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忆,你没事吧?”谭九非极小声地询问,言语间藏了无尽的小心翼翼。“没事。”她摇头,扯了扯嘴角,神色平静,只眼眶微微发红,让谭九非生出了怜惜。
“我给你煮了面,你尝尝?”谭九非的手艺,大概只有面条这一项摆得上桌面。不过是因为他本人爱吃,才会稍下苦功。
一口面含在嘴里,不知是热气熏得眼睛发酸发涩。“小安忆,是不是太辣了?”谭九非筷子上卷着面条,下巴抵在桌子上。
叶安忆低头,面条清清淡淡的,漂着油花盖着蛋。眼泪随着她的动作掉进碗里,砸碎了聚拢的油花。
“给你一个哭的理由。”谭九非拧开辣椒罐,狠狠地挖了两大勺倒进叶安忆的碗里,素净的面立刻染上了红艳艳的油光。
叶安忆平时并不太吃辣,往嘴里送了一大口,连嚼的勇气都没用,呛得小脸绯红眼泪直流,一个劲地找水喝。
谭九非被她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见她辣得腿脚发软,才良心发现地替她倒了一杯水。双手撑在桌沿上,弯下腰抹了抹她眼角残存的泪花:“叶安忆,这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不会让你哭的。”
叶安忆有点局促,不知是水喝得急了,还是因为谭九非的话,仿佛是为了掩盖这一种局促,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面,结局可想而知。
秋淑芳做菜的本事是毋庸置疑的,叶安忆便是承袭她真传,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叶安忆拦也拦不住,只能在她身边打下手。
唐啸东进屋的时候,就看见母女一般的两个人挤在不大的厨房里,一个洗菜一个切菜,极是和谐,灶上似乎炖了汤,香气逼人。
“妈。”他徐步走过去,厨房里已经容不下多一个人,只能站在门口,“叶…安忆。”顿了顿,才患处声。
“别在这添乱,到客厅里坐着。”秋淑芳笑眯眯地停下手里的刀,扭头对叶安忆道,“安安,菜都洗完了,这儿用不上你,你也出去坐吧。”
“我去给您收衣服。”叶安忆将菜整齐地摆放在盆里,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径自侧身与唐啸东擦肩而过。
唐啸东站在门口,穿越一整个房间,才能看清尽头的叶安忆。她站在阳台上,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收下来叠好,动作温柔细致。
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唐啸东犹豫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大门。拉开门的一瞬,唐啸东的微诧与谭九非的泰然自若有了最鲜明的比较。
“啸东,是不是安安的朋友回来了?”秋淑芳探出厨房询问。“阿姨,是我回来了。”谭九非一开口就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极为不标准的普通话。
叶安忆即使站在阳台上也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起来。匆忙将衣服叠好走出来。“叶老师,蛋糕拿回来了。”谭九非看见叶安忆,眸光闪了闪,接着一本正经地同她说话。
“擦一擦,都是汗。”叶安忆拧了毛巾递给他。“粉红色的?”他小声嘀咕,眼角瞟了瞟秋淑芳,不肯接。
“是我以前用的。”叶安忆解释。谭九非立刻笑嘻嘻地蒙住了脸,清凉的感觉瞬间浸透全身,他甚至觉得自己嗅到了叶安忆身上独有的香气。
“唐表哥也在呢?”等两人互动结束,似乎才看见站在门边上的唐啸东,笑嘻嘻地同他打招呼。
唐啸东目光在叶安忆身上停留许久,而叶安忆仿佛没有看见,自顾自地将蛋糕收起来,又钻进了厨房。
秋淑芳血压高,不过在厨房站了一会儿,就有点头晕目眩,剩下的几个菜都是叶安忆经手。
走出来看见客厅里的两个男人对面而立,气氛怪异。“怎么都站着?啸东,你是主人,小谭是客人,要好好招呼。”说着就对谭九非招招手,“小谭过来坐。”
谭九非眉开眼笑,窜到秋淑芳身边坐下,一口一个阿姨,除了语调有点奇怪,那诚意可算是真真的。
“你怎么在这里?”唐啸东忍了又忍,还是问出口。秋淑芳蹙眉:“啸东,怎么说话!小谭是安安的客人。”
