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太太可是有什么病症?”
“没什么大不了的病症,不过是年轻月事有些不调和,要慢慢的养着,依着我的意思啊,老太太虽着急抱曾孙,十奶奶将养两年再生,许是更好些呢。”
“连家这样的人家,怎容十太太这般任性,这次派来得是您,下次…”
“下次老太太八成是要派比我更好的来。”冯嬷嬷赶忙截住了廖嬷嬷的话,她这话说起来颇有些诛心,现在虽说是他们老姐妹谈天,可隔邻就是十奶奶的陪嫁丫鬟,院子里还有几个丫鬟在借着阳光做针线、洗衣裳呢,她这么说被谁听去了,传到十奶奶耳朵里,她成了什么人了?
“是。”廖嬷嬷笑道。
许樱侧耳听绿萝说完笑了笑,“老嬷嬷们在一处,自是要说些心里话的…你吩咐厨房做几样好克化得小菜、再温一壶酒给两位嬷嬷送去就是了。”
绿萝应了一声是,虽说对自家姑娘敬着连家的两个老嬷嬷有些个不解,还是依令出去了,麦穗见她出去了,端了杯热茶给许樱,“姑娘,老宅的老老太太,是不是因姑娘未给姑爷找通房不满?”
“成璧就是那性子,庸脂俗粉入不了他的眼,老老太太也不是不晓得,他这只牛不喝水我如何强按头?她只是急着抱曾孙罢了,不要说她急,我也急。”许樱说完这话瞧了麦穗一眼,麦穗听她说完这话,有些走神儿,许樱又叹了口气道,“他若是那些个馋着媳妇通房的,我又怎能忘了你,你我情份总与旁人不同,他既是不喜欢你,你也不必难受,我替你找个好的就是了,你瞧冯嬷嬷那一身,比起富贵人家的太太也不差什么,在外面也是使奴唤婢的,儿女也孝顺,日子过得倒比那些个没名份的妾室强。”麦穗的痴想许樱怎能不知?可连成璧不是那样的人,还是要早日断了麦穗的痴心才好。
“姑娘您这是说得什么啊…奴婢一辈子跟着姑娘…”麦穗脸越来越红,慢慢的又由红转白,一扭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我和男朋友跟我妹妹夫妻一起出去滑雪,结果我妹妹被某个缺德不长眼的给撞伤了,肱骨断了,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医院,晚上回家的时候迷迷糊糊的,难受死了,第一次四人约会过情人节就是这样…
幸亏她手术很成功,今天已经回家养着了,尽量更新吧。
166下仆心计
廖嬷嬷回了家头一件事就是换了身上的衣裳,改换了家常的对襟夹袄,照着镜子左瞧瞧右看看,觉着还是不好,又翻箱倒柜把几件上好的衣裳拿出来穿,打开首饰匣子,将几样除非过年否则不会戴出来的首饰戴上了头,涂了胭脂抹了粉,在大穿衣镜前左瞧又看,又让丫鬟在后面拿着靶镜照,“真是同人不同命,都是一样的长年岁,人家脸上的褶子都没几个,衣裳首饰也体面得很。”
“奴婢倒觉得太太收拾起来,比那冯嬷嬷体面光鲜呢,冯嬷嬷身段好归好,那脸上的肉少,若是洗了胭脂怕是褶子不少,只是涂了胭脂看不出来。”
“真的?”
“可不是真的。”这丫鬟素来极得廖嬷嬷喜欢,最要紧的就是对外面嘴巴紧,对内嘴巴甜似甜,这般睁眼说瞎话脸都不红一下。
廖老爹今个儿犯头疼没出去,本来在里屋补觉呢,听见她回来了并没起身,以为她折腾一会儿就出去了,谁知她又翻箱又捣柜的,还跟丫鬟在外面说来说去的,小声骂了一句傻婆娘,披了衣裳趿了鞋出去,“不知道我头疼在家里躺着呢吗?回家不先问问我身子如何了,却捯饬上自己了?”
