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自若紧紧握住白沉欢的手,道:“沉欢,风雨已至,太子死了,我也快撑不下去了。本以为这个孩子也要随我而去,没想到你来了,真好。”

秦自若撑着身子,将襁褓中正在安睡的婴孩小心翼翼的放在白沉欢的手中,“沉欢,裴玉心狠手辣,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现在,也许只有你能救救他了。沉欢,他还是个孩子,是无辜的,我不忍心他就这么死了啊!”

秦自若说着,眼泪不停淌了下来。

“沉欢,救救他吧!”

“师姐…”白沉欢紧紧抱着婴孩,心中痛苦无比。

“答应我,一定要救他。算是看在,那些年,我们一起在剑庐山上生活的份上!”

“师姐,你别说了,我会救他的!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会让他好好活下去的!”白沉欢说着,眼泪也下来了。

“那样我就放心了。”秦自若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转瞬又连咳几下,身下的血更是汹涌不断,她却毫不顾忌,只是睁大着眼睛,认真道,“沉欢,如果可以,离开裴玉吧!”

白沉欢抬起头,不明白她的话。

秦自若笑了笑,艰难道:“沉欢,裴玉会帝城天下,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心弦被狠狠拨动,白沉欢看着秦自若,一脸震惊。

秦自若喘了口气,又道:“你的心思,掩藏的不干净。我与你自幼一起长大,如何不明白?别说我明白,只怕裴玉也是知道的。可是他,只是在利用你啊!”

心上不忍想起的两个字,被一个将死之人生生剥去面纱,赤/裸/裸的呈现,白沉欢顿时如置身山谷之中,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寒风吹得冰凉彻骨。

秦自若目光变得悲戚,“我一直以为,裴玉不会对我动手,却没想到,我也是在格杀勿论的名单里。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狠手辣了,呵呵。”

白沉欢心如刀绞。裴玉对秦自若的心思,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可谁曾想,对于这样一个人,裴玉都能下得了手。

可是转瞬,白沉欢又抬起了眼皮。

秦自若见他目露疑惑,也不掩饰,只道:“是的,我早就知道裴玉对我的心思了。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已经有裴瑾了…沉欢,其实他杀我,我并不恨他,这一切也许真的是我咎由自取吧。可是我已经对不起他了,不能再对不起裴瑾了。”

这番话说得含糊,好似别有隐情,可不待白沉欢询问,秦自若又已转过了话题。

“沉欢,走吧。带着孩子走吧。离开裴玉,离开皇宫!天涯海角,总有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的!”

“可是师姐,那你怎么办?”

“我很快就要死了,别管我了。沉欢,这孩子叫裴蕴秀,也许他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个名了,但请你记得,他曾经叫过这个名…”

秦自若还在临终嘱托,而秘道的门又被轰然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13姑娘的地雷!

感谢各位妹纸的留言支持!

感谢所有霸王不霸王的读者!

死生不见

裴玉一身白衣,上染血珠成梅。如玉容颜在背后的火光映照下极具诡魅。

他伸手制止欲蜂拥而上的侍从,令其退后,接着拢了拢衣袖,道:“真是让我好找。”

说着看向白沉欢,目光灼灼,“沉欢,你可是来助我的?”

白沉欢看着他的笑颜,却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蹿出。下意识的抱紧怀中婴孩,退了半步,挡在秦自若跟前。

“师兄…”喃喃,不成语。

裴玉目光攸然转冷,“沉欢,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白沉欢心慌,连连否认。

这时,一旁的秦自若缓过气来,开口道:“裴玉,你太狠了!”

裴玉目光一闪,神色微变。

秦自若撑起身子,盯着裴玉道:“为了皇位,你可真是处心积虑!封宫门,夺兵权,大肆杀戮!你怕我助太子杀出重围,竟买通我宫中的人,给我下药,让我早产!趁着我体虚之时进攻!呵!你要赶尽杀绝,现在是来斩草除根么!”

秦自若声音微弱,然而语气凛然,白沉欢听着只觉千斤压顶。他看向裴玉,心情沉重无比。

裴玉,竟是这般狠毒!

