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别再打你的小算盘,我真的会生气的。”
中午时我一口气喝了两大碗鸡汤,自觉得精神爽利了不少,手脚都好象有力气了,然后对思婉说:
“你让人把嘉鱼水榭的杏花叫过来,我有点事情吩咐她。”
杏花很快就过来了,她见到我时倒也很平静,脸上荡漾着淡淡的欣悦;我却像见到了故交朋友一般高兴热情,拉着她说东道西的,直到思婉很不耐烦地走出了内室。
我对杏花耳语了几句,她连忙说:
“姑娘,不行的,王爷知道了不知会有多生气呢!”
我也知道他会生气,可是不做这件事,我于心不安。
一个时辰后,一个小厮带着一个小挂箱走到后院,牵了一头毛驴推开院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我脸色苍白,宽大的男子衣袍罩在身上是显得如此的弱不禁风,关上院门的一瞬心里弥漫过不知是罪恶感还是内疚,梅继尧会担心的吧?梅继尧会生气的吧?可是我已经出来了,难道还要走回去吗?好不容易瞒过那个思婉的那双眼睛,想必她现在还以为夏姑娘在卧床静养呢!我哄得杏花给我绑了手塞了嘴,现在正有一床大被子把她盖得严严密密的呢!我换上杏花的衣服低头出去时,谁也没有发现!
正暗自安慰还加一丝丝得意时,我一转身,便看见了一脸冰霜之色的梅继尧负手立在我身后几丈外。我忽然觉得有些寒意,人间四月芳菲尽,芳菲尽后不应是夏始春余暖意盈人的吗?
“嗨!”我看着他,笑了笑,说有多勉强就有多勉强,“好巧啊!”
他忽而也笑了,咬牙切齿地笑着,眼里浮冰碎雪般没有一丝温度,不像平时那般二月春风拂面,而是恻恻轻寒。
“是啊,真巧。”他身上的白玉蟒袍在阳光下泛着一身的光彩,更衬得他温润如玉气度不凡,他注视着我,那样的目光下我无所遁形。
“不知庆庭大夫要到哪里去呢?”
我轻咳一声,“王府里真是藏龙卧虎,恐怕我说句话打个喷嚏都有人千里传音送出小报告……”
梅继尧伸出手掌,阳光下那只白玉般修长的手掌上脉络清晰可见,一只青色的小鸟不知从何处飞出,轻轻地落在他的掌上,埋首低啄,依恋异常。
“我在太子府议事时,便知道了。”他走到我面前,手掌轻轻一扬,青鸟又飞走了,“你答应过我的。”
短短几个字,竟让我心头一窒。
“即使救不了他,我也该去看看。明知道还不了他的情,我只想不要再欠他那么多。”更何况是欠他一条命,恐怕我这辈子都难以心安,我望着梅继尧,说:
“你要相信我。”
他走过来拉着我推开后院的门径直地走了进府,我没想到他这般雷打不动地禁止我到长信侯府去,我也生气了,挣扎着说:
“梅继尧,你别这样,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梅继尧!你这个小气鬼……”
走到月华阁门口,他才放开了我的手。
“他的人就在里面,章太医在给他诊治,你要看他,进去就可以了。”
第六十五章 相思罢处,多情还似无情...
我看着他,他的眼中坦荡无砥,一片清明。
“他一直在里面?”
“三天,我给三天时间给你。三天之后,我把他送回长信侯府,届时他是生是死,与人无尤。”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虑,“晴儿,你不可以再擅自出府。”
“好。”我知道他与司马承中之间的恩怨不是说散就散的。
走进月华阁,内室之中司马承中双目紧闭地躺在榻上,章太医正在给他把脉,见梅继尧和我进来,便对梅继尧微微点头致意。
“长信侯的伤势如何?”
