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月知道自己这个表妹虽说年龄小些,人却机灵,平日也颇有主意,又是识文断字的,比自己有成算得多,当下小声把苗氏如何贪了表姑娘的嫁妆,苗家太太如何想要带表姑娘回家,苗氏如何不想把吞下的嫁妆吐出来,娇月如何献毒计种种全都跟瑞春说了。

“这些个缺了大德的!”瑞春恨声道,她在四姑娘那里打探消息告诉二太太,无非是奉了主家的命罢了,如今四姑娘待她好,她也决意就算是二太太再得势,日后只拿虚话敷衍她便是,却不曾想还有人有这般恶毒的心思。

“我正在想该怎么办呢…”

瑞春听到慧月这么说,也沉吟了起来,这事不能直接告诉苗家的人,否则吃亏的只是她们这些个为奴的,也不能去禀告老太太,老太太就算救了表姑娘,也要灭她们俩个的口,想来想去瑞春也没了主意,“这样吧,我们姑娘素来聪明,又是个心思极正的,你随我去见她。”

“能…成吗?”慧月迟疑了。

“成,必定能成。”

瑞春回到宴席上,在许樱跟前小声说了两句话,旁人都知道许樱的衣服上沾了点油点子,都以为瑞春是叫许樱去换衣裳,都不以为意。

瑞春带了许樱到旁边的一间空屋,慧月正等在里面。

许樱听见了慧月跟自己讲的这些事,心里也是一惊,她早知道许家好人少,却不曾想三太太竟然丧心病狂至此,可是这事她若不知便罢了,可偏偏知道了,若是不管岂能良心得安?

“慧月,你去宴席上继续伺候吧,瑞春,你跟着我。”

慧月一听许樱让她回去,心里就有些不安,“四姑娘…”

“你还要在三叔祖母面前过活,你只管装做不知便罢了。”许樱说三叔祖母的时候,嘴里跟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你放心,我定将此事抹平了。”

“奴婢谢四姑娘体恤。”

许樱虽答应下了慧月,心里却也没有底,在花园一角转悠了许久,这才定下计来,在瑞春耳边耳语了几句,瑞春点了点头,虽不明白许樱要做什么,还是默默把许樱交待的话记到了心里。

许樱回了宴席,杨氏见许樱并没有换衣裳,摸了摸许樱的头发,“怎么没换衣裳?”

“瑞春拿错衣裳了,那衣服本就是我昨日勾破了袖口的,谁想麦穗直接收到了柜子里,被瑞春看也没看就给拿来了。”

“唉,这些丫鬟还是小,没个成算,我让梁嬷嬷回去你又不肯。”

“弟弟身边不能没人。”许樱笑了笑,眼睛则在人群里找着苗盈盈,“娘,刚才三叔祖母跟苗家的太太说得可是苗家表姑?”

“正是。”

“就是那个眼睛大大的,长得很漂亮的姑姑?”她这一句话说得声音有些响了,在坐的众人都听清了,闻氏先笑了笑,:“正是,你们苗家表姑爱静,轻易不出院门,如今竟连亲戚都不认识了,我去找她过来,让她也认识认识家里的晚辈们。”她本意是想苗家这门亲戚说什么也不能断,许家养了苗盈盈这些年,不管三婶怎么想,总要留些体面才是,听了许樱的话正好趁机去找人。

没多大一会儿苗盈盈就被闻氏给硬拉来了,“盈盈,快来见见你的小侄女们。”苗盈盈如今不过十六岁,许家的姑娘们里最年长的许梅已经十一了,可是辈份有差就是辈份有差,许梅、许榴、许樱、许桔,都站了起来,向苗盈盈行礼。

许榴向来随和,喜欢与人交往,见到苗盈盈生得漂亮又大方,连忙拉着她的手问,“苗姑姑可读过书?平日可有什么消谴?”

