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望一眼沉思中不见机锋却现悲凉的少女,吴昊暗自腹诽,真是…真是一点都不像…

不像什么?

洛无华还是忆中人?

却是自己也未知了…

望着紧闭的殿门,一风尘仆仆戎衣未解的少尉踌躇不前,徘徊许久亦未决断。

守门四品内侍瞅了半晌终忍不住上前道:“大人,今夜乃太子殿下大婚之夜纵有要事,也不急于一时。”

那少尉本就犹疑听此言更是怯步,有道是‘春晓一刻值千金’平常百姓尚如此,何况王室荣耀不比寻常,只是…想起八百加急传讯自五年前穆国休战后还是第一回用上,可见此事非等闲若是耽搁了…

暗处有人看戏般欣赏着他人为难绷紧的脸。

“你预备让他来做这难题?”冷冷的声透着丝不屑。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被问者凉凉道:“禀告机要原是其份内吧?”

“份内?统领之首得报公主大婚仪队受袭而不报,可算怠职?”

“既如此暗卫之首得讯又为何不禀?”暗卫由太子直领,任何事皆直承太子,莫怀素来冷傲也只听太子一人吩咐,此次却来寻自己商议,啧,看来也知不妙。

莫怀被堵住,无视禾远得意一笑,道:“今日喜筵上殿下…饮了许多酒…”

禾远笑容逐渐暗淡,望向阖着的殿门:“我原道今日要殿下入内定要花些心思相劝,谁料他竟带笑而入。”

那个对年少誓言如此在意的修殿下,那个在困境仍为了那么一个虚无难觅的誓言破坏了王室男子满十七纳侍寝之人规矩的太子,那个少年老成却一提某人便难掩悦色的太子,那个…亲眼送她出嫁却隐着无以名状绝望的太子,今日怀着怎样的心情行大婚之礼?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入着大礼之殿?

两人从对方眼中读出浓浓的忧心,如果,如果此时太子知晓那远嫁的人甚至未曾平安会如何?会不会…会不会真正崩溃?

然,倘若不告而错过了原可营救的佳机,太子日后知晓,自己欺瞒遭刑倒无关紧要,怕只怕殿下遗憾终生那便万死难赎了,所以虽则暗卫两个时辰前已然得悉两人却无法做出抉择,故而殿前愁眉苦脸的少尉来的正巧。

殿内,龙凤烛火幽燃,红纱层层垂地遮住一片春光却掩不住暧昧气息,佳人香肩全裸,酥胸半露,满面羞红,初经情欲却不过人事半解,将被羞色衬得潋滟绝色的脸深深埋在鸳鸯被褥中,乌发若绸散落开来。

俊美的男子双眼却迷蒙的不见一丝清醒,不知今夕何夕,是醉了吧?那日被她灌下醉梦,那日见她红色嫁衣着身却要远嫁他人就此再未清醒…

酒意模糊了眸水光迷离间眼前绝色少女似乎一点点淡了去,另一个迷离不清的影子却愈来愈清晰,是谁眉眼间隐一抹淡忧却在转瞬时化作刚毅?是谁不握三尺青锋却在挥袖浅笑间锋机内敛?是谁冷清之雾绕身拒人于外未回首却心泪流?

那个人似乎就在眼前,卫黎修伸出修长手捧起柔颊缓缓的描绘那人的容貌。

洛凝暇却是一怔,眼前他的夫君却算不得不熟悉,初见时只觉高高在上俊美好似天神,后虽有姻盟不知为何反愈加不亲,便是这几日筹备大婚相间不过微笑,便是适才…适才行那夫妻之礼…云雨间亦不过尔尔,远不如此刻这样的太子实在不曾见过,那般温柔,那般情深,这样小心地捧着自己脸仿若最重的珍宝,这般珍惜…

洛凝暇太过惊讶又太过痴迷于那能溺死人的温柔,此刻娘亲的教导,宫闱的险峻全抛诸脑后,放纵自己一点点沉浸在他的目光里。

卫黎修缓缓勾唇笑了,梦幻中似乎与自己携手如此贴近的人正是他心上之人,缓缓凑近,自己的气息已然触上柔柔的朱唇,正要就此吻下去,门外却传来不合时宜的打搅。

“殿…下…”

尽职的少尉终忍不住在外躬身禀告。

“何事?”慵懒无聊的声,令几个宫女当下红了脸。

少尉才开口便有些后悔,此刻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臣失仪,只因明华公主的仪队遭袭此刻下落不明…”

话未尽,殿门却被猛地打开,少尉眨眨眼,半敞着袍子的确是平日尊贵有礼的太子修殿下。

“你…说什么?”

