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勒马,黑月光蒙着嘴罩,闷闷地哼一声,直到嘴罩被揭开,才嘶鸣一声,伸嘴去小河边饮水。

花溶跳下马,已经汗湿全身。红树林的夜露粘粘的,在她的头顶铺开,如最温柔的一只手的抚摸。

她喘一口气,坐下来,浇一把水在脸上,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擦干脸,待要放回去,忽然触摸到那支钗。自己形影不离的护身符,那是鹏举的遗物!也是他给自己的定情物。玉镯已经随他入土,只剩下这支钗。

她哈哈哈大笑,跪在地上,看着临安的方向:“鹏举,我已经杀掉一个了。虽然只是一个帮凶,可是,我毕竟已经杀掉了一个。你放心,那些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下一步,就轮到秦桧、赵德基了……”

她笑得泪流满面,匍匐在地,汗水泪水,几乎连地上的青草地也全部淋成泥泞。

一双手抚摸在她的头顶,轻轻的,一声长叹。

她却似浑然不觉,倒在地上,痛哭失声,不能自已。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亲手杀得一人!复仇的路,还有多长多艰辛?

“花溶,我真是对不起你!”

……………………………………………………………

晚风无声地刮过,带来夏末的第一丝寒意。

四周静悄悄的,将哭声、叹息声都无限扩大,一冲出去,却遇到层层树林的反弹,抵消,弱化……

“花溶,那些事情我都处理好了。王君华的尸体……”他顿了顿,现在,王君华才真的是一具尸体了!“为了不引起秦桧的怀疑,我另有安排,你放心好了,我答应你的,就绝不会毁诺……”

花溶依旧躺在草地上,已经停止了哭泣,只茫然地看着逐渐黯淡下去的孤星。王君华本想趁着自己被关押,立即离开,早走早安全,逼得她不得不尽快动手。王君华一死,又拿什么作为要挟秦桧的筹码?还得指望金兀术。

她慢慢坐起来,金兀术看着她,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星光,能看到她满脸的泪痕,一缕头发散乱开来,搭在额头,无限凄楚。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花溶站起身,看着自己的黑月光,马儿经过这么久的休整,鬓毛间的汗水已经干了。“四太子,放了扎合吧……”

他心里一震,王君华已经死了,她认为她就再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早该想到,走到这一步就是永别?

心里愤愤的,不甘不愿,追逐了许久的目标,为什么眼前一晃,又总是要消失?

他急急忙忙:“花溶,还有耶律观音……”

她淡淡的口吻:“王君华死了,我就不想再追究其他人了。”

“也许是她害了儿子?你也不管?”

“四太子,我们应该分一下工了,救儿子我去负责,耶律观音要怎么处置,就由你负责了。我不能再耽误下去,否则儿子就没救了……”

金兀术面上一红,咬着牙齿:“花溶,你是在怪我?那个小薇,是耶律观音的人,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

这理由太站不住脚了,应该说是男人决不能拒绝如此送上门来的清纯处女身。可是,这跟她花溶有什么关系呢?她根本不想回答,哪怕他四太子一天宠幸一百名女子又如何?

他更是恼羞成怒:“花溶,本太子从未跟她一起过夜……”

只是一场露水的因缘,逢场作戏,难道也要算在自己头上?

她平心静气:“四太子,我想带儿子离开,濑儿看来也找不出什么办法……”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凌厉:“你带他去哪里?找秦大王?”

当初她受伤时,被秦大王带着满世界抢灵芝疗伤,此事始末,他才从濑儿口里得知,秦大王现在又在边境,她这一走,是什么意思?带着自己的儿子去投奔秦大王?

花溶简短道:“不是!”

“那本太子和你一起去!”

“不行。”

他又气又恨:“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去找秦大王。不行,我的儿子,决不能落在秦大王手里……”

又变成了无比的凌厉,花溶忽然想起他当天的那句话“你要是落在赵德基手里被他折磨”——尽管是做戏,也觉得不寒而栗。她盯着那双愤怒的眼睛,不由得退开一步,自己总是对这个男人捉摸不定,似真似假,亦敌亦友,值得信赖还是互相利用?