廖嬷嬷不知道廖老爹也在家里,脸红了红站了起来,“今个儿我去府里去见冯嬷嬷了,许多年不见多唠了两句…她倒是这些年都没变…”
廖老爹一听是冯嬷嬷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说你为什么回来梳妆打扮上了呢,你就是年轻时也及不上人家一半的漂亮,倒老了打扮成了一朵花也没用。”
廖嬷嬷推了他一下,“人家都只有夸自己老婆好的,你倒胳膊肘向外拐。”
“你什么样我还不晓得吗?”廖老爹哼了一声,“你打听出来她来是做什么了吗?”
“听说是奉了山东老老太太的命来替十太太调理身子,好早日怀胎,我又问了下府里的旁人,都说她除了侍奉十太太粥饭,万事不理。”
“若是如此便好了,当初…旁人都只顾着各自思量前程,只有她多问了你几句,倒吓得你几夜睡不着,若非是他们夫妻去替那早丧的死鬼守灵去了,你怕是要吓掉了半条命去。”
“你当我为何拖了几日才去见她…就是为了先探一探虚实,现在瞧着她一副荣养的闲散太太模样,儿女也都出息了,不像是要盯着咱们问前情的样子。”廖嬷嬷说道。
“你也别掉以轻心,她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都是几辈子的老黄历了,她现在一丁点的把柄也拿不着,她虽说是老老太太派下来的老嬷嬷,我却是十老爷的奶娘,真未见得怕她。”廖嬷嬷色厉内茬地说道,“你只管管教好儿子就是了…”
“我倒想管教他,他出去了就跟丢了似的,现如今又是七八天没着家,回家就是拿了银子就走,我哪有管教他的功夫?所谓慈母多败儿,你把他惯成现在这样,倒怪起我来了…”廖老爹说罢打了个呵欠,“我要去睡觉,你再在外面折腾,仔细我捶你!”
“你!”廖奶妈气得胸闷气短,“你们爷们儿就做吧,真把我给气死了…”她话还没说完廖老爹的鞋就飞了过来,差点打到她身上,她想要进屋去跟廖老爹撕扯,被丫鬟给拦住了,“太太,您又不晓得老爷的脾气,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这个时候若是进去了,怕要吃亏。”
廖奶妈想起了廖老爹的拳头,也只得气哼哼地骂了两句,拧了丫鬟两下出气,“你跟他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丫鬟忍着疼哄着她到外面去洗脸换衣裳不提,单说冯嬷嬷,送走了廖嬷嬷之后越想越不对,写了封信交给小丫鬟让她到二门外找伙计给王掌柜送了封信,让他帮着查一查廖家的事,这王掌柜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乃是冯嬷嬷闺女嫁的男人亲娘舅,实打实的亲戚,一路行来相处也是极好,王掌柜这次一是送货,二是接掌连家米行的掌柜一职,办事素来极利落妥贴,此事求他去办是极好的,她倒没明着说是查廖家到底是什么情形,只是说与廖嬷嬷许久未见,听说了她儿子一表人材,想起自己家有个亲戚家的闺女与他年岁相当,本想提一提亲事,谁知又听人说廖嬷嬷的儿子人品不好,有些疑虑想请王掌柜帮着悄悄打听打听。
这边冯嬷嬷在查廖嬷嬷的事,那边连成璧则是写了几封信到江南,托着同窗、同乡打探盐商穆家新招的女婿到底是何来历,又写了信给连俊青,将前因后果说了,信末还暗指连成珏怕是与管仲明有些牵扯,唯恐连累连家,因此才借着他跳船潜逃宣扬他溺毙,为免后患还请二叔亲赴江南一趟,查明此事。
连成璧将信交给龙睛之后,揉了揉酸胀的额头,自从听说了连成珏的下落,他便有几日未曾睡好,他自幼就觉得连成珏是个怪人,整日对着他笑眯眯的,别说兄长的样子,连下仆的样子都做得,可是他却是一瞧见连成珏就不喜至极,与他共处一室都只觉得脊背发凉,偏家中长辈都觉他懂事,兄弟同处,总比旁人要强…现如今连成珏露了真容,他依旧是一想起这个名字,就只觉得胃里沉甸甸的…
他正思量得入深,忽听书房的门被轻轻扣响…
“谁?”
