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看了看不远处的亦笙,压低了声音,“少帅,借一步说话。”

却没想到,还是被她听见。

“不用,亦笙缓缓的走了过来,一双眼中有强装的坚强和掩藏不住的恐惧,声音听来却还算镇定,“里面那个是我爸爸,不管他的情况是好是坏,我都要知道。”

张医生为难的去看薄聿铮,过了片刻,薄聿铮伸手牢牢搂住亦笙,然后对着张医生慢慢点了下头。

那张医生于是只得避开亦笙的眼睛,狠下心来开口道:“盛老先生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请少帅和少夫人有个心理准备。”

亦笙过了好半天,才怔怔道:“就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吗?”

那张医生缓缓摇头,“即便现在动手术也是无济于事,只会让盛老先生白白受罪,请少夫人节哀.....若是盛老先生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尽快帮他达成吧。”

怀中的身体,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薄聿铮既感沉重,又是心疼,不由得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

正要开口宽慰,却听见楼道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齐剑钊面色凝重的大步前来,“少帅,去打探情况的卫兵回来了,日本海军陆战队全数登岸,趁夜袭我上海闸北,他还带了个人过来,正在楼下等着。”

下卷 第三十六回

薄聿铮神色一凛,低头对怀中的妻子道:“你先去睡一会,我等下过来陪你。

亦笙点头,她虽心底惶惑想要留他在身边,却也明白他身上的责任和对这个国家的深沉情感,于是轻声道:“你去吧,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薄聿铮虽心疼她强撑起来的坚强,却更清楚战端已开,刻不容缓,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然后松开,粘身住楼下走去。

他到了楼下,只见客厅当中坐着的正是漏夜赶来的淞沪警备司令,此刻他正与纪桓在一起交谈着什么,显然也是旧识。

薄聿铮眉峰微聚,而那戴司令见他下来,立刻起身脚跟相扣。,对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钧座!”

他看着薄聿铮,脸上现出磐许绝处逢生的激动神色,z再说道: “钧座,卑职本是听着齐秘书在,想通过他找钧座想办法的,没想到钧座也在,实在是太好了…”

薄聿铮教微颔首,却是开口道:“戴司令随找到我的公馆再做称述吧。”

那戴司令虽有些不解和着急,却仍是立刻无条件的应了一声“是”。

齐剑钊闻言,立刻就吩咐备车,薄聿铮却转头对他道:“剑钊,你和战骁带—队警卫留在这里,务必护少夫人周全。”

他原打算是接妻子一道走的,也知道只要他开口,她必然会随他离开,可是如今岳丈已是病势垂危,而他们父女感情素来极深,他终究是不忍在这个时候迫她离了父亲病塌不得尽孝,就如同当日虽明知上海时局动荡,却依然派卫队送她前来,而自己亦是不眠不休将手上的急件交代完毕,便昼夜兼程赶了过来一样。

这么些年来,齐钊钊亦是十分清楚少夫人对少帅的重要性的,当即肃然正色道:

“是,请少帅放心,剑钊等必不负所托!”

薄聿铮点点头,便带着随行卫兵向大门外走去,那戴司令也立刻匆匆跟上。

却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得身后传来亦笙的声音,“等等。”

他回头,只见她快步下了楼梯,到他面前,“我和你一道回去。”

原本一直冷眼旁观的纪桓,却是自亦笙下楼的那一刻起便微变了神色,此刻闻言,心底更是一沉,然而现在他的身边却只有从醒园赶过来的白爷和几个下人,根本没有能够说动她的人,不得已,他只得亲自开口挽留,“都这个时候了,爸爸又病着,就在这儿住下吧,你要谈什么可以去我的书房,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薄聿铮尚拳开口,亦茎已经转身面向纪桓,摇头轻道:“不用了,姐夫。”

那一声姐夫,叫得极轻,是似听惯了的声音,也是那么多年来在夜深人静时反复紧绕在耳边的声音,然而此刻,当它真切响起,却是如同一只带了刺的小于,

缓缓握住他的心脏,一点一点收紧,那样钝窒沉闷的疼,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短暂的沉默过后,亦笙又再开口:“反正我现在也是不能去看爸爸的,再说隔得又不远,我明天一早过来也是一样的。”