她情不自禁问出口:“四太子,你,会不会真的把我交给赵德基?”

金兀术一怔,这一次,真正暴跳如雷,几步就冲过来,狠狠拽住她的手臂:“花溶,你胡说什么?本太子纵横半生,南征北战,出将入相,所有这一切,可以说都是凭借自己的计谋智慧得来的,也是我大金国的大英雄,赵德基算什么东西?你竟然把我说得那么不堪……认识这么多年,本太子哪一次真正对你下过毒手?当初在海上,如果我一开始就决心杀你,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就算红叶镇的那场大火,我也是想起你,拼死去救你……临安一战,我也暗中施以援手……的确,我虽然对不起你,可是,花溶,我告诉你,我还没你想象的那么卑鄙!”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紧紧箍住她,气得几乎要跳起来:“认识这么多年,你竟然就给我这样一个评价?跟赵德基一个档次的恶棍?”

花溶被他摇晃得几乎站不稳,身子一趔趄,他才松开手,依旧狠狠瞪着她:“花溶,这两场戏,可都是你叫我演的,怎么样?现在又嫌逼真了?”他越想越是愤怒,“你想离开我,就不用找这种有辱我人格的借口……”

花溶忽然打断他的话:“四太子,你别忘了,其实,是你叫我配合你的。是你要查出耶律观音的行动,而我,对耶律观音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

金兀术气急败坏:“你让我败坏了名声,就不能一走了之。”

花溶,狐疑地看着他:“四太子……你的毒……”

金兀术苦笑一声:“花溶,你认为我敢放心服用耶律观音的‘解药’?谁知道是不是摄人心魄的迷药?”

上了一次当,就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花溶,我还指望着你的解药!所以,我们至少还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我的命还捏在你手里,你怕什么?”

花溶沉思一下,拍了拍黑月光的头,翻身上马,打了马缰就要走。

金兀术大喊:“难道你就不想杀秦桧了?花溶,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绝不会帮你杀秦桧!”

章节目录 第494章 草木皆兵

她调转马头,淡淡一笑:“谁说我要走了?我得马上回去看儿子,对了,还得看看你四太子怎么处置耶律观音。”她边说话,声音已经在远处了。

金兀术大喜,立刻纵马追了上去。

前来接应的一队便装宋兵,正要穿出草原,为首的领队是秦桧的死士,警惕性很高,忽然觉得不妙,立刻大声道:“大家小心……”

心字尚未落口,嗖嗖的冷箭射来,士兵们来不及反应,许多人已经闻声落马,惨叫连连。那名死士见势不妙,打马就逃,背后冷箭继续射来,他翻身下马,躲开箭簇,竟然拔足飞奔,迅捷如风。

跑出七八丈远,背后凉嗖嗖的,他回头,一柄硕大的割鹿刀劈头砍来。他躲闪不及,左边肩膀已经被劈开半截,一截手臂连皮带肉掉在地上,闷哼一声,竟然顾不得疼痛,右手的刀刃便砍过去。

秦大王避开,哈哈大笑,一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好贼子,今天好好回答老子几个问题,也许还可以饶你狗命。”他脚一用力踢在死士的膝盖上,那人一下就跪了下去,面如纸色,手臂孩子汩汩冒鲜血。

秦大王细细打量他的衣着服饰,忽然抓住他的右手,猛力一撕,他的手臂上果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类似八卦的痕迹。早在临安一战,他便着意调查过秦桧的死士。

“你果然是秦桧老贼派来的。”

死士闷哼一声,并不招供,忽然一咬牙,秦大王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下巴,一用力,他的下巴立刻脱臼,呆若木鸡。秦大王哈哈大笑:“老子杀人放火时,你还在裸奔!你少在老子面前耍自尽的花样,不说实话,老子用尽八十一种酷刑折磨你,直到你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流干了,你好死不了!”