苗盈盈心里最厌烦许家的人,恨不得立时离了许家才好,面上也要强忍,只是敷衍道:“无非是认得几个字罢了,平日没什么消谴。”

“姑姑这帕子可是自己绣的?这花绣得真好,竟跟真的似的。”许樱指着苗盈盈的系在腋下的帕子道,这下子连许梅都来了精神,也要细看苗盈盈的帕子,苗盈盈只好把帕子解了下来,许樱她们一一传看了,都说这帕子上的花绣得好,引得许家的奶奶们也过来看,又是一通的夸。

“姑姑的手艺真好,罗先生去后,我在女红上有了什么疑问只能问娘,技艺颇生疏了些,若是姑姑有空能教教我们就好了。”许樱叹道。

“你苗姑姑是马上就要回家的人了,哪有空来教你。”杨氏笑道,她看过苗盈盈的手艺了,在闺秀里算是上等的,可也称不上是极好,怕是女儿见识浅些,以为这就是极好的了,心里拿定了主意要搜罗一些真正的好帕子来给女儿赏玩。

“回家?”

“我自是有家的,当然要回家。”苗盈盈冷声道。

“唉…这难道就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意思吗?”许樱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下子一桌子的女眷都笑了,小小孩童偏偏发这些老气横秋之言,当真好笑。

这个时候瑞春抱着一件衣裳站在了远处,许樱告了个罪,“侄女的衣裳脏了,要去换一换。”她又看了眼苗盈盈,“姑姑可愿意跟我一起去换?”

“呃?”

苗盈盈愣了,她没想到许樱会硬拉自己一起去换衣裳,“走吧!姑姑!”许樱牵了苗盈盈的手,暗自使了个眼色,苗盈盈寄人篱下多年,最会看人眼色,当下点了点头,跟许樱手牵着手去了小屋。

待进了屋就见许樱关了门,那个叫瑞春的丫鬟站到了门外,似是有什么极机密的事要与她说一般。

“你…”

“姑姑你好糊涂。”

“什么?”

“姑姑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离开,怎么不今日就走反而要拖上三日?难道忘了狗急跳墙这四个字?姑姑是个女儿家,出了事又向谁喊冤?”许樱就算想了千条计谋,到最后最稳妥的还是单刀直入,她与苗盈盈是隔了房头的亲戚,她又不得自由纵有一身的本事也没个施展,至于丫鬟们怕得苗盈盈叫嚷开来,她倒是不怕的。

苗盈盈也是个聪明人,听许樱这么一说,当下便流出一身的冷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姑姑竟还想不明白吗?”

苗盈盈当下脸色熬白嘴唇直哆索,正因为想明白了,才不敢信,她知道姑姑贪且恶,却没想到竟恶毒至此,“还请许四姑娘救救我!”她这么说就是不认自己是许家的亲戚了,也不以长辈自居了,反而跪了下来。

“快快请起。”许樱扶了她起来,“等下回到宴席上,你只管与我好便是了,我到时痴缠着你不放,你佯做推脱不过,只与我和娘回去,在我们的院子里住三日便是,许家虽未分家,三房之间门禁却严,尤其我娘守着寡,我八叔再无耻也不敢轻越雷池。”许家三房之间女眷还有些来往,男丁从不入别家内宅,为的就是瓜田里下之嫌,许樱和杨氏的院子离三房更远,中间隔了好几道到了晚上必定要上了栓的门呢。

许樱换了衣裳和苗盈盈携着手回到宴席上,果然是言语之间极亲近,杨氏见女儿难得有投缘的长辈,话也比平日多,也觉得高兴,谁知道宴散了,戏也看了,许樱却拉着苗盈盈不放了,“娘,我与姑姑一见如故,偏偏姑姑马上就要回家了,您就让姑姑陪我住几日吧!”

“这…”

“都是自家亲戚,让表姑娘陪着樱丫头玩几天又如何。”江氏不知是不是也嗅到了不对,还是她太了解婆婆了,觉得婆婆要趁这三天做出点什么来,也出人意料的敲起了边鼓。

“这怎么能成呢?盈盈马上就要回家了,有许多的东西要收拾。”苗氏“醒了酒”刚要过来跟苗盈盈虚情假意几句,就听见许樱要带苗盈盈回去住些时日,这岂不是要坏了她的计谋?