“太太吩咐奴婢给老爷送参汤…”
连成璧皱了皱眉头,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却不是梨香的声音,他的书房除了龙睛和蝶尾向来是不许旁人进的,除了梨香偶尔来过两、三次,就连许樱都未曾来过,今日怎么想起让旁地丫鬟送参汤了?“进来吧。”
他一抬头见进来的丫鬟穿着白衫红裙,脸上薄施脂粉颇为清秀,看见他时脸有些微红,“太太让奴婢来送参鸡汤。”
“哦…你是麦穗。”连成璧平日里都只让梨香近身伺候,再不然就是许樱自己伺候,她的那些个丫鬟他都没正眼瞧过。
“奴婢麦穗…”
“把汤放下吧。”连成璧说罢从书架上拿了本看了一半的书,抽出书签读了起来。
麦穗站在那里身子颇有些发僵,她本来想着姑娘说什么老爷不喜女色是捻酸吃醋,不肯让丫鬟们分薄了宠爱,可老爷虽叫出了她的名字,却是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把她晾在了那里,也颇让她尴尬。
连成璧看了几页书,抬头却看见她端着托盘还站在那里颇觉奇怪,“你怎么还在?”
“奴婢…”
“没事就下去吧,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让梨香来就是了。”
“是。”麦穗匆匆放下托盘,咬了咬嘴唇转身出了书房,摸摸自己的脸,只觉得烫得吓人,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抖得似是弹琵琶一般,暗骂自己无用,本来想好了的说辞事到临头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得暗骂自己无用,想起了老爷说的若是太太再吩咐送吃食,便去找梨香的话,心里又疑心梨香不似面上那般老实,怕是早就…
梨香拿着一包衣裳穿过抄手游廊顺着侧门到了书房,却瞧见麦穗站在书房门外,脸色颇有些不对,不由得有些疑惑,“麦穗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麦穗抬头瞧了她一眼,见她二十几次还做姑娘打扮,脸上未施粉黛眉眼普通至极,颇有些愤懑,她及不上姑娘也就罢了,怎么就连梨香都及不上了?她转头瞧了瞧书房虚掩的门,咬了咬嘴唇,“我来送参鸡汤给姑爷。”
“老爷年轻,在家时老老太太从来都不许人给他用补汤,说是年轻不受补…”
“是太太让我送的。”
“许是太太不晓得,我去跟太太说一声就是了。”
“是啊,太太什么都不晓得…偏你什么都晓得。”麦穗说罢一甩帕子,狠狠地撞开挡在前面的梨香,顺着抄手游廊头也不回地走了。
梨香躲了她一下没躲开,被狠狠地蹭了一下,扶着墙才站稳,抱着的包袱却掉到了地上,她蹲在地上手脚利落地捡了起来,脸上却没什么恼意,只有淡淡的嘲讽,似麦穗这般想要爬上连成璧床的丫鬟、媳妇子她见多了,无非是惹恼了连成璧被撵出府的下场罢了。
麦穗又与旁人不同,乃是太太的陪嫁丫鬟,太太自嫁过来后,将老爷哄得团团转,只哄得老爷对她言听计从,两人虽拌过嘴却未曾吵过架,因麦穗的事吵上一架也好,梨香这般想着,将包袱抱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外,瞧见连成璧一边看书一边似是觉得口渴,掀开了参鸡汤汤盅,拿了小勺喝了一口,麦穗真是个有心的,端来的参鸡汤熬得极好,远远的瞧着汤汁微黄,连成璧素来是富贵乡里养着的,挑嘴得很,竟也喝了两三口,梨香想起年轻不受补后面跟着的“上火”两个字,刚想进去阻止,又向后退了两步,似是没瞧见一般转身抱着衣裳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在每天上午要照顾我妹妹,下午或者晚上写文…谢谢大家的关心和祝福,过年的应酬就算都结束了,从今天开始我尽量日更。
167卧榻之侧一
许樱拿了帕子蘸了冷水,敷在连成璧的鼻子上,又让他高仰起头,焦急地问着丫鬟,“大夫怎么还没来?”