那人眼珠子转动,全身痛楚得不能自拔。

秦大王捏着他的下巴:“你们来接王君华?秦桧老乌龟有没有随行?”

“恩相……恩相他……”

秦大王的手一用力:“还恩相?是老乌龟。”

“老乌龟……他还在路上,距离此处大概还有三四百里。”

秦大王一惊,秦桧竟然真的到了?可是,依照秦桧的老奸巨猾,没有十成的把握,绝不会轻易出动。

“随从有多少军队?”

“五千人。”

“胡说,怎会才区区五千人?”

“还有田师中和杨五的二十万大军秘密集结待命……”

这才是了!秦桧手握重权,绝无可能只身犯险,赵德基肯放他来准备和谈,自然是担心着宋钦宗真的被金兀术立为傀儡皇帝,威胁到他的正统地位。

“小人都交代了,大侠饶命……好汉饶命……”

“你是秦桧的走狗,你们杀人时,有没有饶过其他人的命?何况老子又不是什么大侠,更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秦大王哈哈大笑,一用力,他眼珠子突出,当即死去。

他回头,背后的战场已经被迅速清理。尸首拖入林间掩埋,草原又变得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痕迹。王君华的棺材侍女侍从已经被金军的暗探清理。现在,接应的宋军全被灭杀,一个活口也没留。秦大王松一口气,摇摇头,那个死丫头,这个时候,可不能传出王君华的死讯,否则,岂不是一切前功尽弃?

安志刚走过来,低声说:“要不要马上去找夫人?她好像跟那个金狗在一起。”

“不用,她现在是安全的。”

“可是,那个金狗四太子……”

秦大王一瞪眼:“那个活王八,老子自然会对付。没有他,秦桧怎肯来?”

“可是,夫人终究是女子,四太子那个人,又是好色之徒……”

秦大王重重吐一口唾沫,再怎么着还是很担心,恨恨道:“妈的,老子真是一刻也不得闲暇。早知道娶个老婆这么麻烦,以前就该随便找个女野人,这一辈子也就轻松了!”

只是,十几年前,他还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不穿衣服的女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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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志刚眨一下眼睛,十分暧昧:“大王,茜茜莎草可是第一美女,十七岁的女野人啊,……这些女野人,可是别有风味,又风骚,那个又强……”安志刚滔滔不绝,宋国的女子受儒家传统束缚,除了烟花女子,良家妇女,谁敢放浪形骸,在两性关系上玩出十八般花样?但这些野人们,没有任何的束缚,由着生命的本能,原始的性能,自然尽兴而为。

“大王,我还在想,以后我们若离开,我还要带几名女野人回家做小妾……大王,茜茜莎草那么漂亮,您若不要,多可惜?干脆赏赐给我好了……”

想起那个茜茜莎草满头的羽毛和彩色的纹身,秦大王忍不住笑起来:“哈哈,你要,就拿去好了,只当心她满身毒虫,毒死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安志刚继续鼓噪:“大王,此地孤寒,何不找一个女野人暂时解解闷?而且,夫人又不会知道……”

秦大王一瞪眼:“你想老子打一辈子光棍?她万一知道了,岂不剥了老子的皮?”

安志刚满面惊恐:“不会吧?”一转念,想到花溶上次在海上的不辞而别,心里不以为然,总觉得这个大王,哪里都好,却是个妻管严。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只要喜新不厌旧就好了,难道男人也要像大老娘们一样守身如玉?他却不敢说出口,只是偷笑。

秦大王根本没注意到他贼头贼脑地笑,忽然想起十七岁的花溶。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底,他本不擅长于记忆,可是,却对有关那一年的点点滴滴都记得那么清楚。穿绿衫子的花溶,提笔写大字的花溶,背着弓箭神气活现的花溶,甚至伤重垂垂待死的花溶……有了这么多的牵绊,自己这一生,又怎能再摆脱这样一个女人的纠缠?