“我的东西早收拾完了。”苗盈盈说道。

“好!好!姑姑!姑姑你陪我住!”

“你这孩子怎么…”苗氏见苗盈盈竟然有意要跟许樱回去,难免有些着急,语气凌厉了起来。

许樱佯装受了惊,瞪大了眼睛瞧着苗氏,杨氏素来溺爱女儿岂能干休,“三婶,她一个小孩子,因喜欢表姑娘让表姑娘陪着她,您只管让表姑娘跟我们一同回去,哄一哄她也就罢了,何必发火。”

“是啊,不过是个小孩子,新认识了姑姑,新鲜新鲜又有何妨。”孟氏也劝苗氏,她想得也是不要断了苗家这门亲戚。

“不行!”许是苗氏反对得太急了些,连八风不动的老太太都侧目了。

老太太咳嗽了一声,“老三家的你娶儿媳妇是喜事,盈盈在你院子里住着确实不好,让她先搬到她二表嫂的屋里住吧。”老太太在许家就是金口玉言,说了一句苗氏再不肯,也只得应了。

众人也都想到了苗盈盈原先是要许给老七的,如今老七娶了妻,苗盈盈在三房住着确实不妥,也就觉得老太太的话是正理。

许樱却觉得,自己的这一番撒娇和苗氏的激动,让老太太也瞧出了什么,她为了许家的面子,却只能装糊涂。

苗盈盈逃出了生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50活神仙

许家七奶奶汪氏,并不知道这许多的曲折,她本是商家女,人人皆道许家是名门望族,世代书香,她嫁进了许家是一步登了天,新婚之夜见自己的丈夫长得也端正,非但孟浪之人,反而知情知趣,更是觉得自己命好。

到了第二日由新婚丈夫领着到正院老太太那里请安,一路上见许家的宅子虽是青砖灰瓦房可那随处可见的只有官家才配用的砖雕木刻却着实透着这家的富贵,到了松鹤院,见一众的太太、奶奶燕翅站在老太太的身后,屋里连主子带奴才一共几十口人,却连声咳嗽声也无,更是显得许家家规严谨。

待两人行完了礼,汪氏依着嬷嬷的教诲,先是给老太太敬了茶,给自己的公婆敬茶,一一给长辈磕了头,又与几个嫂子见了面,这才算是礼成。

她自觉自己做得规矩丝毫不乱,却不知许家的媳妇多是官家或是书香门第出身,暗地里对她的礼仪都有些挑惕,跪的时候腰也跟着弯了,磕头的时候两只手虽交叠在了一起可十足的生硬,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晃,更不用说那叮叮当当的环佩声不绝于耳。

老太太更是撇了撇嘴,老三两口子如今行事越发的糊涂了,若是世代经商的望族人家也就罢了,偏偏找了汪氏这种只富了两代的暴发户,这规矩得从头教起,否则要被亲朋们笑掉大牙。

苗氏只被自己媳妇浑身上下晃人眼的富贵迷惑,并不知道自己在许家又成了笑话,眼睛只盯着各人给苗氏的见面礼重不重,看见杨氏果然送了一个实心的金镯子,当下便觉得自己不避讳杨氏守寡,从接彩礼便一直拉着她是对的,可想到苗盈盈此时正住在杨氏的院子里,又有几分后悔。

小夫妻敬了茶行了礼,老太太下令摆饭,却不料新娘子一看见许家的早膳就皱了皱眉。

许家一向讲究养生,若是在老太太这里摆饭,便是四样粥品、八样点心、十六样小菜,极尽清淡。

汪家是新富之家,早膳一样奢华,若是逢了初一、十五,汪老太太传早膳,非燕窝粥、鱼翅粥、碧梗米粥尽数上齐,点心要十几样,小菜更是多荦少素,许家的餐桌在她看来简直是寒酸得拿不出手。

若非是记得娘说过的到了许家要低头做人,怕是早就甩脸子了,就是这样她的不满还是露了出来。

老太太只做不见,带着儿孙及孙女们入了席,许家自大太太孟氏以下的媳妇们全数站着立规矩侍宴,汪氏刚想找地方坐,就想起了出嫁前恶补的规矩,也跟着站到了江氏身后,饿着肚子立规矩。