“已经让龙睛去请了。”梨香小声说道,绿萝拿了汗巾子围在连成璧的前襟上,翠菊洗了第二个帕子递给许樱,几个人围在连成璧的跟前一通的忙活,还是止不住连成璧的鼻血。
许樱和麦穗扶着连成璧坐下,依旧让他仰着头,麦穗隔着窗见冯嬷嬷带着人来了,“冯嬷嬷来了。”
许樱往门口望去,只见冯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拿了个托盘进了屋,瞧见连成璧仰着头,鼻子上盖着的帕子透着红,盆子里的帕子上还带着血,“十爷这是肺噪血热,年轻不受补养才流得鼻血,要用冰。”她一边说一边自托盘里拿了两块冰敷到帕子上,又捏了连成璧的鼻子,过了一会儿才松手,总算是把鼻血给止住了,又拿了冰帕子替连成璧擦了脸,让梨香和麦穗扶着他进里间去换掉沾血的衣裳。
冯嬷嬷见连成璧进了里屋,这才小声跟许樱说,“十爷自小到大就没生过什么大病症,瞧着虽说瘦弱,可却是康健得很,十奶奶大可不必急着给他补养…”
许樱脸一红,虽说她两世的年龄加起来比冯嬷嬷大多了,瞧见她眼睛里的责备脸还是通红通红的,“十爷血气方刚,身子自是好得很,我平素劝他多吃些温凉降火的东西都来不及,怎会给他乱补养。”
“若不是十奶奶给十爷补养多了,怕就是十爷去外面应酬不晓得厉害,胡乱吃东西的缘故。”冯嬷嬷脸也有些红,她原以为是许樱心急有孕,这才急着给连成璧补养,却没想到许樱一脸的坦然,一副全不知情的模样。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忽听里屋的梨香大声说了一句,“难不成白日里的参鸡汤不是你送的不成?”梨香素来话少,轻易不与人高声说话,更不用说是在主子跟前了,她今日一高声,倒让屋里屋外的人都吃了一惊。
过了一会儿梨香拉着脸通红通红的麦穗到了西次间,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是奴婢无状,请太太责罚。”
许樱瞧着她眼睛里转着眼泪,脸上满是愤恨之色,又瞧瞧麦穗那一脸的羞愧,心里自是清楚了三分,“你们俩个先下去吧,等会儿再找你们问清楚缘由,梨香,你在主子面前大声叫嚷,念你是初犯,只罚你半个月的月钱,你可知错?
梨香磕了个头,“奴婢谢太太恩典。”
许樱又瞪了麦穗一眼,她因麦穗是在自己母女最难时到得自己母女身边,素来忠心耿耿,对她多有体谅,硬生生把她给惯坏了,自己苦口婆心的劝阻,竟也没能劝住她,她明面上答应了,暗地里竟然一转身就私下里送参鸡汤给成璧,自己自许聪明,没想到竟被麦穗这样的心腹蒙蔽至此,她叹了口气,她素来是冷心冷肝的,何必做那小女儿态,麦穗真是坏了良心,这人真是留不得了。
冯嬷嬷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将嘴巴凑到许樱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许樱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点了点头,“老爷的鼻血止住了,天不早了,你们都去歇着吧。”
所谓的火大,自然是要泄火,就算是流了一注鼻血,连成璧还是威猛得很,弄得许樱连连求饶,一直到窗外泛起了鱼肚白才得脱身,“那鸡汤真有这么厉害…倒把你…”许樱有气无力地说道,她本来生得白皙,此时浑身泛着粉红,脸上带着□,一副娇软无力的样子,让连成璧差点儿又流出鼻血来,瞧着她一副无力承欢的凄惨模样,只得微喘着拨开许樱额头上的乱发,用力亲了亲,“谁让你派人送参鸡汤给我…我在冯嬷嬷面前都没提,若非梨香多嘴…”
许樱不知怎地不敢看他的眼睛,推了推他,“是我不好…我伺候你一夜了…您饶了我吧…我好困啊…”
连成璧瞧她目光有些闪躲,心里就有了几分明白,搂着她翻了个身,让她枕着自己的胸口,拿被子把两人盖严,“别瞧我,别动,别说话…”
许樱在被子里缩了缩,她原觉得两人粘在一起,身上全是汗,又有那些个粘乎乎的东西,若是不盥洗就抱在一起睡,简直是又脏又臭,这个时候真是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依靠在汗津津的男子怀里,竟不觉得有多脏,只是粘乎乎的难受,本以为自己累极了睡不着,想着一会儿有劲儿了一定要起来洗一洗,穿上件衣裳,却是一闭眼睛就睡着了。
待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杆了,只觉得自己身上干爽了不少不说,连被褥也被换过了,她低声唤人,“绿萝…”可别是这些丫鬟们替自己擦身换得衣裳,否则真要羞死了。
绿萝掀开了帘子进了屋,撩开了床帐,瞧见许樱娇软无力地躺在床上的模样,身上斑斑点点满是被虫子咬了似的红痕,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她别过脸去将床帐别好,“姑娘可是梳洗?”