他长叹一声,站在原地,竟然呆了。

一名士兵匆忙跑上来:“禀报大王,前面发现了大蛇部落的士兵。”

秦大王一摆手,拿出一块契约石,石头是褐色的,十分光滑,形如鹅卵,即使在白日也有一种淡淡的光华。

“不要惊动他们,也不可和他们发生任何冲突,让他们回去。”

“是。”

士兵一走,他脸上重新露出欣慰的笑容,一直担心那个死丫头莽撞,要是着了金兀术的道儿怎么办?原来早已安排好扈从,总算懂得保护自己了,岂不是好事一桩?

“大王,我们该回去了。”

“安志刚,你这些天小心点,随时密切注意夫人的动向,只要她还在金兀术的地盘,就决不能掉以轻心。”

“是。”

大帐篷的隔间里,耶律观音彻夜不眠。

仿佛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她悄然披衣起床,听听四周,安静得出奇,这才换了一身衣服,悄然往外走。

小帐篷还亮着灯,门口的侍卫有些倦怠。

她手里拿出一支吹筒,轻轻摇晃几下,吹筒里,一股烟雾在黑夜里散去。两名侍卫顿时东倒西歪,她脚步轻敏,一闪身,就进了帐篷。

一盏孤灯,一人独坐,闭着眼睛,身子歪在毯子上,不能动弹。

她悄然接近,拿着吹筒,慢慢地,在三尺开外停下脚步。

倒在地上的女子,披头散发,仿佛累极了,睡着了就醒不来了。

她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是花溶!没想到,花溶也有今天。只可惜,她活着一天,自己就多一天的压力。她一咬牙,从后背的褡裢里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来之前,她已经衡量过许多次了,王君华走了,花溶一天不死,一天就是祸害。现在,自己掌握了有利条件,杀了花溶,拼着受四太子一顿责骂或者处罚,总比留下她性命的好。

她举起匕首,靠近花溶。

花溶忽然一侧身,叹息一声。

耶律观音心里一震,再一细看,只见她仍旧是熟睡着的,仿佛在呓语。耶律观音悄然站了半晌,直到确信她已经完全熟睡,一咬牙,匕首就往花溶心口刺去。

“当”的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花溶翻一个身,若无其事,继续睡觉。

耶律观音却惊得全身发抖,连匕首也顾不得捡,转身就跑。

直到她的脚步完全消失,花溶才慢慢坐正了身子,长叹一声:耶律观音啊耶律观音,我和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然不惜一切要来杀我?也罢,看在都是亡国奴的份上,就再饶你这一次。杀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是和王君华一同作恶,不可饶恕的耶律观音,她也不想亲自下手。像王君华这种自己一定要亲手杀的人也就罢了,耶律观音,还是四太子亲自处置好了。

直到耶律观音彻底离开,她才站起来,抚摸下儿子的面孔。这时,儿子的面孔已经转为一种苍翠的透明色。她心急如焚,再这么下去,儿子就保不住了。四太子,到底还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处置耶律观音?这正是显示他的真心假意的“绝好时机”,不是么?

她走到门口,挥挥手,暗处,两名侍卫上前,将倒地的士兵扶下去。呼吸一口晨曦初露的新鲜空气,带着草原特有的微微腥草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可是,她却无心欣赏这样的草原美景,脚步茫然地往前走去,也不知接下来,到底能找到什么最有效的方法解救儿子。

背靠帐篷的小帐篷,前面的狭长挡风的山谷,如一只绣花的绿色口袋。她停下脚步,觉得背后一阵奇怪的感觉。

“谁,是谁在哪里?”

她扭头,四周寂静无声。

再一倾听,依旧无声无息。

她摇摇头,想必是太累了,草木皆兵。

章节目录 第495章 肯定

忽然想到秦大王。也不知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也许,每一次危及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吧。可是,他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啊?

她一惊,这是金兀术的地盘,若秦大王被发现,岂不是很危险?她紧走几步,四周空空如也,并无秦大王或者任何人的踪影。这才松一口气:秦大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啊!