幸好刚布了第一轮的菜,老太太就挥了挥手,“今个儿是新媳妇进门,不必立规矩了,都坐吧。”

孟氏这才带着头坐了下来,汪氏吃着在她看来寒酸的早膳,这才想起今日不立规矩,那明天开始是不是要一直立规矩了。

许樱瞧着她,心道这汪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竟将女儿惯得半点规矩不懂,汪氏此时还算低头做人呢,就跟上一世一样脸上带出来了为难不满,真到了老太太过世了,许家分了家,汪氏有了孕在许家站住了脚,那可是位活祖宗,若非有唐氏弹压,怕是能跳到天上去,如今嫁到了贪财不懂规矩的三房,怕是要热闹了。

苗氏瞧着自己“羞答答”低头吃饭的儿媳妇,心里想着单儿媳妇这一身的披挂,拿出一半来便能填了补苗盈盈嫁妆留的亏空,若是老八也能找这么一个媳妇,倒比苗盈盈强一百倍,只是去哪里找啊,苗氏叹了口气,却错把一块酱瓜当成了粥吃进了嘴里,咸得立刻吐了出来。

三日期满,苗盈盈片刻也不肯在许家多留,向许樱道了声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瑞春撇了撇嘴,“姑娘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倒逃得快。”

“总是许家造得孽,别忘了,我也是姓许的。”许樱道,帮苗盈盈本是为了她自己看不过去,并非是盼着苗盈盈有什么报偿。

“三太太面甜心狠,禽兽不如,总要遭些报应才好。”

“她丈夫无能,儿子不知事,儿媳妇各有算计,岂非已经是现世报了?这人啊,不能想着别人给自己多少,得想着凭自己的本事能得多少。”许樱笑道。

她们这边刚说完三太太的事,麦穗就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姑娘,四爷回来说清虚观里来了个算命极灵验的游方道士,他带了几个朋友去试探,那道士竟全都算准了,四爷又拿了六爷的八字去算,那道士竟像是见过六爷一般,把六爷的事说得也极准,四爷回来没口子的夸竟遇上了活神仙,说得老太太动了心思,要带着咱们到清虚观打樵呢。”

活神仙——许樱皱眉算了算,是了,也该是那个牛鼻子老道来了。

瑞春和麦穗见她并不因为要出门而高兴,反而皱了眉头,不由得都收敛了喜色。

“姑娘…”

“咱们回去。”许樱带着丫鬟回了杨氏的小院,一头扎进了自己所住的西屋,拿出文房四宝,坐在书桌旁洋洋撒撒写了一封信,又开了柜取了自己攒的五十两银子。

“瑞春,你找常嫂子来。”

常嫂子也是积年的忠仆,此事事关重大,不找常嫂子和常叔,怕是不成了。

常嫂子正在小厨房揉面,听说许樱找她找得急,围裙一解随便洗了洗手便离了小厨房,随着瑞春到了东屋。

“麦穗,你去守着我娘,瑞春,你看着院子。”许樱把两个丫鬟打发了出去,拉着常嫂子的手坐到了炕上。

“常嫂子,如今我有一件性命尤关的大事要托付给你。”

常嫂子被唬了一跳,“什么事?”

“我四叔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活神仙,老太太素来迷信,要带着全家去清虚观打樵,这本是好事,谁知被我查探到了那道士竟是个贪钱的,曾几次贪了旁人的赂贿,硬生生的说天作之合的夫妻八字不合,妻子克夫克子搅和的人家宅不安;还曾铁口断过某某人是天煞孤星命,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害得某某人难以娶妻——”

“这天下竟有如此恶毒的出家人?”