本是想要缓和下气氛的,自己的声音却也如同此刻的心绪一群,起来赶低。

到后来,她索性也不费力去维持这表面上的相安无事了,而事实上,她也再没有这个心力,于是不发一言的转身,甚至也不去等薄聿铮,率先便上了等在大门外的汽车。

纪桓静静站着,听夜色中车子发动的声音,渐渐走运。

他缓缓的吸气,呼出,仿佛这样便能将心底那沉钝的疼痛稍加缓解。

又一声轰鸣的炮声在这个城市的夜空中响了起来,他的眉心一抽,似是触到某个病处,不受控制的蓦然抬手,一拳便狠狠的击向了身侧的玻璃柜子。

“哐…”的一声,柜子上嵌着的大块玻璃碎了一地,连同那玻璃碎片一同掉落的,还有他手上淋漓的血,深红急涌,大滴大漓的滴落在满地的玻璃渣里,那样的狰狞狼籍,又是那样的怵目惊心。

就连白爷,都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悻怔住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一把去拽他的手想要察看伤势。

却没有想到,被他很很的挥了开去,他骤然回过头来,眼神中还残留着不及掩藏暴虐急怒和惨痛,像极了负伤的兽,他町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你立刻跟那边联系,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她有半点闪失,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说完,便拂袖和转身,步履急而不稳,点滴红意一路尾随。

白爷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一切再了解不过,即便早知盛亦笙向来是他的弱点,然而此刻,面对着这个几乎全然陌生的纪桓,他却还是不由得震住了,他一点都不怀疑他方才所说的话,他相信,为了盛亦笙,他的确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爷低头看了看那谁浸着血的玻璃渣子,又去看纪桓的背影,明明是年轻挺祓的身姿,却透着浓重的寂寥与苍凉,伴着些许绝望又漠然的气息,就那样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

生平第一次,他没有因他的许逆而暴跳如雷,顿了片刻,他无声的转身走进了夜色当中。

而在同一方深浓夜色笼罩下,疾行的车子中,亦笙将头靠在后座上,静静闭着眼睛。

薄聿铮动作轻柔的伸手让她靠着自己,虽是不长的路,却也想让她睡得舒服点儿。

然而亦笙却并没有睡着,她睁开眼睛看着他,声音轻而街,“绍之, 你是不是介意我从前的事。”

他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慢慢摇了摇头,“亦笙,我不是那样狭隘的人,对你也从没有过任何的不信任。我今天这样做,有我的理由,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在听他与纪桓对话时心底便起的不安,此刻又一点一点的慢慢扩大,更是没来由的忽而就想到了姐姐当年在杭州对她说过的话,她的声音听来略微不稳,“那是不是,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不应该的?”

薄聿铮看着她,开口,“还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我不便轻下妄言。”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也不会对任何人下定论,尤其那人是他,尤其是在她面前。

在他骨子里面,并不屑去说情敌的不是。

只是事关国家,事关她在意的人,该有的防备和提点,他能做的也都做了。

车子不一会便到了薄聿铮的公馆,那本就是冯帅夫妇专程为他与亦笙的婚事而购置的宅子,待到婚礼过后,便也正式归到了他们小两口名下,当做他们给儿子儿媳的新婚礼物。

亦笙知道丈夫还有正事,纵然了无睡意,却还是随下人一道四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好让他安心。

而薄聿铮则带着淞泸警备司令部的戴司令和一众下僚,径直去了书房。

那戴司令因着事出紧急,一进门便情急的开口道:“钧座,卑职有要事禀告!”

薄聿铮点头,“现在闸北方而情况如何?”

“日本海军陆战队二千余人己在坦克的掩护下全数登岸,沿北四川路以西各支路占领我淞泸铁跆防线,蔡、蒋两位将军正率部在天通庵车站殊死抵抗,全军将士皆存与上海共存亡之心!然则自日军增兵挑衅开始,南京方面却一味严斥不许抵抗,更要十九路军换防撤离!如今暴日己悍然进攻,可我们向南京发出的要求增兵的电文,却迟迟得不到回应——”那戴司令说到选里,脸上多见出激动的神色,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一个大男人,竟然连声音都哽咽了,“钧座,东北军不抵抗,己铸成大错,上海决不能重蹈覆辙!卑职恳请钧座电告中央,下令抵抗并派兵增援,我等必誓死以血报国,为中华民族图生存,为中国军人争人格!请钧座成全!”

