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敏说,她不想见玉贵妃了,因为怕见了不忍离开。
她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如今怨怪的已经不只是沈家人了,天子当道,却非天道。叫她锦衣华服在京中,她难免怨恨,不论怎样,也不能原谅。
而她如今难孕,又孤苦一人,家世不能匹配,皇帝也难允婚事,平添苦恼。李刃年轻,当相忘于江湖,她走她的阳光大道,做她的飞红巾,令他再寻佳偶,从此一别,各自保重。
李刃抓起衣衫就披在身上,玉贵妃掩面而泣:“我的儿,我的敏敏…”
他抿唇,飞快穿衣穿鞋,这就往外闯,徐三杰怕他生事,更是横腰拦住了:“殿下!小姐早就走了,你仔细想想,确实不能强求啊!”
不能强求?
郭敏怪的是他父皇么?
李刃回头,却是对玉贵妃笑道:“孩儿不孝,请母妃原谅。”
玉贵妃蓦然睁大双眸:“小刀你…”
他背后的伤竟是奇迹一样好了,都感觉不到疼痛。
徐三杰在耳边哇啦哇啦什么他也听不见了,李刃只是往出走:“我去找敏敏。”
他声音沙哑,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觉得距离她更近了些…
67|番外一
番外
新皇登基以后,李刃再被封王。
他的封地面积又扩大了一大圈,他却一直没有回京。
关于他和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的故事流传了很多版本,有的说他最终放弃了很多,出外寻找她,然后找到了,一起回了封地。有的说他再没找到这个女人,后来娶了个不相干的孤女,一起回了封地,有的说他借酒浇愁后来有了无数女人。
总之呢,有的人在不同地方都见过疑似这位年轻的安逸王。
他身边总有个貌美的夫人陪伴,广沪一带的百姓都见过,安逸王府内的多少个奴仆可以作证,的确是有这么个人。
当然,这故事传了四五年才有个固定版本,又过七八年,不时能偶遇到他,彼时身边已经不光是美人相伴了,那跟着他跑的小娃娃模样就像是从他脸上霸下来似的。因他样貌出众,又封地肥沃,听说在王妃面前脾气也是超级好的,多少百姓多少下官也都打起他的主意。
不时就有掉手绢的,送锦书的在大门口停留不去。
也有些托关系的想要自荐枕席的,时常打探他的动静。
这也令李刃本人十分的困扰,当年他趁夜出京寻找郭敏,就在路上追上了她。
因为她带着小郭果儿和有身孕的玲花,所以车行不快。
出京的前两年,他并未操办婚事,先带着她四处寻医,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在外面行走了两年多,后来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看得那些大夫时候都没有用,怎么也怀不上,郭敏实在厌倦了不想看了。两个人出去游山玩水的时候,却不知不觉有了。
时过一年左右,又从一个部下口中听说见过徐静姝,两个人又开始了定期出外寻人的旅程。
不过一年又一年,总没有个音信。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郭敏这几日又是慵懒起来不爱动,还十分贪睡。
她生长子君煜的时候孩子折腾了她一天一夜,等到最后都没有力气了才勉强产下,郭敏痛得死去活来,待恢复了力气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揍了李刃一顿。
他把她养得丰腴了一些,养得娇气了许多。
如今几年过去了她手上的茧子都蜕没了,进出都有多人伺候着,原来也有很多人不看好,说李刃当时不过是少年情怀,用不了两年对她的情深就会消散。
她也没多少信心,可这些年过去了。
他始终就像个黏人精一样,恨不得时刻就粘在她身上,偶尔她想出门转转,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找上门来,生了儿子以后情况会好些,但是只要一时三刻还不回来,他就会指派人手到处寻找她。
早些年,她曾想和他在一起几年,然后离开。
不过那时是想等他时间长了厌倦她时候,才要做的决定。
时间久了,二人倒也生成些默契来。
玲花一直跟着她,后来生了孩子以后,就被郭敏认做了妹妹。她家的姐儿都八岁了,一直跟着她住在王府里面,天气逐渐热了以后人都愿意在屋里凉快着,偏偏孩子们贪玩,都在外面玩泥巴。
院子里面有三个小孩子,一个是玲花家的大姐儿,叫做莺歌的。一个是郭敏那个五岁的儿子君煜,还有一个是前年出去捡回来的一个孤子,李刃给起了名字叫做君池的。
郭敏昏昏欲睡,身后的小丫鬟正给摇着扇子。
玲花在外面走进来拿起桌上的茶水就喝,两口就进了她的肚子,之后径自拿起了茶壶给自己倒茶:“姐姐诶你怎么又在这睡上了,那几个小的正在外面闹腾,用不了多久就得来找你闹,哪能睡得消停,进去躺着吧!”
