看着他,他身上带着戾气,再不是原来的他了。

其实到此为此她可以离开,但当她看到他哭着在池边洗他父亲留给他的剑时,又不舍起来,单纯的那个他也许还在,只是被深深的掩藏了。

于是之后的出征,凯旋,一次又一次,她都等着,等他回来,直到一年前那次,他断了一条腿,再也不能打仗,他跑来跟她说,我们成亲吧。

那一次,她觉得是她修成人形懂得喜怒哀乐后最开心的一次。

应该是与他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竟为何走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连秋双臂抱住自己躺下,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一早起来,连秋没有亲自送豆浆给他,他喝了几口,觉得没有半点滋味,人自书房里出来,一个人慢吞吞的走到他与连秋的房间,连秋并不在房中,他怔怔看了一会儿,又自嘲起来,既已说分房又跑回来干什么?

扶着墙,走到客厅,正好看到连秋的三个表亲都在,连秋正亲自招呼着他们,他看到连秋在一碗豆浆里加了勺糖,笑咪咪地递给他的表兄,胸口不知怎么的,忽然一窒。

他想起以前未成亲时,连秋也是这样笑咪咪的对他,但不知何时她不再对他笑了,表情淡漠而生疏。

生疏?

他们何时熟络过呢?

他没有走进去,只是觉得累极,人靠着墙蹲下,坐在地上。

屋里谈笑风生,他却觉得越来越寂寞。

“将军,你怎么坐在这里?”管家正好进来,看到他吓了一跳,伸手扶他。

他坐得腿有点麻,本想自己起来,却发现好的那条腿也麻得失了知觉,他想对管家说,你先进去,待会儿自己起来,正要推开管家时,连秋听到声音出来,看到他像个废人一样整个人靠在管家身上。

他一阵难堪,下意识的推开管家,却因为只有一条腿重心不稳,重重的跌在地上。

跌的极痛,心却在此时更痛。

“将军!。”连秋冲上去。

“别过来!”他就剩这点尊严了,“你们都进去好吗?都进去。”

连秋看得心急,旁边管家拉了她一把,她咬住唇回到屋里。

他好久才扶着墙站起来,已是一身汗,没有勇气到厅里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极慢的往书房里去。

屋里的连秋哭起来,陈小妖看她哭,吓了一跳,再也没有心思喝豆浆,眼睛眨了眨也跟着哭起来。

“姐姐别哭啊,是谁欺负你了?”她见不得与花妖姐姐一样美丽的人儿哭,以前花妖姐姐被黄风怪欺负哭泣时,她也像现在这样跟着哭。

连秋心一痛,抱住陈小妖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杨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回到书房,精疲力竭,手微微的在抖,心里不知是恨还是耻辱,顺手拿起桌边的书,翻到某一页轻轻的读,想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却不过只读了几句,便一下把书扔了出去,看着书撞在墙上掉在地上。

闭起眼,是方才厅中嬉笑的声音,他的拳头轻轻的握起,心中是说不出的感觉。

昨晚又做梦了,将连秋杀死,掏出她的心,生吃下去。

一直是这个梦,自娶了她后就一直在做这个梦,梦里他是个妖怪,食心的妖。

每一个情节都如真的一般,只需他闭上眼便会全部想起,他真怕哪一天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亲手杀了连秋。

所以,分房是必要的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腿,手轻轻的抚过断裂处,只要没有弄破皮肤,就是一条普通的断腿,但受伤时,会看到里面住着个怪物。

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很害怕吧?”有人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他吓了一跳,看过去,却见一个男子站在门口,相貌英俊,却有极恐怖的眼神。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

“对,帮你赶走这断腿里的恶魔”

蓝莲花(三)

连秋急急的跑来书房,刚才眼看着杨涛一个人一跌一拐的离开,她实在不放心,没有再招呼风畔几个人,一个人来找杨涛。

书房里有股莫名危险的气息,连秋放缓了脚步,那气息不像是人发出的,让人无端的觉得心惊胆战。

自己的丈夫是不是遇了什么危险?她想着,几步走进书房。

“相公。”她唤了一声。

书房里除了自家相公,还有一个人在,随意的挽着发,俊秀非常,却透着股邪气,如果没有猜错,刚才所感觉到的危险气息就是从这个人身上发出来的。

墨幽定定的看着连秋,她就是那朵蓝莲花吗?的确感觉不出一丝妖气,如同凡人,就算那个被他吃掉的妖说她就是蓝莲花,他仍是有些不相信的。

“你是谁?”直觉告诉连秋那个人危险,人下意识的挡在丈夫面前。

“你相公的朋友。”墨幽低头看了眼杨涛的断腿,道。

“你从哪里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有客到,管家自会通知他,她怎么一无所知,连秋一向是稳重而温和的,此时却是极紧张,像绷紧的弦。

墨幽没有答,看看杨涛,杨涛点点头,对连秋道:“他是我的好友,你不必这么紧张,”他嘴上这样答,其实心里也觉得这个人的出现离奇了些,但他居然一眼就看出他腿上的秘密,不由谨慎了几分,千万不要让他当着妻子的面说他腿有古怪,“你先出去,我们有事要谈。”

“可是。”连秋实在不放心。

“说过没事了。”杨涛的表情微微沉了沉。

纵使再不放心,连秋也只好出去。

门关上,她却站在门口不肯走,门关着听不到里面说些什么,她站了许久,转头看着屋旁的莲花池发怔。

“让我看一下你的腿。”屋里的墨幽冲杨涛伸出手,说实话,除了那一晚感觉到那丝妖气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线索可循,他确定他腿里藏着东西,却不知那是什么?

杨涛对眼前这个人将信将疑,他曾暗自找过一些据说对玄术和仙法极有造诣的人,却没有一人能说出他身上的古怪,既然此人能一口说出,那应该有不凡的地方。

他想着,伸手卷起自己的裤管。

墨幽的手触到他的断腿上,只碰了一下,表情便是一变,看看杨涛,手又搭上他的脉,许久才松开,一抹冷笑挂在嘴角。

“你可记得这腿是如何断的?”他问道。

“是打仗时被敌方将领一刀砍断的。”杨涛答道,他还记得敌方将领那把大刀,一刀挥过似带着腥风血雨,他只觉一痛,腿便已被砍断,血从伤处涌出来,他顿时就失了知觉,之后醒来,便是现在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