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未流转着笑意的眼神让陆卷尔看到呆住,自然再无异议。以后回忆起来,她总会被自己当时的花痴加蠢笨气倒。但她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为了他这样的一个笑容,甚至可以慨然赴死。何况只是被他放倒,只是让她不那么舒服,虽然这种不舒服是身心两方面的。
有了一而再,自然就会有再而三。这个夏季,卷尔觉得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相伴,共生共息。
她觉得自己被改造了,身体里有了关于丁未的记忆,所以行为、意识也被这种记忆影响了。她开始觉得丁未是她的,当然她也是他的。那么为了这个她的他,怎样讨好都使得。所以她开始买菜、做饭、包揽一切家务,让忙碌了一天的丁未回来,有一个舒心的环境、有一顿可口的晚餐,还有一个更可口的她。
“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不是应该有课吗?”罗思绎很快察觉到卷尔的不对头。
“今天太闷了,我在家里都喘不上气来,就没出去。嘿嘿,偷懒一天,请准假。”事实上,她已经有好几天没去上课了。她坚持去了几次,效果不好,完全不在状态,索性就不再去了。丁未也不管她,她去听课还是在家待着,他都不过问。
“准了,我也躲在屋子里,一样很无聊,没准儿这两天就回去了。你收拾好东西,到我家住几天,学校再有一周也开学了。”
“哦,好。”卷尔对换地方住的事情没办法积极,她舍不得丁未,很舍不得。明知道这样住在一起不对,明知道不是长久之计,但既然已经在一起,就不愿意先离开。不愿意归不愿意,可她也知道,不能由着性子来,没有任何约束,反而意味着危险。
“干嘛不情不愿的,伺候人还成瘾了?”卷尔虽然没讲过她在家里都做什么,但两个人电话通得频繁,聊聊之前做什么,一会儿要干什么,自然就暴露了大半。
“是啊,有瘾。”丁未哪里是那么好伺候的,吃东西尤其挑剔,她都被打击得习惯成自然了。他不会挑咸了、淡了的问题,爱吃就多吃一口,不然就干吃几口米饭作数。所以陆卷尔判断自己的厨艺是否进步,要看他吃了几口菜。而后为多一口沾沾自喜,为少一口黯然伤神,她自己有时候都会鄙视自己,堕落成不称职的奴婢,偏偏还不思上进,没有要翻身做主人的自觉。
这天晚上卷尔在吃饭的时候,把自己可能要住到罗思绎家的事情跟丁未说了,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仅此而已。卷尔在接下来的一个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说之前可能并没意识到,说了之后她才发现,她是存了试探的心的。试探什么?试探他会不会也不舍,试探他会不会挽留。他的反应让卷尔的心垂直下坠,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还是不在乎吧,或者是连是否在乎都没想过,她在他心里就是这么微不足道吧!
收拾厨房的时候,卷尔实在忍不住,在里面悄悄地掉了一会儿眼泪。她不愿意去想为什么要哭,只觉得哭一哭便好受很多。
没有像往常一样陪丁未看他当功课一样研究的新闻,没有切饭后的水果,没有说一句话,她就回房间躺下了。不是要使小性子或是发脾气给丁未看,她只是对自己不自信,她怕控制不住情绪对着丁未再哭出来。再不了解男生,再不解事,也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人很让人扫兴甚至倒胃口。
对她的异样,相信丁未不是没有察觉的。因为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上床就贴住她,直奔主题。他们两个过了自从关系不单纯之后第一个单纯的夜晚。
这之后,其实总共也没有几天,但是由于感觉上是翻天覆地,所以卷尔印象特别深刻,直到卷尔搬走,他们之间都再没有过什么。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没有其他,因为他睡回到他自己的床上,而通常一切的一切都是发生在卷尔床上的。
由看似永不消减的热情到突然止歇,需要多久?陆卷尔有资格用她的亲身经历来回答这个问题,一个晚上,只需要一个晚上的停顿就可以戛然而止了。
搬走那天,丁未并不在家,他出差了。卷尔第一次认真地生他的气,明知道她要走,却不挽留、不送别,反而先她一步离开,把无视演绎得这样彻底。所以她别无他法,只有生气。生气之后,把房子里属于她的痕迹清除掉,毛巾、牙刷,甚至拖鞋全部拿走,垃圾都扔掉。好吧,她知道她幼稚得很,把两个人共用的刷牙杯也扔掉了。
但是这样都不能让她心情哪怕稍好一点儿,接到罗思绎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是十分差,差到一见面罗思绎就问她:“天,看到我就把你打击成这样?”