下卷 第三十七回

“啪——”的一声,薄聿铮将手中的话简狠根掼下,那面筒连着电话线,不断晃动,间或撞到办公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齐剑钊等人跟随他多年,知他向来深沉冷敛,自制极强,这样形于外的怒意,他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全怔住了。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薄聿铮略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敛回所有情绪,“南京方面不同意增兵,力主避免战事扩大,寄希望于国联调停,通过外交途经解决。”

他想起了蒋先生方才在电话中强硬的话语——

“…上海华洋杂处,繁华之地,如果战端扩大,损失极大,况且敌我力量悬殊,仓促对日作战毫无胜算,反而会使我们在外交上陷入被动…你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出身的,又去过欧洲俄国考察军事,难道不知道现代化的战争需要长期准备,然后全国总动员?但是我们的国家现在是一种什么状况?攘外必先安内…抗日抗日,民心民心,如果国家内政不稳,所有军人都像你一样自行其是不服从命令,党国纪律全无,一盘散沙还打什么打!薄仲霆,我告诉你,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张,我和兆铭他们碰过头,他们也是这个意见,你不要只图一时之叶快,不顾国家永久利害!上海的事情你不要管,有什么意见你到会上来提,但绝不许你擅自调华中军坏了党国全盘部署…”

那戴司令自是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些什幺,却是把薄聿铮的据理力争听得清清楚楚,此刻,见以他的身份都不能说动中央改变决定,不由得急道:“外交途径能解决吗?弟兄们可都还在前面浴血抗敌的呀!”

薄聿铮尚未开口,一旁的刘占骁己冷冷骂道:“解决个屁!济南东北的事情上面,怎么不见国联放中屁?少帅,他老蒋不发兵,咱二十万冯家军可都是听你的,只要你一声令下,兄弟们豁出这条命去和小鬼子拼了!也好出一口恶气,省得是人都在骂我们中国军人是缩头乌龟!”

刘占骁是带惯了兵的直性子,跟薄聿铮也跟得久了没那么多讲究拘束,此刻又恰碰到上海战事爆发,一时没忍住,便把心底憋着的闷气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占骁,你不要冲动,听少帅安排。”齐剑钊虽是这样说着,看向薄聿铮的眼中却也隐含期待。

而此时此刻,满屋子的人,虽然都静默着等待薄聿铮的决定,然而心内想法面上神情却是与刘、齐二人并无二致。

其实,在薄聿铮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存御敌雪耻的渴望,又如何不懂弱国无外交的道理,否则方才他也不会那样的失了自制。

然而他却毕竟过了年少轻枉的岁月,又处在这样一个高位,所要考虑得太多,他很清楚自己的一念之差,便有可能招致家国动荡,百姓流离,

他并没有冲动和率性而为的权利。

过了良久,他缓缓开口,“调军,那就是公然与中央抗衡,南京那边本就对我们这些非嫡系部队放心不下,如果贸然行事,很有可能抗日不成反起内战,这个国家再承受不起这样的耗损。退一步说,即便是中央不发岳为难我华中军,却也断然不会派军队前来换防,若是华中军擅离防区,受处分事小,我最担心的,是让敌寇有机可乘。”

他的话音落,书房内一片死寂,在座的,都是在军政界里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物了,如何听不明白藩聿铮话中的厉害。

戴司令没能忍住,惨然问道:“钧座,那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上海成为第二个东北?”

戴司令看着薄聿铮,一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一双双眼睛里有沉痛,有不甘,还有深深的无可奈何。

而薄聿铮终是慢慢站了起来,目光当中带着决心己定的沉敛坚毅,他一字一句开口,“军人守土有责。”

在座各人,皆是先喜后忧,那戴司令眼中既是激动又是担忧,“钧座的意思是要守住上海?”

而齐剑钊面色凝重,带了些犹豫的问道:“少帅,那南京方面…”

“如今战端己开,他们只是不愿意战事扩大所以拒绝增派援军,却并没有再坚持不抵抗,”薄聿铮说着,又把目光转向戴司令,缓缓开口,“戴司令,我不能擅调华中军到上海参战,但我如今既然人在上海,就会坐视不理。”

“钧座!”那戴司令激动得嗓音都变了。

薄聿铮微微颔首,眼神清冷锐利,亦不废静,条理菏楚又直截了当的开口发今,“让刘副官先带我的随行警卫与你同去前线,我随后就到。你转告蒋、蔡两位将军,迅速起草通电表明扰日守土之实,一小时后在指挥部召开作战会议。”

“是!”戴司令脚跟相扣正色应道,又再问:“战事未起之时我们就已经向全体官兵做过抗日守土的动员,卑职请示钧座是否还要再发通电?”