屋里各处都放着冰块消暑,郭敏嗯了声,也不以为意。
身后那个叫做画眉的丫鬟抿着嘴笑:“这几个淘气的,就算王妃去了别处躺着,恐怕也得追过去的吧!”
玲花回身坐下继续喝茶,喝了三大碗茶水才觉得不缺水了:“你们说那两个淘气的小子胡闹也就算了,为什么我家莺歌生来就和个小子似的,天天闯祸,我真觉得她就是个淘小子生错了胎!”
话音刚落,就像是印证她的话一样,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在门口响了起来:“娘!”
玲花回头,莺歌头头儿的跑了进来,她身上的裙子都是脏污的印子,刚要开口骂她,她却是举了拳头到她面前:“娘,这个是我送给你的好东西。”
她柔软的心一下就被这小家伙可爱的表情给融化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玲花伸出了手去:“诶诶,还是我们莺歌惦记娘。”
“给…”
小姑娘一松手,两只胖乎乎软绵绵的大虫子这就掉在了她的掌心里面,莺歌咯咯地笑了起来,捂着嘴跑开了去。玲花惊叫一声甩开了手里的虫子,这就脱下鞋子追了去:“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看我今个儿不打死你!”
莺歌回头做着鬼脸,却是拎着裙子跑得更快了。
郭敏抬眸,没过片刻,两个小点的男孩儿也回来了,君煜手里拿着一朵花,握着花径也是上了前:“娘娘,你猜猜君煜给你拿了什么东西?”
那么一大朵花儿就在外面露着,郭敏十分无语:“是什么?”
小君煜上前亲在她的唇角:“娘戴上花儿最好看了。”
因这孩子九死一生,她其实对他没有那么亲,但毕竟是母子连心,郭敏嗯了声,这就接了过来,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又看见大一点的还发怵站在一边,就也伸手摸了摸君池的脸。李君池垂着两手空空,眸色中都是慌张和胆怯。
平日这两个孩子都是李刃在管教,她产后身体不好,一直喜静,总是独处。
君池和君煜平日见了她都是规规矩矩的。
小君煜有些气怀,伸手揪着她的衣摆,更是凑上了脸去:“娘亲亲,君煜可听话了,都没拿虫子玩。”
郭敏低头,还未来得及亲上一口。
后面又你追我赶冲进来的玲花听这一句更是恼怒:“莺歌你看看你弟弟这么小都知道懂事,你都多大了你气死我了!”
小莺歌直接奔了郭敏的身后去,平日一要挨打都是姨母庇护着的,她在椅子后面一把环住郭敏的颈子,急的叫出了声来:“姨母救命!姨母救命!我娘要打死我了!”
玲花举着鞋底子要打,郭敏伸手一挡就拦下:“行了,老天爷给你个姑娘你就知足吧,天天打死打死的,等我死了你再打!”
玲花掐腰:“姐姐!她从小就淘气,你就说大了就好了大了就好了,看看现在都几岁了,还没有君煜懂事,三天不打就想要上房揭瓦!”
莺歌紧紧搂着郭敏:“不敢了不敢了,姨母救命!”
她撒娇时候,最是让人受不住,郭敏伸手点在她的鼻尖上面:“好,下次不许再吓唬你娘了,你要是那么胆大给姨母就是了,看姨母不捏住了塞你嘴里叫你吃到肚子里面去!”