这才转身又往前走。在她身后,一双眼睛露出来,如一只孤独的豹子。他身上沾满了露水,割鹿刀上也满是露水,遥遥盯着越来越远的女人。

曾几何时,这样远远地看着,也是一种幸福和希望。

“丫头,老子再给你一点时间,真的就只给一点了!”

他转身就走,怀里火一样的烫,又是一种极其的兴奋,仿佛曙光在前,尤其是她那一声“是谁?谁在那里?”她竟然感觉到了自己!

他欣喜若狂,比洞房那一夜更加喜悦,翻身上马,打马就走,跑出很远,才得意地哈哈大笑……

耶律观音一阵狂奔回到帐篷。一名侍女悄悄进来,耶律观音喘息未定,压低声音:“王娘子离开没有?”

侍女声音有些惊恐:“我们一路跟踪到前面,王娘子一行忽然就消失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前来接应的宋军接走了。”

“那么快?”

“奴婢也觉得有点奇怪。”

耶律观音再也沉不住气,从床上下来,穿好衣服,几步走到门口,想想,又站住,压低声音:“快去叫小薇。”

小薇单独住在一个隔间。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惊讶地看着耶律观音:“姐姐,出什么事情了?”

耶律观音神色紧张:“四太子今晚跟你在一起没有?”

“没有。”

“吃过晚饭,你不是侍寝四太子了么?”

“可是,今晚四太子只是陪奴家进了屋子,喝了一会儿酒,就醉倒了。四太子在他的房间,耶律娘子可以派人去看。”小薇满腹委屈,以为耶律观音在抱怨自己“专宠”。

耶律观音松一口气,原来四太子还在睡觉。她仔细地打量小薇的帐篷,虽然装饰得很不错,却绝非一等的华丽,身上的衣物首饰,也并非四太子赏赐花溶的那种超级豪华的阵容,只属于中等品。

小薇见她的目光移动,误以为她是在羡慕,急忙说:“姐姐,这些都是四太子的恩赐,奴家不敢独享,正想找个机会拿去给姐姐分享……”

耶律观音还是放不下心,立即拉过小薇,低头吩咐几句。小薇满面通红,“姐姐,四太子醉了,奴家怎么能?”

“你总要用一番手段。”

“可是……”

耶律观音甚是不耐:“你就别再可是了”她从怀里摸出一只镯子,那是一只一等一的玛瑙镯子。小薇接过,细细看一眼上面精美的花纹,竟比四太子赏赐的还要贵重得多。她欣喜地正要收在怀里,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抬头,只见耶律观音呆若木鸡地换了个方向,嘴巴张得老大,仿佛回不过神来。

在她面前,站着满头大汗的四太子。她仓促摆出一个笑容:“四太子,您怎么来了?酒醒没有?小薇,快去给四太子弄点醒酒的东西……”

两盏马灯亮在身后,金兀术一脸高深莫测,耶律观音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四太子身上,何曾有半点的酒味?

…………

他一身劲装,如赶了长长的路归来,头发有些散乱,身上还沾着露水。

小薇惊奇地看看耶律观音,又看看四太子,不知该说什么,却也敏感地意识到不对劲。

“四太子,奴家是来找小薇妹妹聊天,闷得发慌,想起马上就要启程回上京了……小薇,你好好服侍四太子,奴家先告辞了。”

金兀术淡淡说:“耶律娘子好走,小心别摔着了。”

耶律观音又是一惊,脚步踉跄,差点真的摔到了。

小薇不明所以,见四太子还站在原地,急忙柔声说:“四太子,奴家马上去给您准备点吃的。”

“不用了!”

金兀术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耶律观音走得十分快,恨不得马上离开帐篷的范围。可是,刚一出去,外面人影绰绰,她慌忙转身换了个方向,这一走,才发现前面是大帐篷的会客室,明晃晃的火把,马灯,照得灯火辉煌。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只剩下中间一条路。

耶律观音强自镇定:“你们这是?”