薄聿铮略点了下头,“要发,但不是在十九路军内部来发,而是面向全国,陈述日军暴行和我军誓死抵抗之决心,制造舆论压力,逼中央增兵抗战。”

“是!”那戴司令面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后便是心恍臣服,又道:“卑职这就赶回司令部,向蒋、蔡两位将军传这钧座的意思,只是钧座的随行卫队是保证钧座人身安全的,尤其在现在这局势下更是少不得,在这一点上,请钧座收回成命。”

薄聿铮语气清淡却不容转圈的开口,“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无需多说。战骁,你带人即刻随戴司令走,听蒋总指挥和蔡军长调派。”

“是!”刘占骁肃色应道,那戴司令见状也不仅再多说,况薄聿铮说的也是事实,现在的确是用人之际。

待他们走了,薄聿铮又对齐剑钊开口道:“剑钊,你立刻去一个电话给韩渠民,让他才由调军校一、二期学员当中的成绩突出者即刻以实战演习的名义赶赴上海。”

齐剑刽眼睛一亮,“对呀,华中军动不了,我们还有这些学员当生力军,以实战演习的名义,就连南京方面也是无话可说。”

薄聿铮点了下头,“他们还没学成,不到万不得己不能上前线,就让他们先在第二线参加防御工事和守备工作。”

齐刽钊应了一声,便去打电话。

此刻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薄聿铮推开书房门,略顿了一顿,便下楼向着客厅当中的妻子走去。

下卷 第三十八回

亦笙的手里,拿着今晨的报纸,关色的大字如此触目惊心——

“昨晚日军向华界进攻,我军正当防卫,双方发生冲突。审府通告各领,并向日领抗议。华租两界当局,昨均宣告戒严。”

她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响起,抬起头来,看见自已的丈夫正下楼向她走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心底已经明了,放下报纸,站了起身,对他轻道:“开战了。”

他点头。

她又再轻声问道:“你要去鸣?”

他还是点头,停了片刻,开口,“亦笙,捍患守土,是军人本分。”

她轻轻点了下头,又再点了下,视线微微救的垂下,思绪纷乱。

他不忍,正欲说些什么,她却已经抬起脸来,一双眼中蕴着坚强和了然,努力的对他微笑,“我明白,你安心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不是不担心,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想挽留,而是因为深知,自己的丈夫是一个怎样的人,因为懂得,所以成全。

薄聿铮的眼中,现出些许悯柔愧疚的神色,又有重重光影反复挣扎,她看着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他那样的人如此的矛盾为难。

他终是缓缓的开口,“亦笙,上海一役,形势并不容乐观,我己经让人安排百姓和民族资本分批转移。”

她的心慢慢提起,面他定定看着她,眸光中的复杂愧疚和深沉情意,终是化为那样为难却又决然的一句,“对不起亦笙,我却不能安排你离开。你是我的妻子,如果在这个时候你撤离上海,干百将士就会对这场战事失去信心,军心就会散了,到那时就真的一点胜算都没有,上海必失。”

她听完这话,反倒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便对他微笑了下,然后开口:“绍之,我小时侯,爸爸送我去墨梯念书,他告诉我,家庭教育再好,也不恩能取代集体生话,我在墨梯学到了团结、互助和友爱。后来大一点,爸爸又带我去参观工厂和报社,送我去法国。他总是说,他的女儿,不应当是象牙搭里的公主,也不应当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他希望我能够坚强,勇敢,能够独自应对未来的风风雨雨,能够对国家做出贡献…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按着爸爸的期望去做,却是到了今天,才真正有机会来印证。绍之,你相信我,我会做得很好的。

“你知道吗,刚才,我有多怕你要把我送走,我都想好了,你要是逼我,我就这个样子来逼你就范。”她笑了起来,忽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勃朗守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那是离开平阳到上海的时候他交到她手上让她防身用的。

薄聿铮条件反射般劈手就把那手枪夺了下来,面色微微发青,纵然知道这是玩笑,心底却还是猛跳了几下,“别胡闹。”