罗思绎的确大变样,晒得黑里透红,连头发都剪短了,完全不是熟悉的样子。意外是有一点儿,可她还不至于被吓到,“什么打击,妒忌你健康的肤色!”
罗思绎见卷尔多少露出点儿笑模样,放心地拍拍她的肩膀,“不用妒忌,我有秘诀,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但怎么都会告诉你的。”
卷尔接过罗思绎手上的拎包,“不用了,知道太多秘密我怕被你灭口。”
上了机场的大巴,卷尔才跟罗思绎说:“我想先回学校看看,一定有提前返校的,学校或许给安排呢?”她现在的心情实在不适合到别人家借住,更没有一点儿力气来强颜欢笑。她之前没跟小罗商量,是怕她多问,想都不愿意深想的事情,更不想多说。
罗思绎看了看她,“行,我陪你回去。能住咱们就一起住下,不能住你跟我回家。”
卷尔无声地点点头,闭上眼睛假寐。她知道瞒不过小罗,她一定猜到自己的反常跟丁未脱不了关系。可让她当着小罗的面还装得无比正常,她实在是没这个心力。
她那恹恹的状态持续到学校,看到宿舍楼门大开,人来人往,精神为之一振,从来没觉得这里这么亲切过。小罗家不是不好,但是在没胃口的时候要有礼貌地多吃一点儿,在不想说话的情况下,要表现得乖巧,这对她来说难度太大了。
两个人用了一下午,才把宿舍收拾干净,新换的塑钢窗光闪闪、明亮亮的,看得人心也透亮起来。
“去食堂?”
“我不吃了,太累了,先睡一会儿。”劳动后总算是不用失眠,希望醒来后饭也能恢复香甜。
就做个伴吧(1)
这一觉几乎是把时钟睡了一圈。卷尔醒来的时候,用了几秒钟才弄清楚自己在宿舍的床上。她找到手表,看看天色,终于确定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罗思绎并没在这里住,估计是回家了。桌子上摆了些吃的,可能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都是零食,可以随时拿来垫垫的。
卷尔泡上方便面,把下巴搁在饭盆盖上,考虑是不是再吃根火腿肠时,电话铃突然响了。
“喂,你好。”
“是我。”是罗思绎,声音中透出点儿急切,“你搬出来没跟丁未说?他一大早给我家打电话,这个疯子。”
“我说了,但他没问我哪天。前天他出差了,所以……”
“别因为所以了,你快给他打个电话吧,我说你没在我家,他就撂下一句话,让你马上给他打电话,然后就把电话摔了。这厮,扰人清梦,还比谁都横,震得我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呢。”罗思绎忍不住还是小小地抱怨了一下,才挂断电话。
她给丁未拨过去,连那边的忙音都没听到,电话已经接通,“你在哪儿呢?”
“在宿舍。”
“搬走都不吱一声?”
这话问得很直白,没有一点儿可供揣测的,可卷尔就是觉得听筒这边传递过来的,像是刀子翻飞带起来的冷风。所以她的回答就陪着小心,完全忘记自己本来还在生他的气,“你不是出差了吗?小罗那边,哪天能有机票,也是要碰的。”
“跟她有关系?”
“呃,我之前也不知道宿舍开了。”
那边丁未不说话了。他是凌晨到家的,回来收拾一下,吃点儿东西,想等卷尔起床再睡。他在屋子里转了转,总觉得有些不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卷尔的东西不见了。他在有了几分确定的情况下打开卷尔的房门,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还是忍不住怒了。这算是什么事儿,一声不吭,人就偷跑。之前好好儿的,她就提要搬走的事情。她躲起来偷偷地哭,不愿意被他碰,这些都发生得突然,莫名其妙。想着是不是分开两天能好点儿,只要她冷静下来,只要她愿意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他连着两宿都没合眼,赶飞机想着回来哄哄她也就好了。结果呢,她玩人去楼空这招。女人就是麻烦,沾上了,就要应对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情绪。安抚不及时,处理不当,她们就玩离家出走。
他这次出差其实并不顺利。任务很重,是表现的好机会,但是也意味着做不好会影响评价,关系到他毕业后能不能进台。他如今业务应该说是比较熟悉了,这方面没出什么差错,出问题的是领他出去的人。
这次他去的地方比较有说道。他到的当天,张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刘姐在台里呢,你跟谁去的?”他前两天跟另一个组去四川了,刚回A市。
“跟郑哥。”丁未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这次的采访并不是例行的、常规的采访,而是做会展。以前的各种展会,没有做成专题专门报道过。郑哥跟他说要把影响大的几个展会做出来,他觉得这个想法很好,正好也没什么事,就跟过来了。已经做了两条,都是他作为实习记者出镜,提携他的意思很明显,“怎么了?”
