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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的愤怒已经到了顶点,该死的丫头,不止关心岳鹏举,连他的下属也看得这么重要,唯一不放在她眼里的,唯自己而已。此时,忽想起那声“送入洞房”,想起她那句“我绝不会嫁给你”……

“秦尚城,是我不好,请你放过他……”

秦大王狂笑一声:“花溶,并非你要老子怎样,老子就怎样!你如此无情,就休怪老子……”

秦大王的杀机已经遍布脑子和胸口,心里的恨,对她全部的恨,手上运劲,如山一般向张弦拍出,仿佛他是一切罪魁的源头……

“秦尚城,是我不好,请你……”“手下留情……”四个字落在咽喉里,软绵绵地低沉下去。

那个纤细的人影,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张弦,秦尚城满含功力的一掌,重重地落在她的胸口,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丫头……”

“岳夫人……”

秦尚城抢上一步,一把抱起她,满天的星光下,能清晰地瞧见她嘴角涌出大股的血,声音微弱下去,五脏六腑移位,眼见是不活了……

…………………………

金塞斯在一旁发出一声凄鸣,两人都惊呆了,张弦后退一步,秦大王紧紧搂着她,一时忘了言语。满天星辉下,花溶的手软软地垂下去,勉强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嘴巴微张,终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四分五裂,痛得粘合不起来,脑袋也耷拉下去。

“岳夫人……”

张弦这声“岳夫人”惊醒了秦大王,他抱住花溶,跃上金塞斯,打马就跑。张弦追之不及,完全失去了分寸,掉头就往回跑。他走之前看见岳鹏举等已经陷入了包围圈,现在夫人救不下,难道岳鹏举也会葬身异域?

四太子的府邸,一片冲天的火光。无数支火把燃起,整个城南外面的大半天空,亮如一片白昼。

岳鹏举等人身陷重重女真兵里,黑夜中,都是一样的服饰,大家厮杀也没有个重点,混战时,又一路大军赶来,正是跟大太子交好的宗隽的大军。

金兀术骑在战马上,挥着画戟,此时,立刻明白,那个蜜丸的内容所言非虚,宗翰一派,果有图谋。

宗隽先打马杀来:“兀术,你要造反?”

金兀术大笑:“我等你露出狐狸尾巴已经多时了……”

“本太子有什么把柄?”

金兀术一扬手,摊开一块蜜丸:“你还敢抵赖,狼主早已明白你等居心……”

宗隽见到这蜜丸,面色一变,金兀术更是明白他心内有鬼:“你等和宗翰勾结,欺瞒狼主,以下犯上……”

宗隽见事情败露,又见宗翰并未如约发兵前来,一惊,只听得西边一阵厮杀声传来,却是金兀术的同母兄弟六太子率军杀来。六太子去上京返回,他如今领兵厮杀,也正是狼主之意,宗隽等益发不安,金军更是乱了阵脚。

岳鹏举却看出端倪,金军内部高层一定发生了极大的内乱。他虽然受伤,仍旧进退自如地指挥属下撤退,很快,就杀出一条血路。女真兵急于应付新来的混战,都很盲目,一时分不清敌我,岳鹏举等人很快杀开一条血路,往约定好的路线逃跑。

他逃出一程,但见两名黑衣人还在厮杀,刘淇忙说:“这是秦大王的属下。”

秦大王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他想也不用想,完全是因为花溶之故,千里万里,一次次死命救护,此时,怎能让他的属下惨死这里?

他立刻打马,又冲过去,大喝:“你们快走……”

马苏和刘武本已支撑不住,见岳鹏举杀来救助,很是感激,拼尽力气,奋勇往岳鹏举身边靠。

又是一棒挥出,打翻一个女真兵,他耳边忽然听得微微的哭泣声,心口,那么真实地疼痛一下。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手一歪,狼牙棒几乎掉在地上,忽然起了极大的不祥的预感:

妻子出事了!

他打马就往前冲,黑夜里,觉得眼皮一阵一阵生生地跳动,太阳穴也鼓突突地跳,仿佛极大的灾难,马上就要降临。

金兀术此时急于对付目前最大的敌人宗翰的部署,也无暇分身全力追赶岳鹏举,岳鹏举压力得以缓解,立刻护着马苏二人冲出去。

众人一路往北方奔逃,远远地,只见天空里一朵火焰升空,他立刻调转马头,令众人往东边而去。

这一路奔逃,快马加鞭,已是快到大宋边境的金国小城,他心里一惊,花溶呢?她在哪里?