“没什么,只是奉命请耶律娘子进去喝一杯茶。”

耶律观音遽然回头,在她身后,站着一个人。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明亮,雾蒙蒙地照射在四太子身上,他竟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峨冠博带,好暇以整,仿佛一个博学多才的名士。

“四太子……”

他声音淡淡的:“耶律娘子,何必匆匆?进来陪本太子好好聊聊。”

诺大的厅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出来。侍从们已经完全退去,守候在外面的四个角落,水泄不通。地面上铺着最最华丽的地毯,绣花的帘子遮挡着四扇窗户,桌上是华丽的水晶宋灯,甚至还有几幅水墨山水的宋朝画卷,整个如一座拉动到沙漠里来的皇宫。

耶律观音这才发现,以前粗狂彪悍的女真帐篷,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充满浓郁宋国风情的贵族装饰。尤其是四太子,他从头到脚都是宋装,甚至连头发都放下来,束了一顶她从未见过的东坡巾。她硬着头皮:“四太子,您何时如此喜好宋人的东西?”

金兀术手里甚至还拿了一把纸扇,扇开,内里是荷花,外面竟然真是苏东坡的亲笔题词,那是一首整齐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金兀术摇一摇扇子,神情十分轻松:“无他,因为本太子喜欢的女子就是宋人!”

耶律观音像挨了当头一棒,双腿有些发软:“四太子,找奴家有何事?”

“哦?没事,随便聊聊,只是,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

“到了你就知道了。”

耶律观音站得腿脚发麻,旁边就是椅子,脚下就是地毯,可是,她却不敢坐下去。四太子没开口,她就一点也不敢坐下去。

金兀术也不理她,竟然低头,从自己面前的案几上拿起一支毛笔。那是一支上等的益州出产的宫廷笔,所用的砚台也一流,墨汁晶莹,蜀中花笺芬芳四溢。他旁若无人,提起笔,轻轻写下两个字:

他自己看看,觉得甚是满意,然后,放下笔。后面就是一幅绣着竹子的帘子,手工精巧,青葱的一簇,栩栩如生,绿得仿佛是压缩好的一丛小竹,忽然摘种到了墙上。朝阳已经升起,鲜红的阳光投射在帘子上,鲜红和翠绿,形成一种极其鲜明的对比。

耶律观音跟随着他的目光,惴惴不安,也不知四太子玩的什么把戏,她一点也看不懂摸不透。曾经受宠那么些日子,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个男人看得透透彻彻,原来,没有么?

这时,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声。不徐不疾。

她惊悚地回头。

帘子掀开,两名侍卫态度十分恭敬,做了个请的手势,仿佛迎接贵宾。

一个女子走进来,她一身劲装,身上背着弓箭,精神矍铄。一隅的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脸上,细看,才发现精神的面孔下,眉梢眼角又带着一股困倦的沧桑,懒懒的,仿佛一朵花开到鼎盛时期,外围的花瓣却悄悄地有了第一丝枯萎的痕迹——这正是美丽到最极致的时候,花开到十分,反而不真实,但它开始凋谢了,却带着一种哀悼的心碎,那时,反倒是一种出类拔萃的美丽,要用灵魂才能感知。

耶律观音惊呆了,第一次发现,这个自己仇恨多时妒忌多时的女人,竟然带着如此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甚至远远超过了她穿一身王妃朝服的时候。

耶律观音几乎站不稳,腿不停颤抖,又回头看四太子。四太子却似浑然不觉,目光只是落在那个女人身上,含情脉脉,千言万语,仿佛完全融化在了目光里,只要这么看着,就能让对方明白一切。

花溶觉得这气场是如此怪异,看了眼耶律观音,见她的肩膀不停发抖,再看金兀术,被他一身装束所唬住。这是在干什么?

金兀术忽然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一副纸,摊开,迎着花溶,满面笑容,却又带了一丝羞涩,仿佛赶考的书生,任考官评价自己成绩的好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