“唉,这就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许樱说道,“我又是个无父的,偏又有太太和四婶那样的长辈,这道士又是四叔寻到的,咱们实在不得不防。”她说的其实就是自己前世的经历,原来老太太就觉得自己母女不祥,遇上那个“活神仙”胡诌一通,更是认定了自己母女是沾了死碰了亡的丧门星,母亲和老太太故去,祖父生了病之后,自己丧门星之名更是作实了,被刻意的传扬出去,再无什么正经人家敢来提亲,她原也以为自己真的是丧门星,一直到有次偶尔听四婶和丫鬟讲她四十两银子就买通那“活神仙”,才知道自己竟是被人给陷害了。

“姑娘的意思是…”常嫂子其实一进屋就看见了许樱放在桌子上的银票。

“劳烦常大哥跑一趟,送一封信和五十两银子到清虚观,我不为他吹嘘我八字好,只是让他莫要害我。”

常嫂子点了点头,现下的人都迷信,那道士若真的是黑了心的起了不好的心思,毁姑娘下半辈子也是一句话的事,“这事儿就交给老奴了。”

“这是五两银子,全充做常大哥的车马钱。”许樱拿了早就备好的银锭子。

“姑娘这如何使得。”

“你们夫妻这些年跟着我们母女两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五两银子比起那情义又值得上是什么?您放心,我许樱不是凉薄之人,他日定将百倍报答。”

“有姑娘这句话,我们两口子粉身碎骨,也值了。”常嫂子接过了银子,又把银票和信慎而又慎地揣到了怀里,这才告辞离开。

她前脚刚走,杨氏抱着许元辉就进了屋,“刚才我怎么见常嫂子从你屋里出来了?”这又不是响午又不是晚上的,许樱找常嫂子干嘛。

“老太太说明日要带咱们去清虚观打樵,我想起几样好拿又不易坏的点心,想让常嫂子做。”

去清虚观打樵果然让杨氏眼前一亮,忘了常嫂子和许樱在屋里密谈的疑惑,“我正想着这几天秋老虎发威,热得厉害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呢,没想到老太太竟如此体恤人。”

“是啊,娘,您说明日咱们穿什么衣裳好?”许樱拉着杨氏的手问衣裳。

“娘,我也去!我也去!”许元辉已经能听懂大人说话了,听说了是要出门,立刻摆动小腿闹将起来。

“好好,元辉也去,元辉也去。”杨氏使了好大的劲儿才安抚住元辉,“你义父送给你的衣裳里有一套极素淡的湖蓝绉绸长比甲,配粉蓝薄绸中衣,裙子是月白绣绿萼梅的,我一个夏天都没见你穿过,这次拿出来穿罢。”

“女儿是因为那衣服样子虽素淡,料子却太好了些才没穿的…”

“娘也想清楚了,咱们母女若不露富贵一味的低调,直叫人瞧不起,如此不如显一显富贵,也让家里人瞧瞧,咱们不是吃白饭的,就说那一套衣裳,除了你许家的姑娘又有谁能有?”

许樱这才明白,杨氏心里还扎着许桔说自己是吃白饭的那道刺呢,她两世为人,有许多人变了,不变的唯有娘,她身上就算是针尖大的事,娘都看得比天还大,更不用说许桔污辱了自己也污辱了自己生父,触了娘最不能触的逆鳞。

杨氏还在说着,“我倒要让许桔瞧一瞧,许家可供养得起我女儿!”

51问命一

许家老太太要去三清观打樵,许家自四更天便备齐了车马,五更天早早用过了早膳,一家子人浩浩荡荡出了门,许樱衣着杨氏的吩咐打扮了,因早晨有些凉披了件象牙白的披风,身量却小,却颇有些婷婷玉立之感,连老太太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你义父虽是男儿,却会挑衣服,你这一身衣裳穿在侯门公府家姑娘的身上也不算是失礼。”

“这衣服初夏的时候便送来了,偏我觉得料子好舍不得让樱丫头穿,昨日拿出来一看再不穿就要小了,这才让樱丫头穿了。”杨氏笑道。

老太太把许樱衣裳的袖子翻了过来,“这里面还掐着两寸的富余,你回去替她拆了,还能再穿一季,小孩子长得快,有好衣裳就要穿,不穿才是糟践东西,樱丫头过了年也十岁了,也该打扮了。”

“孙媳晓得了。”