焰火的方向近了,此时,天色已经明朗,太阳照耀在这片荒芜寂静的北方土地上,放眼四望,没有一丝人烟。

一匹跛足马嘶叫着逃奔而来,远远地,是张弦的声音:“鹏举……鹏举……”

张弦跟他交好,人前叫他“岳相公”,人后叫他“鹏举”,岳鹏举此时听得这声“鹏举”真是分外亲切,飞奔上去:“张弦……”

张弦翻身下马,却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地上。

岳鹏举也跃下马背,急忙扶起他:“夫人呢?”

“夫人……”

马苏也冲上前:“张兄,我家大王呢?”

“……”

岳鹏举见张弦双目通红,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果然,张弦缓过一口气,才哭出声:“夫人她……夫人她活不了了……”

岳鹏举眼前一黑,身子也摇晃一下,几乎要倒下去,几名属下这才发现他全身上下那种可怕的伤痕,两人上前扶住他,他手一挥,颤声问:“夫人,究竟怎么了?”

张弦将和秦大王相遇的事情讲了一遍,手放在额头上,痛哭流涕:“夫人本来是能走掉的,可是,她为了救我,为了回来救我,被秦大王打伤……”

马苏和刘武二人,素知秦大王的功力,那样的一掌打在一个女子胸口,哪里还有活命的道理?

他二人生怕岳鹏举发怒报复,悄然后退一步。却见岳鹏举立刻推开搀扶自己的侍卫,纵身上马:“张弦,他们往哪里去了?”

“宋国,是回宋国去了……”

岳鹏举也不回答,立刻打马前奔。众人跟在他身后,但见他背后的衣襟已经在打斗中划破,长长的一条血肉从肩上拉到腰间,血肉纷飞,来不及愈合,又裂开,新的鲜血又一阵一阵地涌出来。

“岳相公……”

“鹏举……”

岳鹏举好似充耳不闻,身上的疼痛已经麻木,只被一股极大的恐惧和悲伤所占据,那么清晰地意识到,如果再赶不及,也许,自己连妻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那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最亲密的朋友,最契合的情人,最温存的姐妹,最志同道合的伴侣……

如果她死了,自己还能剩下什么呢?自己不惜代价,暗中潜入金国,为的,就是要她平安无恙,可是,如果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平素不曾结过私怨,只在战场厮杀,可是生平第一次,对秦大王起了一种刻骨的仇恨,正是这个纠缠不休的男人,千万里赶来,最后,令自己的妻子丧生在他手里……他策马飞奔,可是,很快,这种仇恨,就被深仇的悲哀和恐惧去取代,只想马上追上去,希望出现什么奇迹,希望她还活着……只要她还能活着,自己即便立刻就退出军营,从此放弃理想,也要陪她天涯海角,平安康乐。

“鹏举,你的伤……”

身后,张弦忧虑惊叫,他却充耳不闻,只知道快马加鞭,想争取每一分每一秒,尽快赶到妻子身边。

马苏和刘武迟疑着,也上马,跟在众人身后,一起往宋国方向跑。

第171章 死了

满天的星光黯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秦大王紧紧搂住怀里的女子,=拼命将掌心抵在她的背心,打马往前跑。有许久,他忘了勒令马的方向,只知道一往无前地跑下去。也不知道是直觉还是其他原因,他那么明显地感到怀里的人儿,身子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他比任何人更知道自己那一掌的力气,大脑里顿成一片空白,只知道搂住她,连话也说不出来。

跑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能颤抖着发出一点声音,却语不成句:“丫头……丫头……你,还活着吧……”

她不言不语,乖乖地完全靠在他的怀里,可是,靠不住,头一个劲地耷拉下去。

他轻轻捏着她的手,感觉到这手逐渐逐渐地冰凉下去,整个脑子都不太清醒了,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他在黎明前的黑夜里勒马,不敢再跑,生怕再一跑,她的魂魄就被惊散了。他甚至不敢下马,只呆在马背上,紧紧搂住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次,跟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哪怕她自杀,哪怕她生病,她的下手,自己可以控制,也能估量;可是,这一次,是自己亲自下的手!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那用尽全力的一掌,虽是为击毙张弦,可是,她挡过来的一瞬间,他是看到的——正因为看到,才更加的痛恨!痛恨她三番四次地逃跑;痛恨她成为别人的妻子,痛恨她的那一场“洞房花烛夜”;痛恨她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撕碎年庚婚贴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冷了下去,以为再也不会热起来,痛恨,几乎已经压倒了爱怜。

一掌下去,结果了她!自己就再也没有烦恼了。

所以,他真的就一掌拍了下去。

可是,她死了,自己就真的没有烦恼了么?