卫黎修有些沙哑的嗓音令少尉不自觉退后了半步,背后冷汗如雨,却不得不再道:“臣…臣得报明华公主的仪队遭袭此刻下落不明…”

“哐!”一声,原来被太子手扶着的殿门精镶钢圈断作了两节,众人霎时跪了一地,只听头上飘过一句短短却冷得令人颤栗的话:“速命禾远往正和殿见本宫。”

看着大步离去的太子和手忙脚乱的宫人,暗处禾远苦笑,谁说移祸他人自己就可平安?见一旁莫怀瞧都不瞧他一眼往正和殿而去,摇摇头,深深一叹跟上,看来今夜注定无眠。

寝宫内,芙蓉帐里,艳美绝伦的女子,带着浓浓的失落却不得不安慰自己,他是太子比不得寻常人家,自然国事为重,适才似乎隐隐听闻明华公主,莫非是和亲的事?姐姐…姐姐如今贵为公主,又和亲远嫁他国自然兹事体大,所以…所以太子才如此焦急。

咬了咬鲜艳的唇,再如何压抑亦不能扫去心中郁结,他就这么走了,片刻前尚和她温存缠绵转瞬间却无半点留恋头亦不回离去,鸳鸯枕,独自眠,洛凝暇只觉一阵凄冷,不顾酸痛拉紧了锦被,留住那人的温度…

故人今可安(下)

晨曦,朝晖洒落,外人难以涉足之地笼在淡雾轻袅中一片宁谧。

远远再见那粉影,长发未挽随风而扬,红衣少女却是驻足不前。

“言不明,疑难释,呵,不过是要她明白你确是你自己又有何难?”热气从耳边拂过,无华斜瞟眼一脸笑意身旁人,撇撇嘴,他根本是等着看好戏吧?心情骤然一松,往前一步衣袖却被扯住,略带不满与莫名地回望,吴昊却伸出食指轻轻置于唇前,脸上改了玩世不恭,眉微微拢起,盯视远处女子。

素裙迤地,手执花锄,弯腰铲土间都仿若自得其乐,面若秋菊染霜沉静着清冷傲气…

古怪。

古怪之极。

适才就觉似有何处不妥,此刻细细观察,吴昊心下更是笃定,昨日悉心布阵被迫闯入‘身份不明者’,交手受伤且不说,提起‘洛无华’后其神色巨变依然在目,为何今日能平静得仿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这世间便是再淡泊之人亦不该如此。

无华虽则聪颖毕竟当事者迷细察下虽亦觉有些怪异却是不得要领,沉思着缓缓上前,小心轻声唤:“苻姨。”

接到惊疑的目光,无华后退一步,正欲开口辩解,却只听丁苻厉声道:“你是何人,如何能进此地?!”

与昨日几无二致的话令无华一呆,昨日考量许久的对策竟是无一用得上,只怔怔道:“苻姨你…”

明显呆滞的神情却令丁苻在疑虑中减了些微锐气,打量着眼前一身嫁衣却破损蒙尘的少女:分明该是不曾见过,那眉眼间却带着莫名的熟悉:“你究竟何人?”

我是何人?

润澈双眸似蒙雾怔怔望着相见不识之故人,无华幽幽开口:“那年我不过三岁,苻姨便用随身利刃刻了把木剑给我说是来日要亲自教我习武。”见对方怔鄂,勾起一抹笑,似乎往日点滴重现眼前,“那年我五岁性子调皮,不安分爬上果树险些摔下幸得苻姨正巧来访接住了不安分的我…那年八岁…”

她愈说丁苻愈是疑惧,终忍不住打断,声微哑,第三次问道:“你…究竟何人?”