“叶安忆会带客人回来?”唐啸东眯起眼,神色不明,言语间颇为质疑。叶安忆年少开始就很少有朋友,她从没有带朋友回来过,也没有提起过要去谁的家里玩儿,她的生命里,几乎只有一个唐啸东。
“小谭是安安的同事,法国来的外聘教师,学校会法语的老师不多,安安在国外兼修法语,全校就属她讲得最好,学校就安排安安照顾一下。”秋淑芳颇为得意,甚至到这一刻,她都人就不知道叶安忆在国外度过的三年,究竟在哪里。
“小谭,这是我儿子唐啸东。”秋淑芳以为谭九非的中文功底很差,耐心地对他介绍。谭九非翻着白眼像是在理解,半天才恍然大悟似的吐出几个别扭的中文:“您好,唐先生。”
唐啸东只是冷淡地望他一眼,没有回应。“啸东。”秋淑芳低斥,她记得唐啸东从小因为单亲的关系,性格淡薄甚至冷漠,但是却也是礼貌的,喜怒从不摆在脸上,而这一刻表现出的排斥任何人都感觉出来。
唐啸东抬脚走向厨房,谭九非很想跟过去,奈何秋淑芳笑着同他进行吃力的对话也乐此不疲,尤其是看见唐啸东去找叶安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叶安忆。”唐啸东拉开横移的玻璃门,里头热气扑面而来,叶安忆的额头上布着一层的汗水。
“一会儿就能吃了。”她手里的锅铲顿了顿,没有回身,随口吩咐到,“顺手把鸡肉端出去吧。”
“为什么带他过来。”唐啸东口气里藏着一点恼火。“他不会做饭,又不肯在外面吃。”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像是在唐啸东的火气上浇了一勺油。
“叶安忆,我没有告诉云菡白,而你呢?”唐啸东拉扯了一把叶安忆的手,锅铲掉在地上,哐当作响,外头的人都听见了。谭九非一震,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奈何身边坐着秋淑芳,只能强忍。
“安安,怎么回事?”秋淑芳并看不见两人的互动,随口问了一句。“没事,锅铲掉了。”叶安忆弯腰捡起,在水池里冲了冲,耳边是锅子里的菜滋滋爆响的声音。
仰起脸,她的头顶几乎才到唐啸东的喉结。唐啸东难得地拧着眉,冷漠的脸上写着愤怒的情绪。
“唐啸东,我带谁来和你有什么关系?”她笑了笑,眉眼舒展,“你有没有告诉云菡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17、唐啸东,不能说的秘密...
“叶安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越是泰然,他越是愤然。最后一道菜装了盘,叶安忆才徐徐开口:“字面上的意思。”
“不要忘了昨天你答应过我什么!”他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叶安忆微微一笑:“抱歉,我确实不记得了。”一弯腰,从他的臂膀下穿过去。
“安安,你的手艺可比我强了。”秋淑芳颇为欣慰,叶安忆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几乎是她心目中理想媳妇的典范。
“您要真喜欢,怎么不让我搬回来?”叶安忆似开玩笑,夹了一块肉到她碗里,“您好像又瘦了。”
“招呼我做什么?”秋淑芳嗔笑,“小谭才是客人。”叶安忆从一锅鸡肉里挑出鸡翅,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落进谭九非的碗里。
其实谭九爱吃鸡腿,那种肉多的环节,爱吃鸡翅的,是唐啸东,几乎每一次吃鸡她总是习惯性地将鸡翅夹给他,可是从现在开始,她要改掉这个习惯。
一顿饭看似宾主尽欢,其实索然无味。叶安忆时而给秋淑芳添菜,偶尔照顾照顾筷子用不利索的谭九非,只有对面而坐的唐啸东,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叶安忆端上蛋糕,秋淑芳有轻度的糖尿病,对她来说吃蛋糕不过是走个形式,带着几分美好愿望而已。
对着蛋糕许愿的时候,秋淑芳回头颇有深意地看了叶安忆一眼,毫不忌讳地将生日愿望说出来:“我希望能快点抱上孙子。”
叶安忆恍然,方才秋淑芳一面念叨着她身子骨弱需要补,一面逼着她喝了两大碗鸡汤,一闻便是放了不少补药的,带着浓郁的气味。
极难得儿子儿媳能陪伴左右,秋淑芳心情颇好,将三人送到楼下,并嘱咐唐啸东将客人谭九非送回住处,累得叶安忆不得不也上了唐啸东的车,只是率先钻进了后座,理由是地方宽敞些,明明手里只拎了一只秋淑芳吃不了的蛋糕。