许樱拿被子将自己盖得只剩下头露在外面,“是谁替擦洗的身子换得衣裳?”
“老爷说太太您昨个儿晚上流汗流得多,要擦洗,只让奴婢们预备了水和十几条帕子,不让我们进屋,连被褥都是奴婢们拿到门口,老爷亲自换的…”绿萝声音越来越小,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许樱摸摸自己的脸,心知若是有镜子,怕是自己的脸比绿萝的还要红。
“你去把我那套湖水绿的衣裳拿进来。”这里衣真是连成璧替她穿的,明面儿上是穿上了,可那衣裳的结被打得一个松了一个结成了死扣,松得那个她睡到现在早就开了,露出大片的皮肉来,紧得那个紧得拽不开,她在被子里把松得那个给系好了,绿萝将衣裳送进来就赶紧的避出去了,她也是红着脸掀了被子,脚一踩到地上差点儿被跌倒,新婚初夜都没似这晚一般两腿酸疼得几乎要站不起来。
暗暗地骂了两句连成璧,又自己慢悠悠地穿了衣裳,这才又开口叫人,绿萝和翠菊拿了梳洗之物进了屋,又将她扶到外屋的临窗大炕上坐着,这才伺候了她梳洗。
两个丫鬟都是未嫁之身,虽说伺候的是新婚的小夫妻,连成璧和许樱又好得蜜里调油的,这样的尴尬事却是头一回见,三个人都是红着脸不说话,待到替许樱梳好了头,抹好了胭脂水粉,三个人这才你看我,我看你,噗哧一声的笑了起来,“丝兰呢?怎么不见她?”
绿萝瞧瞧翠菊,“麦穗姐病了,丝兰在照应着她。”
绿萝一提起麦穗,许樱便叹了口气,“她既是病了,昨个儿的事我便不问了,你们且替我问问小厨房的人,到底麦穗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再问问守书房的小厮,内院的人不拿腰牌,上下嘴唇一碰,他们怎么就当了真?到底是怎么当差的。”麦穗送参鸡汤,前因后果都不用别人说,许樱自己一想也能想得清楚,无非是她想要讨好连成璧,借着她的名头吩咐了小厨房做参鸡汤,又打着她的旗号送到了书房,否则这内院只有这么点子大,她又岂会对麦穗送参鸡汤的事一无所知。
她又半倚在临窗大炕上歇了半日,这才谴人叫梨香来,梨香刚一踏进门,就闻见屋里点着的苏合香的味儿,又瞧见许樱庸懒地半倚在引枕上,手上拿了本书在看,脸上满是春意,就晓得那碗参鸡汤的好处全让许樱给占了,心里想着自己的计较,脸上却还是带着老实,进屋的头一件事就是跪了下来,“奴婢昨日一时心焦出言无状,求太太恕罪。”
许樱放下手中的书,瞧着梨香还是一副极老实的样子,心里对她的疑心去了一半,“起来吧,你也是一时情急这才乱了方寸。”
梨香这才站了起来,缓步退到一旁,垂首听着许樱讲话。
“你跟着老爷也有十几年了吧?”
“奴婢自老爷七岁起就一直近身伺候。”
“果然是老成持重。”许樱点了点头,“你今年有二十了?”
“奴婢二十三了。”
“可说了婆家?”