亦笙慢慢的敛了笑,抬起眼睛看着他,肄光柔然而坚定,声音亦是轻轻柔票,然而,在那宁和平稳的语音下面却又自有刚毅和坚持蕴在其间——

“绍之,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包袱。我不是那种只会躲在你身后什么也做不了的女人。我想要做的,是站在你身边,为你分忧解难的伴侣。不管前面风雨坎坷,生死契阔,不离不弃。”

他的眸光里是深深的震动,身体当中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感,又仿佛有一股温润和暖的涓涓细流流慢慢让入心田,一占一占的填满,一点一点的潞热。

从他记事开始,便一直背负着旁人的信赖依靠在成长,从当年手刃仇敌完成了对母亲的允诺,到带着父帅和一众军中子弟的期望喋血封疆…他已经习惯站在前方高位,独自一人承受所有压力和风险,再累再倦也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在众人眼中,他强大到连疲累都不会。

忽然此刻,那个女子,他所爱的,娇娇柔柔如花朵一样,却对他说,她要站在他身边,她要为他分忧解难。

他曾以为这么些年来,是他在护着她,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郝是她在护着他,用她的柔熙温暖,密密的护着他的心绪与情感,让他的世界不再孤冷,让他能够彻底放松休憩,让位一次次的汲取暖意和力量。

“少帅,一切都安排好了,车子也在门外等着,随时可以出发。”

齐剑钊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薄聿铮点点头,慢慢转眼去看亦笙, “我得走了,剑钊会留在这里。亦笙,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事,你都要听他的安排。”

她点头,想让他安心的,可是看着他渐渐走远的前影,却还是没椎忍住,小跑了几步追上前去,那样的不合和依恋,“我送你过去,绍之,你让我送你过去好不好?

到了那儿我马上就回来,连车子都不下,绝对不给你添麻烦的。”

他本是要拒绝的,却错在转过了身,看着她,他只觉得喉头微涩,今日分开,或暂离,或永别,不得而知。

齐剑钊在一旁看着,也是心底难受,忍不住开口道:“少帅,就,让剑钊陪同少夫人一道送您过去吧,指挥部离前线还有一段距离,剑钊誓死保证将少夫人平安送回。”

他看着她的眼睛,终是心一软,点头让她上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她却一直握着他的手,掘得那样紧。

车子路过黄浦江边一个码头的时候,他开口吩咐停车,然后牵着她的手下了车。

她心底虽然有些疑惑,却并不去问,他带着她怎样走,她便跟着他怎样走。

“我遇到父帅之前,曾经有一段时间流落上海,就在这码头上当苦力,甚至要靠打架来抢吃的。”

他的声音随着风声一道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某种遥远的追思。

她随着他,一同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

“有一次,就为了一个馒头,对方的人太多,可是却有一个小女孩带了巡捕来帮我。我们翻墙躲过那帮混混们的报复,她给我了一块巧克力,还用手帕替我包扎伤口,那条手帕,我一直留到今天。”

在这个冬日的清晨,空气当中弥散着潮湿的冷意,记忆的碎片如流星一般飞速掠过,硝烟的味道也掩盖不了它的芬芳。

亦笙蓦然停住脚步,抬起眼睛看身侧的薄聿铮。

他随着她一道站住,唇边但是宠溺的意味,“可是我没有想到,她给我包扎的手帕上绣的却是她姐姐的名字,这一误会,便整整误会了十多年,你说是她太迷糊,还是我太笨?”

她的眼睛里一下子雾气弥漫,含着眼泪去回他以微笑,“还好,不算太笨,至少你没有一直误会下去。”

“是,还好,不算太笨,”他点头,伸出双臂将她纳人怀中,一点一点收紧,“亦笙,我一直在等你。”

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哽咽着开口,“你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

他低首吻了下她的额角,微微含笑,“我原打算等到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再拿出那块手帕告诉你,一起慢慢回忆…”

他的声音略微一顿,她的心也跟着一酸,而他又再度豁然微笑,“现在说也是一样的。”

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传来,再往前行去,便是战时临时指挥部,虽不在前线,却毕竟入了战区。

他慢慢的松开了她,“就送到这里吧。”

下卷 第三十九回

亦笙到纪公馆的时候,盛远航还在睡着,她走到父亲的床边坐下,慢慢伸手去握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