“没什么起色。”章太医摇摇头,“这一掌倒是不重,但修罗掌的毒一日不解,他的神智就一日不能恢复。修罗掌的毒必须用碧玉青蛇的骨粉为解药,可是……当今皇上的病情时有反复,也是因为这种毒。”
我站在榻前,看见司马承中眉心上隐隐有道黑气,想起当初梅继尧也曾中过修罗掌但是大难不死,不禁灵光一现,看着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梅继尧说:
“有个办法可以一试,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第二天清早,司马承中还是没有醒来。我让人拿了一个小盆子里面放了水装了条小鱼,放在地上;然后便开始替他在相关穴位施针,时间到了拔出金针后,我用一柄小刀割破了他的右手食指,看着他的略显暗紫色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盆中,片刻之后,那条小鱼便挣扎着翻了翻身,死了。
我无奈地看看梅继尧,梅继尧冷冷地说:
“夏晴深,还想得寸进尺?你别忘了,他是我的仇人。”
“那好吧,我不勉强你。”可他也是你的兄弟,若你要他死,他还能躺在此处?你不愿救他,昨天又岂会割腕取血?我拉着他的手臂就往门外走,“师兄,若是他真的死了,说不定日后我会心心念念他的好呢……”
梅继尧顿住脚步,看着我,嘴角抿出那样深的弧度,我不禁失笑。我知道,这一次我又得逞了。
第三天,施完针后,又如是地给他放了手指的血,水盆里的鱼坚持了很久仍是生蹦活跳的,我舒了一口气,正以为他身上的毒已经清除的时候,那条鱼却又翻了肚子。然而这种失望并没有持续太久,司马承中终于醒了。
我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动。
他的意识还在涣散中,我只得吩咐丫鬟给他喂一些肉汤和清粥,接着他又沉沉睡去。两个时辰后,坐在一旁的我忽然听到他迷糊地呢喃了一句:
“庭儿……不要这样……”
我的心一紧,一酸,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说:
“承中,我在这里,我们回东庭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他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我的手。
我仔细地给他检查过肩部的掌伤,那处瘀青已经逐渐散去,手脚的知觉还是很正常,内脏也没有什么大碍,按道理说他的血还是余毒未清,必定会造成伤害,可是我根本检查不出什么来。
“我要回长信侯府。”他似乎很疲倦,双眼微闭。
“你知道这里不是侯府?”
他不回答我。那么,梅继尧的血解了他身上大部分的毒这件事他也知道了?他会作何感想?这个时候,成阅匆匆走进来对我说:
“姑娘,王爷请你到天心阁的客厅去,说有客人来了。”
我走进天心阁,忽然眼前一花,一个穿着粉色单衫襦裙肩披纱罗的女子一阵风似的扑过来,猝不及防地被她搂住脖子,我吓了一跳,只听得那女子欢喜而娇憨地大声说:
“蜻蜓儿,我想死你了!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们大家?”
这不是小乔的声音吗?我惊喜地看着面前娇俏可人的少女,她已经长得和我一样高,出落得水灵灵的,我看着她,眼眶微微湿润。
“小乔,我也想你。大乔呢?还有王丛王德阿松他们可好?”
小乔扭过头去看一旁的梅继尧,笑着说:
“继尧哥哥没有告诉你?当年以为你死了,他便把阿松带到了京城,现在阿松可是赫赫有名的将领了,你不知道?王丛王德还留在书院里,不过,他们现在正赶来京城。而我姐姐,一来京城就被某人截住带走了……”
“他们也要来京城?”我很是惊讶,抑制不住心内的喜悦看向梅继尧。
梅继尧走到我身旁,牵过我的手,笑着说:
“我们大婚,自然要把最好的朋友请来观礼,不是吗?”
我有些愕然,他点点我的鼻子,“别一副迷糊样儿,去年的九月十九已经过了,你早已经是宣阳王妃,只是欠一个仪式而已。我已经请了旨,等宗人府核过金册玉牒,就可以了。”
“继尧哥哥!”小乔哀怨地圈住他的另一只手,说:
“你对蜻蜓儿这样,我会吃醋的!”她眨巴眨巴晶莹灵动的大眼睛,“不如,也纳我为妃如何?”
我愣住,脸上什么表情都有了,反而是梅继尧好笑地看着我,说:
“晴儿,你说呢?”