秦自若的声音依然在狭长阴暗的秘道里响起,“裴玉,当你看着你的手下将太子、将你的二哥一剑刺死的时候,你心里再想什么啊!你可曾想起骨肉情深血脉相连!你想不到的吧!你的心里只有那个位置只有权势!裴玉啊裴玉,你的二哥待你不薄啊!他何曾亏欠过你!为了皇位,你罔顾亲情,践踏人伦啊!格杀勿论,格杀勿论!呵呵,你下这道旨的时候可曾心惊胆寒!你可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裴玉!”

秦自若痛斥完,口吐鲜血,向后倾去,命悬一线。

裴玉一惊,快步上前欲扶住,却被白沉欢拦住。

“让开!”裴玉喝道。

白沉欢心一颤,不自禁的就侧开了身子。

裴玉扶住秦自若,脸上冰凉不在,哀伤浮上眉间,“我也没法子啊!”

秦自若吃力的睁开眼皮,惨然一笑,“裴玉,如果你还是那个裴玉,就放过那个孩子吧!”

裴玉神容一僵,紧抿着唇,不答。

秦自若笑得凄苦,哀然道:“求你了…”

裴玉肃然,依然不应。

“呵呵。”秦自若笑着,又幽幽叹了一声,阖上了双眸。

眼泪划过,芳魂消散。

襁褓中的婴孩一瞬啼哭,不止。

白沉欢未曾照拂过婴孩,不知如何安抚,焦急不已。

而在他手忙脚乱之时,裴玉站起身,看着他,定定道:“把孩子给我。”

白沉欢依言递出,可瞬间回神,赶紧抱紧在怀,道:“师兄!不要杀他!”

裴玉眸中深潭颤动,嗓音生涩,“他,非死不可!”

“师兄!”白沉欢惊呼。

裴玉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扬起了下巴,目光再次变得冷如寒冰。“沉欢,把孩子给我!”

白沉欢一动不动的站着,只静静的看着裴玉。他似乎看到了落英缤纷之下的那场初见,看到了那个青衫少年如玉的容颜,看到了他喜怒哀乐纷纷绽现的那些年,一切仿如昨日,历历在目,可明明的,那些时光早已被无情葬送。

那个名唤裴玉的少年,从面前这个气势昂然的人身上彻底剥落,再无法重合。

这隔着的几步距离,也成了万水千山,十万八千。

白沉欢目视他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师兄,你要杀他,除非我死。”

“沉欢!”裴玉蹙眉,怒喝。

白沉欢面色不变,声音愈发坚定,“师兄,剑庐山上我们四人多好,我们始终惦记着,除了你。师兄,是你变了。”

裴玉被那双清澈的眸子盯得心慌,避开了视线。

白沉欢继续道:“师兄,你是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对我好吧。瑾师兄娶了秦师姐,拉拢了一部分剑庐的势力,所以你才会对我好,想要拉拢剑庐的另一部分势力,以达到平衡吧!”

自己的手将自己的心撕开,露出埋藏多年的情意,也露出了始终不愿承认的脆弱。白沉欢痛得窒息,却还是笑得云淡风轻。

“是你要做我的明卫的,不是我逼你的!”裴玉目光闪烁,寻着托辞。

白沉欢轻叹一声,道:“是啊。”

裴玉道:“别的明卫是誓死想从,宠辱与共,可你呢!白沉欢,你何曾死心塌地的想要助我!”

白沉欢看着他气恼的样子,笑了,“师兄,这才像你。斤斤计较,尖酸刻薄。”

裴玉气结。

白沉欢又道:“不让我白家助你,算是我对你不住。我可以为你出生入死,丢了性命也不惜。可我不能为了你视亲友不顾。”

一边是心上之人,一边是至亲至爱,总不能两全。

然而这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似一重掌掴下,煽得裴玉面色发红。

他白沉欢重亲友不与谋逆者同,那他裴玉便真真是寡情绝意畜生不如!

裴玉恼羞成怒,却还是强压着,“白沉欢,你可知我下药灌醉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参与这事中!不让你为难!”