“刘姐没安排,你就敢跟着瞎跑?这里面水深着呢,你想都不想就往下跳?”他也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又随便扯了两句别的就挂了电话。
丁未这两天,脑子里就转这件事了,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做得不对。从表面上看,刘姐和郑哥的关系很好,甚至说还有点儿暧昧,哪次他们一起玩,这两个人都比较亲密。所以郑哥提什么,他才没想过要先问问刘姐,他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是先通过气的,找他跟着也应该是刘姐同意的。他一个跑里跑外跟着瞎忙的,从没想过这样也会掺和到什么争斗里面。
就做个伴吧(2)
他在摸不着头脑的状况中已经够心烦的了,偏偏陆卷尔还玩这一手。
丁未不说话,卷尔吭哧了半天,说出一句让她倍觉丢脸、却踏实下来的一句话:“我本来也不想搬的。”说出来,示弱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
“随便你吧,我要忙上一阵,顾不上你,你回去住也好。”卷尔的这句话坐实了她是在耍脾气,这是丁未没办法接受的。他没精力、也不愿意为了安抚她时不时的小情绪费心思。他没想过对卷尔要用什么手段,可就是下意识地会晾着她,让她热度下去了,人就清醒多了。
卷尔拿着话筒怔怔地站了半天,才晓得要把电话放好。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她放低姿态,讨好地想冰释前嫌,他就马上闪人,要多快就有多快。
有什么改变,什么都做了,依然没有一点儿改变。是不能还是不肯?卷尔不敢去想。
方便面已经泡得失去了面的形体,味道只有呛鼻。她走出去把面倒掉,如果心事也能这样倒掉就好了。卷尔照例还是发了会儿呆,才回到床边,坐下、躺倒。明明一点儿都不困,却疲倦得很;明明很饿,却看什么都没有往嘴里放的欲望。
中午的时候,罗思绎回来了。她进来后看卷尔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没有说什么,见卷尔动了一下,才喊她:“过来吃饺子,我妈特意给你包的。”
卷尔应了一声,到桌边坐好。素馅的饺子,想也知道是小罗的一番心意。吃了一个、两个……最初还是有点儿反胃,咽不下,吃得多了,还真吃出来味道了,一连吃了十多个,才停下筷子。
“饱了?”
“嗯,不敢再多吃了。”卷尔喝了一口水。有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吧,一下子吃太多,胃也是要造反的。
“吃好了就睡吧。”罗思绎吃了两个,也就起身收拾了。
卷尔这才发现,罗思绎很不对头,这种不对头并不下于她。等她回屋,两个人一上一下地在床上躺好,卷尔开口问她,“怎么了?”
“老毛病。”
“啊?”跟小罗在一起混了这么久,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宿疾。
“在机场的时候,我还跟索朗说让他等我,明年我就考过去。可回来看到家里人,我又觉得自己不孝。只为自己打算,要把他们都抛下。”
“你们以后一起回来工作不就行了?”
“考出去是要迁户口的。当年我爸妈为了不让我把户口迁出去,所有的志愿都只报这里,考不上就来年再考,绝不服从调剂。”罗思绎叹了一口气,“户口在他们眼里,就是能下金蛋的鸡,是他们给我的最重要的资产之一,怎么会允许我随意丢弃!”
“这些你不是原本就清楚的吗?”
“明知道这样,还随意许诺,把自己困这儿,我是不是很笨?”
