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聘请他呢?”叶安忆拨开他的手,有点好奇,“这人不是穷凶极恶吗?”她记得这话是谭九非对她说的。
第一报业被并吞,人事调动厉害,叶安忆这种兼职自然丢了饭碗,她这样的中国留学生根本得不到保护,做牛做马一个月,结果连半毛钱也没拿到,她当然生气,谭九非更生气,便安慰她,顺口扎了Gagner几句。
“旁人以为Gagner是非蕊聘来开拓中国市场的,其实…”谭九非突然神秘起来,压低了声音,“Gagner在非蕊有参股,一半以上的股权都在Gagner手里,与其说是非蕊进军中国,倒不如说是Gagner想要进军中国,Gagner才是非蕊真正的老板。”
“你怎么知道?”叶安忆仰起脸来看他。谭九非冲她挑挑眉,颇为得意:“我也算是高层,公关经理。”叶安忆抚额,果然适合他。
“你要真喜欢,下次我给你拍个照片,听说这人脾气特别不好,我可是豁出性命的。”谭九非脖子一伸,嬉皮笑脸的。
叶安忆笑而不语,又低头看了一眼,这背影,虽然气质完全不同,总有说不出的奇妙感觉,除了性别
28不能辨的假象
三中历史悠久,换言之便是建筑的年代也足够久远,即使修葺得再及时,也都是百年的老房子,实验楼用得少,修得也少,于是就有了当下破烂不堪需要推倒重建的惨况。
校长很苦恼,上头当然会拨款,但是那么一点钱刚够打一个地基,然后砖瓦可怎么办?幸好三中贵人多,为了教育事业,大多数人都是慷慨解囊的,发动集资,很快便凑够了钱。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却非要搞一个奠基仪式,明明是推倒重建的,哪来什么奠基,叶安忆原本是约了老医生做检查的,当所有人纠结在姨妈为什么不走的时候,叶安忆烦恼的却是亲戚为什么不来。
岂料Mr张与她仇深似海的,就是不给假,她也无法,老老实实地坐在后排,等着仪式结束。
校长唾沫横飞地赞扬出资者,叶安忆几乎不用寻找便看见比校长坐得还要正中的唐啸东,每每学校缺钱,他便是第一头肥羊,校长总是先想到他。从前是凭着叶安忆的关系,如今唐啸东与云菡白都爆出订婚的消息,很明显叶安忆与唐啸东的关系已经中断了,校长还敢去找他出钱,真是勇气可嘉。
“感谢唐啸东先生在支持实验楼建设的基础上,又捐资一幢教学楼,对我校的教育及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台下一片掌声,叶安忆敷衍地拍了拍手,偷偷看了眼手表,同老医生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过了。
唐啸东神色冷淡,在校长要求他发言的时候,淡淡地瞥了校长一眼,校长几乎讪讪地收回手,他却突然开口:“作为教师家属,为学校付出是应该的。”
台下炸开了锅,教师家属四个字太暧昧了,所谓家属,无非是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窃窃私语声渐起。
“家属?这人还有脸说是教师家属,怎么的云菡白到我们学校教书了还?”关好好翻着白眼,叶安忆心头一跳,“他到底是我哥,说是教师家属…也不算太过分。”
“谭九非捐钱没有?”关好好哼了哼,女人的跳跃思维暴露无遗,“他才是真正的教师家属啊!”
“他把上个月的工资都捐了。”叶安忆笑起来,想起谭九非拿到学校号称补偿他的那点钱,不客气地塞给她:“替我捐了,看着就心烦。”
“如今在家吃软饭吧?”关好好嬉笑,自从谭九非离职,她是连个练嘴的都找不到。“他在非蕊…做公关经理。”叶安忆自己都觉得羞于启齿。
“合适合适,谭九非那就是为公关而生的。”关好好果然笑了,女公关见多了,男的她真是头一遭,“不过谭九非和唐啸东真是天生的对头。”
叶安忆不解地眨了眨眼,他们俩都没有交集,何来对头之说。“非蕊主要的竞争对手不是谷之兰吗?谷之兰是唐氏的子品牌。”关好好啧啧两声,“安安,你连唐啸东做什么生意的都不知道?”