“苻姨…”无华微微一笑,却叫一直立于远处的吴昊一震,一霎,就在她微笑的一霎,他却仿佛瞥见那细致脸庞划过晶莹泪滴,不由上前一步勉强止住,听她道:“苻姨不是曾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人称你苻姨的么?”

丁苻一手扶住花锄似要支撑身体,另一手揉着额头,自己…自己曾说了什么?

‘丁堡族大枝茂,只是丁苻既已弃之不复求之,纵来日呈尸荒野亦不悔之,这世上我丁苻从此只认你沁竹一个姐姐’当初满是傲气的少女无畏言道,转身抱起可爱女童,玩笑又认真:‘无华,这世上啊也只有你一人能叫我苻姨,可好?’

“你是…”慢慢忆起过往,丁苻脸上呈现的却非喜色而是难解的恐慌。

用力点头,无华定定与其对视:“苻姨,是我,无华啊。”

丁苻却缓缓摇头,神色再次恍惚起来,喃喃好似昨日:“无华…你是无华?不会,无华…无华她今不过一十二岁啊…”

“苻姨!”

见此情景不明所以外,无华心生别样不安,正欲再前行却被人从后伸臂揽住,“放开。”话中不掩气恼。

那人却未遵言,低语道:“你未见其异状么?”这丁苻古怪之极,自己如何放心再让怀中人靠近。

丁苻忽见多出一人身手敏捷内息不低,恍然大悟般道:“你是骗我的吧,他与你同谋?是她对不对?!”

无华没了昨日的慌乱与意外,镇定道:“苻姨,先前那些话你该晓无他人能知。”

丁苻一愣,竟是焦急至难以名状,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没错,你是无华,可是怎么会?如果你是无华,那么究竟过去多久了,皓天…皓天怎么还不回来?”

“苻姨…”

“他要我在此等他,他道解了洛帅之围便返,怎会至今未回呢?”晕眩一重重袭来,头痛欲裂,胸口的伤何曾医过此刻一并发作开来,丁苻只觉眼前一黑,竟萎地人事不知了去。

无华大急,忙上前替其把脉幸而并无性命之忧,一旁吴昊静立,敛凝眉宇,思索之前种种,浅金双眸深不可测。

“苻姨。”

弯腰轻轻拭着丁苻额上虚汗,无华蹙眉不展,念及与丁苻重聚后种种怪异之处不免难解,直身抬头扫视淡雅竹屋,青布帘些许泛黄,明镜台却未尘染,石地,竹榻,清冷幽静,透窗望去落芳如雨,翠色油然…

翠岭幽谷白云萦绕,好一个避世桃园!

只是,这在桃园中却只有一人,无华缓缓踱于屋内心下暗自唏嘘,不怪自古避世者或举家或邀友或结伴或比翼…只一人,何其孤单,岁末冬寒何堪忍受,一向飞扬傲气的苻姨,宁折不屈的苻姨是如何忍过了这些年?尤其是在宁大侠身后…

如果你是无华,那么究竟过去多久了,皓天…皓天怎么还不回来?

秀目一敛,清眸微凝,那时疯言此刻回思似乎有所悟,却又似雾里看花仍各着一层迷蒙看不清晰。

心中唯一清明的是他们夫妇结局如斯凄凉皆与洛家脱不了关系。

回望榻上人,睡梦中仍拧着眉,当年她叛出丁府无惧无畏相随千里只求生死相随,可如今…

当年惊鸿振翅震天下的精彩绝艳女子,当年一剑踏万水平九州的,终也只落得天上人间各一方,阴阳相隔不得聚。

没有了相知相许之人这雅致竹屋又与草屋何异?这翠岭幽谷,世外桃源又与荒野大漠何别?

一段佳话,一则传奇到头来徒剩…无边惨淡…

“自古名将与红颜,不叫人间见白头。”

沉沉的声响起,无华却不为所动,休说回头,一丝反应也无,进屋者瞅了丁苻一眼,再瞟眼成心忽略自己的人,小声道:“她自个儿不疗伤加重伤势怪我何来?”