叶安忆迫不及待地下车,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踩着坡跟的凉鞋眨眨眼便消失在楼道口,谭九非透过副座的窗户,与唐啸东对视一眼,神色不明,片刻才跟上叶安忆的脚步。
立刻钻进了洗手间,血几乎蜿蜒到小腿,黏稠稠的。在这之前叶安忆一直以为自己好了,肚子没有再疼过,血也没有再流过。
“小安忆?”谭九非觉得有点不太正常,敲了敲洗手间的门,“你怎么了?”“有点肚子疼。”她揩掉小腿肚上的血,克制住颤抖的声音,“没事。”
“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了。你真的…没事?”谭九非有点不放心。“没事,你去吧,记得带钥匙。”叶安忆笑了笑试图证明她很好。
等客厅里传来关门声,叶安忆才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出来,谭九非已经离开了,客厅里开着灯,只是很安静。
叶安忆觉得累到极点,小腹隐隐作痛的感觉愈演愈烈,换了身衣服钻进被子里,明明还是闷热的夏末,叶安忆觉得浑身有点发冷,将毯子裹在身上。
唐啸东开出一小段路,后座传来手机铃声,回头,发现座位上躺着一只手机,白色的四方形一震一震。
唐啸东停下车,伸手够到的瞬间,铃声熄灭了,屏幕骤然黑下去,过了一会,发进来一条短信。
他从不是喜欢窥探旁人隐私的人,可是看见上面提示谭九非三个字,就像是控制不住手指,打开了短信——小安忆,肚子还疼吗?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唐啸东只回复了一个字——不。将手机丢在副座上,发动车子一个急转,往来时的方向返回。
叶安忆住在四层,唐啸东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彼时叶安忆刚刚搬走,却没有转学,依旧能在学校里碰面的两个人因为唐啸东的冷漠而形同陌路。
她无措,但为了讨好他,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钥匙送给了唐啸东,他接过,随手就丢进了路边的草丛,叶安忆气得哭着跑开,却不知道最后,他还是一寸一寸地翻着草皮将钥匙捡了回来。
钥匙年代久远,铜质的表皮掉了颜色,只是对准钥匙孔,依旧能打开这扇门。唐啸东有片刻的踟蹰,叶安忆很爱干净,从前住在别墅里的时候,她也是一样,但凡进屋必定要脱鞋。
他并不喜欢那样,觉得很麻烦,可是当叶安忆从房子里搬出去,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他却发现早已经习惯了那么麻烦的习惯。
脱了鞋子,唐啸东踏进黑漆漆的客厅,卧室的灯通亮。只要叶安忆害怕的时候,就会开着灯睡,那些她的习惯,其实他都知道,不用刻意去记,长年累月里早已经烙下。
门虚掩,他握着门把,极轻极轻地推开,心跳得有些快,唯恐叶安忆没有睡着。床上的叶安忆蜷成一团,薄薄的毛毯只盖住了一半的身体,漆黑的头发衬得面孔越加苍白,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叶安忆?”唐啸东几个大步走到床边,才看清叶安忆的面上布着细密的汗珠,手掌摸上叶安忆的额头,冰冷的触感。
叶安忆微微睁开眼,像是没有焦点地望着唐啸东,嘴唇动了动。唐啸东俯□将耳朵贴过去,这样安静的环境,却依旧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干脆地掀开薄毯想要将她抱起来。
床单上猩红一片,连他也忍不住震惊。“叶安忆,我们去医院。”他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有点像是安慰,更像是要平复她皱起的眉头。
臂弯里的人像是没有质量的,她很瘦,原本个子就不高,从小身体也不好,养不出二两肉,旁人倒真的以为叶安忆才是秋淑芳亲生的女儿,承袭了秋淑芳的体弱多病。
他记得从前,叶安忆父母尚在的时候,叶安忆也容易生病,可身体却是胖乎乎的,在亲戚间辗转一番后,才瘦得皮包骨头,再也胖不起来,而从前的那种单纯,早已经被敏感甚至虚伪所取代。
“赵叔,不要告诉我这一次又是月事,即使我再不懂,也不会相信。”如同上次一样,老医生走出来,唐啸东有点紧张,又有几分恼火。