叶安忆点点头,她一个教书的,也帮不上唐啸东什么忙,知道得太多,反而让人觉得自己是在觊觎唐啸东的那点财产。
“说起来非蕊那CEO叫什么来着,这次好像给咱们学校捐了一千万。”因为他们理综组的办公室里有个八卦小天后在,所以关好好小道消息很多。
“为什么?”叶安忆惊叹,她对Gagner印象太差了,觉得这人不适合做好事。“小时候太穷,读不起书吧。”关好好随口瞎掰。
“Gagner七岁赚了第一桶金,一百万美元,像读不起书的人吗?”这事都被媒体炒烂了,但凡介绍Gagner,总要提一句他辉煌的童年,她这样的都知道了,竟然还有人不知道!目光扫过主席台,捐了那么多钱,却连面也不露一个。
好不容易忍到仪式结束,叶安忆急匆匆便要离开。“叶安忆。”背后有人喊她,叶安忆装作听不见。
“叶老师!”唐啸东的声音可以滤过,校长的就不行了。叹了口气,停下步子转过身等他们俩位走进。
校长对着唐啸东谄媚一笑,颇有功成身退的意思,拐了个弯就消失在两人的世界里。唐啸东穿着叶安忆埋单的衬衣,不得不说,真的很合适,只是她有点不理解,为什么云菡白会允许唐啸东穿旁人送的东西,即使不知道是叶安忆买的。
“去哪儿,我送你。”他淡淡地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记得从前,唐啸东是不愿意看她的眼睛的,即使对上了,也会立刻挪开。彼时,她不懂,此刻,她依旧不懂。
“不用了,我坐公交车。”周末学校附近的班车尤其的少,叶安忆在站台等了许久,都不见有车开过。
老医生的电话打过来,以为她是想要逃避检查,训了她两句,叶安忆欲哭无泪,只得诺诺地说马上就到。
“叶安忆,上车吧,115改线了。”唐啸东的车子缓缓滑入站台,叶安忆懵了,难怪等了这么久都不来,怎么都没有提前通知!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选择上车。
车子才开车去十几米,后视镜里便出现了115的身影,叶安忆咬牙,愤愤地瞪了唐啸东一眼,这人说谎总是这样面不改色,比真话还想真的。
“叶安忆,你在和谭九非交往?”唐啸东很少主动同她说话,叶安忆扯了扯嘴角:“是的。”
“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唐啸东没有想到她会承认得这么爽快,眉头微微蹙起。“唐啸东,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叶安忆轻笑,“哥哥还是前夫?如果是哥哥,那么我谢谢你的提醒,但如果是前夫,我的事情,你无权过问。”
“无论是哪一个身份,我都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唐啸东是一个极没有耐心的人,也嫌少愿意和旁人解释,“叶安忆,谭九非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叶安忆细细咀嚼着几个字,望着唐啸东的眼越加明亮,“谭九非帮过我救过我,在我看来,他比你好得多。”
“你对谭九非有多了解?”唐啸东被她的话顶得有些上火,耐心告罄,“除了他的名字,你还知道什么?甚至他连这个名字都可能是假的。”
微愕片刻,叶安忆失笑:“我有什么值得他这样欺骗的?”认识谭九非的时候,她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留学生,就算是现在身价斐然,他也是不知道的,更何况,她相信谭九非。
叶安忆,你不知道你有多大的价值。唐啸东克制着心头的烦躁,谭九非的来历确实神秘,查找了这么长的时间也只是略有斩获,根本不能向叶安忆证明什么,他无法看着叶安忆一步一步远离自己,而前行的方向,站着谭九非。
周末的医院较往常更拥挤一些,妇科门口坐着不少病患,叶安忆脚步有点急,不知是因为迟到了,还是因为身后跟着唐啸东。从下车开始,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一米,谁都看得出他们认识,却又参不透两人的关系。
“啸东。”声音微甜又极为亲昵,除了云菡白,大约没有人敢这样唤她。一前一后的两人都抬了头,云菡白脸色不佳,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被一身白裙衬得越发娇柔。
她总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叶安忆曾经一度向她看齐,到后来发现,穿着一样的裙子,却成不了同一个人。
云菡白从妇科门口快步走过来,挽住唐啸东的手,一黑一白,黑白双煞。“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叶安忆当然没有忽略她手掌轻轻拂过小腹,在上面停留片刻的动作,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愁容。
心口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唐啸东原来真的不是在跟随她,他是来接云菡白的。叶安忆回过神,僵硬地推门进去。
“安安,你怎么又瘦了?”老医生叹气,“女人最忌讳太瘦,刚刚那个病人,因为节食,又不知道怀了孕,结果胎儿营养不良,情况不太好。你这样的身体,要是怀了孕,一定也是营养不良的。”
“刚才的病人是…”她手指微颤,动了动嘴唇,门忽然开了,唐啸东踏进来,老医生一愣,面上有了笑:“啸东怎么来了?”