她说得恶心,莺歌吐舌:“莺歌错啦!”
毕竟是个小孩子,郭敏揉揉她的脸:“去吧,玩去吧!”
李君煜呆呆站在一边,母亲偶尔见了,会问他课业,问他吃穿用度,但是那样亲密的模样,如果不撒娇求着,很少主动亲近他。
小家伙都快哭了,站在哥哥面前眼圈都红了。
李君煜六岁,这就拉起了弟弟的手来,上前一步,他从兜里拿出里面的一把杏核来,双手捧到了郭敏的面前:“娘…”
他叫得很大声,屋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玲花揪着莺歌的耳朵出去了,郭敏偏过脸来,平日就是自己的儿子都不是那么亲,更何况是养子,她一年总要出去几次去寻找表姐,又时常不在府里,是以有些生疏也是理所当然的。看着君池上前,她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
这孩子长得也眉清目秀,虽然不是亲生,但李刃向来用心,吃穿用度和亲子没什么区别。
闹了半天了,画眉怕她心烦,这就在郭敏的身后对两个孩子打着手势。
李君池用力举了她的面前:“黄大夫说平常吃杏核好,能治病,这是我和弟弟采到的,给娘。”
他手小,两只手里也就十几个。
郭敏伸手拿了过来,小家伙把身后的弟弟推了她的面前来:“君煜想叫娘亲他一口。”
他仰着小脸看着她,后面那一句略小声,几乎已经听不真切了:“我也想。”
什么时候起,孩子们的眼里,她的温柔相待竟然成了条件。
她不禁动容,一手一个拉了过来:“好孩子…”
说着一人亲了一口,兄弟俩个都非常的兴奋,小孩子的世界就是那样的单纯,她困乏得很,眼睛就快睁不开了。
画眉看见她拉着孩子的手,一点点的滑落,赶紧把孩子们带离了开去。
郭敏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声音似乎是莺歌在叫她姨母,又好像是她自己,跟在玉贵妃的身后叫着她姨母。
时光一晃就过去了,迷迷糊糊地看见了许多许多的人。
李刃很反常这两日一直不在呢…
“敏敏…敏敏…”
“…”
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叫她,郭敏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李刃的笑脸。
她身上还软着,有些坐不起来。
他上前摩挲着她的脸,勾着唇角忍不住笑意倾泻:“敏敏你知道你这几天为什么总是昏昏沉沉的吗?”
她迷茫地看着他,一边的大夫还侧立在旁:“我怎么了?”
男人眉眼如画,笑得肆意:“你有了身孕啊,这下我要有闺女啦!”
郭敏下意识皱眉,他拥着她坐起来:“别动别动,好敏敏好敏敏,咱们也要有个像你这样的闺女了你高兴嘛!”
说着上前抵住了她的额头。
而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李刃,你小子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郭敏抬眸,李刃连忙起身让开来:“哈看我这记性,敏敏快看,谁来看你了?”
从他身后闪出一男一女来,都站了床前来:“敏敏…”
竟然是四叔和玉贵妃!
四叔这些年一直在外帮她找表姐来着,近两年老皇帝身体越发不好了,玉贵妃也难以出宫,却没想到,这两个人会一同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当然欢喜。
可这种欢喜,想起来竟也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果表姐在的话,就更是完美了。
她郭徐两家,以后…
正是胡思乱想,李刃一指头又点在她的额头上面:“嘿,郭敏,打起精神来,我帮你了结了心愿,从今往后别再抛下我们爷几个独自出远门了。”
郭敏错愕地看着他,玉贵妃和四叔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紧接着玲花的尖叫声在门外响了起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怎么?不认识我了?”
她翩然而至,她一身白衣,她从屏风后面闪现出来,对着她笑:“好久不见,你还好么,我的敏敏。”
郭敏掀被下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如此圆满。
68|番外二
番外二
男人抓着她的手腕,徐留白伸手拂去。
这两年没见沈江沅消瘦了不少,她一身白衣已经习惯了做男儿装扮,看着他的目光淡淡的,并无喜忧。
“小白…”
“住口,别再叫我。”
她回眸望向二楼上面倚靠着的少年,他一身玄色的外衫,嘴里还叼着根草梗,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着他们冷笑。徐留白抿唇叫他:“还不过来?”