“安安晚上吃了什么?”老医生摒眉。唐啸东微愕,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通了秋淑芳的电话。
“啸东,有什么事?”大约很少接到儿子的电话,秋淑芳有点吃惊。“妈,今天晚上的鸡汤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东西?”唐啸东语气平静,几分询问不带试探。
“怎么了?”秋淑芳向来敏感。“叶安忆觉得很好喝,想让家里的厨子学一下。”唐啸东的谎言几乎信口捏来。
“枸杞,当归,红花,桃仁,都是补血活血的药材。”秋淑芳算是信了,回忆了一会。“您好好休息,过几天再去看您。”唐啸东挂了电话,对老医生重复了一遍。
“安安喝了不少鸡汤吧?”老医生摇头,“红花和桃仁都是活血的,你母亲那种经脉不畅的吃了固然好,安安这样的身体吃不得这些东西。”
“赵叔,叶安忆到底怎么回事?”唐啸东心头的猜想越来越扩散,“叶安忆是…流过产?”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紧绷的声线带着一丝颤抖。
“是。”老医生点点头,“什么时候的事情?”唐啸东有点迫不及待。老医生看了唐啸东片刻,“我知道的不多,况且也答应了安安替她保密,你想要知道什么,最好问她本人。”
“叶安忆的身体…有没有大碍?”到底还记得确认一遍她的身体,老医生颇为欣慰:“没有大问题,不过…又要补血了。”
手下的人效率很高,不过几个小时,唐啸东手里已经拿到了调查的结果。他从前是不屑调查叶安忆的,无论她做了什么,他权当看不见,这是第一次,却是这样叫人意外的结果。
唐啸东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上面的每一行甚至每一个字,都让他的愤怒更上一层。
当最终的结果呈现在眼前,唐啸东低头看了叶安忆一眼,睡梦中的叶安忆更加温柔,小小的脸盘。他一直以为叶安忆尽管虚伪,却还是善良的,可她却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叶安忆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境里,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抱住她,冰冷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
当她睁开眼睛,适应了满室的阳光,发现一旁还站着一个人,挺拔的身姿,即使逆着光也能知晓,是唐啸东。
“你怎么在这儿?”她也惊讶于自己沙哑的嗓音,挣扎着爬起来,唐啸东就这么看着,看着她一遍一遍地坐起又摔回去,却不曾伸手。
叶安忆似乎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她的卧室,而是她曾住过几天的病房。她有点惊慌,昨天晚上所有的记忆停留在冰火焦灼一般的煎熬里,感觉到有人走进来,努力睁开眼,还是没有看清。
“叶安忆,你杀了我的孩子。”看不清唐啸东的表情,叶安忆只能从字里行间去揣测他当下的愤怒。
18、叶安忆,不能要的孩子...
“你说…什么?”叶安忆手臂一滑,重重地摔回床铺。“叶安忆,孩子是我的,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放弃他。”他俯□,看着叶安忆,稍显细长的眼每每挑起都带着一股慑人的凌厉。
叶安忆与他对视,一直望进他最深的眼底,浓黑一片,看不见他的心。“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想要留下他吗?”她很轻很轻地开口,像是询问,更像反驳。
唐啸东微愣的模样印进眼里,叶安忆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你不想,你比谁都不想要这个孩子。”一字一字,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凭什么这样猜测?”叶安忆觉得在这样静谧的空气里,几乎能听见唐啸东咬牙切齿的声音。
“难道不是事实吗?难道你没有费尽心机阻止它来到这个世界上吗?”叶安忆有点激动,苍白的面颊上晕开一点一点的红潮,“但凡你有一点点想要留下它的意思我又何必要放弃它?!”