虽然小声但毕竟不是无声,无华自是听见了却仍是不理,吴昊也无法,一旁算算时日虽说郛国援兵应已到附近可总还有些‘障碍’要清一下,此事虽看似穆人手法只是敢于边境动手,心下冷冷一笑,怕是家里有人坐不住了吧?

“嘶。”

倒抽冷气的声令无华微微侧目见吴昊手捂住胸,立时收回目光,不耐道:“一招不二用,我此刻无闲心陪阁下游玩闹。”

玩闹?

吴昊随意笑笑出了门,若他猜得不错此地也该有五年不曾变动,细细留心或可有蛛丝马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踏出几步,喉头隐隐有些作痒,吴昊暗自运了运气,稍稍调息回头望一眼正细察屋内大小舍物的少女,看来纵是当局者迷,她也未失原有睿智,微微勾起唇角,挥袍而去。

菱花镜细雕云纹,桃木梳卧檀木盏,无华一件件摸索,这屋内物舍不过简单几件皆是旧物,拂过妆台无意瞥见底下搁置着一陈旧木盒,小心取出拂去厚重灰尘,欲开才觉这盒原上了锁,小巧玲珑的青铜锁挂在上头已然生了锈,无华从发间随意拔了只凤钗下来,谁知钻挑了半个多时辰依旧撬之不开,正皱紧眉头却听竹榻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

回眼看榻上的人眼睫不停抖动着,轻提轻落,无华一步一步悄然踏去不敢惊动她,走至榻前探头去瞧丁苻一双眼敛颤着螓首轻摇却不似清醒的模样,方才略略安心,手竟猛然被握住,先前抱她进屋的是吴昊此刻被这样握住才觉丁苻消瘦至此。

丁苻缓缓揭开眼帘仍是半避半睁,眸似蒙雾不清,静静盯着无华半晌竟是慢慢笑开,无华正愕然听她道:“沁竹姐你来看我了。”手微微松了松,摇晃着无华的皓腕,噘嘴似十几岁的少女般撒娇,“你怎么许久不来我一直一个人。”说到此缩了缩脖子,掌又握紧,“一直,一直都只一人…”

无华手腕剧痛强自忍住,见曾经傲然的苻姨如此再想五年来的总总经不住一阵心酸,想开口劝慰安抚也是无言。

丁苻眨眨眼,半倚着榻微斜起,细细打量了一番无华,后者当其回过神思正不知如何时她却抚掌笑道:“沁竹姐你终于要成婚了么。”

无华一愣才想起自己身穿大红嫁衣,微微苦笑,在她微亮的目光下只得支吾应道:“嗯,是…是啊。”

“你终究还是做了这个决定。”丁苻再开口却好似喟叹,转而有笑颜逐开道:“如此也好,姐姐你素来最是通透不过今日作此决定小妹信你定能弃前程,不必小妹多言相劝。姐姐如此人才我看那洛睿宇胸襟开阔也是重情重义之人这姻缘说不定反是好的。”

无华虽不甚明白却仍觉一暖,这世间娘终有个真心知交。

想到了什么,丁苻蹙眉,正色叮嘱:“只是姐姐须知这世间多的是‘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吃亏受委屈虽有意忘却种种不去计较,无奈那得了计的往往占了便宜还卖乖,偏偏赶尽杀绝。姐姐,你虽明睿终究心存仁念,今后还需小心提防。”

无华心中有些明白,谨慎问道:“小心提防何人?”