这真的就是自己所要的结果?

他站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流下泪来,忽然发狂一般嘶喊:“丫头……你不死!不死!丫头,你活着,好不好?”

可是,她的手干脆完全从他手里滑落,软软地垂着,鼻端,竟也似没有气息了。

秦大王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泣不成声,怀里的人儿,已经轻薄如一片脆弱的羽毛,只要手一松,就会混入天空或者泥土,变为最最微小的尘埃,从此,香消玉殒……

一轮鲜艳的红日从东方升起,照在这片北方的土地上,四处是茂密的森林,远处是皑皑的白雪,只一条小径蜿蜒崎岖,通过这条小径,再行一日,就是宋国边境。

秦大王双腿已经麻木,待要站起来,手一抖,仍旧紧紧抱住花溶,此时看得分明,但见她双目紧闭,嘴角边各一道快干涸的血迹,面如金纸,鼻端已经没有气息。

他须臾不离地,又将手掌抵在她的背心,四周是高大的树木,一只松鼠跳过,一滴清晨的露水,从旁边那棵高大的松针树上掉下来,正好滴落在花溶的脸上,能听得细微的“吧嗒”一声。水珠在她脸上往下,滑落嘴角,冲淡了那团紫色的血迹,她的眼皮忽然一动。

秦大王大喜,惊叫一声:“丫头……”

可是,四周静悄悄的,花溶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他疑心自己看花了眼,依旧用手抵在她的背心,判断出她还有最后一丝气息。如果这丝气息一散,立刻就要死去。

他忽然想起人们常说的灵芝续命,往往人在重伤或者弥留之际,如果有上好的人参煎汤服下,就能续命一阵子,他自己倒是曾缴获过一支千年人参,放在海岛上。但路途遥远,再快都要一两个月才能到达,花溶如今这种清醒,别说一两个月,就连一两天也很悬了。

他振作一下精神,正要抱着她上马,却想起她的伤势,不能再颠簸,便又稳稳地抱住她,干脆徒步而行,只让金塞斯鸣叫着跟在身边。

越往宋国边境,越是荒凉,多年的战争,边境早已十室九空,曾经的茶马易市,也只剩下一些历史的陈迹,宋猪金狗,两国已成不共戴天,所有的贸易和友好往来已经全部中断。

这时,秦大王已经冷静了几分,想起人们常说金狗这里有三宝,其中人参也是其中之一,便放缓了脚步,眼睛瞪着两岸微微的森林,和皑皑的雪山。

可是,要得到人参,除非是有经验的老参客,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何况,他抱着一个人,也没法碰运气一般在茫茫森林里乱寻。

这样走了半下午,他看天色已晚,又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只好停下来,生一堆火。虽已是五月天气,但北方的夜晚也有一些寒意,不时能听到丛林里有虎狼咆哮的声音。他心里一喜,若有大虫出来,倒不妨杀一只虎肉来吃。

他抱着花溶,屏息凝神,一会儿,果然听得一声呼啸,一只小虎慢慢靠近。他悄然将花溶放在一堆干叶子里躺好,蹑手蹑脚地提了一根枯枝出去,远远地,迎着小虎,枯枝掷出,正插在小虎的头上。小虎翻滚几下,秦大王上前抓住,几拳揍死,提了来,飞快地用怀里的小刀割皮剥肉,找了几大片树叶,盛了水,将虎肉熬汤。

待弄好,他再抱起花溶,拿树叶做成勺行,喂她几口,可是,她的嘴巴已经没法张开,除了续命的那丝气息,再也掼不下任何东西了。

他自己大吃大嚼一顿,稍微精神了一些,又将手掌放在她的背心,解开衣襟,将她轻轻包裹住。

她的脸贴在他滚烫的胸膛,手也逐渐有了一丝暖意,他心里一喜,连声叫她:“丫头,丫头……”

可是,她却没有丝毫的应答。

他心里一动,解开她的衣衫,但见她左边的肩头背部都有箭伤,虽然包扎过,但因为奔波,也有溃烂的危险。他赶紧拿出怀里的药,小心地给她涂抹一遍,重新包扎好,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她穿好衫子,再重新将她抱在怀里平躺好。