“赵叔。”唐啸东和赵祥打了个招呼,便站在叶安忆的身后,“叶安忆,我有事和赵叔谈一谈,你能回避一下吗?”
他大约是来询问云菡白病情的,叶安忆猛地站起身,将位置腾给他,脚步有些乱,身形也很匆忙,狼狈得像是逃离。
云菡白等在门口,看见叶安忆走出来的时候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怀孕了?”云菡白轻笑,神色不明地扫向她的小腹,似在暗示她同谭九非的关系超然。
“如果怀孕了,你觉得是谁的孩子?唐啸东吗?”叶安忆蹙眉,果然看见云菡白脸色微变:“叶安忆,你和啸东已经离婚了,如今他和我在一起,你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尊重你,现在也请你尊重我。”
“尊重?云菡白,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和我谈尊重的就是你。”她淡然的神色带了几分讥诮,“如果你觉得对待我的方式叫做尊重,那么我不介意尊重你一回。”
29唐啸东,不能说的道歉
两人你来我往间,唐啸东已经推门出来,目光晦涩地看了叶安忆一眼,在叶安忆望向他的瞬间忽然别开头,只让叶安忆觉得他…有些心虚。
“送你回去。”唐啸东拉住叶安忆离开的身形,几乎不需要得到她的同意一般,带着她往外走,叶安忆回头,云菡白苍白的面色越加不济,片刻,踏着沉稳的步子跟上来。
“后座有靠垫,坐着舒服些。”云菡白拉门的动作一顿,唐啸东已替她拉开后座的门,叶安忆原本想坐在后面,到底不想和云菡白坐在一起,只得爬上副座。
“唐啸东,直开就是我家。”看到他转弯,叶安忆有些急了。“菡白身体不好,先送她回去。”唐啸东平静地叙述,叶安忆忍住抢夺方向盘的冲动,他为她着想,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透过后视镜,云菡白并没有叶安忆想象中的甜蜜,秀气的眉头微微拢起,唇畔咬得发白,瞧着更像是不高兴。
唐啸东下了车,却只将云菡白送到云家的大门口。叶安忆坐在车上,同他们的距离有些远,只能看见云菡白扯住唐啸东的袖子,神色颇似撒娇,唐啸东背对着她,唯一看清楚的一个动作便是他抬手像是抚落了云菡白的小手。
“在看什么?”叶安忆还兀自沉浸在不可思议里,唐啸东却已经上了车。“其实…你和云菡白挺般配的。”叶安忆笑了笑,有些怅然。
“你这么觉得?”唐啸东神色不明,似乎有些…不悦。“你们下一次订婚我一定不会再缺席。”叶安忆信誓旦旦,恍然般讪笑,“应该直接结婚了吧,既然云菡白有了孩子,干妈大概不会再反对你们了。”
“叶安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一脚刹车,叶安忆只觉得自己快要冲出去,“刚刚结束婚姻就开始另外一段感情?”