“叶安忆你说什么?”大概是叶安忆的话猜到了唐啸东的心思,唐啸东几乎是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叶安忆的衣领,将她瘦弱的身躯提在指间,额角的青筋暴起,连手背上也凸起一片。
嘴里灌进一口风,叶安忆猛地咳嗽起来,唐啸东缓缓松开手,将她轻轻地放平。渐渐止住了咳嗽,叶安忆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
“唐啸东,你迟早要和云菡白在一起,你希望你和她之间横梗着一个我的孩子吗?”叶安忆微喘,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有点涣散,“如果你爱她,一定不会希望那样。”
“我也没有勇气像干妈那样把孩子偷偷生下来。”叶安忆眸子忽明忽暗,“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像你一样,是个私生子。”她知道这是唐啸东的痛脚,她却依旧要踩,从小被人欺凌,唐啸东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极强自尊。
果然,唐啸东伸手,原本又要揪上叶安忆衣领的手顿了顿,往外一甩,床头柜上的药瓶药罐摔了一地。
“我的孩子绝对不会是私生子。”他望着叶安忆,有点出神,言语间的决然不知是说给叶安忆,还是他自己。
“所以,只有云菡白才配给你生孩子。”叶安忆笑起来,别开脸躲过他莫名的视线,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唐啸东,我已经放弃了,你应该高兴的。”
“叶安忆,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是吗?”叶安忆蜷缩成一团,背对着唐啸东,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关门声,缓缓睁开眼,身后的人已经不在了。
床脚那一团纸是被唐啸东揉成一团丢弃的,叶安忆趴□,手不够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用指尖夹住,一点一到那展平,上面是她流产那天最后的检查结果,胎儿大小一栏标了七周,才那么小,甚至没有拳头大,最后采取方法一栏赫然是终止妊娠四个字,她怎么舍得。
“小安忆!”谭九非几乎是破门而入扑到床前,白皙的下巴上冒出点点胡茬,“我不该出门的,都是我不好。”几分懊恼几分忏悔。
“我不是好好的吗?”叶安忆笑了笑,越加显得虚弱。“好好的?!流了那么多血。”谭九非蹙眉,似乎对叶安忆的强颜欢笑颇为心疼。
因为是周末,叶安忆总会有赖床的小爱好。早上带着满满两只手的早餐,原本是惊喜,却成了惊吓。叶安忆不在家里,电话也打不通,床铺上满目的猩红,他第一反应便是医院,丢了手里的早饭便飞奔而来。
“小安忆,以后每个晚上我都陪着你,一定不会再像昨天那样,对不起。”他叹了口气,大掌抚过她的脸颊,“你真的吓到我了。”叶安忆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到底忍住了。
“是唐表哥送你来的医院?”谭九非忽然询问,像是回忆一般,“我刚刚在楼下…遇到他了。”唐啸东板着一张脸,健步如飞,他连打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谭九非。”叶安忆艰难地坐起来,谭九非立刻将枕头垫在她身后,替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其实…唐啸东并不是我表哥。”叶安忆看着谭九非泛蓝的眸子,发现里面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是我前夫。”
谭九非勾起嘴角,像是很愉悦:“我以为你要忍多久才会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叶安忆惊讶,虽是不怎么高明的谎言,却也没有谁揭穿过。
“应该感谢我们爱管闲事的校长。”谭九非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运动会第二天,校长请我去校长室坐了一会儿,和我的交谈里,好几次暗示你已经嫁人了,我假装听不懂,他一急,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你丈夫叫唐啸东。”
关于校长的花边新闻太多了,例如和总务处某女老师的暧昧,和财务处某女老师的纠葛。叶安忆有点怀疑到底是校长的道德观念很重,还是,不敢得罪唐啸东的心思更重,总之,出卖了她。
“知道你还装傻?”叶安忆嗔了一句,沙哑的声音在谭九非听来竟带着撒娇的味道,让他心神一荡:“我等着你亲口告诉我,只要你愿意告诉我,就说明你已经放下了。”放下?也许吧…叶安忆动了动唇。
“小安忆,既然过去的一切你都已经放下了,那么以后就和我在一起吧?”谭九非晶莹的眸子眨了又眨,带着一点诱惑,又有几分恳求。
“这么没有诚意?”老医生推门而入,黑色的方框眼镜闪着光亮,表情严肃,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赵叔叔。”明明是谭九非在大言不惭,却是叶安忆有点不好意思。“小子,又得麻烦你跑一趟替安安取药了。”老医生听着颇为客气,眼底一片得逞的笑意,“小护士们都比较忙,能不麻烦她们就不要麻烦了。”
谭九非美脚跳了跳,依旧不甘不愿地接过老医生手里的药方。这节骨眼上,非要跑出来坏他好事,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啸东走了?”等谭九非立刻,老医生明知故问地开口。“已经…走了。”叶安忆还是客气地回话。
“都告诉他了?”老医生亲自测了叶安忆的心跳血压和体温,开口询问。“都说了。”叶安忆依旧是笑,显得很平静。
“安安,有什么样的矛盾会比你的身体更重要?你喝了八年的药,才能怀上这么一个孩子。”老医生有点痛惜,“这样的身体,流产也没有做彻底,你知不知道要再和多少个八年的药才能有下一个孩子?”