卷尔没回答。小罗不是笨,也不是想得太多,她的环境决定了她跨出每一步都得好好儿思量,何况是这么难的一步。她想要索朗,追过去可能要不到,但如果不过去,在一起就全无可能。她想要家人安心,就得一直守在他们身边,按照他们的希望来安排自己的生活。她最好的选择就是选个家同在本市、两个人又情投意合的。但是哪里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她总要自己权衡,总要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不要总想最坏的结果。只朝着最希望的方向努力不行吗?”卷尔把自己的头闷在枕头上,“想那么远,看那么远,也得先顾好脚下的路。你说你考,就真能考上?”
就做个伴吧(3)
“唉,别说,有道理啊!我就时刻准备着,努力准备着,等好运降临,等奇迹发生,如何?”
“我看成。”卷尔对自己的提议,本来并不是那么自信,能够这么强烈地振奋罗思绎的精神,是她没有想到的。其实武装上的不是盔甲,只是个纸糊的样子,不能用来抗敌,只能用来安慰自己罢了。
卷尔始终没把自己和丁未的事情说给罗思绎听,总觉得说不出口,再深想一下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开学以后,丁未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学校生活,除了上课,就是在宿舍,连球都很少打。但即使再足不出户,食堂、图书馆、教学楼,也总有遇到的时候。他们碰到的第一次,卷尔就知道,他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整理好了,不进不退、可有可无就是他的定位。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她只能理解为他是不喜欢她的,起码不够喜欢。之前发生的种种,都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而已。
陆卷尔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她不能让他看轻了她。既然从没打算痴缠,那就真的要做到。所以除了第一次重见,她表现得比僵尸好不了多少,后来是日益得心应手了,可谓谈笑自如,毫无芥蒂。实际上这些都是无数次念咒一样的决心换来的。
当感情不再那么汹涌澎湃之后,陆卷尔回想当初的决心和毅力以及种种的忍耐,经常感叹,那股子力气用在任何事上,都不愁不成功,偏偏用在跟自己较劲儿、暗自伤神上,真是绝对的无用功,白白耗费了那么些青春时日。
他们接触得少,却并不是毫无交集的。元旦前后,关系好的这些人在一起吃饭,气氛是茫然又带着些伤感。且不说时光不能倒流,想在节日的时候聚得这样全,恐怕也是再无可能了。每个人对前途,都有点儿憧憬,有点儿不确定。
这里面卷尔是例外,她在国庆之后,就被确定推荐保送了。作为本专业的第一,她被跨校保送到K大,专业虽然还是相同的,但是由于专业实力相差悬殊,她可以说是跃上龙门了,以后出来,文凭响当当啊!
卷尔宿舍的,有保送本校的,也有打算考研的。除了罗思绎并没有人打算离开A市。所以如果说难受,她实在是不愿意小罗离开。再有十天左右,就是考研的时间了,尽管她工作和读研的几率可以说各占一半,但卷尔知道,如果小罗考上,她是怎么都要去的。这段时间她并没有再提索朗,两个人也几乎没有什么联系,但是看她闷头学习的劲头儿,就知道她是志在必得的。考上了起码还有选择的机会,考不上一点儿缓冲都没有,两个人便再无可能。小罗是不会让希望断送在她手上的,她要创造希望。
虽说是对将来有些茫然,但每个人对于毕业之后的事情,还是多少有些憧憬的,对变化、对挑战总是跃跃欲试的。他们交流考研和找工作的种种经验、信息,说点儿自己遇到的糗事来娱乐大家。所以这里面很快就把陆卷尔和丁未给露出来了。卷尔是大局已定,跟谁都没什么可交流和探讨的,只能做个标准的好听众。
丁未呢,是一直不开口。他的状况同半年前的意气风发相比,只能用落魄来形容。这个时候的丁未还是初出茅庐,对一切都处于勉强的适应状态中。暑假发生的事情,让他在台里实习的可能,基本上没有了。尽管谁都没跟他明面说什么,但是也再没叫着他。幸好,他还能在学校缓冲过渡一下,如果真的已经进入社会,挨这样一个闷棍,怕是真的扛不住!