梨香愣了一下,“奴婢…未曾有婆家。”
“我娘的陪嫁丫鬟百合姐算是嫁得晚的了,也没似你这般拖到了二十三还未曾嫁…这也是老爷粗心,我又年轻,初嫁过来就随着老爷到了京城,瞧着你办事妥贴只想着有你在少了许多的事,忘了想你的前程的缘故,硬生生的害了你,幸好咱们连家别的都缺,得力的管事、掌柜的不缺,细细打听总有年貌相当能配得上你的…”
梨香不是麦穗,她也确实是年龄到了,说不出舍不得连成璧,要伺候他一辈子的话,这些年连成璧对她也是未曾越过雷池一步,只是脸色颇有些难看,思来想去的咬了咬牙跪了下来,“奴婢生来无父无母,杜氏老太太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在她灵前发过誓愿,一辈子也不离开老爷…”
许樱瞧着她的神色,心里也就明白了,可梨香终究是连成璧的人,她不能私下里就将她打发了,总要问过连成璧,“你这说得是糊涂话,老爷又不是当初的小孩子,要人时时的照应…”
“奴婢不嫁…”
许樱笑了笑,“这连家也是怪,别家都是年长的丫鬟恨嫁,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哭着喊着说不嫁…你放心,你是老爷的人,你说不嫁我不能逼你,可老爷若是替你的前程着想让我替你安排亲事,我却没法子…”
梨香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握住裙边,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
168麦穗
麦穗在床上翻了个身,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尤其是耳朵后面那一块,更是抽疼得厉害,“唉哟,可要疼死我了…丝兰!丝兰!你在哪儿呢!”
丝兰本是去茶水房端水,听见她叫嚷便有些急了,端着盆快跑了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勉强站稳却见盆里的水少了不少,她怕麦穗责难,还是端着盆进了屋,“麦穗姐…我去给你打水洗脸了。”
麦穗抬头看了一眼,“那盆里的水连沾湿手都不够,哪够洗脸…”她瞧了瞧丝兰身上的衣裳湿了,“笨手笨脚的,把衣裳弄湿了?幸亏是在帮我打水,若是去伺候太太,岂不是要惹太太不高兴?”
丝兰低着头不说话,麦穗踢了一脚铜盆,“去替我倒杯茶,我渴。”
“热茶没有了,只有昨个儿晚上的温茶。”
“隔夜的温茶岂是能喝的?你这一个早晨都做什么了?茶也没泡屋也没收拾打盆洗脸水还尽数撒了…”麦穗越说越觉得嘴巴干,见丝兰虽说低着头,眼里却渐升不服之色,怒道,“我痴长你几岁,讲个道理给你听…”
“不知麦穗姑娘要讲什么样的道理?”绿萝掀了门帘进了屋,见丝兰在地上站着头都不敢抬地听麦穗训斥,想想麦穗的作为,不由得怒意横生,虽说麦穗是一等大丫鬟,她绿萝却比起她也不差什么,就算是丝兰也是跟她们一样随着姑娘一起陪嫁过来的,麦穗因年资高些,每月比她们多拿五百个大钱也就算了,还时时的以首领自居,欺负这个指点那个的,原先她小的时候还听得,这些年也敬重她,可自从麦穗露出想做姨娘的心思,又私送参汤之后,她是越发的对麦穗不待见了,不止是她,就算是翠菊也是不愿意理她,只有丝兰这个傻子心甘情愿地伺候她,让她过“太太”瘾。
麦穗心事被一声姑娘戳中,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你叫谁姑娘…”
“我叫你啊。”
“你个小浪蹄子…晴天白日的不去伺候太太,倒上我这里来逞什么口舌之能?”
绿萝脸立时拉了下来,“太太晓得你病了,特意让我回来瞧一眼呢,说是你若是病得重了,便去回禀了她去请大夫,若只是小恙,你想将养身子也是成的,她还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养病要紧,她自有我们伺候…”
麦穗听着绿萝说得这些话,也不知是绿萝的口气不好的缘故还是太太就是这般说的,内里总透出些许不对劲儿来,“既是太太让你来的,你就去回禀太太,我只是小恙,吃些土方子,躺两日就好了。”
绿萝笑了,“丝兰,去替麦穗姐收拾东西…”
麦穗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太说你若是要养病,怕是不能与我们在一处,你这风寒缠缠绵绵的总不好,若是让我们几个也病了倒没什么,就怕将病气过给老爷,让我们将你挪到东屋去,一个人单住着,每日让个小丫鬟伺候着你就是了。”
麦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这真是太太说的?”