穿衫子时,摸到她怀里一些事物,零零碎碎的,装在一个小包袱里。秦大王解开一看,竟然是她成亲时的庚帖,上面是红字,书着岳鹏举、花溶,两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他想起自己撕碎的那张泛黄的纸,再对比这色泽还很鲜艳的红纸,方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婚贴。

花溶当时出行,也预料得凶多吉少,生怕不测,就连岳鹏举也不知道,她偷偷带上了二人的婚贴,做一个护身符般。

秦大王拿起这婚贴看了半晌,心里又涌起一阵愤怒,正想将之投入火堆里烧了,可是,一转眼见她双眼紧闭,面无人色,情知她活下的希望渺茫,若回光返照时问起要这婚贴,自己却是去哪里寻给她?

他恨恨地,又将婚贴摺叠好,放回她的怀里,慢慢给她穿上衫子,心里一阵一阵疼痛,也罢,也许,她死的时候,还能看一眼这婚贴也会感到安慰。

如此,到天明时,又行得一程,才看见前面有一家小店。

这是宋金边境的极其稀罕的一家店主,店主是汉人和女真的混血,精通两国语言,跟两方的边境将领都有往来,才得以保全。尤其是宋国,屡屡派人议和,一路上也实在需要有小店。所以,店主看准了这乱世的生意,收费奇贵。

时候还早,客人并不多,秦大王抱了花溶就直冲冲地进去。小二大喊一声:“住店么?”

“快,把你们最好的伤药、吃食统统上来……”

这小店吃食自然有,边境时常多伤患,伤药也不少,但见秦大王凶神恶煞,只说:“小店规矩,需先付银两……”

秦大王拍出一锭银子:“快拿汤来。”

小二收了银子,很快端上一碗面汤。

秦大王坐在一边,抱起花溶,拿了汤勺,喂她几勺。好不容易搬着她的下巴喂下去一点,她头一歪,尽数吐了出来,嘴角边又涌出紫黑的血。

秦大王不敢再喂,见小二鬼鬼祟祟地看着自己,没好气道:“这附近可有大夫?”

“大夫,自家小店倒是有两名……”

秦大王大喜:“快快请出来。”

“不过,他们诊金很高。”

秦大王又一摸索,在金国亡命搏杀,身上物事掉了不少,而且行礼又主要在马苏、刘武处,他再摸一锭金子扔出去,才发现,已经身无分文了。

小二收了金子,慢吞吞地走进去,一会儿,两名下颔长了山羊胡子,焦黄面皮的老者出来,服饰打扮也是半金半汉。

秦大王有求于人,生平第一次客气起来:“烦请两位老先生看看,我妻可还有治?”

一名老者摸了摸花溶的脉搏,愣一下,又交给另一名老者,二人相对一笑,摇摇头。

秦大王见二人故弄玄虚,再也忍不住:“到底怎样?”

“这位客官,你妻子早已死去,你还抱着干什么?现在天气炎热,尸身不尽早处理,就会坏了。”

丫头已经是“尸身”了?

另一大夫也摇头,语调里又是同情又是不屑:“这人才是有病,抱着一个死人蹿来蹿去,客官,该补补的是你……”

秦大王勃然大怒抓着他的衣领,便将这老者扔了出去:“庸医,你懂得甚么?”

另一老者溜得快,躲过一截,小二见他凶恶,正要令人来赶,秦大王已经抱着花溶自己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忽见一队鲜衣的女真人背着背篓往小店走,边走边叽里呱啦地不知在说什么。他本不欲多说,但见其中一人满脸兴奋,提着一个篮子,揭开,老远地,仿佛是在喊店小二。

秦大王眼尖,但见他揭开的篮子里,是灵芝模样,立刻明白,这一队人,都是北方的山参客,这些东西送到这里,不是交易就是进献某位重要人物的。

第172章 心机

果然,小二出来,热情地迎着众人,又叽里呱啦地说几句,众人便齐齐放下背篓、篮子,里面果然全是灵芝孢子。

这一批山参客,是宋金边境的普通人,采的并非上等好参,只用于边境贸易,因为尤其是宋国的有钱人,土财主,早年尚未战乱时,非常讲究养生滋补,现在战乱,正愁销量不好,却听得这里批量,说是要送给某位要人。

秦大王盯着一支一支的山参拿出来,他识货,双眼放光,抱着花溶就折回去,用汉语大声说:“这些东西,都卖给老子。”

“拿钱来!”