平日是若有这样的事,董氏必定会插上一扛子,说上两句让人听着不舒服的话,今日却安静得很,对许樱的穿戴压过了许榴和许桔一头尤作不知一般。

闻氏也是识货的,知道许樱这一身价值不菲,暗自庆幸自己让许梅穿了三弟妹自京里捎来的衣裳,虽比不得许樱穿得珍贵,可也不差多少,加上许梅年龄大些,穿衣服要比平板孩童身材的许樱好看。

许梅倒没有那许多的心思,她知道自己的四婶是个难缠的,加上清贞院的事,并不乐意与四婶家的两个妹妹多有纠缠,主动牵了许樱的手,“四妹妹,咱们俩个坐一辆车可好?”

“故所愿尔,不敢请尔。”许樱笑道。

老太太见许樱与许梅,一个素淡一个娇艳,像是一对姐妹花一般,也觉得高兴,“梅丫头,你年长要多照应妹妹。”

“谨尊老太太吩咐。”

她们倒是一派的和谐了,许桔颇有些不服,她今个儿并没有穿新衣裳,乃是往日穿过的桃红斜襟半臂,粉白中衣,配了一条旧日穿过的水粉孺裙,当下便觉得自己被比得寒酸了,她如今已经知道了许樱有义父供养,杨氏自有嫁妆做母女二人的体己,这对孤儿寡母要比自己家有钱得多,更觉得眼气得很,“四姐姐这一身穿得真漂亮,我却没福遇上这么好的义父。”谁不知道许樱的义父是什么认的,儿媳妇当不成,索性收做了义女,难道是说出来值得夸的事?

“这都是缘份。”许樱淡淡一笑,显得许桔极不知礼,许榴看出了这点,扯了一下妹妹的衣裳,让她不要乱说话,自从许桔闯了紫荆院打了人,许榴和许樱就生份了好多,许榴见到许樱就觉得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若不是她当着许樱的面哭,许樱也不会说出那些话,老太太说得对,许樱比自己还小呢,出那个主意无非是孩子心思,却不想因此受了气,可她又不能说护姐心切的许桔不好,也只有叹息了。

许樱乐意与许梅一辆车,许梅规矩大,麦穗在车上不敢乱动,只是低头伺候着,许樱则对外面没什么向往,就是半闭了目安静地养神,许梅比她还静,似老僧入定般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清观不算是什么大观,盖在茂松山东山的一座山坳里,到了山脚下换了两人抬的软桥,晃悠了半天这才到了地方。

三清观的观主李真人与许昭文本就颇有交情,许昭文一个月总要来三清观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布施也极多,今日许家的人来打樵,张真人早早就将道观收拾了出来,将青壮的道士都打发到了山下守着,勿要让闲杂人等上山,只带着几个过了六十岁的老道士并十几个不到十三岁的小道童留在观里。

如今许家的人到了,李真人亲自在山门迎接,见了许老太太便道了声:“无量寿佛,许久不见老太太可安好。”

“好,好得很。”老太太乐呵呵的说道,她与李真人几年前见过一次,李真人人长得普通,可却颇能说,将老太太哄得很高兴,老太太自是记得他的,“你说我是个有福的,如今看看我,还是那么有福吗?”

“老太太自是福泽深厚。”

“借你吉言了。”老太太笑道,她又指了指随侍在她左右的两个少年,“这是我曾孙子,一个叫元庆、一个叫元安,还有两个小的,在后面由他们的娘抱着呢,另有两个在京里。”

“老太太果然是子孙满堂啊。”李真人笑道,他认真的瞧了瞧许元庆和许元安,见两人都生得端正,又是一番夸赞,“贫道也曾见过许多人家的公子,长得像贵府二位公子一般端正的少见,所谓面由心生,两位公子必然前程必锦。”

当下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的乐,“还不快谢谢李道长吉言。”

许元庆和许元安施了一礼,“谢李道长。”

“瞧瞧贫道,只顾着跟老太太说话,竟忘了请老太太入观。”

“也是我一直拉着你说话。”