白沉欢心潮涌动,抬起眼眸,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复又定定说道:“师兄,你是怕我搅了你的局吧?”

如果不是,之前何必事事都背着他?

如今温言相对,不过形势所逼。

见被拆穿,裴玉的脸上挂不住,“原来我在你眼里竟是这般小人作态!”

白沉欢不应,只道:“师兄,放过这孩子吧!”

裴玉眼一眯,冷冷道:“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留下这孩子,你是想让我死么!”

白沉欢轻轻一笑,走至秦自若身边,拾起地上的剑。

剑上血迹未干,凝珠滴落尘埃。明明无声无息,可裴玉见着却是惊怔。

“你要做什么!”

从来立于己后讨自己欢喜的人,竟举剑对立,心神受到冲击,裴玉一阵晕眩。

白沉欢面容无悲无喜,只道:“你要他死,我要他活。如此,便是你死我活。”

说着,白沉欢挥剑迎上。

而在这时,一道黑色人影自角落阴暗处溢出,正是裴瑾的暗影颜翡。

这是白沉欢第一次见着颜翡正面,一身黑衣,面容绝艳,只是眸色冰冷,视之令人胆寒。而他的剑也是寒气逼人,迅猛凌厉,招招置人死地。

白沉欢抱着婴孩自是不便,而颜翡更是视其弱点全力攻之,因此白沉欢拼尽全力只与颜翡打成平手。只是到底白沉欢抱着生死之心,危急关头潜力激发,避开剑锋猛一回旋,剑尖直刺颜翡右手。

颜翡避之不及,剑被挑落,手被割破,连退三步。

白沉欢收剑,直视裴玉,“师兄,让我走吧!”

颜翡满目愤恨,不待裴玉应答,已冷冷回道:“就算你赢了我,你又如何赢得过外边的禁军!”

白沉欢看了看颜翡,不明白他的仇恨自何而来,却也无暇搭理,只看着裴玉道:“师兄,如果我劫持了你,你看我能不能顺利逃脱?”

裴玉骇然,“你就这样与我作对!”

白沉欢故作镇定道:“并非我想,只是别无他法!”

裴玉攥紧拳头,颤声道:“白沉欢!你说过永远站在我身边的!”

这句话,还是很早很早之前说过的,早的,白沉欢都快忘记自己说过了。可是裴玉却在这时候突然提起了,白沉欢只觉心被抽空,又被灌满佐料,酸甜苦辣咸,混做一团,再辨不出滋味。

“白沉欢!你忘了吗?!”裴玉复又怒吼道。

白沉欢的眼圈红了,心里湿了,可他还是咬紧舌尖,让剧痛清醒神思。

“师兄,就当我失言了吧!”

“你!”裴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响,他转身道:“好!我让你走!我放你们走!”

“真的?!”白沉欢目光闪亮。

裴玉深吸一口气,道:“是!”

白沉欢一喜,转身欲走,却听声音又自身后响起。

“可是,只要你向前跨出半步,从此以后,你我就彻底陌路!”

霍然顿足,转身,心绷紧,窒息难言。

裴玉继续用冰寒彻骨的声音道:“你既然选择背弃我,就要付出代价!你少年英才天下皆知的白七少一旦跨了这半步,便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你白家便要受你所累牵连至死!呵,白沉欢,你说你不能视亲友不顾,你现在就让我看看你怎么个不能视之不顾法!”

这一字一句犹如钢鞭击打在身,一鞭一鞭,直至血肉模糊,肝肠寸断。

白沉欢目光如炬,沉声道:“裴玉!不要欺人太甚!”

此时亦是恼极,再顾不得尊长。

裴玉冷笑,不言。

白沉欢强压住心中惊涛骇浪,缓下声音道:“师兄,他不过就是个襁褓婴孩,做不出翻天覆地的事。这场惊变,已死太多人,够了!我答应你,我会将这孩子带入尘埃之中,任人挖地三尺都寻不到。你若不信,我甚至可以自废武功,不让他学得半分剑艺,不让他对你有半分威胁!只要你放过他,只要你不再牵连无辜!如果你满腹怒火不得宣泄,我甚至可以将他托付好后回来领死,任你千刀万剐油烹火燎!”