“何人?”丁苻神色骤然一变,全部似适才殷殷嘱咐的知己妹妹,双眸凝着仿若浸着无数血腥的利器才会泛出的冷锐凶狠的锐芒与杀意,狠声道:“还不就是她!就是那费尽心机之人,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怎样呢,那样刻骨铭心的事似乎就在眼前,丁苻却偏偏记不起来越思越想越是头痛欲裂,终于惨呼一声,跌回榻去。

无华一惊之下伸手去探,原来只是再度昏迷才放下心来,心中疑虑着未尽的话,无意瞟间丁苻颈项悬着把铜制的精细钥匙,心念一动轻轻取下,回身去开那木盒,果然随着细细粉末铜锈飘落,那锁亦脱落了下来。

桃源原一梦

盒轻启,散出淡淡沉香,里面精躺得非珠宝首饰却是些发黄纸书,无华小心翼翼一样样翻着,最上是本以赫线订在一处的卷帛,底色乃莲藕荷叶花样只是极淡不易觉,慢慢打开字体娟秀着力中透着灵气却是丁苻记载了其与宁皓天来此隐居后的种种。

前几张只平平叙述了初时开垦田地,栽种果树,畜养山兔等日常琐事,却无不透着一股恬适安乐,字里行间不着意自洋溢满满幸福满足,卷中一些是闲散的景物记事之类,无华见无甚紧要不欲窥人闺房私密往后翻去,见‘沁竹姐’三字方停手,上书:

‘凤临八年 岁末

今难民误闯 方惊闻变 思及故人心中忧甚

沁竹姐当日心慈不听吾言 今乱恐有系 奈何路远妹纵鞭长亦难及矣

唯祈顾上苍庇佑吾姐无忧’

无华心一跳,凤临八年乃战乱之初只是那时连自己在内人人均未觉端倪,然那个时候的苻姨竟只凭一误入阵内难民的三言两语便忧心至此了么?

往下看,后面几页仍是琐事丁苻夫妇不愧侠义之士救了阵内难民后便间歇外出赠医施药,那时战乱灾情未重,可无华却觉那笔墨间掩不住一层阴翳。

按日子算后头该到凤临九年了,无华眸一暗那烽烟弥漫,阴谋血污的一年,可丁苻却是跳开了许多日子未写,再有已是末了,

‘凤临九年 五月初七

君一去竟数十日无讯无息 吾与汝虽有约不离谷不出阵内防生不测

然立如赤踏火炭 坐如针之尖上 愁思难消 寝食难安又岂君之所愿

曾记君去之日言花开日 君必归 然妾日日护花今花开满院 君何在兮’

昔日那无声一叹似回响耳际,那短短数语道尽无数相思忧愁,笔至此终,后徒留一片空白,这五年来未曾沾染点滴墨印。

无华皱眉仍将此卷帛裹好,放回,里头令有几分书信,一封上虽字迹已淡无华却依旧一眼认出,太熟悉,熟悉得手微微发颤,打开,取信,无华甚至觉得鼻尖传来那远去许久的幽幽沁香,属于娘亲的味道…

无华知晓写此信时战事已然危矣,只是信中文字却并无焦灼反透出让人心安的力量,信中再三要丁苻夫妇既脱俗世便休问外地,可无华知晓此信寄出时只怕那丁皓天已在快马赴征地的路上。

百花盛开时,思君君不至,佳人徒凄惶,他…再也不曾回来…

将信搁在一边,盒中另有几件旧物,无华猜度定于宁皓天有关不忍去动正预备阖上,突见盒底垫的一层绢帕丝巾模样的白布竟隐见字墨,便伸出二指抽了出来,打开一瞧却是一愣,那丝布细腻柔滑原应乃上好鲛绡不知何故居然烧了一半,剩下一半亦被烟熏得焦黄看不清晰,可只需一字,无华便确定此物定属娘亲无疑!只是,娘亲因何焚帕?苻姨又因何得而藏之?