我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他笑得如此的可恶,小乔则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呃……这个可能不行……就目前来说,他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我想说的是这一句,还有一句是,如果他敢纳妾,那我就先杀了他然后自杀……出于矜持,我当然没有这么说。
小乔“扑哧”一声笑了,对梅继尧说:
“继尧哥哥,恭喜你,你终于修成正果了!”她又拉着我,说:
“蜻蜓儿,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你的在乎……”
宣平这时走进来,对梅继尧说:
“王爷,长信侯他说他现在一定要离开王府。”
梅继尧点点头,“好,你派一顶轿子送他回侯府吧。”
“我去送送他。”我说。
还未走到月华阁前,我们就看见仆人扶着司马承中缓缓地从里面走出来,眼看要上轿子了,我快步走上去,小乔好奇地跟在我的身后。
“承中,”我叫住他,“你日后要多注意身体,若有什么不适就让人来找我……”
他脚步一顿,并不回头看我,还没听完我说话,就冷冷地打断我,说:
“不必了,承蒙宣阳王府照料几日,今后不须再麻烦。就此别过。”
说罢便上了轿子。我对他这样的冷漠显然有些意外,他的轿子渐渐地出了王府的大门消失不见了,我心里有些不安,看看身旁的梅继尧,他一脸的平静无波。小乔在旁边好奇地问我:
“蜻蜓儿,这个人是谁啊?怎么也是个这么‘低温’的人,好像跟行云差不多……”
我眉心无端一跳,听到那个名字心中还是不安。梅继尧斜斜地看她一眼,那冰冷的视线马上顿住了她的话。她放低声音,讷讷地说:
“我是看到你们都没有发现,那个人,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刚才他的脚差点踏错了……”
我的心顿时凉透了。刚想挪动脚步追出去,梅继尧一把拉住我,沉声说:
“别追,我会让章太医去长信侯府看看。他这样瞒着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发现。他……或许需要点时间……”
我苦笑,他不想让我觉得欠他良多,可是我已经欠了,不是吗?
梅继尧衣袖下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他才带着成阅到书房去处理一些事情。
走回天心阁时,小乔缠着我一定要把司马承中的事告诉他,撒着娇说:
“蜻蜓儿,我好奇嘛!我今晚跟你一块儿睡,好不好嘛?”
我拗不过她,只得笑着点头答应。看见杏花向我们走来,于是便对她说:
“杏花,嘉鱼水榭收拾好了没有?准备好被铺,我要回那里住下。”
杏花呆了一呆,嗫嚅着说:“姑娘不要再考虑一下?”
我心觉好笑,天心阁是梅继尧的住处,我本来就应该回嘉鱼水榭去的,这杏花脑子里头装的是什么念头呀?
“姑娘,还是不要搬回去的好。”她面有难色,想了想还是对我说:
“那思婉,是皇后娘娘下赐给王爷房里的大丫鬟。”
“大丫鬟?丫鬟还有大小之分?”我更是好笑,可是身边的小乔却笑不出来了,她看着我叹口气说:
“想不到蜻蜓儿那么聪明的人,竟然不知道房里的大丫鬟是什么意思?这个思婉,是皇后娘娘下赐给继尧哥哥的通房丫鬟!”
这下子我终于笑不出来了;不但笑不出来,甚至连脸色都有些变了。
怪不得,那个丫鬟,有如此骄傲的神色!
第六十六章 相思罢处,多情还似无情...
我按捺住心里的怒气推开了书房的门,成阅正小声地跟梅继尧报告着写什么。梅继尧看见我挂着一张发白的脸走进来不禁微微一怔,起身走过来,问:
“怎么了,这样的脸色?”
我身后的小乔偷偷对他做了个鬼脸,他无奈地一笑,让成阅先下去。小乔也走了,临走时还恶作剧地小声说:
“继尧哥哥,蜻蜓儿生气了,后果好像很严重哦……”
并不宽敞的书房里只剩下我跟他,夕阳的余辉透过漏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个深深的呼吸,正如我现在所做的一样,深深吸口气,然后对他说:
“师兄,把你天心阁里那个叫思婉的丫头送走。”
“你知道了?”他伸出手臂轻轻拥着我,俯下头下巴抵着我的光洁的额头,“生气了,就是为这个?”