少年一跃而下,他样貌极好,只不过看着比她二人要小两岁。
沈江沅找寻了她两年多,却不想佳人就在眼前,可再不是当年模样。少年到他面前,对他抱拳,眼神当中尽是挑衅:“这是哪位?小白怎么从未和我提及过?”
徐留白叩指在他的额头:“好好说话,他是我从前的故交,勉强算得上是朋友吧。”
说着面向了沈江沅:“抱歉我刚才见了你忘记告诉你,我成亲了。”
就像是应景一样,少年侧身在她脑门上还击了一下,动作间略显亲密:“还说我?怎不和他介绍一下你的夫君我?”
他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
沈江沅已不能言语,徐留白却是笑,伸手揉揉那少年的头发,一脸宠溺:“是,我的小郎君,江沅你看,我们还是相忘于江湖的好,也不去恨你们沈家,也不恨你。你也别挂记着我,徐留白死了还是活着有那么重要吗?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以前了。”
他目光灼灼,只盯着那少年:“我不相信。”
徐留白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和我没有关系了,我要走了,准备和小九回他老家也见公婆。沈江沅,我以后也不想见你,从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好么。”
她笑容在脸上是那样的淡然,在旁等候的奴仆过来叫一声九公子九夫人,这就压垮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男人想过很多次,如果找到了小白他怎么办。
有的时候想只要有她就可以了,回不回沈家不重要,有的时候想也许她生他的气,恼他了,是要哄上很久很久的,但是从未想过,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嫁人了。
也对,他刚才就注意到了,徐留白梳着妇人的发髻。
马车就在他眼前绝尘而去,沈江沅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走一样。
那少年肤白貌美的,小白从前就喜欢那样的吧?
也未正式介绍给他,是不屑吧?
她现在锦衣华服,应该过得很不错吧?
说是不恨沈家不恨他了,是不在意了吗?
他想转身可怎么也动弹不了,直到再也没有那人的一点点影子…
徐留白靠在车壁上面,一时没忍住,连忙拿着帕子在唇边,这就呕出一口血来。
殷殷血迹映在了帕子上面,少年在旁吃着酸果,见状冷笑:“刚才不是挺要强的吗?怎么没当着他的面吐血啊?”
她一手擦嘴,另一只手就敲上了他的头:“闭嘴,轮不到你教训我。”
旁边的丫鬟已经偷笑了,少年捂头,撇下酸果,这就凑了近前来,想了想又觉十分不妥,回头冷峻说道:“你们都去那个车上,有事再叫你们就是。”
两个小丫头不敢再笑,赶紧叫了停车这就下去了。
徐留白将染血的帕子折好,少年抱臂斜眼看着她:“我说,老白你应该时刻记得,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她抬眸:“什么身份,我不过是受了你哥哥的委托,将你平安送回陈国。”
少年咬牙:“那刚才为什么对那个男人说和我成亲了?”
徐留白嗤笑出声:“为了掩人耳目,随行的丫鬟都知道我是你的大房,假装而已,小子?你才十几?该不会是真看上我了吧?嗯?”
她说着话,胸口闷得难受,勉强才压下去涌动的血气。
见她脸色又白,胸口起伏得厉害,少年也抿住了唇。
他是陈国的九皇子,因为贪玩四处游玩,不过头顶那么多的哥哥,从来也没想过有一日会被卷入争权夺位当中去。
徐留白是受他哥哥所托,要把他送回陈国去。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白衣,一副风流潇洒的姿态,当真叫他自愧不如。
他不愿意就这么回去,又雇了些人来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脑袋一热说是要假扮夫妻,他才十七,在她眼里就是个什么都不是小子。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早被她看破了的感觉。
可她依旧按着他的意思梳起了妇人的发髻,由着他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