这番话白沉欢发自肺腑,裴玉听着却只当挑衅。

“既是如此!你便现在自废武功罢!”

此言一出,裴玉心神一动,却再不能收回。

而白沉欢持剑之手一松,目光破碎。

秘道之中一片静寂,久久无人言语。

片刻之后,裴玉才开口逼问道:“怎么,舍不得你一身好武艺了?”

白沉欢双唇抿至无色,方才道:“只要你答应放他一条生路!”

“我答应你!”裴玉回答的干脆。

不过一时之气,裴玉抬杠而已。他不会相信白沉欢会弃一身剑法,毕竟那是多年辛苦练习而来。

可是他到底错估了白沉欢。

一掌拍下,十年艰苦付诸东流。剑术奇才白沉欢,彻底消失。

白沉欢试图按捺下五脏六腑翻天覆地的搅动,可到底元气大伤。一口鲜血喷出,身形颤危,拿剑撑住,面如纸,气若游丝。

“师兄,这样,你满意了么?”

裴玉眼中满是震惊,他怔愕的再不能言语。

白沉欢轻轻笑了笑,抱着孩子,拖着剑,转身一步步的离去。

走了很久,背后才响起裴玉句句如淬毒之刀的话!

“白沉欢,你给我记着!你留下,我许你锦绣前程,甚至这满目山河我也与你共享!可你今日离我而去,必将付出巨大代价!你不能回剑庐不能回白家不能再作白沉欢!你只能带着他隐姓埋名天涯逃窜!如蝼蚁般苟且偷生!我今日放你一条生路,明日照样派人四海追杀!是生是死全看你命里造化!

白沉欢,这辈子,莫让我再看到你!”

背后之人声音渐远渐听不见,白沉欢看着黎明破晓,脑子里轰隆隆的响起了那出《君王令》。

咿咿呀呀,生死难缠。

终至泪流满面。

——既是死生不相见,我便,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你哭了吗?反正我是眼泪汪汪了。

从来都只是把自己虐得死去活来的某只撸过......

一声叹息

一梦醒来,白沉欢恍惚不已。

十年了,那些本以为早已忘却的旧事突然间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来,铁蹄阵阵,踩得他的那颗心颤动不止。

马蹄奔过,呼啸声远,满地狼藉之下,那个如烙印般存在的名字便突兀展现。

裴玉…裴玉…白沉欢在心间反复诵念,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叹息。

繁花盛开时节初遇,直至皇城惊变生死别离,悠悠几载,恍如前世今生。

犹记得从秘道逃出皇宫时正黎明破晓,自己抱着襁褓婴孩在杂草丛生的崎岖之路上奔逃不止。

裴玉的追杀之言始终浮响在耳畔,心慌之下只觉他真会如言作出这般斩尽杀绝之事。所以一路逃逃逃,藏藏藏,千里疾奔,草木皆兵!

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终于觅得一安全地,却已是九死一生。

只是白沉欢始终看不清裴玉。

裴玉威胁今日放过明日便立即追杀,可是他却在奔走的第十五日才险先与追兵狭路相逢。而从兵官们的言语里,白沉欢得知是裴玉下旨追查一个怀抱婴孩的少年。

可是这下旨的日期,却是五日前。

白沉欢糊涂,不知裴玉此番作为究竟为何。

明明是恼怒至极的说要天涯追杀,可偏偏还给了他十天活命时间。是良心发现?还是念了旧情?可既已选择放过,又为何再派人来追杀?

而且,在之后的江湖传闻里,他也没被打成“乱臣贼子”,而是成了“一心护主被太子妃刺杀”的忠臣。

他白家,也违背无辜牵连,反而在次年投标得中成了皇商,从此富贵更是无边。

白沉欢百思不得其解,既追杀,又袒护,裴玉这招棋下得太过诡异,饶是自知对他了解至甚,却也难解一二。

等到时光流逝,尘埃落定,通过世人的传说中,再搀着自己的亲闻亲睹,白沉欢对那段惊变也渐渐有了个详细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