摇摇头,转头望向这世间唯一知情人,双目紧闭不知世事,无华不自觉一叹,皱眉细究这帕上究竟提了些什么,只隐隐可辨出头一句应是‘皎皎明月兮浮云远,潺潺清流兮翠岭间’之后皆模模糊糊看之不清。

无华正自蹙额,却听外头传来声响急忙关了木盒将钥匙藏进袖内,不过一刹吴昊便进了屋无华甚至不确信其是否瞧见自己的动作,他却神色无异,瞟了眼丁苻道:“看来她今日是不会醒了,你随我去一处看看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无华隐觉得他有些许不悦又似乎不像,只得跟在其后,吴昊习武之人步伐比常人轻便,无华本就体弱何况此刻穿着特制的婚嫁木屐,不出片刻就远远落后。

看眼前头健步如飞之人,无华叹口气正待加快脚步却偏偏一扭,倾倒间被人托住了腰,惊魂甫定抬头又是那讨厌似笑非笑的神情,欲挣脱那人却是用了更紧,正想叱问它究竟何意,身子一轻竟被他搂着踏空跃起。

“还是这样快些。”明显取笑的口气令人气结,未待还口他偏神色一正道:“迟了就不便了。”

无华的疑惑直到目的地才解开,这荆丛处已然阵内,不过半个时辰阵位移后便是自己亦无法全身而退,只是…

“你带我来此究竟为何?”环顾一周未见异处,无华不禁问道。

吴昊一笑,一手护着无华另一边以掌力挥开右侧密集荆丛几具白骨赫然入目,森然之状使无华亦不由倒吸冷气。

“他们…”

“我已查过,从骨骼掉落一旁的兵器来看应是会武之人。”吴昊拾起一根树枝随意翻动着白骨,“从死状看死前他们应仍在打斗动武,可惜…”耸耸肩,轻松的样子,“最后死在阵法之下。”

“动武?”无华垂头思索,眼前白骨森森,盒内那再无下文的记事卷帛,两者看似无关,无华总觉其中定有关联。“你是说他们在打斗时无意闯入此阵,意外而死?”

“难道姑娘别有见地?”吴昊出言,眸中金光一闪,可惜始终凝神的无华却未留意。

“不错。”无华颔首,神情凝重,“虽然毫无根据,但我却觉得…”

“觉得怎样?”带着诱惑的声在耳旁响起,无华正集中思绪,下意识道:“他们并非在相互争斗而是在共同追截或追杀某人,那人边战边退将他们引入那个时辰恰恰死门的此地,再发动机关尽数铢之。”

“而那个人不是他人,正是丁苻。”

吴昊微笑总结,无华这才会过神来气恼道:“你!你适才便猜出却故意拿话诱我。”

“在下只是希望姑娘休要瞒我欺我…”低沉的语令无华挑高双眉,吴昊笑笑接道:“在此时此刻,先前姑娘不亦是如此提醒在下的么?”

我并非存心戏弄,只是想让阁下明白此刻颇为艰难,你我不论以后,此时总算同路还是休要猜忌为好。

想起之前自己的话,无华只好压下心中之气,暗里却更多了几分堤防,这人心思细密实在叫人畏惧!自己是因翻了那记事卷帛,知苻姨后来定仍不住出谷而去,方才有其定是出谷未久便遭人追袭此料他全不知故往竟也能猜出实是可惧。

心里这想,嘴上却道:“更何况苻姨夫妇皆乃侠义之人,若是有人误闯至多不过逐其离去,焉会要之性命?”

吴昊微微一笑,眼中流光溢彩间神色莫明,淡瞟眼横陈白骨道:“故而,若我所料不错纳丁苻定然久侯宁皓天不至出谷而寻,她不知自己良人早已死去,更不知有人早遣人赶尽杀绝,故而方出谷便遭袭,那些人恐已四出寻了许久,合该他们命不济,自已能立功忙着动手,却反葬身此地。”

无华听着只觉胆寒,他…已猜到这一步了么?

吴昊却顿了顿续道:“那人既要斩草除根,按理属下既然未归定会再遣人来寻,之所以未能得计,只因丁苻自此不曾再出此谷。”他忽而认真看着无华,道:“你该晓,丁苻非胆怯之人,那些刺客要取她性命焉会好心瞒着宁皓天身死之事?为扰其心神叫嚷都来不及了,可丁苻知晓宁皓天惨死,以其烈性居然既未随之而去,亦不曾寻那仇人索讨血债,这五年竟能安居于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无华被他搅得不安,不耐打断。

“以你聪慧竟还不曾想到?”吴昊轻笑着摇了摇头:“是当局者迷,还是你不愿去想?”