秦大王已经被讹光了身上的银两,要依他性子,早一拳过去,就是十个店小二也报销了,但他想起花溶如今受不得颠簸,便强忍怒气,将花溶的包袱打开,拿了几片金叶子递过去。

小店里有煎熬的器具,秦大王亲自煎好一朵灵芝,扶起花溶。门外,店小二等都好奇地偷偷观看,这疯子高价买了灵芝喂“死人”。

秦大王也顾不着赶他们,手掌抵在花溶的背心,强行灌她几勺,她勉强咽下一点,忽然睁开眼睛。慢慢地,她仿佛认出这是秦大王,低低地叫他一声:“秦尚城……”

秦大王大喜,但立刻明白她这是最后一点气,生怕是回光返照,根本不敢答应她,更不能让她说话,生怕再一开口,提着的那口气就会散去。

花溶又迷茫地看他一眼,见他的勺子又喂到嘴边,目光混沌开去,再也吞不下汤药,眼睛又紧紧闭上。

“死了……”门外的店小二忍不住提醒他:“客官,你的妻子现在真是死了!”

……

秦大王心里也害怕,早已伫立多时的大夫又走过来,把一下脉,十分肯定地说:“死了!刚刚是回光返照,现在确定已经死了!”

秦大王打开他的手:“滚开,你懂得什么?”

大夫摇摇头:“这人失心疯了,必须吃几服药补补……”

秦大王勃然大怒:“快给老子滚出去,把所有山参全部弄来,否则,今天将你这店里杀个鸡犬不留……”

小二以为他失心疯,也不理他,反正这疯子有钱,多呆几天,没准能将他的钱财全部讹光,却不知道,秦大王抱着花溶此时不敢放开,否则,依照他平日的性子,便是十个店小二也全部杀了。他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还不知道害怕,依旧唠唠叨叨地给其他人指指点点这个“疯子”,但碍于秦大王给的金子,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煎熬了灵芝,只一味可惜糟蹋了。

秦大王在这小店里呆了一天,但见沿途不时人来人往,又怕不安全,便抱了花溶返身往北行。他此时已经认准花溶要靠这北国的灵芝山参才能救活,他艺高人胆大,并不急于离开边境,只在这一带的森林徘徊,有时遇到店就住店,没钱买山参就毫不客气地抢劫。那些孤单北逃的人哪里是他对手?他见没钱了,干脆打劫了一名边境的金国贵族,一时间,在边境闹得人仰马翻,都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偷袭或者暴乱。

再说岳鹏举等飞速赶往宋国边境,可是,一路上,哪里有半个人影?他们不知道秦大王一路都是步行,脚程缓慢,早已落在了他们的后面,而且土地广袤,秦大王又有心躲起来,他们更是寻不着,这一日,竟然越过边境,踏上了宋国的土地。

岳鹏举这一路奔波,妻子却没有丝毫的下落,生死不知。他背上的伤口因为救治不及时,天气又炎热,很快恶化。

他下马,左看右看,觉得很不对劲,强打起精神,四处观看,想判断出秦大王的方向。马苏等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见他双目通红,精神已经快要溃散,上前一步,将手放在额头上,行了一礼,才说:“岳相公,我家大王会不会赶回去了?”

岳鹏举心里一震,马苏说的“回去”,是回海岛上,回秦大王的老巢。

“这次出发,大王就曾告诉我们,只要找到夫人,立刻就带回海岛……”

花溶生死垂危,怎再经得起长途奔袭?可是,依照秦大王那样的性子,只怕是死了,也会带回去埋在自己的海岛上。

他一想到“死”这个字,更是惊惶,莫非,妻子早已死了?

背部的伤口,脓血渗出来,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张弦伸手去扶他,他一挥手:“不用,我们再找……”

话未说完,眼前一花,身子扑地便倒。张弦等人赶紧扶起他,才发现他额头滚烫,已经神志不清,再看他背部的伤痕,脓血处一拨开,隐隐能看到里面的骨头……众人再也不敢停留,再要奔波下去,只怕岳鹏举这条命也要葬送在这边境上。

王贵急忙问:“现在怎么办?还继续找不找夫人?”