叶安忆一震,垂下眼睑,面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对不起赵叔叔,害您白费了那么多的心血。”
彼时叶安忆才14岁,第一次月事之后过了一整年,都没在来第二次,秋淑芳着急,带她看遍了当时的名医,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不太懂,只对不孕两个字印象深刻。
“赵叔不是在乎那点心血,安安,往后你要做好没有孩子的打算。”虽然是意料中的结局,甚至是多年来一直抱着的心态,可叶安忆还是忍不住颤抖。
“但是安安,千万不要放弃,既然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老医生拍了拍他的头,他记得叶安忆十五岁的时候曾问过他:“赵叔叔,什么是不孕?”
“就是…生不出孩子。”赵祥思量片刻,还是实话实说。“医生说我不孕,就是说…我以后生不出孩子吗?”前一刻还绯红羞涩的面孔这一刻褪得苍白。
“不会的,安安,赵叔叔这么厉害的医生,怎么会治不了安安这样的小毛病呢?”甚至连秋淑芳都以为赵祥只是随口安慰叶安忆一句,却没想到他这样信守承诺。
赵祥是秋淑芳的追求者,从青年一直到中年,看着秋淑芳投入唐廉的怀抱,劝过恨过,最终未婚未娶,一直等着她。
从那之后,他放弃脑外科这样精准的手艺,转入妇科,就为了叶安忆的病。寻遍了偏方秘,甚至她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秋淑芳也会让她带上干的药包。
“赵叔叔,对不起。”他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事业,就为了给她治病,她却不懂得珍惜。叶安忆眼睛酸涩,的眼眶有点湿润。
“说什么傻话,小时候可不爱哭,越活越小了?”老医生笑着调侃,“你和啸东闹成这样,淑芳迟早有一天知道。要是为难,一定要告诉我,赵叔怎么都是帮你的。”
“老头…赵叔骂你了?怎么哭了?”谭九非一进门就瞧见她一双兔子眼,赶紧过来安慰,“父母医者心,你这么三天两头进来躺一躺,他自然不高兴了。从前我那治胃病的医生,我两个月胃出血三次,他都懒得骂我,直接揍了我一顿,折了一只手,内科转骨科。”
叶安忆笑起来,衬着红红的眼眶,明明该是可笑的样子,谭九非却觉得很好看,凑近了脸,几乎贴上她的鼻尖:“小安忆,和我在一起吧?”
19、唐啸东,不能听的辩解...
“让我…好好想一想。”叶安忆并没有像往时那样一口否决,却也没有立马答应,她觉得自己有点乱,对从前,对现在,特别是将来。
“我说过的,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喜形溢于色,叶安忆看似温和,其实最是倔强,绝对不能逼得太紧。
因为不是严重的物理性创伤,叶安忆醒来当天就可以出院了。双腿有些虚浮,谭九非非要弄个轮椅过来,叶安忆自然拒绝,哪里需要这样的排场,各退一步,谭九非扶着叶安忆的手臂怎么都不肯放开,叶安忆抵不过他的热情,也就随他去了。
“安安?”声音有点熟悉,叶安忆背脊一僵,缓缓侧过脸,就看见秋淑芳的隔壁邻居黄阿姨抱着小孙子,手边还跟着一男一女,是她的儿子儿媳,快步朝她走来。
“黄阿姨。”叶安忆下意识就挣开谭九非的手,往旁边退开一步,摆出保持距离的模样,谭九非愣了愣,站在原地没有做声。
“安安,脸色这么差,生病了?”黄阿姨嗓门大,又带着几分意外,惊得也安静几乎一颤,莫名地心虚。
“是啊,一点小毛病。”勉强笑了笑,当即转移了话题,“您怎么来医院了?”“这个宝贝有点拉肚子,把我们吓的,赶紧给带过来看看。”黄阿姨说道生病的孙子,一脸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