叶安忆有些懵,不知唐啸东的火气从何而来,愣愣地望着他。唐啸东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盯着她那一双乌亮的眸子,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云菡白没有怀孕,我只和你有过孩子。”可惜…已经被你扼杀了。
她有些受不了唐啸东的眼神,从未有过的灼热。别开眼,眼眶有些微烫,孩子…大约是他们两人之间最忌讳的话题。
不敢再同他说半句话,一路无语,临下车前,方才沉默得可怕的唐啸东忽然开口:“叶安忆,对不起。”
“没关系。”叶安忆摸了摸被勒疼的肩膀,以为他在为方才的冲动道歉,“你们之间的事,我本来就不应该插嘴的。”
唐啸东眼神暗下来,目送她走远。透明的药瓶在之间转动,里头晃动的是蓝色药丸,好看得像是糖果。
老医生告诉他药检结果的那一刻,他几乎愤怒到极点,老医生说这些是避孕药,药效很强对身体也很伤。
药瓶是在橱柜里找到的,秦姨说药是叶安忆的,只说是胃药,叶安忆常会胃疼,旁人便也信了。
离婚前的三个月,也是他们曾经最亲密的时候,一次错误引发出的无数次错误,其实,他觉得这并不是错误,拥抱着叶安忆的那种满足,他觉得自己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叶安忆还是他的至宝,而他是叶安忆的港湾。
他以为是叶安忆不愿意要孩子才吃的,老医生却说叶安忆绝对不会吃这些东西,孩子对她本就是奢望,她又怎么会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将那一点点奢望变成绝望。
他是第一次知道,叶安忆要一个孩子原来这么难,可她还是将他们的孩子打掉,要下多大的决心,要有多强的勇气,她对他到底有多失望,才会有了这样的结果。
原来,他身边有这样多的人在说谎,有这么多人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叶安忆刚走到家门口,就嗅到浓重的酒气,四周邻居都是写上了年纪的人,都有很健康的作息。
开门进去,里头的酒气更浓,竟然是她家。叶安忆有点奇怪,放轻了脚步。刚走了两步,就看见谭九非坐在地上,茶几上横七竖八不少瓶子,红的白的黄的,很丰富且齐全。
“谭九非,你干嘛?”她将包丢在沙发上,快步上去,夺走他手上幸存的那一小半啤酒,站起身躲开他抢夺的手,“怎么喝了这么多?”
“小安忆,我很难受。”谭九非一双醉眼朦胧,嘴角还挂着一点酒渍,眉头皱得很紧,仿佛有数不清的烦恼。
“工作不顺心吗?”叶安忆只能想到这个。谭九非贯来是很乐观的,从前在法国,他不小心和18区的地头抢女人,那女人还对谭九非死心塌地,闹得他被人追杀,整整半年东躲西藏,连她的面也见不着,一样从容。
“叶安忆,她要死了。”谭九非闷闷地开口,手一伸,抓住叶安忆,将她一把拉到眼前。叶安忆不放,腰磕在茶几的尖角上,疼得咝咝抽气。
“谁要死了?”叶安忆忍着疼,心头吃惊,用纸巾帮他揩脸,被谭九非捉住,突然搂进怀里,手臂一点一点收缩,抱得很紧。
“医生说是末期,最多三个月,随时都会死。”他没有回答叶安忆的问题,只自顾自得说着,吐出心底的秘密,仿佛一倒而空才会痛快,“小安忆,我真的好难受。”
“谭九非,她到底是谁?”叶安忆听得出他言语间带着哭腔,也有点急了,抚着他的后背,小心地诱导。
“嫁给我,小安忆,嫁给我好不好!”叶安忆自觉跟不上谭九非喝醉之后的逻辑,却也着实吓了一跳,这是求婚还是…胡言乱语。
“谭九非,你先放开我,你抓得我肩膀很疼。”大约是得不到叶安忆的回答,谭九非又一次受尽了手臂,叶安忆被他不知轻重的双手抓得疼痛异常。
“我不放,小安忆,我真的很喜欢你。”他语气急促,呼吸里都溢满了酒精的味道,“不,不是,不是喜欢,我爱你,小安忆,我爱你。”
一波又一波的震惊,叶安忆面孔绯红,连推拒他的动作都忘记了,直到感觉腰间的手渐渐松开,耳畔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似乎是…睡着了。
叶安忆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将谭九非推开,谁知他往后一倒就躺在地上,咚的一声,脑袋刻在地板上,叶安忆赶紧过去,发现谭九非只是动了动眉头,也不喊疼,应该是醉得凶了。
天已经凉下来,客厅里的老瓷砖很凉,叶安忆使劲扶起谭九非,可惜对方太重,勉强才能支起上身。
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才将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弄到沙发上。沙发很小,他只能侧着身子,叶安忆气都快喘不上来,拿了一条被子压在他身上。
虽然谭九非睡着了,可他方才的愁容还印在叶安忆的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把这么乐观的谭九非压垮?