就做个伴吧(4)
他不是没找过张涛,甚至连刘宇乔那儿,他都去拜到了。张涛还算好,说得特实在,“老弟,你看起来挺精、挺灵的,怎么人家给你画个道,你就着呢!姓郑的说开条线,你就跟着跑?线是随便开的吗?他是能说了算的吗?何况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你都不知道,就跟着瞎掺和,到头来还不是被一块儿牵连进去。知道没你什么好处,打不着狐狸,白惹一身臊。一试,就让人觉得靠不住,被弃了很奇怪?你来问我有没有办法,我就问你我们这儿谁说了算?那就是办法。”
所以丁未把刘宇乔请出来,想看看怎么补救。能请到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总算是刘宇乔还多少念着点儿他跑前跑后的辛苦,没怎么摆架子。但是她的态度并不明朗。丁未那天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她却没说什么。最后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她也只是说:“等等看吧。”没留下任何准话。
没留下准话,却也没说死,丁未总觉得还有转机。只不过当下的确很不好过就是了。考研?根本没报名,也没这个打算。找工作?就想干这个,做别的媒体或者也行,但是总不甘心。A市说大很大,但这个圈子说小又很小,他不能再贸贸然地做什么。反正毕了业到哪儿都是打工,不用急在一时。
“喝点儿热水吗?”座位串来串去,卷尔去趟卫生间回来,也只剩下丁未旁边有空位了。她自己闲来无事,只能喝水,看丁未在旁边,还是问了一句。
“好吧。”他把手上的酒杯递过去,今天晚上喝得有点儿多了。
两个人不说话,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略烫的水,有种安适的感觉在彼此心中流淌。
没坐一会儿,以曾毅为首的一帮人就张罗着出去唱歌。卷尔不怎么想去,穿衣服的时候磨蹭了一下,打算混到队伍后面,找机会开溜。
大家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其他人早已经打车走了,只有一个高高的身影站在门前不远处。他背对着大门,背影有些萧索的味道。
明知道他站在那里绝不是为了等她,可她还是踟蹰了一下,就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如果没走过去,如果没那么心软,两个人的后来或者会完全不同吧。其实,关键的关键,是如果没觉得那么爱,一切的一切都会不同。
“跟我回去?”两个人在那儿站了良久,丁未才问出口。
“好。”卷尔轻轻回答。
她不知道,这个“好”字、这毫无异议的顺从,给了这个时候的丁未多大的安慰。他获得的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她只知道从这一夜开始,她跟丁未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床伴。她并不想这样来形容,但是他们关系的实质就是如此。他没有什么在自己女人面前维护无敌形象的自觉,总是用最自然和坦然的姿态面对她。但是同时,他又并不是不设防的,他给什么,给到什么程度,都有他自己的一定之规,不允许卷尔有任何形式的越界和试探。
被什么圈住、拖住了呢?这里面最不可能的就是丁未的*了。卷尔始终也没办法同丁未一样,在两个人上床的时候获得享受,进而有些许沉迷。但色不迷人人自迷,她更喜欢丁未的怀抱,只要他抱着她,她就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做什么不要紧,是什么也不要紧。蒙住眼睛的不是别的,是她的迷恋。这时的她,已经看不到其他,只能看到他。是他就行了,有他就好了。
爱情的条件(1)
真正的毕业,好像转过年就到了。这期间对卷尔来说,发生的大事就是高莫回国了,而小罗不用离开了。
高莫这次是回国工作,回C大做助教。毕竟他只是硕士毕业,在教授的力荐下,也仅仅能在实验室做个带教。
卷尔觉得这三年过得真快。没觉得怎样他已经学成回国了。可能是不若以往那么关注吧,所以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什么时候搬?”