许樱跟在众人后面上了道观,只觉得这在青山碧水之间的道观清幽至极,外人瞧了也必定会以为是神仙洞府,又怎知里面藏污纳垢?也不知常大哥有没有把信送到。

老太太带着一众的媳妇、孙女一一拜过了神仙,不管大小神象皆上香布施,口中念念有辞,无非求得是阖家平安。

许樱上一世经过了许多事,非但不信神佛,反而常有毁谤,如今重生了,却是不得不信神佛,望着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三个木雕泥做的佛象,念念有辞:“诸位上仙在上,小女子不求财不求姻缘不求子女,只求保我母平安,小女子能侍奉母亲终老,若上仙准小女所求,小女子必将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跪在她身边的杨氏求得却是:“小妇人只求小女许樱能平安长大,觅得良缘,我夫许昭业能早登极乐,勿要在阴司受苦。”

小道童将签筒交给了杨氏,杨氏闭目摇晃,签桶中掉出一支签来,她拿到手中细看,乃是一枝中吉签,签文上写着:“可此当年一塞翁,虽然失马半途中,不知祸福真何事,到底方知事始终。”这说得是塞翁失马的典故,却不知是何意。

许樱拿在手里摇了许久,才摇出一枝签来,中平签,一见签文许樱便笑了:“邯郸一梦幻无边,数载身荣是熟眠;欲换锦衣归故里,睡醒还记在心田。”

杨氏见了许樱的签皱了皱眉,“怎么是中平签。”

“咱们先去解签吧。”许樱站了起来,接着杨氏去解签。

前面孟氏、唐氏、苗氏、闻氏、许梅已经解完了签,只有唐氏因抽得是下下签有些不乐,旁人都是说说笑笑并不在意。

解签的是个胡子花白的道士,看起来书卷气十足,不像是道士倒像是私塾先生,他拿了杨氏的签文一看,“奶奶是求财还是问家宅子女?”

“问子女。”

“此签虽是中吉,问子女却是不错的,日后虽有些波折,但总能逢凶化吉。”

杨氏听了道士的话,眉头立刻舒展了起来,又自许樱手里拿了签文让道士解。

那道士一见签文便皱了皱眉,许家这样的人家来观里打樵,按理来说除了上上大吉签与中吉签之外的签应该被拿出去了才是,怎知他之前解了唐氏的下下签,弄得颇尴尬,如今又见到了这中平签。

“不知姑娘所问何事。”

“不问了,我看懂了。”许樱笑道,只是不知道前世是梦,还是这一世是梦了。

“姑娘小小年纪,又不曾修过道法,怎敢轻易就说看懂了签?”说话的人不是老道士,乃是站在老道士旁边的小道童,那道童生得面如满月,眉目俊秀,最奇特的是耳朵上扎了耳洞,明晃晃地戴着红丝绳,倒显得有些奇怪。

“陵春!你又懂什么了,勿要随意插言。”老道士斥道,“这是我的徒儿,原是富贵人家子弟,因身子弱怕养不大,家里这才舍了送到道观里做俗家弟子,生生的被我惯坏了,还请奶奶和姑娘勿怪。”

“道长高徒童言无忌,说得也是实情,这丫头生生被我惯坏了,还请道长勿要见怪,要解了这一签才好。”

老道士皱了皱眉,这签实在是不好,不管问什么都普通,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请问道长,这签里原说的是某人做了美梦,升官发财,谁知大梦醒来时一无所有,可若是做了噩梦醒过来又如何呢?”许樱问道。

“做了噩梦醒来自是要警醒自身,勿要重蹈覆辙,尽人事听天命,总之再坏也坏不过噩梦中所见了。”老道士言道。

“如此小女子多谢道长了。”许樱说罢拉着杨氏走了,杨氏心中还有疑惑,见身边人慢慢聚得多了,四弟妹董氏和两个女儿也求完了签,已经来到了这边,也只得随着许樱离了解签处。

她们正在前面求神问签,那边李真人和许昭文已经带着老太太去见了那个游方的活神仙,此人自称姓张,是张天师的后裔,法号叫天慧,却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众人皆称他为张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