收拾着桌子上的酒瓶,忽然脚心一疼,像是猜到了什么,叶安忆揉着脚板底,瞧见在地上躺在一条项链。
链子很细,大概是银的,上面的吊坠如同贝壳般拱起,银色的表面上刻着花纹,那纹路有点像一个“非”字。
叶安忆拨开贝壳,盖子一掀,里头是一张小小的照片,有点陈旧,女子梳着两条麻花,长长的刘海,模样可爱。五官同谭九非有七分相,只那一双眼,漆黑漆黑的,和谭九非的天蓝的明眸不太一样,微微细长,在叶安忆看来,也有点熟悉。
沙发上的人翻了个身,叶安忆听见动静,赶紧将照片盖上,忽然生出一点偷窥了旁人秘密的心虚,只一会儿,他又沉沉地睡过去。
叶安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后半夜听见谭九非的声音,她一探,竟然发烧了:“谭九非,我们去医院。”叶安忆试图唤醒他。
“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他微微睁开眼,用力地摇晃着脑袋,抗拒到极点,叶安忆不解,却也不再勉强他,只能亲力亲为,每隔一阵要替他换一块手帕敷额头。
沙发很小,幸好谭九非稍稍蜷起了身体,叶安忆才能勉强坐下,靠着沙发背一点一点地睡到了天亮。
她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脸,轻轻痒痒的,躲也躲不开,索性睁开了眼,谭九非的脸放大在眼前,她第一反应便是去探他的额头,谭九非果然有强大的生命力,烧已经退了。
“小安忆。”他声音还有点沙哑,轻轻将她抱住,叶安忆想要挣扎,可是方才他眼底的无助…让她不忍挣扎,“她要死了。”
“她…是谁?”叶安忆轻声问。“我母亲。”谭九非有些犹豫。母亲两个字着实打动了叶安忆,她一直以为谭九非是个孤儿,住在贫民窟,四处游荡。
“我的链子呢?”他忽然推开她,手在脖子上摸索,语气紧张,连声音都颤抖了。“在这儿。”叶安忆将茶几上的银链子递给他。
谭九非一把抓紧手心,紧张的表情缓缓收起,打开盖子,女子的照片跃入眼帘:“这个…就是我的母亲。”
30叶安忆,不能知的残忍
叶安忆故作不知地看了一眼,赞了一句:“和你挺像。”“我母亲是中国人,就是在J市长大的。”谭九非盯着照片出神,“J市也算我的半个家乡。”
这回倒真让叶安忆惊讶了,没想到谭九非的身世还有这么巧的地方:“那你母亲现在也在J市?”
“她在巴黎。”谭九非合上盖子,将项链捂在心口,“她发誓永远不会回来。”叶安忆忽然觉得谭九非有些神秘,脑子里冒出了唐啸东曾经说过的,除了名字,你还知道他什么呢?
“昨天我母亲的主治医生给我打了电话,说母亲的肝癌…最多还能撑三个月。”谭九非面色惨淡,叶安忆忍不住拍上他的肩膀。
“我要回去陪着她。”他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叶安忆,甚至抓住她的小手包裹在双掌之间,“小安忆,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叶安忆挣扎着将手抽出来,往后挪了挪,“之前请了不少假,张组长不会再给我准假了。”她寻找理由推脱,虽然是谭九非的女友,可是要面对谭九非的母亲…她确实是害怕的。
“从前母亲总是说我不够安定,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将另一半带回去。”谭九非似乎不肯放弃,“小安忆,和我去见见母亲吧?”