“不想搬。”尽管C大离K大不远,但是宿舍设在另一个校区,是刚刚竣工的一个高层小区,上课要坐公车过来。住得或许舒服,但是绝对很不方便。
“我帮你搬。”高莫打算这两天买车,熟悉一下A市的路。这里如今跟国外一样,没有车就寸步难行,有了车也经常难行寸步。
“好啊!”有人能指望,当然好,尽管她已经试着学习不指望任何人。
卷尔的东西并不多,孙木南、齐舞、楚菲萍她们都留在本校读研,何布考到了M大,改学民族学。所以这两个出来的一致同意,宿舍为数不多的家当,留给她们三个。
小罗不用离开,并不是没有考上。她考上了,还去了西藏通过了面试。但事情真的像她们盼望的那样出现了转机,索朗被借调到A市一年。任谁都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回去后应该能升职。可罗思绎要的不是他平步青云,要的是他留在A市。
这件事卷尔曾经同丁未聊起过。他认为索朗应该不会离开西藏,对罗思绎是不是要去西藏读书,让卷尔不要发表意见。
“小罗已经找到工作了,索朗走了,不还是会分开?”她总希望小罗能幸福,爱情能被上苍成全。
“有工作了,想*变。”丁未不欲多说。他是认为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拐走罗思绎?她家的那些老人能把索朗撕了吃了。单说她自己,从小到大一贯懂事,到最后恐怕也是要顾着家里吧。所以两个人唯一的出路,就是索朗留下来。留下来就要辞职,辞去发展得很好的工作,不要事业,在A市从头开始。男人如果做到这个程度,看起来很伟大,但后患无穷。好,可能会想原本是不是会更好;不好,罗思绎落埋怨那是迟早的。既然这么勉强,有这么多问题,那么在他看来这样的感情没什么争取的必要。罗思绎工作后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淡了是最好。两个人都各忙各事,过好自己的生活。
卷尔没有多嘴,她是不忍心。生活再现实、再残酷,也得时不时地给人点甜头啊!如果猜测到结局,就停手、就止步,那不是爱情。既然拦不了,就没必要给她填堵。
十一月,索朗终于过来了。过来后他们四个聚了一次。罗思绎打电话约卷尔的时候,她刚好跟丁未在一起。
“让他们过来,我请。”丁未说。
“有点儿远,还是我过去吧,那儿离我宿舍近,估计是特意迁就我呢。”丁未肯在人前跟她一起,按说她应该求之不得才是。可他的态度并不是要将他们的关系正常化、公开化,反而像是觉得让小罗知道无所谓似的。她不想让小罗担心,所以没必要让她知道。
丁未见卷尔起身开始收拾,并没阻拦她,反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穿戴整齐。罗思绎打她手机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完事儿,就是躺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呢。他喜欢之前的激烈,也喜欢这会儿的安然。卷尔在他面前,不会事无巨细地说很多,多是挑些有趣的事来讲,给他舒缓压力。不吵不闹、不纠不缠、随叫随到,各方面都称职的陆卷尔,实在是很让他满意。因为这他才不愿意让她这么快走吧。
爱情的条件(2)
他伸手够过来手机,“罗思绎?是我,卷尔在我这儿。你们过来,我请你们吃饭。地址我一会儿发短信给你,你们在哪儿?嗯,坐地铁过来也就二十分钟,行,我们在地铁站口等你。”
见了面,罗思绎并没有像卷尔预料的那样为她忧心。相反她一脸识破奸情为她高兴的样子。是了,她同索朗团聚了,自然以为所有的人在一起都是朝着终成眷属的方向去的,哪里会怀疑到其他。幸好丁未很给她面子,算不上体贴周到,可在点菜、点饮料的时候,都先问她一声,做足了样子。
索朗工作了几年,看起来就是大人了,稳重了许多。他们刚见面的时候,还有点儿陌生,可聊起了以前的事情,话也就多了起来。
丁未跟索朗本来就是一个系的,可聊的也不少,饭桌上的气氛,始终很热络。
中间,卷尔跟罗思绎去了一趟卫生间。
“什么时候修成正果的?连我都瞒着?”