“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哪里敢假传圣旨?”绿萝一边说一边替麦穗收拾起了衣裳,“太太还说了,东屋里面有热炕又是朝阳的,只因咱们姐妹喜欢在一处,这些年才空置着…”
东屋有什么热炕?那炕是两年未曾扒过的,朝阳倒是真的,只是正对着一口被封上了的枯井,传说是前任主人家里有个丫鬟投了井寻了短见,极为不吉利,丫鬟们都怕极了那口井,因此才放着后罩房的东屋不住,住了西屋。
“我要去见太太!”麦穗原以为参鸡汤的事她躲上几日不见许樱,待她气消了去诉诉前情求一求她,便能像是往常一般重回去伺候,却没想到许樱真得翻脸无情,借着绿萝的口将她挪到了东屋,怕是早晚要收拾了她。
“我说得话都是太太说的,麦穗姐,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个时候跟太太顶着干,太太正生气呢…”
麦穗坐直了身子,想要起来,丝兰想要拦着她,绿萝却是微一侧身让出路来,“您要是不心虚,就去找太太闹去,到时候看谁没脸,我劝你还是乖乖的搬到东屋去,过个十天半个月身子养好了,再去太太那里磕头认错,这话不是太太说的,是我说的。”
麦穗有些怔愣地坐着,原来四个小丫鬟刚进许家的时候,一个个呆头呆脑连话都说不明白,怎么么如今绿萝竟成了现今这样子…自己怎么沦落到了这一步…
冯嬷嬷寻了个由头离了莲花胡同,在街边的一处干净的点心铺子佯装挑点心,却是只看不买,没过多大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青衣小帽的青年进了点心铺,见着了冯嬷嬷先是一惊然后上前做了个辑,“冯嬷嬷,您怎么亲自出来买点心了。”
冯嬷嬷瞧见他便展眉而笑,“原来是陆大,你不在王掌柜跟前听差,怎么这个时候到了点心铺。”
“这不是快过端午了吗?王掌柜让小的包几样点心预备着待客。”
“哦,原来如此,我老婆子不过是走走逛逛,你若有正事,先买就是了。”
陆大买了点心,又单包了一包绿豆糕,“这包绿豆糕是小的我孝敬您的,东西不好,请您将就着吃。”
冯嬷嬷笑眯眯地接过绿豆糕,“瞧我,出来闲溜达竟让你破费了,明个儿嬷嬷给你张罗个好媳妇。”
“哎哟,那可谢谢您了…”陆大又施了个礼,这才带着几包点心走了。
冯嬷嬷拎着绿豆糕回了莲花胡同,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凝重,本来她该与王掌柜见一面,听他讲一讲廖家的事,谁知王掌柜说廖奶妈这些年早将杜家留下的仆从收买得差不多了,怕是有人在府里盯着她,她昨个儿出门闲逛了一圈,果然查觉有个眼熟的伙计跟着她,为怕打草惊蛇,这才想到了在点心铺碰面的法子,若是廖家真是廖嬷嬷说得那样,王掌柜就派人送驴打滚,若是廖嬷嬷所言不实,就送绿豆糕,这绿豆糕再加上紧跟着她不放的伙计,冯嬷嬷已然心里明镜的一般,廖嬷嬷心里有鬼。
她心里这么想着,却依旧是无真凭实据,廖奶妈终究是老爷的奶娘,岂是她随意一说就能扳倒的?她正思来想去没有什么法子,却听伺候自己的小丫鬟兰子正跟另一个小丫鬟在窗根底下说着闲话。
“那个麦穗,我早就瞧着她不顺眼了,太太都没有她难伺候,整日里端着皇后娘娘的架子,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如今太太恼了她,将她赶到东屋,偏要你去伺候她。”
另一个小丫鬟说道,“兰子姐,你可知太太是因何恼了她?我瞧着她怪怕的…”
“你怕她做什么?她是…”兰子凑到小丫鬟耳边说了句什么,“这样的事别说她只是太太的丫鬟,就是亲姐妹…也没有不翻脸的,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老爷能瞧得上她。”
“竟有此事?若是我的话臊也臊死了…偏她还端着架子…怪道那些个姐姐都不理她了…”
“可不是…”
冯嬷嬷在屋里咳了一声,两个小丫鬟互视了一眼吐了吐舌头,各自散了,冯嬷嬷坐了起来,心里却有了主意。
许樱喝了一口粥,只觉得入口即化软糯适口,便不是为了调养身子,做日常食用也是极好的,“冯嬷嬷果然好手艺,连日来粥品、炖品竟没有重样的,却是每样都极好。”
“奴婢不过这些微末本事,如今也抖落得差不多了,明个儿起怕是就要重样了。”
“我今个儿夸您,倒还真夸着了。”平日里冯嬷嬷送来了粥,见许樱吃得香甜就告辞了,今个儿却坐了下来,似有什么话说,“嬷嬷在京里住着可舒服?这京里哪儿都好,就是人多地少到处人挤人,到了春天风沙大。”许樱说罢又掩唇笑了,“瞧我,竟忘了嬷嬷您是京里人。”
“奴婢虽说是京里人,却是在山东住了十几年了,如今回了京除了几个当初在太太身边伺候的老人儿,也是一个人都不认得,倒真没有在山东时舒服…”冯嬷嬷笑道,“只是老姐妹们各有境遇,难免…”
许樱点了点头,“这人嘛,各自有命…”
“奴婢前几日与廖家姐姐相见,听她说起儿子不肖也是跟着生气上火…唉,这人老了,最怕得就是子孙不肖…”
许樱也心有凄凄焉地点了点头,“我瞧着廖嬷嬷也是可怜…”
“不瞒太太说,奴婢这些天思前想后的,倒想起一个主意来…所谓成家立业,这男子总要好好的成个家,才能收心安稳度日…”
“嬷嬷您心里可是相中了哪个?”