张弦沉吟一下,断然说:“先回鄂龙镇,至少得保住鹏举这条命!他不容有任何闪失。刘淇,你熟悉情况,带一队人马,继续在边境寻找夫人下落……”

“是。”

马苏等也想出几分力,立刻说:“我们也有兄弟分散在道上听令,待我等一有了大王消息,立刻就告知你。”

他说了联系方式,张弦感念他的热心相助,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跟这两名海盗倒有了极深的情谊,分别和二人握了手,才各自告辞。

回到鄂龙镇,军医闻讯立刻赶来,一番诊治后,岳鹏举终于醒来。

他环顾四周,见自己躺在床上,勃然大怒:“为什么回来了?夫人呢?我还要寻找夫人……”

他挣扎着起身,张弦立刻按住他:“鹏举,夫人如今下落不明,你更需先养好身子。我已经派了刘淇等人在金国继续寻找,又另派了一支人马在宋国寻找。秦大王带着一个重伤者,一定走不远……”

他不敢说估计花溶其实已经死了,只说“重伤”,岳鹏举稍稍镇定了一点,张弦马上又说,“我们打探过了,四太子府那天的确发生了兵变,金国几大太子宗隽、宗贤等人被诱捕……”

这干人马,都是侵宋的大敌人,岳鹏举闻言大喜,这些人一死,对金兀术是大好事,但对大宋又何尝不是大好事?只怕金国再也无力全面展开对宋国的战争。

他立刻坐起身,大喊:“于鹏……”

于鹏进来:“禀报相公,吴相公的使者到了。”

他大喜:“立刻传令。”

吴阶的使者进来,带来吴阶已经部署的消息,岳鹏举根据自己了解的情况,令张弦写了一封书函交给使者:“烦请转交吴相公。”

“是。”

这一次的兵变,金兀术大获全胜,准确地说,是新任狼主大获全胜。宗翰纠结宗隽、宗贤等人一起对抗新狼主,新狼主就拉拢兀术兄弟,宗望一死,调停人员失衡,宗翰抢先动手,狼主却预先布下奇兵,没想到中间又有岳鹏举的蜜丸事件,金兀术连得先机,将宗隽等人杀退。

此时,狼主抓住把柄,名正言顺地将宗隽、宗贤和谷神等人一网打尽,为免生变故,三天后就尽数诛戮。唯宗翰狡诈,事变当天不知道是不是提早得到消息,竟然不曾露面。

狼主没法治他大罪,却以“密谋不报”的罪行,将他的兵权削夺。

短短几日,人既可以从地狱到天堂,也可以从天堂到地狱。

金兀术坐在自己的府邸上,看着成千的仆役和士兵一起动手将践踏过的府邸重新收拾整齐,脸上露出踌躇满志的笑容。

此后,在金国的政敌,已经去了大半,而宗翰,暂时,已经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了,而且是一只已经步入老年的老虎,又有何惧?

所有的侍妾都恭祝四太子得胜归来,就连天薇公主也抱了小陆文龙上前来跪安。

金兀术抱着儿子,心情大好,摸摸他玉雪可爱的小脸,大声问:“儿子,今日有没有听话?”

“有听阿妈教书识字……”

这些日子,天薇亲自教他识字,但不过是南朝的简单的千字经,百家姓之类的。他摇头晃脑地念几句“赵钱孙李,周武郑王”,逗得金兀术哈哈大笑。

在一边侍奉的耶律观音陪着笑脸,手却不由自主地按着自己的肚子,暗暗担心起自己孩子的命运。这府邸,除了天薇和乳母,谁都不知道陆文龙的身份。耶律观音自然也不知道,还以为这孩子是天薇在宋国时就为金兀术生下的。四太子府既然已经有了这样一位极其受宠的长子,其他儿子的命运又会如何?何况,自己肚子里的,还不是四太子的种。

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何儿子受宠,天薇公主却并不得金兀术待见,平素也是小心翼翼,甚至被王君华压在身下?

她失神间,见金兀术的目光飘过来,吓一跳,手立刻移开。以前,她从不认为金兀术有什么了不起,从宋国败逃回来,在金国又处处被宗翰压制,这一次,见他兄弟居然联手将宗隽、宗贤等人处死,宗翰也落得兵权旁落,才知道这个风流倜傥,公子哥儿般的四太子,心机之深沉。

也难为他能在四太子府装出那样失意和可怜的神情,这些,要叫淳朴粗暴的宗翰等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金兀术并未发现她的异样,但见她站在一边,天薇等人就不自在,他也无意过问妻妾的闲事,只要不在自己面前争斗也就不闻不理。

酒菜摆上来,金兀术喝一口,侍妾们一起举杯,耶律观音带头:“恭贺四太子,请尽饮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