“谭九非…对不起。”她是真的没有准备好,就算现在,她依旧有些无法将谭九非摆放在爱人的位置,男朋友只是个再形式不过的称呼。
“没关系的。”谭九非目光明显黯淡下去,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你还不能完全接受我。”
看到他强颜欢笑,叶安忆也有点难过,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保持着沉默。
“小安忆,我立刻就要走。”谭九非收拾了一身的酒气,洗了澡清爽地出现,东西几乎不曾整理,空着一双手。
“我帮你整理东西。”叶安忆站起来,谭九非摇摇头:“又不是去陌生的地方,这一次,我是回家。”
谭九非想要走得干脆,对叶安忆似乎又实在不舍,拉着她的手反复交代:“如果有什么事,立刻打电话给我,我会赶回来的。小安忆,一定要等我。”叶安忆对他的一派柔情无力招架,只得一个劲地点头。
他没让她去机场送行,孤身一人,离开前,忽然转身将叶安忆抱住,吻住她干涩的双唇,叫她猝不及防,只一瞬便离开了,再没有回头。
谭九非回法国大约快要一个月了,原先他每日都会给她来电话,有时候还不止一个,渐渐的,电话少下来,最近一阵甚至都隔着几天才有。
开始的时候他心情不错,常常似真似假地同她说今天又和母亲说起了她,母亲很像见见她之类的,叶安忆还觉得不好意思。
慢慢的,谭九非语气沉重,她还记得他最近一通电话说的最后一句话:“母亲快不行了,我想要满足她最后的愿,小安忆,你帮帮我。”心猛的一跳,不知是为这噩耗的心伤还是…
门铃忽然响了,叶安忆正在刷洗餐后的碗筷,湿着一双手出来,门口站着的一位,让她意外非常,竟然会是秦姨。
“秦姨,进来坐。”叶安忆愣了片刻,将她让进来。秦姨显得有些局促,挺直地坐在沙发上,叶安忆端了茶,在她身旁坐下。
“您怎么会过来?”叶安忆的住处岁不神秘,但知道的人也确实很少。“我…叶小姐…”秦姨忽然情绪有些激动,从沙发上站起来,扑通一下跪倒地上,吓得叶安忆也赶紧蹲□去扶她。
“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叶安忆不知道看似瘦弱矮小的秦姨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半天都拉不起来。
“叶小姐,是我不好,我做错事了,希望你能原谅我!”秦姨早已经泪流满面,“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不管什么事,您先起来好吗?”叶安忆有些震惊,又很是为难,被长辈这样跪着,要折寿的。
“不跪着我不安心,叶小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作孽啊!”她老泪纵横,一面竟然抬手扇自己耳光。
“您别这样,您起来说好不好,不管什么事,我都原谅您。”叶安忆实在无法,她心软,率先许下承诺。
“叶小姐,这三年…”她抹着眼泪,偷偷瞧了叶安忆一眼,支吾了半天,最后狠狠心道,“我一直在你喝的汤里下药。”
叶安忆浑身一颤,即使她知道,却还是难过得要命,咬着嘴唇强压下心头的悲愤。“我对不起你。”秦姨面露愧色,“你对我这么好,我还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
她再度的欲言又止引得叶安忆开口:“有人让你这么做的是吗?”“不是唐先生让我这么做的!”她立刻反驳,接着便是惊讶地捂住了嘴,迎来叶安忆微颤的目光。
“我已经不在唐家工作了,现在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我要把真相告诉你。”秦姨像是忽然坚定了信念,将眼泪一擦,清了清嗓子。
“其实这三年,我每日都换着法子给你炖汤,开始确实是为了讨好你,不过后来…是唐先生让我这么做的。”秦姨大概对唐啸东的余威任由顾忌,说到这里有些结巴了,“他给了我一种药,让我每日在你的汤里都加上一些。”
仔细观察着叶安忆的变化,秦姨发现她没有想象中的震惊,便放心地往下说:“开始我不知道是什么药,后来有一次我偷偷听到他同云菡白小姐的对话才知道,那是避孕的药。”
叶安忆木讷讷地坐在沙发上,望着茶几上的纸盒出神,秦姨有些猜不透,还是继续道:“尤其是你离开别墅之前的那三个月,唐先生让我加大了药量,几乎翻了一倍。”
放在膝盖的双手揪成一团,面色煞白,心口绞着疼,叶安忆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叶小姐,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只是觉得说出来会安心一些。”秦姨说着又普通跪下,“现在你们离婚了,唐先生大约不久便会和云菡白小姐结婚,我这个做过坏事的人,他自然不会留,就将我开除了。”
叶安忆没有去扶她,神情恍惚,如同灵魂出窍了一般,秦姨在客厅里有逗留了片刻,在茶几上放下一个药瓶,便离开了。
拿过小药瓶,里头的药只剩下几颗,色彩明亮,形状也圆润,糖果一般,这样漂亮的东西,却是可以扼杀生命的毒药。
猛地将瓶子丢进垃圾桶,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便大步往楼下走,直到将整个垃圾桶一同丢掉,她蹲□抱紧自己的臂膀,黄昏里,小区里往来的住户都能看见二单元前的垃圾桶便是蹲着一个赤脚的女人,披散着头发,橙色的夕阳半点也温暖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