“奴婢这几日在后罩房里品度着丫鬟们,唯有麦穗老成恃重,模样俊俏不说又是个厉害能管住人的,若是将她嫁给廖家的那个…将他死死地管住…”
许樱一愣,麦穗有异心又对连成璧痴心不改,她确实气极,却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她,只是将她晾了起来,听冯嬷嬷这么一说,心里略有些活动,她本就是冷血冷心的性子,往日对麦穗好无非是看在患难情谊的份上,既是麦穗不在乎这些情谊,她又何必在乎?说是难处置无非是麦穗知道她的事太多了,随意处置了怕留后患,若是嫁到了廖家…也不算是离了她的掌控…“嬷嬷您想得好,明个儿我就把廖嬷嬷请来,问问她的心思…”
廖嬷嬷若是没有外心的,听说了太太要把贴身的丫鬟嫁到她家,定是会千恩万谢,可偏廖嬷嬷是个有外心的,岂敢将太太的贴身丫鬟娶回家…到时候…以太太的精明必定起疑,廖嬷嬷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这两天累死了…
169廖嬷嬷事发
廖嬷嬷原本疑心冯嬷嬷知晓了她的事,嘱咐了几个同是杜氏陪房被老太太赶回京城时,颇受到她照应,人又比较可靠的替她看着冯嬷嬷,那几个人带回来的话都是冯嬷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呆得比太太还要安逸,只偶尔出过一次门,还只是在街上闲逛,她这才慢慢的放下心来。
可这一日听着的信儿,却让她几乎要立时跳起来,冯嬷嬷竟去找太太说,要将麦穗许配给自己的儿子,按说主母的贴身大丫鬟嫁给奶娘的儿子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可她一个人关起门来做了这些年的太太,儿子又被养成个公子哥,哪里瞧得上一个丫鬟?更不必说这丫鬟是太太的心腹,嫁过来之后查觉了自家的实情自己这些年的心思岂不是都白费了?
她思来想去的,又怪自己先前把自己的儿子贬低太过,说已然定了亲都怕来不及,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之时,莲花胡同派来接她的车已经到了。
急得她掐了一把大腿,眼泪汪汪的摸着自己的额头,对前来接她的媳妇子和车夫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拿了我的钱出去,只气得我头疼…劳烦您们跟太太说一声,明个儿我再进府拜见太太。”
车夫本姓马是个老实人,平素里也听说过廖嬷嬷的家事,见她这样不由得生出十分的可怜来,“您得头是怎么个疼法?这生气头疼可不是小事…要不然小的替您叫个大夫?”
廖嬷嬷连连摆手,“不必请大夫了,又要花诊金。”
媳妇子名叫金花嫂的也是个老实的,弯腰扶了她坐下,“您也不必心疼钱,您生病了瞧大夫,太太岂有让您花钱的道理?”
“不用麻烦太太…”廖嬷嬷又连连摆手。
她正说着呢,只见门被人推开,廖俊生一身光鲜摇着折扇进了门,廖嬷嬷一见儿子回来了,心里翻腾,“你怎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