果是有,正不正的只有天知道。“我们俩还不就那样,时好时坏的,也没个准儿。”
“是怕刺激我吧,”罗思绎洗完手,把手上的水弹到卷尔脸上,“年纪小小的,不要顾虑那么多。跟我就更用不着了。记住啊,以后什么事都得跟我说,不然我要生气的。”
罗思绎的笑容耀眼得让卷尔只想闭上眼睛避开。承认吧,心里不是不妒忌的。尽管这两个人的前路未知,但现下是美好的,美好得让她自惭形秽。
宾主尽欢,罗思绎跟索朗一起走了。卷尔有心跟他们一起走,却被丁未拦下了。
车开走了,丁未才说:“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他如今已经正式在电视台开始实习了,刘宇乔最后还是拉了他一把。这么长时间的磨炼,他为人处世的分寸感把握得极好,当然不会让卷尔在他眼皮子底下去搅别人的局。
卷尔也知道小罗是跟去索朗租住的房子那儿。他们都没少喝,会发生什么,也是不言而喻的吧。在卷尔自己身上就没什么处女情结,跟了丁未,尽管知道没一生一世什么事儿,可也没想过后悔。自己归自己,眼看着小罗这样,她就想提醒一下。她不愿意小罗将来的幸福中,有哪怕一丁点儿的遗憾。
“这点儿酒对索朗来说,也算酒?他要是想动罗思绎,早就动了,你别跟着瞎操心了。”
是啊,索朗对小罗是认真的,他做什么都会考虑后果,会兼顾责任,她可能是多虑了。现在告诉小罗防守,才是最无谓的吧。她那儿浓情蜜意呢,怎么会想到这碴儿。
“晚上在这儿住吧,陈浩出差了。”
丁未的表弟,到底没能在美国待到大学毕业。凭着外语好的优势,回来找了个外贸公司,干得好像还行。丁未毕业后,就搬进了他家的房子,兄弟俩有个照应,还不用受家人管束。陈浩的公司为了迁就美国那边的时间,往往周六是不休息的,好防止有什么突发状况。这样卷尔跟丁未见面的时间,自然而然就定在周六。这样,丁未休息,而陈浩不会在家。周日他有空的时候,可能要回家看看。
丁未叫卷尔到家里来,并不是每次都安着什么龌龊的心思。一周七天难得有在A市的时候,因为经常要出差,即使回来也是黑白颠倒,要写稿,还要剪片。所以赶上休息,累得很,不愿意出门。想见卷尔,让她过来最好。他不知道卷尔通过这个,把他们的关系已经定性了。
“我明早有外教的课,从这儿过去,还得起大早。”卷尔知道不能明确拒绝,可还是婉转地挡了一挡。虽然是周末,早高峰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她总是挤不上去。
爱情的条件(3)
“打车吧,我给你报销。”丁未在钱的方面,可以说既大方又不大方。他在电视台工作,没有正式编制,工资少得可怜。比较多的就是补助,出差有补助,电话费、交通费,这些也是有补助的,但是要发票来报销。所以他有时候会让卷尔打车过来或者打车回去,用发票在他这儿报销。此外他给卷尔买了手机,电话费是他定期存的。两个人出去吃饭之类的花销,都由他负责。但卷尔从不知道他每个月能赚多少钱,他没给她买过礼物,也不陪她买东西。
他们之间有关钱的方面,实际上是算得很清楚的。曾经有段时间卷尔热衷于给丁未买衣服。他工作了,正式点儿的衬衫还是需要的。但他每次都要购物小票,把钱给她。钱给了她,也不见他穿她买的衣服,久而久之,她就不做这种多余的事了。分得清楚,算得清楚,就是怕牵扯太多吧,她又何必总是自讨没趣呢。
她开始的时候,拿发票跟他换钱,是有障碍的。虽说这钱是路费,她拿起来也觉得别扭,只有尽量坐地铁、坐公车。为免他不耐烦,她有时候周六一大早就会出发,到他家附近等着,电话打来,她就上去。他有事,她就回宿舍。不正常?习惯了就好了。正常不正常,不是跟别人比,是跟自己比。没有更不正常,那么现状也就是正常了。
“不用了,教材我都没带。”
外教课有教材吗?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个蹩脚的借口,但说出来就看能不能被接受了。
丁未没再坚持。陆卷尔已经很久没使小性子扫他的兴了。偶一为之,他不愿意太勉强她。毕业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了解他面前的陆卷尔,逼得太紧,难受的不会只是她。想像现在这样一直稳当下去,就得松紧适宜,让她保有点儿自我。他当然没想到,这次之后陆卷尔再没在这个房子过夜,过来的次数也锐减了。
索朗的房子离卷尔的宿舍步行只要五分钟。所以周末的时候,罗思绎会到卷尔的宿舍来蹭住。她并不是来看她,却又要住在她这儿,所以他们往往会请卷尔吃晚饭,一起到卷尔的宿舍玩一会儿,然后索朗自己回去。
如果白天从丁未那儿回来,晚上就难掩疲倦的神色,所以卷尔在支撑不住的情况下,只能减少去丁未那儿的次数。毕竟她跟丁未没什么需要维系的,而且还有很多时间。而小罗和索朗可能只有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