“你可以嘲笑我小器,可以说我狭隘,可是你一定要把她送走,不然……”
“不然怎么样?”他看着我,眼神幽亮,好笑而玩味。
“不然我跟你没完!”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盯着他的眼神坚决而肯定。
“我跟你,一直都没完过!”他笑着说,伸手刮刮我的鼻子,“为了你,我退了岑家的婚事,一直拒绝皇室再给我指婚,皇后娘娘下赐丫鬟权作表示关心,盛情难却,我才让那丫头到王府里来的。我,没有碰过她。这下,你可放心了?”
我还是心有不甘,嘀咕着说:“以前不会,现在不会,谁担保将来不会?”
梅继尧气极,一把抱起我,大步走到书房里的软榻前,“是不是我平日太宠你了?或许你更需要小惩大戒?”
我吓了一跳,他不是想……我一想到这里,脸上有如火烧,连忙挣扎。
谁知道他坐在软榻上就是朝着我的屁股一巴掌打下去,一边说:
“言而无信,偷跑离府,该不该打?”
力气不大,但已经痛得我轻呼一声了。
“拿心上人的血去救他的仇敌,该不该打?”又是重重的一下子。
“不相信我,没心没肺,该不该打?”这一下子打下来,我差点要哭了。该死的,在青林山时也极少被这样打过屁股!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我把思婉留下?”他抱正我,我生气地侧过脸不看他,他轻叹一句:
“宫里不在我身边留一个眼线,怎么放心我这个宣阳王手握军政大权呢?晴儿,这种事情我本不想让你沾染,所以才瞒着你。现在东庭朝廷内外格局基本已定,而我手上的东西两营大军对朝廷反而是一个威胁……”
“你的意思是说,宣阳王府的事情,包括我的事情,宫里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他点头,“当然,我不想让宫里知道的,他们一定不会知道;只是,除了你……”他省略了后半句,我心下了然,只怕我没半点闺秀样子的种种行为都已经进了某些人的耳朵,我发怔的时候,他低头吻过我的嘴角,手放到我的腰下,略带写心疼地问:
“是不是很痛?”
“不信我打打你看?!”我怒目而视。
他反而笑了,看着我愉悦而甜蜜,俯下头在我耳边悄声说:
“最好痛得走不了,这样,你就不会想着偷偷跑去长信侯府了!”
我脸一红,他怎么知道的?
“你不要再去见他了。”
“为什么?”
“你再继续对他好,那才是真正的残忍。”他拥紧了我,“既然不爱,就不要给人虚妄的希望。”
我默然,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的眼睛我根本没把握治好,梅继尧的血并不是完全的解药,再多用几次也不再会有效果。我抬起头看他,说:
“当初在青林山我也没有给过你虚妄的希望啊!你还不是坚持了那么久?”
“是啊,想来都有些后悔了,”他看着我,凤目流光暗转笑意重重,“重来一次的话,我就不等那么久了,直接的偷骗拐抢,只要你是我的就好了。”
“从明天起,你要到宫里的掖庭学习内命妇的礼仪。”
从宫里出来,我坐在马车上,身子酸软不堪。那些宫廷礼节如此的繁琐扰人,长跪时身子要挺直,喝水用饭时又要大方得体,笑不露齿……还有许多许多,光是走路要走得斯文淡定,光是这个我就练习了一天头上顶书,掉了不知多少回了……
掖庭里的老嬷嬷眼神凌厉之极,我半点懒都偷不成,几天下来,体力都透支了,还是有许多毛病被挑。挑开车帘往外看,忽然一个鹅黄衣裙的身影跃入眼帘,我颇感意外,只见那身影走进了一处府第,我连忙问赶车的方鸿那是哪里,方鸿道:
“姑娘,那是长信侯府。”
“停车!”我跳下马车就往向侯府走去,小乔去长信侯府干什么呢?侯府的仆人拦住我,方鸿对那人亮出宣阳王府的令牌,那仆人一愣,我径直就走了进去。长信侯府很大,幸好那抹鹅黄的身影还没有在视线内消失,只见小乔走进了东面一个院子,我跟着走进去,只听得一个声音生气地道:
“你怎么又来了?上次若非章太医带着你,我早就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